第七十三章 尹舫折蓮花

  元昌元年夏至,舉國按舊俗,上下皆用樂舞祭地,以示清除疫癘、免荒除饑,宮中上下更是諸多忌諱,慎起居、禁詛咒、戒修發。

  六月二十四,端午佳節之際,因北伐戰事大好,太祖決定奉德軍一改進軍路線,秘密掉頭前往滄州,開始攻打東吳張之嚴。

  七月初一張之嚴出兵奇襲軍事重鎮鄂州(今武漢),守軍徐崢剛剛退守大理與大塬的邊境重鎮河州,大理已秘密地往塬朝邊境守軍送了一百頭戰象,傳說太祖接到這些戰象的消息,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微笑了一下,當即十萬火急令奉定協奉德軍的名將,上柱國二品銳武將軍徐崢接下這些戰象反攻張之嚴,一日一夜間便奪回了鄂州,天下嘩然。

  太祖又密信原奉定,命徐崢把在鄂州倖存下來的八十五頭戰象火速送回大理,一頭也不要留,徐崢的副將為了拍徐崢幼子的馬屁,偷偷留了一頭,結果三日後,這頭戰象不滿於做孩童的玩具,把徐崢幼子踢斷三根脅骨,到處暴走,踢開府門後自己跑進山野,俱說竟然偷偷地直接跑回到了大理,為此事,徐崢連降三級,罰薪一年,三天內,從可疑的逃兵變成元謀勳效,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堂彈劾的對象,轉而成為朝庭眾臣的笑柄,民間無不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然而,笑話過後,這件事背後的戰象來路,卻因為徐崢抖出來了,再加上張之嚴在後面抄作,刻意提到了原氏最不想提的花西夫人裙帶關係,使情郎暗助丈夫什麼的,大傷原軍的威武神話,因徐崢是隸屬奉德軍,於是改往駐守楚州,用於牽制張之嚴,徐州前線的原奉定被迫回長安述職。

  又是一年七夕到,趕上奉定回朝述職,本也熱鬧,聖上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因為幽州戰事到了關鍵之處,朝中諸人無心七夕,而七夕又是思情之節,宮中皆知這一日皇帝必定思念孝賢純儀皇后,果然七夕之日,聖容冷淡,僅僅簡單地邀了皇室成員,草草舉辦了家宴,席間那雙鳳目也是意氣沉沉,無心宴飲,更別說像民間那樣豐富多彩的節慶活動了,眾人更不敢多話,聖上賜下物件後,月剛上中天便散了。

  我回到西楓苑,薇薇和內務府新調來的姽嫿便幫我更衣卸裝,唯小玉捧著我換下來的衣衫,看著天空中的繁星,嘴道:「以往過七夕,都是先生帶我們夜遊秦淮河,好不風光痛快,不想這個七夕卻要早早睡了。」

  容貌差不多恢復的薇薇也過來湊趣道:「唉,對呀!去年我還陪王妃參加前朝的喜宴呢,那場面……。」

  可能想起去歲裡,宣王正顯赫一時,小姑娘竟也像大人一般歎了一口氣,右手在前握著一支赤金蜘蛛銜靈芝簪子,望著窗欞外的璀璨星空,眼神一陣飄忽:「桑榆暮景,俱往矣。」

  唔!看樣子小姑娘在六月雪之變中所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創傷全部恢復了。

  姽嫿忍不住一樂,總角上的花鈿跟著歡快地跳了幾下,不過從鏡中看到我正瞅著她,便馬上收起笑容,職業而快速地把我的首飾收拾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君氏訂購的一艘大舫前日交貨了,主要是作為商務招待用,聯絡聯絡業務感情,順便可以同些緊要的人在水中央談論一些「隱敝話題」,齊放今天早上還專門過來回了,說是親自帶人試水過了,質量相當過硬,正好今夜七夕不宵禁,不如帶著西楓苑的夥計們一起去逛逛,也可辦些「正事兒」。

  我便著人悄悄準備起來,小玉自是心花怒放,薇薇也開心得笑了,唯姽嫿是新人,還沒見識過我花天酒地的腐敗生活,見大伙歡天喜地的,只是站在那裡禮貌而懵懂地陪笑。

  我便挽了髻子,上東陵白玉簪,穿了件男式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打扮得像個GAY,姽嫿看著我,就這樣下巴微微掉了下來。

  七夕雨初霽,行人正憶家。

  江天望河漢,水館折蓮花。

  正值新朝大赦天下,普羅大眾們前陣子又禁足在家,好不容易逮著個歡娛的名目,便個個皆如蜂湧出行,卻見夜晚的朱雀街上,煙花四起,絲竹管弦不絕於耳,張燈結綵,人聲鼎沸的,我們週遭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們一行人化裝成富戶的車轎一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幾欲難行,好不容易前方火花大起,便被狂歡的人群推湧向前,最後幾乎是被人推到碼頭,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好在一應夥計早已恭候多時,人人手持巨燭,亮如白晝,一艘金碧輝煌的五層大舫,正燈火通明地泊在水岸邊上,通身扎紅彩綠,喜氣洋洋的,我帶著夥計們拜了神,拿了一隻定制的特大長勁酒瓶往船頭一砸,總算沒像史瑞克一樣把船給砸沉了,反正大夥一通胡亂鼓掌,哈哈大樂,算是行了首航禮了,一大幫子人屁顛屁顛地上了船,緊跟著君氏家人搬著十來個裝生活用具的半腰高香樟木大箱子也上了船。

  其時姽嫿不過十二歲的黃毛丫頭,哪裡見過這陣杖,大眼睛直直地看了許久,下巴好一會兒才合上,後來此景被薇薇和小玉拿捏了半輩子。

  我回頭悄悄問齊放:「那幾個大箱子放好了嗎?」

  齊放笑道:「都歸置到三樓去了,人都安排妥妥的,有扎手的夥計把門哪。」

  很久沒聽齊放說暗語了,也很久沒見他笑成這樣子,果然卜香凝病好的消息,讓他心情好了很多,我便笑著拍拍他的肩,「大將軍府的貼子昨兒下了嗎。」

  齊放又笑道:「主子放心,都備齊全了,夥計報了,夫人已在路上,眼看便到。」

  我放下心來,站到舟頭,收了我像征的玉骨扇,向天際一揮,大喝一聲:「起錨!」

  水手大聲吆喝起來,岸上的夥計急忙放了爆竹煙花,只聽耳邊辟啪作響,喜慶的煙花飛昇,同賀下水,大舫咯咯巨響間,緩緩離開了岸邊,馳向渭水中心。

  到了水中央,大舫的頂層忽地漂來一曲琵琶古曲《渭水古調》,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更顯清空高寡,婉轉動人,令人心平氣和。

  我往三樓爬去,邊走邊想,這小放的本事越來越大了,哪裡找來一個這樣好的樂師助興,回頭要重重打賞才是。

  行至三樓,早有兩個面色蒼白的武士非常警覺地站在門口,我向裡面大聲報了身份,那兩個夥計便為我打開了門,我站在外間,隔著珠簾,卻見裡面隱約有三個人影正癡癡站在窗前,看著渭河對岸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連我進來也沒有回頭,只聽瑤姬輕歎道「我小時候記得有一年莊子裡放煙火,便偷偷地跑出去看,也是這麼漂亮。」

  瑤姬身邊站著一個高大身影,那人鳳目瀲灩,滿懷深情,卻同當今聖上的面容如一個模子裡出來的。摟著瑤姬輕笑道:「當時你可真看傻了,連我傻站在旁邊盯著你瞧了多時,都沒有發現呢。」

  瑤姬的目光流光溢彩,轉頭柔情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青山呢。」

  原青山的鳳目也是一陣癡迷:「是啊,我記得那年七夕,你才七歲光景吧,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曲裾,烏油油的頭髮沒帶任何飾物,可是我卻看傻了眼,我從未想到,這世上會有這麼漂亮的小姑娘。」

  兩人相視一笑,瑤姬便溫柔地靠在原青山身上,癡癡地望著渭河兩岸燈火世界:「多少年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景色。」

  我一怔,還真沒有想到原青山也會過來,這二人身後恭身站著個高個女子,看上去二十來歲,面色極其蒼白,也是滿目驚艷地望著對岸美景。

  那女子好生警覺,明明扭頭癡望著岸景,我都沒動,只覺眼前一花,琉璃簾子疾速地搖晃著,一派悅耳,她已經垂手站定我的面前,將我同瑤姬青山夫婦二人隔了開來,褐色的瞳孔冰冰冷冷地直視著我,像貞子似的冷到我心裡去,我倒很沒用地嚇退了一大步。

  瑤姬笑著叫了聲:「雀兒,你在別人的地頭裡,怎地還如此無理,快讓王妃進來。」

  那雀兒便收了殺氣,默默地側身讓了路,給我納了個萬福,我咳了聲,撫著心口道:「雀兒姑娘免禮。」

  最近的口老不太舒服,估計就是給你們暗宮這幫子人老這麼嚇出來的。

  我進了裡間,給原青山和司馬瑤姬行了大禮,並且客氣地請他們以後在外面就叫我莫問就行,這樣也容易掩人耳目。

  原青山只是對我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便坐到一邊閉目聽琵琶樂,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同他說些什麼,主要是我一張口就老想說:您老同聖上長太像!

  還好瑤姬倒是說了一些客氣話,我也客套了幾句,自然不敢多留,好讓他們繼續他們夫妻倆的甜蜜回憶,正要告辭。

  那一直凝神細聽的原青山忽然開口道:「這位樂師技藝非凡,這首《渭水古調》本是述說一雙門第不同的小兒女互相殉情未果,終成眷屬的故事,能彈得如此婉轉動人,飛珠濺玉,已屬難得,最可貴之處在於其情真意切,令人感概萬千,不想民間還有如此高超的樂師。」

  我們不由都認真地跟著聽了一段,一曲終了,他又歎氣道:「只是到獲救成親那段,美則美已,卻不甚自然,倒還有了一絲悲澀哽咽之感,倒像是長簫那回風細雪之意,想是這位以前是玩簫的高手,中道才轉到琵琶的吧。」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了一個人,同時再次對原氏中人的藝術造詣深感佩服,歎服道:「大爺真是好耳力,此乃莫問的一位朋友,名喚敏卿的女子,她的琵琶原是元武年間揚州教坊一絕,以前確聽她說過,少時甚愛長簫,後來只因坊間的藝伎流行琵琶,才被其師逼學的。」

  這時,夥計報說河津渡口快到了,我便告辭說要去接人,瑤姬立馬打斷我同原青山的談話,激動地催我快去,原青山很好脾氣地笑笑,眾人都沒有在意敏卿的琵琶曲。

  我心中暗疑,敏卿什麼時候跟齊放過來的,想是走貨混過來的吧,齊放怎的也不同我說一聲,以前所有的姬妾中,敏卿算是地位僅次於段朝珠的「二房」,跟我時間最久,感情也相對更深一些,連段月容也說過這個敏卿因我,連帶著對他這個正室非常恭敬忠心,聽說敏卿也一直掂記著我,想到我身邊來陪伴,齊放可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麼?也不知道別的姬妾他們是不是也來了。

  這剛下到二層的甲板,隱約聽到有孩童咭咭咕咕的笑聲,便尾隨而去,卻見三個蒼白臉色的高大漢子正在追一個四處亂跑的小孩兒,為首一個容長臉兒的大漢,正在緊張地對那孩子呼喝著。

  那孩子帶著小號崑崙奴面具,身手甚是敏捷,在甲板和扶手處上竄下跳,一堆人竟一時抓不住他,行到轉彎處看見我,便啊啊叫著撲向我,我愣了一陣子,然後明白了那應該是小彧,便將他抱起,隔著面具親了他一口,笑問道:「小彧喜歡七夕的夜景嗎。」

  小彧使勁點了點頭,摟緊我的細脖子,小手指著對岸的煙花美景興奮地哇哇大叫,我便跟著他所指的方向,一停不停地走來走去帶他去看,而那容長臉的大漢讓另幾個站在舟頭看著,自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們。

  一朵特大的煙花呼嘯著升空,一時間火樹銀花燦爛地開滿天際,蔚為壯觀,直逼星空,對岸一堆百姓歡笑驚呼,也照亮了為首那個容長臉大漢的眼,我迷著眼看了那大漢一陣,趁放下小彧的時候,右手一下把我的象牙玉骨扇敲在我的左掌中,咧嘴笑道:「宮主大人別來無恙啊!」

  那大漢唬了一大跳,向後縮了縮健壯的身子,瞪著我一分鐘,方自挺壓低聲音道:「你這女人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優雅地垂首行禮,謙虛道:「山人自有天眼!」

  那人繃著臉道:「怎麼可能,從來沒有人能認出我的易容來。」

  「看看我的眼!」我把手指著我眼睛,誇張道:「孫悟空前日裡托夢把火眼金晴借我了,從此宮主無論如何精彩的易容,山人必火眼洞之。」

  「切,孫猴子是個視金錢美女如糞土的神仙,怎會借你這種唯利是圖的女人?」

  「喲!原來宮主也看過我精忠報國書局出版的《西遊記》啦!」

  他哽在那裡,耳廓可疑地紅了一紅,沒好氣地答道:「是你上次帶給小彧的連環畫本,我就瞅了一眼罷了,臭小子都看入迷了,現在天天正經功夫不練,只練猴拳,聽說還是你自己瞎編的故事,你也太會掰扯了。」

  小彧聽了應景地打了一套猴拳給我助興,虎虎生威,我看得大樂。

  我哈哈一笑:「最近孫悟空想換一種禁箍咒,我答應幫他換,他就借我雙眼啦。」

  「你又胡說八道。」

  我同易了容的司馬遽胡侃著,可能今天他難得走出來,而且在渭水中央,景色優美,音樂怡人,難為他也不生氣,就扯著一張因易容而不怎麼自然的笑容同我打著哈哈。

  最後我挑眉樂道:「這樣吧!宮主大人把暗宮那做醬瓜的秘方告訴山人,山人便告訴你,我是如何認出宮主的。」

  上周,瑤姬請我轉送給珍珠的一個小罈子,珍珠就邀我來嘗鮮,打開罈子才發現只是醃製的醬瓜,當時挺感動的,心想,到底是做親娘的,連壇不起眼的醬菜都要給女兒留著。

  然而,當第一口醬瓜放到我舌尖時,我不由淌下了熱淚,這醬瓜也太好吃了!

  於是我萌發出要開發暗宮醬瓜的念頭。

  不想那司馬遽卻帶著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兩眼,作了個嘔的表情,笑道:「你咋愛吃那玩意呢,我打小就吃,後來就最恨吃這玩意兒,現下裡光想著就想吐。」

  「暴踐天物啊!宮主,你信不信,你們暗宮的醬瓜將會成為天下第一的佐食前菜,有了這醬瓜,便是沒有百草園你們都能成為天下巨富,你若告訴我配方,就算你以技術入股,20%如何,不懂?就是二八分!你只須告訴我配方,別的什麼也不用做,以後利潤我八你二,怎麼?嫌低??好吧是低了點,不算計老實人了,三七吧,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三和四美,六必居或是思親,這樣可以響應朝庭,宣傳忠孝之意,更貼近老百姓,不行,還是念伊好,『念伊醬園』好聽…….今夜七夕,我們簽合同理應更有意義一些…我不想作貢品進內務府,這樣利潤會少很多,這樣……。」

  我越說越起勁,他聽得暈頭轉向,跟不上節奏,到最後忍無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撫額,頭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沒聽懂,你句句不離錢財,可知天下民以食為天,農業才是百姓根本,看來你也就適合做個銅臭商人。」

  我越說越起勁,他聽得暈頭轉向,跟不上節奏,到最後忍無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撫額,頭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沒聽懂,你句句不離錢財,可知天下民以食為天,農業才是百姓根本,看來你也就適合做個銅臭商人。」

  「宮主大人重農抑商,確為當官從政的將帥良才是也,只是,」今天星空實在太美,天也晴了,我便心情大好,抱著小彧走出簷下,哈哈了兩下,「你可別小看商業,雖然銅臭,但試想甲地只有稻穀,乙地只生絲麻,若甲乙兩地老死不相往來,甲地何處穿衣暖身,乙地如何得以飽肚活命?此處若以商人交通,使兩地皆大歡喜,也算是功德一件吧,還有,若是能把正當賺來的錢財再去作投資,便可創造就業機會,進而造福人民,一個國家的經濟實力其實正是其命脈所在,如若經營得好,便能強國富民,是以吳王張之嚴不過據江南彈丸之地,軍士力量其實並不比咱們家強多少,卻能保住近十年之久,當然他也是能人英才一個,遠交近攻,很重要的一點,他在戰國中與四方各國保持商業交通,誰也不得罪,誰也離不了他,無有硬取之道,他的疆域穩定,人民自然富庶安定。」

  可惜,他對我的見解叱之一鼻:「胡說,天下之道,武道爭勝,未曾聽聞有商人利國的?」

  「遽兄,」我很認真地說道:「天下之道,武道自然不可廢,亦不能廢,但想想,武道並非根本,文道亦非唯一,歸根結底,無非人心二字,老百姓所求其實非常簡單,無須像我等這般銅臭商人的奢侈生活,也無須皇室的權傾於天,他們所求的無非安定生活,只求天下大一統之日,彼時便不受戰亂之苦,回歸家園,男耕女織,綿延子息,能使百姓安居樂業者,百姓自會認他作皇帝,吾以為這才是吾家取軒轅而代之,並且最終能打敗竇家,張家的根本所在,南國大理段氏能打敗南詔段氏亦是一樣的道理,若有一日,吾家後輩違背了這一點,亦會成為第二個軒轅氏,然後被另一個時代的弄潮兒所打敗。」

  我看他凝神細聽,倒沒有不耐或輕視之意,便自覺不好意思:「今夜星空甚美,吾乃女人兼商人之輩也,妄議朝政了,就此打住,咱們還是賞燈花煙火吧,七夕一過,明日起又要宵禁,便見不得如此美景啦。」

  他也點點頭,耳朵又紅了一紅,竟似有一絲不好意思,口氣輕鬆地笑道:「晉王同你談起商道,必然找不著北吧。可會把西楓苑也送給你拿去當了換錢?」

  我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還好,他比你強些,還能找得著北,不過嘛,西楓苑的七星鶴和金龍太凶了,最主要是下面的暗宮和紫陵宮,那是連三千城管或者黑社會強拆也不可能做到的硬傷啊,大大影響了地皮的升值空間,所以他就算送給小人,小人暫時也沒有興趣。」

  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懂,同我一起又聽了完了琵琶曲的尾聲,只覺餘音裊裊,在夜空中迴盪,他仰頭一歎:「此君好技藝,竟不在我之下。」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還真自戀,且不知這天下間,樂藝超群者甚眾,除了原家和你們司馬家,頭一個便推大理紫月武帝。

  想到段月容,不由也對著星空一陣惘然,也不知此時此刻他同夕顏在何處過節。

  他臨了又加了一句:「可惜是琵琶,此君若換奏長簫,恐怕便要黃鶯出谷,繞樑三日了,我亦不能及也。」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暗歎若是在現代,原家人不開音樂學院就太浪費了,不禁發自內心地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司馬遽卻忽然扭頭,對我挑眉道:「你可還留著上回母后送你的面具?」

  「宮主請放心,」我做了一個虔誠的革命姿勢:「小人一直將夫人送的面具放在神龕裡當菩薩一樣貢著。」

  「你真可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且帶上面具到暗宮來,暗宮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扯這麼多做什麼?」

  不知為何,那琵琶曲的尾音忽然變調了,然後嘎然中止,想是弦斷了。

  而我們調笑的氣氛一下子被打斷了,他極認真地看著我,清亮的眼神一派期許,我竟尷尬在那裡。

  幸好此時貓在桅子最高處探風的小夥計大聲道:「河津渡口到了。」

  夥計們一個一個大聲地傳遞報著,我便站起來,假裝什麼也沒聽見,把小彧放到他的懷中,堅定道:「還請宮主先請到三樓靜休一下,我得下去接貴客了。

  也不看他的表情,這就沿著樓梯下到船艙甲板。

  大舫順利地停靠在人潮湧動的津河碼頭,夥計已經清了碼頭,可還是有一堆孩子和乞丐在夥計的人腿中擠了進來,對著大舫叫鬧著要賞錢,我便大叫一聲:「打…。」賞字未出口,早有夥計拎了棍棒出來,我嚇了一跳,口又痛了痛,趕緊把「賞」字念出來,夥計們便笑著扔了棍捧,灑了一堆銅錢,適時地趕散了眾人,讓君氏衛隊站滿碼頭守護。齊放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到一刻,便有大將軍府的護衛飛奔來報,將軍夫人等馬上便到,我便下船安心等待,小玉捧著錦裘緞披風,氣喘吁吁地從上面跑下來,掂起腳為我披上,不久之後,每隔二分鐘便飛馳而來一對燕子軍騎兵,個個臂戴飛燕銅徽標記,來到近前,向我行禮,再分列兩邊牽馬迎面而站,共有十對護衛,最後卻見十來個護衛擁著幾乘小轎來到前來。頭一個護衛便是個人高馬大的黑膚大男孩,穿了一身嶄新的金線信期繡降紅羅袍,一見我利落地跳下高頭峻馬,對我單腿跪下行了大禮,恭敬道:「四姑媽好。」

  我便嘿嘿樂著讓他起來,呵!小伙子又長高了,才九歲光景,這已到我脖頸了,這讓我這作長輩的情何以堪啊!?

  我便使勁抱著虎子親了一下,虎子便哇哇叫著跳起來,逃離了我,我便得意地仰天獰笑一陣,虎子的小黑手擦去我留在他臉上的口水,紅著臉笑著去給他娘掀起簾轎,珍珠慢慢牽著個帶兔帽子的小女娃子走出轎中。

  今兒個她穿了件家常月白色薄緞對襟短襦衣,束了內務府新進的高腰紫綃水紋襦裙,更顯身材修長俏麗,肩臂上的一對魚紋銀跳脫勾了降色長帛,逶迤及地,隨輕風微擺,墨髮梳了整齊的堆雲髻,髻上墜了些許亮圓珍珠,左邊壓著半彎溫潤的縷雕蓮花紋白玉梳,右髻斜挑一支掐絲菊花銀簪,丁香耳上著一副銀托東珠耳墜。

  她微蹲身,小臂上輕托小兔,二隻皓腕各帶一隻鑲金白玉蓮花鐲便輕碰作響,叮噹悅耳,她緩緩向我走來,在璀璨的星空下窈窕站定,美目波光流轉,映著岸邊燦爛的煙火,對我露出溫柔一笑,頓覺百媚生輝。

  我不由暗讚,好一個溫潤如玉、嫻靜貌美的貴婦人,這大熊也忒有福氣了!

  我剛同珍珠見了禮,一堆孩子從轎中湧出,烏泱泱地圍了上來,一個個爭著要我抱,原來這回珍珠把最小的小獸留在家中照顧,其餘孩子全帶出來了。

  我便從她手上抱了最輕的小兔,笑哈哈地領著他們上了船,引著他們往第三層而去。

  我在大部隊中沒有發現紅翠乾娘,珍珠便對我說,紅翠昨天多吃了幾碗酸梅湯,今天鬧肚子了,不得出門,我們惋惜了一陣,便到了第三層的門口,引了珍珠一家子進得門去,瑤姬早就激動地站在門口了,雀兒恭敬地行了禮。

  我便關上門,自己悄悄退了出來,不再打擾他們一家團聚。當時感到有種功德圓滿的成就感,雖說原本是懾於暗宮的威才想辦法讓瑤姬同珍珠見面,可如今看到這一家子來個大團聚,又覺得做了一件好事,而在原家做上一件半件好事,其實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讓薇薇帶著姽嫿四處走走,支開周圍的人,對小玉說:「帶路吧。」

  小玉臉一紅,吶吶道:「先生好眼力。」

  「我是你先生,自然知道你肚子裡的小腸有幾個彎。」我指了指最上面的雅間,笑問道:「南邊來人啦?。」

  小玉嘻嘻點了點頭,眼中隱著一絲激動。

  「敏卿來啦?」

  小玉但笑不語,嘿!這小丫頭,現在主意越來越大了。這時頂層簫聲又起,果然比方纔的琵琶更婉約淒美,我們聽得如癡如醉。

  我們到得頂層的雅間,窗影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頂樓吹著長簫。

  我打開門,卻見一個□歲的小女孩梳著兩隻總角,正趴在窗邊的湘妃踏上,雙手托著下巴,對著窗外的美景探頭探腦看著。

  她的兩隻總角上覆滿了精製的銀草蟲珠網,左邊又了一支維妙維肖的玉羽蟬金橫簪,簪頭的嬋嘴裡叼著一塊南海紅珊瑚,兩隻小手各帶了三圈嵌犀角雕福壽紋絞絲小銀鐲,每隻鐲上各墜了三枚細巧小銀鎖,動輒叮噹作響,小女孩子本來趴在窗邊,聽著笛聲,呆呆看著熱鬧的河岸,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滿面驚喜,單眼皮的大圓眼睛淚水,一下子跳下椅子向我撲來,抱著我的,嗚嗚大哭:「爹爹。」

  我喜極而泣,緊緊抱著小女孩子,親了半天:「夕顏。」

  正感動時,卻聽身後有金振玉饋的聲音淡淡道:「夕顏,你將你娘的衣物弄髒了。」

  我驚回頭,卻見葡萄結子琴几上放著一把斷弦的琵琶,琴幾邊上正站著一個高大之人,花容月貌,雌雄難辯,紫瞳瀲灩,手持一管楠竹長簫向我走來,正是大理聖武帝段月容。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親自前來,難怪原青山同司馬遽都對那琴師的技藝讚歎不絕,除了段月容以外,又有何人能有此高超琴藝呢?

  我望著他的玉容,竟一時傻在那裡,不知所措。

  倒還是他挑眉說了一句:「來啦!」

  我愣愣地點點頭,咕噥道:「你怎麼來了。」

  後來想到他已經登基稱帝了,便低頭改口道:「陛下怎麼來了,若被人發現,好生危險。」

  他輕描淡寫道:「女兒想你了。」

  他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我便抱著夕顏偷眼覷他,只見他梳了個尋常髻子,帶了紫金珍珠冠,身穿降色金線玉蘭花玄紗,露出緊身大紅結羅衣箭袖,好一派富貴,而這一年過政治和戰爭的磨練,整個人愈發有一種威武睥睨的帝王之氣,分明不可逼視,便隨便找了一句:「聽說陛下登基之時,把頭髮給剃光了,不想長得挺快的。」

  他眼瞳一眨不眨的瞅著我,簡短而淡淡說道:「假髮。」

  我的臉一紅,心中一陣酸楚和內疚,想同他好好談談,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好澀澀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他淡淡一笑:「你永遠也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因為你當不起這三個字。」

  理虧啊!情虧啊!膽虧啊!

  最後我選擇啞口無言!低頭抱著夕顏,還是女兒好,揮著雙手不准段月容罵我:「爹爹不要惹娘娘不高興,不然爹爹不肯跟你回去了。」

  此話一出,我的頭更低,臉更紅,根本無法回答女兒,這回倒是段月容替我解了圍,過來把夕顏抱起來,「夕顏快把你娘給折騰塌了,也讓爹看看你娘。」

  他便抱著夕顏過來同我並排坐在湘妃塌上,卻並不看我,只是同我一起抬頭看著星空,我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時兩廂無言,只有可怕的沉默。

  夕顏見我倆都不說話,便嘻嘻笑著慢慢蹭過來坐在我膝上,熊抱著我,我便圈抱著女兒,同她說些童言童語。

  夕顏幾乎已光速辟里啪啦地說著自己的身邊事,什麼華山多了一個翠花媽媽啦,現在華山能下床啦,有時還能陪她一起騎小馬;小翼的力氣越來越大了,自己越來越打不過他了,非常愁苦之類的,她拉著我的手心全是汗水,卻不捨得放開。

  我不停地附和著點頭,眼淚卻禁不住嘩嘩流著,倒把夕顏的肩頭打濕了。段月容默默地遞一方繡花紅綾綿,我接下了就粗魯地擤了一下鼻子,擦淨鼻涕後才發現綾綿上精工細繡著大朵大朵的纏枝木槿花,而且是他的手藝,霎時覺得不好意思。

  「真笨,」段月容板著臉道:「你把自個兒給弄髒了。」

  夕顏撲哧笑了,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隨手把綾綿收到懷裡去,繼續低頭抱著夕顏。

  小丫頭現可真重,溫溫的小壓著我的疼。

  新月彎過中天,夕顏也終於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我便柔聲說:「夕顏靠著娘娘睡一會,娘娘不走。」

  夕顏卻使勁睜大眼睛,不放心地抱著我,又說了一會兒話,了十幾分鐘,漸漸掛下了單眼皮,段月容輕手輕腳地取來一件夕顏的雀金披風,輕輕蓋上,然後示意我把夕顏給他,他便抱起夕顏,微抬肩膀晃過琉璃簾子,輕手輕腳地慢慢往裡走去,我也跟著進來。

  他把夕顏放到芙蓉簟上,看那黃水晶枕太大也太硬,便皺著眉拿開,將那雀金披風微抖開,將碧彩閃爍的孔雀毛面翻過來,把錦緞裡面露出來,再滾折起來給夕顏作了個軟枕頭,我看他手勢靈巧熟練,神情專注,顯是習以為常,不由心中感動,愈加慚愧。

  我們又到了外間,坐在圓桌邊,面對面聽著週遭一片波濤拍岸之聲,間或夾雜著絲竹管弦的宴飲聲。

  他的眼光實在毒辣,我漸漸別開了眼,看著周邊岸景。

  他卻在旁邊出聲道:「原家果真小氣,你怎麼半點不長。」

  我轉頭笑道:「陛下倒胖了。」

  他卻冷冷一笑:「你現在可真懂禮數,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稱都背出來了吧。」

  我知他在諷刺我對他的敬稱,便笑道:「如今,你稱雄南國,天威難擋,頗有帝王威嚴,我確實在不敢造次。」

  他冷哼一聲,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維。

  他卻冷冷一笑:「你現在可真懂禮數,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稱都背出來了吧。」

  我知他在諷刺我對他的敬稱,便笑道:「現在的你稱雄南國,天威難擋,頗有帝王威嚴,我確實在不敢造次。」

  他冷哼一聲,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維。

  我便開口問了問疫症的控制情況,段月容的回答同齊放回報的一樣,基本控制住了,還好醫治及時,但全國人口仍然損失了五分之一。

  我感歎道:「好在天氣開始轉涼,再過一個月想是可以停止了。」

  我想起他鄂州的贈象,便向他感謝,他不太高興地說道:「別假客氣了,原青江同意你給我送金嬋花,我還他一百頭戰象打退張之嚴,也算扯平了。」

  我又給塞回去了,只好啞口無言。

  我抬頭,卻見玉宇皎潔,星空光輝萬丈,不由開口道:「我知道,對於你和夕顏,還有大理的朋友和學生們,我是一個多個可惡的人,尤其是你,對不起,」他立時冷若冰霜地看向我,我知道他不要聽那三個字,可還是艱澀地說道:「我也知道對不起三個字我賠你不起,可我欠你一個告別。」

  「什麼告別?」他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紫瞳蓄滿殺意,冷森森地說道,:「你想告別就告別,你不想想,那夕顏呢?你就告別得了?非要逼她小小年紀就沒有娘嗎?沒那麼容易,誰敢搶我的女人?也得看看命得有多硬!」

  「他的命確實不會很長,」我淒然道:「這就是我沒有回來的最大原因。」

  「月容,你知道嗎,我原來一直很恨你,恨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可是現在同我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我不同你告別就是不想傷害你,可是我知道這有多不負責任,」我鼓起勇氣看向他,說出了我一直放在心裡的話:「我…我總是想讓所有人滿意,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那是不可能的,結果就是我傷害了所有的人,於是我就想,這一回,這一回就讓我為自己活一回吧,因為他活不了多久,最多十年?八年?至少讓我陪他走完這最後一段人生時光。我不能那麼貪婪,所以…所以…。」

  他使勁把我推開,可能用力大了些,我猛地跌滑在地,他也不扶我,只是高高在上地滿懷怨恨地看著我,我只覺心如刀絞,平生第一次對他跪伏下來,以頭觸地,任由淚如泉滴,滴滴落在木地板之上,我慘然道:「月容,只求你守著卓朗朵姆和佳西娜,還有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妃嬪,忘了我花木槿這個不祥之人…今生今世我對你不起,我來世……來世願化牛作馬地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你給我閉嘴,」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攫起我的下頜,迫我看他,惡狠狠道:「你這個愚蠢至極的傻瓜,你以為我們還有來世嗎?」

  我一怔,什麼意思?他卻又氣又傷心地把我推開。

  這一下用力狠了,直把我推到在香妃榻的老虎腳上,一下子磕來,流進我的眼中,我頭痛欲裂,使勁睜開血眼,只依稀看到他高高在上,激動地說些什麼,最後他似乎也發現了出手狠了,趕緊面色蒼白地蹲下來,拿袖子摁住我的傷口。

  一分鐘後,我聽到他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個蠢女人,以前老跟我對著幹,沒事就打我,現在怎麼躲都不會躲了?看看你在原家,半點沒呆精,反倒變得越發癡傻了!早晚死在原家手上。」

  他想去叫小玉拿些藥,我卻使勁抓住他,看著他的眼哀傷道:「月容,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還能怎麼樣呢?看著他死在我面前,你以為我還能活得下去?」

  他如遭電擊,嘴唇顫抖了起來,紫瞳中無限悲辛,淚珠兒竟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那麼我呢,眼睜睜地看著你離去,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死在他手上,你以為我能活得下去嗎?」

  我始料不及,給嚇住了,反過來舉起袖子,顫抖著去拭他的淚痕,語無倫次道:「我……我…我不會,他……他不會的…月容。」

  毫無預兆地,他猛扯我入懷,在我耳邊無限哀傷地呢喃道:「你心中有我!你明明心中有我啊。」

  他吻過我的耳廓,吻過我的臉頰,最後狠狠吻住了我,唇齒捻揉,反覆。

  我使勁推拒,卻掙扎不得,只覺氣息越來越少,忽然想到,若死在他手,豈非也算報答他了,便漸漸鬆了手,仍由他緊緊勒著我,只覺口中的淚水又鹹又苦,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就在我以為他要悶死我時,他卻猛地咬破我的唇,拉開彼此,他的唇上帶著我的血,他的眼中閃著獸的目光。

  「你明明知道原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抓著我衣服的前襟,撕裂了肩袖,在我耳邊吼道:「你以為真得陪他一程,你會好好地全身而退嗎?原家人會讓你全身而退嗎?你要麼被他們生吞活剝,在那裡死無葬身之地,要麼就變成像原家人一樣的惡魔,就像你的好妹妹,死後直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就像前世,前世,前前世,你一輩子就只會被人耍著玩,一輩子愛上不該愛的人。」

  他的話好像是可怕的預言,又像利刃,刺向我的心間,疼痛得無法呼吸,令我萬般害怕起來,混身的汗毛倒豎,打著冷戰:「你別這樣,月容,我…我。」

  這時琉璃珠簾一陣清響,我們同時回頭,卻見夕顏赤著雙腳,站在琉璃簾前,眼睛向我們走來,她看了看我們掐架的模樣,睡意朦朧道:「娘娘不要欺負爹爹,不然爹爹不跟我們回去了。」

  她明明喚著我,卻本能地向段月容靠去,段月容被迫收了戾氣,放開我,提前結束了他的暴力苦情戲,一下子抱了夕顏站起來,向裡間走去,一邊輕哄道:「夕顏乖,快睡吧,爹爹沒欺負娘娘,是娘娘說了,要等爹爹把那個原叔叔扒了皮,就回來給爹爹和夕顏做奴隸。」

  我心下大駭,一下子站起來,跟著他進了琉璃簾子,不由抬高音量道:「你莫胡說……。」

  段月容卻回頭,對我怒瞪了一眼,示意我輕聲,不要打擾他哄夕顏入睡。

  我只得收了聲,他把夕顏輕輕放回床上,我看夕顏的小腳還露著,便趕緊抹了眼淚和唇邊的鮮血,替夕顏穿上小襪子,幫她整好大紅綾肚兜,把她連藕般的小手臂放進錦被,再輕輕掖實了錦被。

  我坐在床頭夕顏的黃髮,段月容則坐在床尾輕拍夕顏,哄她入睡,我們兩人默默相視,一時無言以對。

  夕顏那件大紅肚兜上乃是鯉魚戲蓮葉圖案,鯉魚鱗片針腳密佈工整,魚眼珠如人目誇張,蓮葉碧綠婀娜,但覺整幅繡功品清新雅麗,生動活潑,乃是繡品中少見的佳品,那魚眼處有一彎紫色的新月記號,果然是段月容所繡,不由心中大慟,當初我雖抱起了夕顏,救了這個孩子,卻不曾想,最後卻是段月容替我把她照顧得如此無微不至,方纔的怒氣不由消失怠盡,而紅燭下的紫瞳亦悠悠地看向我,漸復平靜。

  我對他板著臉道:「你要對我怎麼樣都行,別教壞夕顏。」

  他邪佞地對我一笑,重重冷哼一聲,對我無力的宣言表示蔑視,他對我迷著眼,一字一頓狠戾道:「總有一天,不是我便是夕顏,扒下原非白的皮點天燈,你這蠢婦又能怎麼樣。」

  「你……。」我萬般氣苦,卻說不出半個字來,不停地低頭抹著淚,看著夕顏癡癡道:「也罷,你既這樣,那順便也把我扒了吧,冤孽償清好散場。」

  段月容噎在那裡,額頭青筋暴跳,紫瞳戾氣叢生。

  這時大舫停了下來,想是渭河中央到了,正是隔岸觀煙花,晴空賞星月的最佳所在。

  決心一定,我反倒輕鬆起來,站起來,恰巧夜空中牛郎星織女星忽忽下起了耀目的流星雨,映著波光粼粼,蔚為壯麗奪目,兩岸的煙花亦不甘示弱,拚命升空,只覺光芒萬里,亮如白晝,水天炫彩,如置身火焰琉璃世界一般,兩岸百姓激動地歡呼高叫,遠遠地傳到我舫間,樓下司馬家和於家的孩子們更是跑出房間,到甲板四處跳叫不已。

  我便指著夜空對段月容略帶疲憊地笑道:「月容快看,牛郎織女前來相會了。」

  我扶著窗欞,心中感傷,身後的段月容卻悄悄圍上我。

  「你給我聽好了,在無憂城裡,你答應過我,如果你,我還有那該殺的原非白三個活著出城,便跟我走,現下裡這個諾言依舊有效,若你還心中有夕顏和我,便等他死翹翹時,必活著回來見我們,然後一生一世做我大理皇的奴隸,」我握住他圈住我的雙手,想轉過來看他,可他的雙手如鐵臂勒得我的腹疼痛,不讓我動彈。

  「月容,你這是何苦。」我顫聲回答道,淚如泉湧,可他卻全不理,只一字一句道:「你既認定了這條路,我便要你好好活著,我和夕顏要親眼看著你載在他手上,腸斷心碎,萬劫不復的那一天,然後再當著你的面大聲嘲笑於你,這是你欠我們的。」

  說到後來,雖然咬牙切齒,卻語聲打顫,哽咽不已。可是我卻心中感動,閉上眼淚流滿面,亦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不管你信不信,我答應你,只要大理大塬和平共處,我的諾言仍在,我與原非白生雖同寢……死不同,就是爬……也要爬回夕顏的身邊來給你們嘲笑,此後一生但憑皇上吩咐,我花木槿說到做到。」

  這段宣言非常古怪,太多的戰亂,離別和痛苦,讓我和段月容都累了,他明白,我也明白。

  然而此時此刻,段月容和我都沉默地看著渡口炫爛無比的煙火,俱心照不宣地疑惑著,我,花木槿能從山雨欲來的原家爭鬥中,全身而退的機率有多少?

  即便原非白勝利了,我又能陪可憐的非白多久?在原家這個大染缸裡,我又能潔身自好多久?這些問題我以前想過,卻從不敢深想,因為我害怕一旦深想,我就會膽怯地退縮,會自私地選擇逃跑,逃回段月容為我創造的溫暖天地裡。

  可是,如今的我已然再無法回頭了!

  段月容平靜下來,尖下巴頦點在我腦門上,氣息均勻,雙手輕輕環抱著我的腰間,而我靠在他前,看著星空,一片惘然淒楚。

  段月容同夕顏走時,已是子時,百姓遊興仍不減,恨不能把前幾日禁足的歡樂全部要回來似的,坊間市裡的燈火依然通明如晝,不知何時又輕輕靠來一艘輕便快捷的中型舫,也是通鑲金嵌玉,美輪美奐,極盡奢華富麗,令人炫目,上面還高高掛著三個大紅燈籠:明月閣。

  我讓人堵著暗宮中人,不要讓他們到後舷來,齊放在船舷候著,親自架起舷板,又跳到那艘舫去查驗一番,方讓段月容抱著夕顏從秘梯下來,轉到船艙甲板,登上那艘小舫。

  臨走時,我才看見一個紅膚男孩拉著小玉的手出來,捨不得放,來來去去說些關懷備至的貼心話,小玉泫然欲泣,另一個高個男孩雙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過來同我見了禮,揮淚而別。段月容走時,已經恢復了他的帝王傲氣,對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當用心準備,朕興許還會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禮送別了他們,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著一張俊臉,領著眾臣,扭頭絕然而去,等我爬將起來,那明月閣的舫船已經隱在夜晚的碧波水霧之中了。

  我無限疲備地跌坐在甲板上,口奇痛,分不清是舊傷還是心傷,只是閉著眼,迎淚,暗想,這個七夕過得可真夠糟糕的,可謂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後這輩子也別想睡好覺了。

  還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真得活下去,又憑什麼有臉回到夕顏和段月容身邊,段月容說得對,就算能回,原家又豈會同意?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彼此有個盼頭,可到頭來空幻一場,豈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個又要同大塬開戰了。

  我就這樣在七夕夜半的冷風裡悲觀地想著,淚流不止。

  臨走時,我才看見一個紅膚男孩拉著小玉的手出來,捨不得放,來來去去說些關懷備至的貼心話,小玉泫然欲泣,另一個高個男孩雙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過來同我見了禮,揮淚而別。段月容走時,已經恢復了他的帝王傲氣,對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當用心準備,朕興許還會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禮送別了他們,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著一張俊臉,領著眾臣,扭頭絕然而去,等我爬將起來,那明月閣的舫船已經隱在夜晚的碧波水霧之中了。

  我無限疲備地跌坐在甲板上,口奇痛,分不清是舊傷還是心傷,只是閉著眼,迎淚,暗想,這個七夕過得可真夠糟糕的,可謂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後這輩子也別想睡好覺了。

  還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真得活下去,又憑什麼有臉回到夕顏和段月容身邊,段月容說得對,就算能回,原家又豈會同意?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彼此有個盼頭,可到頭來空幻一場,豈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個又要同大塬開戰了。

  我就這樣在七夕夜半的冷風裡悲觀地想著,淚流不止。

  「你怎麼一個人坐這裡?」有人在後面奇怪地說著:「方纔我們還一陣找你呢。」

  我聽出是司馬遽的聲音,便胡亂擦乾淚水,爬將起來,面對他們,他正抱著小彧,狐疑地盯著我紅腫的眼睛。

  我綻出一絲笑容,對小彧拍拍手:「小彧來,讓木姨抱。」

  小彧立刻叛國,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馬遽便充滿嫉妒地嘮叨個沒完,不再繼續方纔的話題。

  忽地卻聽尖稅的哨聲響起,這是報警的聲音,卻見小玉跑來:「先生,有幾艘大船靠近我們。」

  我鎮靜道:「莫慌,現在我們在何處?」

  齊放的聲音遠遠傳來:「主子莫驚,此處正處鬧市,這應該不是水匪的船。」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來到近前,嚴肅道:「即便是水匪,也無需擔心,我們後面有二艘人馬跟著。」

  我一點也不擔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來攪局。

  這時又有夥計報說:「看清了,來者共有六隻船,中間二隻大船,四周有四艘小船護航,上面坐滿練家子,那兩艘大舫,一艘掛清字旗號,船身鑲刻青龍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掛奉字旗號,刻名朱雀二字,無論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楓葉記號。」

  我聽到後面嚇得一下子蹦起來,壞了,怎麼會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現下暗宮司馬一家還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說暗宮秘事,船上剛裝了段月容給我送來的米酒,這在豈不是人贓並獲,告我個違背家法,再秘決我,怎麼辦?

  我只覺腹處又隱隱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約定,心下一駭,我不會這麼快應了他的烏鴉嘴,死在原家了吧。

  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進三層,讓他同親父母還有親兄妹見面,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指不定是老天爺想他們一家團聚呢?

  然後再引原非清到頂層,反正敏卿也正好來了,讓她以高超琴藝和絕世風情引開這個自詡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飛奔到三樓,跟司馬遽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要出來,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想,原青山打開門,看著我劍眉微微一皺:「出了什麼事。」

  我笑著搖搖頭:「無妨,只是尋常巡夜的。」

  瑤姬看我有些緊張的樣子,原青山便淡笑道:「阿瑤莫怕,有我在,萬事無憂。」

  瑤姬這才放下心來,我心中卻一動,看向原青山瞭然的鳳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兩人平素八桿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稱此挑拔,而且我手裡還有一張大王牌,最後可以請原青山假裝聖上,再把他們全部攆走。

  我定下心來,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撲了一些粉,遮遮傷處,以最光鮮的模樣站在燈火下。

  夜霧迷濛中,幾艘大船悄然顯了影子,一個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對面最大的船頭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藍金壽紗外套,金蟒結羅箭衣,錦帽雲靴,酷著一張俊臉,領著數十個黑衣勁裝侍衛迎著水汽逆風而立。

  兩船剛搭上船板,我裝出熱情的樣子,行了大禮:「君莫問見過永康郡王,今日郡王架到,真使蓬蓽生輝啊。」

  按理說,當我以皇商身份出現時,他無需向我還禮,可是他還是對我垂首見了禮,淡淡笑道:「王妃好雅興,男裝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君大老闆這艘大坊如此奢華,何來蓬蓽之意啊,王妃太客氣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原奉定對我說話這麼客氣,還誇我好看了!只不過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銀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見郡王與東賢王,同過七夕,才是莫問三生有幸,這是海水的銀子也買不來的榮耀啊,只是既見了東賢王的青龍舫,何不見王架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遊玩,不想正遇東賢王,有侍從報聞王架身不適,需解酒藥,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適見有一艘豪華大舫在此,特來討些,不想原來是君老闆的大舫,有幸得見王妃。」

  你一當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場,連解酒藥都要來問我借,說出來像話嗎?丫白混了。

  心裡這樣想著,卻倒掛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痛心關心擔心地呀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東賢王如今怎麼樣了,待莫問過去看看他吧。」

  奉定趕緊一攔,笑道:「不必勞動芳駕了,我過來取便是了。」

  還不等我回話,他早已像大鵬鳥般飛到我的船頭,齊放和身後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還真不客氣。

  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輕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至致,既如此,小放啊,帶郡王前往三樓吧,讓小玉把藥匣子準備好。」

  齊放明白了,向裡讓開了一條路,一攤大掌,萬年的冰山帥哥露出一絲笑容來:「小人在前面帶路,郡王請。」

  我正要跟過去,這時,大船裡又鑽出一個人來,那人撲著一張大白臉,一個瘦弱的少年使勁扶著他在船頭吐了半天,我迷著眼睛看了一會,不由愣在那裡,那人見認出他了,便對我搖搖晃晃地行了大禮,掐著嗓子對我虛弱笑道:「見過晉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裝的樣子,又改口道:「奴婢糊塗了,是君大老闆才對。」

  這不是史慶陪嘛?咦?!他怎麼來了,明明太監無旨是不能隨便出宮的

  我猛然醒悟,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大聲道:「臣……臣皇商君……君莫……問……接……接架來遲,罪該萬……萬死,萬……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結巴了,這回結巴得把一句簡單的接架說了三四遍才說清,在場諸人皆嚇得跪倒在地。

  果然,一陣清朗的笑聲傳來:「慶陪,朕說了吧,讓你別出來,看看,你一出來,君大老闆肯定會認出朕來的。」

  史慶陪歪歪扭扭地跪下來,痛苦道:「奴婢罪該萬死。」

  已走到我身後的原奉定,面色變了一變,又像大鵬似地躍回青龍舫。

  燈火亮如白晝,大理朝的皇帝前腳剛走,大塬朝皇帝就這樣巡幸到我的大舫裡來了。

  我的三層正有他見不得光的孿生哥哥一家正私相會晤,犯了原氏和司馬氏的千年族規,可以讓我被秘決…….

  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雖說節日期間臣僚宴游是可以,但聖上剛剛嚴禁皇族無事不得同大臣過往從密!可以讓我五馬分屍……

  我同大理皇帝剛剛見過面,裡通外國,謀逆通敵可以讓我行型凌遲…….

  這些罪名讓我的腦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夠。

  果然,這世上本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方纔某人可勁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現時現刻報應就到啦?

  段月容啊,你個烏鴉嘴啊!

  鎮定,鎮定,我對自己反覆說道,一定要鎮定,我必須得挺過這個糟糕透頂的七夕,我的腦袋是一回事,還有暗宮諸人,于飛燕的家眷,我的學生和還有夥計等一干人的腦袋全在我手上,甚至還要連累非白。

  一雙九龍金繡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穩住聲音,作欣喜狀:「為臣何幸…….七夕得見聖……架(駕)。」

  「木槿前一陣子才閉關休養出來,身子想是沒有全好呢,還是快快起來吧,」皇帝在上方對我親切說道。

  我冒著冷汗爬將起來,心虛地想,皇帝是在諷刺我嗎?

  我抬起頭,卻見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絲線繡龍紋月白錦袍,梳了個髻子,同非白一樣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圍家臣也通身普通富戶的穿戴,倒還真像是帶著家人在七夕夜遊渭河的尋常世家老爺。

  原青江卻無奈地搖搖頭:「方纔在水中央便聽到你這大舫傳來的天籟之音,便一心神往,想看看那位技藝非凡的佳人,朕今日之所以借非清這艘青龍舫本就是圖個快,非清還誇海口說是白銀萬兩向江南造船世家宗氏特別定制的,輕身靈,可游可戰,不想卻如何也追不上你的大舫。」

  我正要找敏卿來搪塞,這原青江卻又仔細地四處張望,奇道:「卿這艘船是何處奇人所鑄,積龐大,卻如此輕巧,嗯,你的帆好像比一般的大船大多了。」

  到底是當皇帝的,估計聽琴音是假,尾隨我的戰艦是真。

  當下垂首奉承道:「聖上果然火眼洞明,此舫亦為江南宗氏所制,不過臣只定了船骨等主要的配件,混入棉織物,散拼裝船,歷時半年方秘運到西安,然後又化了一個月著下人按圖紙裝拼龍骨,並稍作修改。」

  原青江不滿足於我的介紹,便提出要跟我四處走走看看,我正想拖延時間,好讓暗宮的人先躲到暗艙去,便暗中施了個眼色給小玉,小玉便悄悄退出,向三樓走去。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頭,讓桅頂的夥計照亮火把,大聲道:「聖上請看,這艘舫雖大,但舫頭比一般舫要尖稅一些,是為了減少水及風的阻力,尋常船支以人劃漿,故費人功,戰時,只須炮火攻擊,船夫再多,亦會損傷,臣與眾能工巧匠尋思半日,便往漿葉和船舤處化了工夫,這艘大舫有兩隻漿葉,皆呈螺旋狀,以精鋼鑄成,且比一般船隻的要大很多,隱在船尾暗處,不易被敵人的水鬼(古代潛水作戰人員)發現,這船舤果然沒能逃得過聖上的法眼啊!」我充滿感情地恭維道:「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製作時,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時間更長,是以更牢固些。」

  「你這不像是造宴游嬉樂的大舫,倒像是造戰艦哪。」原青江扶須喃喃道,看著我目光如炬。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頭,讓桅頂的夥計照亮火把,大聲道:「聖上請看,這艘舫雖大,但舫頭比一般舫要尖稅一些,是為了減少水及風的阻力,尋常船支以人劃漿,故費人功,戰時,只須炮火攻擊,船夫再多,亦會損傷,臣與眾能工巧匠尋思半日,便往漿葉和船舤處化了工夫,這艘大舫有兩隻漿葉,皆呈螺旋狀,以精鋼鑄成,且比一般船隻的要大很多,隱在船尾暗處,不易被敵人的水鬼(古代潛水作戰人員)發現,這船舤果然沒能逃得過聖上的法眼啊!」我充滿感情地恭維道:「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製作時,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時間更長,是以更牢固些。」

  「你這不像是造宴游嬉樂的大舫,倒像是造戰艦哪。」原青江扶須喃喃道,看著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聲臣罪不可恕,再次又膝跪倒。

  原青江假裝撫著須「哦」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聖上明鑒,今歲,竇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聖上命永康郡王開拔徐州,晉王暗揣聖上有討伐東吳之意,而東吳難攻,吾家北面事君久矣,不習水戰,而東吳面水背山,易守難攻,猶擅水戰,所謂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戰討便宜,必得精良戰艦,配備威猛火力方有勝機,臣在東吳數年,張之嚴甚狡,雖與臣交好,卻從不示臣戰艦,可見確有秘密武器,而其戰艦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制,臣欲得一艘宗家船隻研究,怕宗家和張氏起疑,便令夥計以另一化名只定了一副龍骨,載回仔細拼接鑽研,確聖上不喜後宮干政,臣亦懂此道理,只是一片赤膽忠肝,只為夫婿家國,然臣確為原氏婦人,實不應手才對,但請聖上治罪。」

  原青江淡笑道:「晉王可知你已經開始研究戰艦?」

  「回陛下,臣確已稟明晉王,也是晉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動。」

  原青江點了一點頭,笑道:「木槿都說了這一片赤膽忠肝的,叫朕從何治罪呀。」

  原青江笑呵呵著讓馮偉從扶我起來,並讓我引他到四處轉轉,冷笑道「朕不喜婦人干政,是不喜那些自以為是,愚蠢傻的婦人擾亂朝政。」

  他撫鬚歎道:「木槿所為,實在是家國之福,晉王之福。」

  原青江只讓史慶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著,我們慢慢從艙底出來,我便自然而然地引聖架到三層雅間,打開門時,早已人去樓空,收拾得乾乾淨淨,我暗中吁了一口氣。

  原青江的目光放在西牆的一個紫檀木九層多寶閣上,隨手拿了一個萬花筒,一開始不知道怎麼玩,還以為是玉握什麼的,拿在手裡甩來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舉起給他看,不久,皇帝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呵呵笑著傳給沈昌宗他們看,史慶陪誇張地驚呼:「喲!娘……君大老闆這是會戲法吧,這花怎麼一直在變哪。」

  「此物叫萬花筒,利用平面鏡的成像原理,通過光的反射而產生影像形成這些美麗的圖案,」我流利地從容說道,眾人木然地看著我,八隻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點也沒聽懂,我便耐心地解釋道:「其實就是用幾塊小鏡子合在一起,互相照,就會拼成漂亮紋樣了,前陣子臣身不適,在家裡沒事做,整天發呆,老想著小玩意來給自己解悶,後來病好了,就想做出來送給漢中王和郡王世子幾個孩子玩兒的。」

  眾人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繼續下一個星空投影儀,把多寶閣上的小玩意兒摸了個遍。

  原來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來送給瑤姬的,因為接觸下來,發現瑤姬因為童年時代受過強烈的刺激,發病時智力會退縮到九歲偷進紫陵宮那年,司馬遽告訴我,一般這個時候,原青山要麼以美麗的音樂安撫她,要麼會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給她擺弄,像哄小孩子一樣,她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我便先做了盞星光投影儀,讓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東西,那次是真的湊了效,當然後來我還用來哄動物園一幫孩子們。現下正好可以樹立我立志相夫教子的賢惠形象,以減少聖上他們對於我婦人干政的影響,便不厭其煩的一個一個解釋,句句不離孩童,說大約半個時辰,小玉他們為我們換了三四次茶,總算結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課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啞了,便微笑著收了聲。

  「非白和繡繡以前老說木槿喜歡擺弄些稀奇玩意兒,這回朕也長見識了。」原青江擺弄著一個魔方,有點入了迷,迷著眼咕噥道:「此物甚難解。」

  我們大伙都畢恭畢敬地陪了著皇帝玩了一會兒,皇帝玩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把魔方收進袖子裡,厚著臉皮鄭重道:「朕拿回去仔細琢磨去。」

  我們大伙都被逗樂了,皇帝讓我領他到頂層雅間參觀,這時已過子時了,我想老爺子累了吧,該放過我了吧,不想他卻以原奉定出征勞累,先讓他坐舫回去,卻囑我陪他在頂層坐一會兒。

  渭河上亦有多只華舫亦悠悠蕩在水面,宴樂歡之聲不絕於耳,火把亮得似要起來,對面車水馬龍,喧囂聲微微傳來,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原青江度過的,他拿著盤龍金樽慢慢啜飲著,望著滿夜璀璨的星空,眼中只是一種超脫塵世的平靜。

  他喟然長歎道:「朕很久沒過七夕了。」

  「敏宜嫁過來的第一年七夕,她一定吵著鬧著回娘家過,也不知是誰等著她一起似的,」原青江輕哼一聲,眼中鄙夷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面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不舒服,就留在莊子裡,我便偷偷帶她出來,逛夜市,那時我也想包了一艘小畫舫,也許木槿不信,那時的原家僅僅是維持一個表面大族罷了,其實囊中羞澀,手頭借據,也難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裡的錢還不夠帶梅香上館陶居。」

  原青江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梅香卻毫不在意,對我笑得那樣開心,後來朕便帶著她混入一家富戶的大舫,朕還記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濺玉吧,那時我在濺玉舫上,裝成琴師,第一次彈琴給她聽,便是一首長相守,沒想到她聽得流淚了。」

  原青江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滿是緬懷往事的寧靜,微笑地輕聲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別人說得那樣,只是一個粗使丫頭,她是鍾靈毓秀的精靈,她明明是懂得長相守的。」

  許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原青江的眼神慢慢開始破碎起來,我想起非白,心裡也難受起來,不知道怎麼接話,原青江卻忽然轉過臉來,對我笑了一下:「自從木槿回來,就一直盡心持家,從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個願望,現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們聊聊。」

  哎!這思路轉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聖上不提,臣還真忘記了,」可臉上還是不由堆起了笑容,跟著他說道:「好像聖上確還欠木槿一個願望,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啊,臣得好好想想,要些什麼稀罕玩意兒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給不起,我正琢磨隨便要點賞賜糊弄過去得了,那廂裡原青江呵呵笑道:「木槿想得這樣認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討朕身下龍座?」

  這個主意是真不錯,可是我就是不敢要,我馬上就跪了下了,誠懇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儲一事也忒早了些吧,且國基未穩,前線戰士雖拚死殺場,卻各有其主,現在立儲未免動搖軍心,如今立儲實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瘋了,才會為夫君討要身下龍座。」

  一輪玉宇清照,繁星萬盞耀眼,映著聖上的鳳目,異常清亮逼人,我咳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無論聖上信與不信,木槿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個,所以有可能的話,最好不要晉王當皇帝。」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相信,不想他低笑了一陣,說道:「朕信你說得話,你跟繡繡雖是孿生姐妹,卻截然不同,你若是嚮往權利,你早就成為大理的皇后了,哪裡還會有軒轅貞靜這一說。」

  我表面上柔笑著,心中卻直打鼓,聖上不會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吧,故意拿這個說事兒吧。

  我正在腦海裡仔細地回述一遍我周圍可能的細,還有萬無一失的暗渡陳倉。

  今夜似乎很適合閒聊,聖上掂了一顆西域進貢的火玫瑰種葡萄,慢悠悠地狀似無心地笑著余道:「若是晉王想要坐皇帝呢?」

  我的耳邊響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歎坐上權利的頂峰,正是每個男人最大的夢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頭子面前就是不能承認。

  於是,我還是恭順道:「聖上恕罪,臣婦不敢妄言,晉王只知為聖上盡孝,盡忠報國,還黎民一個太平盛世,還吾家一個昌盛大國,未敢有僭越之意。」

  原青江輕哼一聲,睨著我道:「恕你無罪,別在朕面前打玩虛的,若他真想坐皇帝了呢?」

  「聖上恕罪,若晉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斬釘截鐵道:「那臣婦必然竭盡身家為晉王籌謀。」

  聖上輕歎著讓我起來,卻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時,他又悠悠地咕噥道:「朕以前總以為,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咱們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這樣,估計整個世界就和平了,911沒了,卡扎菲和撒達姆都去種地了,美國的軍火商一個個改賣大白菜了。

  我正要開口,他狀似輕鬆地問道:「如果木槿是朕,現下會把王位傳給誰?」

  這麼重要的問題,您老怎麼可以這樣輕鬆地問出口呢?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婦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書上看過這麼一個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敵國,他有很多漂亮又有背景的老婆,當然也有很多兒子,而且個頂個的優秀,他一開始中規中矩地把位置傳給老大,陛下猜猜這些兒子會怎麼樣?」

  原青江冷冷一笑:「這些兒子們必然是沒一個服氣的,想方捨法把老大整下馬來唄!」

  我「呀」輕拍玉骨扇,生動地諂媚道:「皇上果然聖明,正是如此,這些優秀兒子們把老大整下來以後,接著自相殘殺,傷透了這位富商的心,後來他就想出一個法子來,偷偷又立了兒子,把繼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額下邊,然後派一堆奴才好好看著匾額,告訴他所有的兒子,別亂想啦,等我死後,你們才能知道啦,現下我活著就好好孝順我,好好過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繼承資格,於是他每一個兒子都該幹嘛幹嘛,認真活著討老爺子歡心。」

  原青江的眼神認真起來,扶須喃喃道:「還真是個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壞了,壞了,他還真在那裡認認真真地思考著,我心中擔憂起來,原青江會做些什麼呢?不會真學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後放立儲詔書吧。

  他忽地看向我:「聽說木槿看中了永勝坊那條富城街?」

  「正是,」這一次我很高興他神奇的跳躍型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個刀光劍影的話題,減少我妄議時政被卡嚓的概率,便興高采烈地同他討論我輝煌的經驗:「臣在瓜州時有一條冶春街,全是君氏產業,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條金融商貿街,這樣所有的商業行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減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話音未落,原青江便微擺手,一子打斷了,淡淡說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歸君氏所有,從此以後西京往來商號便由皇商君莫問來打理,不過朕要派幾個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東吳的戰艦,富君街東頭正是渭河水邊,又有個名喚野槽的小渡口,在那裡可方便入水試驗,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產業,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幾年所有利潤可盡歸君氏,權當朝庭還你這幾年的那些明的暗的捐銀,等還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與段氏合作一般無二。」

  「這可如何是好……」我一時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

  復又覺得這樣直視聖上僭規逾制,且這樣的回答又有些無禮,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禮,大聲道:「皇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起來罷,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員,」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陣,「可實在太假啦!半滴眼淚也沒有。」

  哦!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確半滴眼淚也沒有。

  我嘿嘿傻笑一陣,爬將起來,正襟危坐。

  「起來罷,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員,」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陣,「可實在太假啦!半滴眼淚也沒有。」

  哦!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確半滴眼淚也沒有。

  我嘿嘿傻笑一陣,爬將起來,正襟危坐。

  「本來便是朕出來散心罷了,不用這麼拘禮,」原青江又高深莫測地笑了,「那位琴技冠絕的樂師呢,可否請他出來助興啊。」

  「這個,方才河津渡口之時,臣正好放她下去了。」敏卿的琴藝還是比不上段月容的,我不敢造次,便嚥了一口唾沫:「不如下次,臣為陛下召之吧。」

  原青江哦了一聲,看著我的鳳目清亮清亮地,令我無端發毛起來,他一揮蜀錦龍袖袍,向後說道:「那便請君拂一曲罷!蘭生。」

  我驚訝地看著一位紮了頭巾的少年走了進來,身邊跟著一隻大黑狗。這是我自暗宮一別後,第一次相見,他一身素僧袍,臉色平靜,他無波地看了我眼,對原青江也不行禮,只是諾了一聲。

  大黑狗興沖沖地跑過來,使勁著我的手,然後對著原青江嗚嗚低吼,我怕聖上把他燉了,便抱了他坐了下來,好在聖上也就是睨了黑狗一下。

  早有沈昌宗取來一具烏油油的斷紋古琴,雅致地墜了一塊鶴銜梅花青玉偑,蘭生也不多話,一拂素袍,坐在案前,素手微揚,美妙的琴聲流來,竟是一曲長相守。

  繞樑之音不絕裊裊於碧波之上,我不由聽得癡了,放餘光望去,皇帝已閉上了鳳目,竟也睡著了。

  我看他穿得有些單薄,便取了旁邊的雪貂披風給他輕輕披上。

  正想悄悄退下去,卻見蘭生的一雙桃花目緊緊盯著聖上的喉結,漸生殺意。我嚥了一口唾沫,怕沈昌宗出手殺蘭生,便低聲笑道:「蘭生彈得真好,煩你遞給我那盤玉蔻糕。」

  蘭生聽到我的聲音,慢慢向我移過目來,眼神中殺氣漸消,然後垂目,緩緩地挑了一個大紅的桃子遞給我。

  我微笑著謝過他,又端了一盞酥酪茶走過去遞給蘭生,坐在他身側柔聲道:「天氣轉涼,請師傅飲此物暖暖胃吧。」

  我們靜靜地賞了一會兒星空,皇帝悠悠醒來,今夜的皇帝更像一個平常的老人,而不是一個九五至尊,他看著我們啞聲道:「我方才夢到你母親了。」

  我看向蘭生,他的長睫微顫,好像掩藏某種情緒,原來聖上認得蘭生的母親?可能又是當年一段公案了吧。

  聖上站起來,走到窗欞前,望著蒼穹一閃而逝的流星,有些晦澀地長歎道:「原來她早已經不怪我了。」

  我暗想,這裡的問題是,她為什麼怪你呢?

  等到聖上起架回宮時,已是三更天氣,他對我輕鬆笑道:「這麼多年,每到七夕,朕就想起梅香,往往徹夜難眠。」

  「今夜回憶更多,不過竟全是些美好的回憶,朕已經很久沒有在七夕想起她美麗的笑容,還睡得這樣香甜,真是奇異,」他的鳳目閃過一陣癡迷而幸福的光彩,微笑道:「多謝木槿帶給朕一個美好而有趣的夜晚啊。」

  我諾諾稱是,這時天已近醜時,他端起金盞,又呷了一口鳳翔,我卻有些發涼,便喝了一口溫熱的酥酪茶,感覺整個人都暖了些。卻聽他又笑問:「此舫可取名了?」

  我搖頭說沒有,他便興致盎然道:「那便賜名『念伊舫』吧,同阿遽他們的醬瓜也可應個景。「

  我傻在那裡,心中大驚,一下子跪倒在地,冷汗淋漓。

  果然,他鳳目藏著狡黠,比夜空的繁星還要明亮耀眼,稱扶我起來的時候,微俯身在我耳邊,:「明年七夕,武帝再度臨幸長安時,一定要替朕留下,朕一心與之切磋宮商啊。」

  我微張著嘴,躬身送走皇帝,心中暗罵:老狐狸,他果然知道。

  轉而又冷汗淋淋,幸好自己同段月容只是單純帶著夕顏共聚天倫,不然豈非命喪這渭河,難怪原青山特地前來,那眼中暗藏擔憂,可能也知道段月容今夜前來,又怕原青江降罪於我使他們共聚天倫,亦好及時相救。好在今天神佛保佑,沒出什麼大事。

  我得注意一□邊的人了,也要讓段月容注意一下,內素誰?莫非是姽嫿?

  這個七夕過得真是驚心動魄,結果我一夜沒好睡,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桿,正睡到亂七八糟的夢裡,薇薇過來搖醒我說是奉定公子差人來送東西。

  我與原奉定的交集僅止於錦繡還有昨日,不想他差人送來了原高昌國上貢的浮光錦裘。

  送東西的那婦人宮裝打扮,同我年紀相仿,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自稱久灩,她對我垂目柔聲細說道:「此物乃稱浮光錦絲,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絲蹙成龍鳳,各一千二百絡,以九色真珠綴之。高昌王曾衣之以獵北苑,為朝日所照,光彩動搖,觀者炫目,高昌王亦不為之貴,不想一日馳馬從禽,忽值暴雨,而此錦裘毫無沾潤,王上方歎為異物,乃上貢先朝,先朝上皇又轉賜郡王,郡王昨夜頗多打擾,恁是過意不去,便差奴婢前來送上,聊表心意。」

  我看她行止進退有度,頗有規矩,手腳亦甚是麻利,回話不疾不徐,伶俐清晰,相問之下,果然是曾伺候前朝軒轅氏的老宮女,原本就在興慶宮當差,父母原本在織工局當差的,自興慶宮分賞寧康郡王后,她便是興慶宮主事姑姑了。

  韋虎告訴我,這個久灩其實已是原奉定的枕邊人,卻未定名份,原奉雖對外相稱是原氏遠親所生,但聖上收其為義子,從小帶在身邊撫養,對其鍾愛有加,遠超過親身的任一個兒子,本身文韜武略,極擅六藝,且又相貌俊美無濤,少年便掌握了奉德軍的虎符大權,這些年來,多少皇親貴戚都屬意與之結親,但原奉定一直以「家國未平,何以娶親」的高風亮節獨身至今,不知愁煞多少長安城裡的暗戀於他的閨中名媛。

  我暗想,必是同錦繡相關了。

  小玉撫著浮光錦,也不覺看直了眼:「先生,以往覺得瓜洲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想不到這中原地大物博,稀罕東西恁得多。」

  薇薇便驕傲道:「那是,我中土人傑地靈,這還是次的呢,還有好多稀奇玩意,指不定連王妃也沒見過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著,姽嫿倒是滿眼艷羨地撫著錦緞,天真道:「娘娘,咱們用這緞子做件裙子吧,外面罩件玄色縐紗衫兒,頭上支大東珠步搖,指定美死了,等晉王回來,非看得眼直了不可。」

  如何吸引男子的目光,是女人永恆的話題,立時薇薇同小玉的注意力轉過來,興高彩烈地加入姽嫿的行列,討論怎麼將這幾匹精美絕倫的料子做衣衫,甚至還提到了要把下角料做成幾塊絹子,荷包或是香囊什麼的也是好的。

  我歎了一口氣:「姑娘們都別多想了,這兩匹浮光錦可不是給我們的。」

  眾女的妙目統統震驚地轉向我,一片慘痛不忍的哀叫。

  後來我將這兩匹浮光錦,一匹交到了瑤姬手上,一匹交給了珍珠,兩人皆流下了感懷的淚水。

  可是珍珠用浮光錦按照奉定的身材做了一件男式的披風,而瑤姬也用浮光錦為奉定做了一件衣衫,又交由我手轉給奉定,這回奉定又送下許多禮物,並派久灩親自暗中傳話,這回這些可真是給我的了,感謝我的美意,奉定以往見面都愛搭不理的,這次同我見面時也稍許客氣了一些,錦繡卻不太高興。而珍珠和瑤姬,也很夠意思,把做剩下的料子,各自做了一些小玩意,什麼荷包香囊的送給我,我全賞給了年青的小姑娘們解解饞,姑娘們喜上眉梢,瓜分地乾乾淨淨,總算皆大歡喜,我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然而自七夕後,我卻明顯地精神不濟,許是那幾日長安烈日炎炎,我親自監督富君街事宜,白日裡勞了,又許是過七夕受到了驚嚇,反正不久便開始三天兩頭要臥床休息,之後因林畢延需要在戰區照顧原非白,且戰事已到了白熾化的緊要關頭,我不想讓非白分心,便沒有在信中提及我的病情,更不讓家臣把我病倒的消息出府,一開始我還覺得這是件好事,畢竟我知道了致命的皇家秘辛,現在是因為暗宮需要我來幫瑤姬母女相會,亦可能是顧忌非白對我的感情,不然我定然早就神秘地消失了,正樂得清靜,便以為晉王修身祈福為名,除了于氏家人外,謝絕一切賓客,並只讓齊放為我看病,齊放看我的眼神也日漸憂慮,時不時地勸我准他寫信給林畢延。

  不想立秋之後,我開始發起了高燒,目赤紅腫,惡夢難醒,一日只記得依稀又夢到謝夫人要拉我進紫陵宮,可是段月容卻板著臉出現了,當著謝夫人的面狠狠捶了我腹舊傷處一拳,我便痛醒了過來,卻發現有人高聲喚我,卻見是小玉和薇薇正舉著燭火擔憂地看著我,我喉頭一腥,一下子吐出一口血腥的液,薇薇嚇了一跳,可能還意識不到嚴重,小玉的臉色卻駭得像鬼,一失手,把青玉盅給摔了,玉碗的碎裂聲引來了外面的齊放。

  「師傅,」小玉哽咽道:「先生這幾日怎麼又咳血了,不是說白優子能克制舊傷嗎,這是怎麼了。」

  齊放一陣風似地進來,邊走邊快速地披著衣衫,他為我診了脈,眉頭緊皺:「不對呀,主子內的脈像這一月來越來越亂,白優子好像在內不服。」

  小玉抹著眼淚:「先生可不能再脫延了,快快修書林大夫罷。」

  我痛得說不出話來,齊放再不理我,正要出去取信鴿,傳書林畢延,卻見外面韋虎興沖沖地衝到賞心閣外間,隔著珠簾,跪下回道:「王妃大喜。」

  齊放扶我躺下,只得隔著珠簾叫著:「何事。」

  「大喜事,晉王和於大將軍已比南嘉郡王早一步攻下伐州,聖上大喜,已下旨令晉王任司馬大元帥,聖上還把天德軍的虎符交與晉王用於調遣之用,統領元德,武德,天德三軍,聖上已令晉王聯合諸軍,合擊幽州,攻下竇周指日可待了。」

  韋虎不知道內裡出了何事,越說越興奮,說到後來站了起來向裡走了幾步,稱齊放掀簾子,他興奮地起進了一步,正看到我趴在床邊,哇得吐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狂風猛地吹開了茜紗窗,打在牆上啪啪作響,把西楓苑的人從美夢中奇猛然驚醒過來,心跳激盪不已,夜空陰森的氣息猙獰地飄進來,豆大的雨點狂亂地掃進賞心閣,拂亂了軟煙羅的紗帳。

  又一陣狂風吹來,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西楓苑剛剛點亮的幾盞火光全被吹滅了,整個西楓苑陷入動的黑暗之中。

  烏雲密佈的夜空,只有閃電似惡龍攪騰著天際,長安的雨季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來臨了。

《木槿花西月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