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草滿囹圄(1)

  定權並沒有再看多久那帷幄上的小團花,便等來周循報告的消息:「殿下,宮裡御使已經到了。

  」定權緩緩起身,問道:「來的是誰?」周循答道:「是趙王殿下和王常侍。」定權微微驚詫道:「是趙王?」周循答道:「是。」定權愣了片刻,點頭道:「誰來都是一樣。我走之後,這西府諸人諸事就都交付給你了。若有了什麼事,我回不來的話,你便跟良娣她們好好說一聲,就說幾年夫妻,是我對她們不起。若是有人為難你,我也沒有辦法了,只先向你致聲歉吧,我素日性子不好,你也別往心裡去。」周循跪地泣道:「殿下果有不測,老臣怎麼還活得下去?」定權笑笑,道:「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了的道理。平素我只把王常侍叫阿公,今日也叫你一聲。我也只是這樣說說,或許無事,我再回來當面謝你。快起來吧,替我梳梳頭,我去接旨。」

  趙王和王慎在廳裡等待半日,方見皇太子現身,一身淺淡服色,木簪束髮,緩步上前,二人連忙行禮。定權微笑制止道:「臣便這樣接旨了,省得還要麻煩。」王慎輕歎了口氣,默默展開聖旨道:「蕭定權聽旨。」定權撩袍跪倒,答道:「臣在。」王慎看了他一眼,慢慢宣讀道:「靖寧元年元月中書令李柏舟案,以逆謀定罪,夷其三族。至今或指朕皇太子蕭定權預政草菅,挾私誣指,復有彼時親筆字證,昭諸世人。朕為君父,難辭其咎,為示國法皇皇,雖王子犯禁,亦求公直無所偏倚,發落三司合同宗正寺共讞此案。今暫交儲副於宗正寺勘理,複審了結,著實情再行論斷。」

  定權叩首道:「臣領旨,叩謝天恩。」王慎歎息道:「殿下請起吧。」定權道:「陛下的意思這便動身嗎?」王慎道:「是,殿下請吧。」定權點點頭,方欲轉身,忽見閣門外跑出一個人來,周循一時攔擋不住,已教她撲上前來。烏紗團領,一身內人打扮,跪在他足下,環住他的雙膝道:「殿下,妾隨殿下一同去。」定權又驚又怒,看了王慎二人一眼,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回去!」阿寶搖首道:「妾哪裡都不去。您叫妾想的打算,妾已想清楚了。」她如此模樣,定權從未料及,皺眉問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要去哪裡你就不明白嗎?」阿寶道:「是宗正寺,還是大理寺,還是刑部大牢,到哪裡總也要有人服侍殿下的。」她神色略顯淒然,話卻說得斬釘截鐵,定權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想從她環抱中掙脫未果,擔心在此處拖延過久,只得好言規勸道:「好,你哪裡都不必去,就在這裡等我回來。」望了望一旁站立的兩人,見他們都佯裝不察,偏過了臉去,更覺尷尬,目示阿寶立即離開。阿寶卻依舊搖頭道:「不,我跟著殿下,正是恪守本分,殿下要聽真話,我沒有說謊。」定權無奈,怒道:「瑟瑟,你不要胡鬧!陛下若是知道了,這又是我的一重罪。」一把攥住她的臂膊,用力將她推至一旁,拔腿便走。阿寶只得對王慎叩首道:「乞中貴人回復陛下,殿下素來怕冷,這個天氣,怎麼好叫他一個人到那種地方去?」

  定權走出門口,忽聽見那句「怕冷」的話,頓時呆住了,連日來的委屈忽如倒海翻江一般,一瞬間都湧了起來,只覺鼻翼作酸,又強自忍下。回頭去看阿寶,見她一雙星眸正呆呆望向自己,胸前的衣襟上還隱隱有血漬滲出,一時心中酸軟,默默歎了口氣,低聲道:「阿公,這……」王慎猶未答話,忽聞定楷於一旁道:「殿下,這位……這位娘子的事,臣去同陛下請旨。」定權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有勞了。」說罷拂袖而去,定楷、王慎亦跟了上去。周循、阿寶及一眾內侍宮人於身後伏地相送,良久不起。

  宗正寺是本朝受理宗室事務的機構,設在宮城東側,本來由皇帝同輩一親王掛名管理,然而此事他奉旨迴避,所以王慎等將定權送至,是由正官寺卿吳龐德帶人迎出,向他行禮道:「殿下。」定權與他平素並無過往,蹙眉看了他一眼,問道:「陛下叫你們把我安置在哪裡?」吳龐德尷尬笑笑,道:「殿下下榻的寢居已經安排妥當,臣這便引殿下過去,只是要請殿下先行更衣。」定權方欲發作,想想又作罷,道:「我和你們打交道時少,素來的習性想必你們不大清楚不合體的衣服本宮是定然不會穿的。」吳龐德賠笑道:「是,殿下美德,臣等雖未嘗有幸目睹,卻也素有耳聞。殿下不欲更衣也可,只是請恕臣等僭越無禮,斗膽請殿下寬寬衣。」定權一時只覺氣血上湧,怒道:「本宮的身上,也是爾等可以隨意翻檢的嗎?本宮不會帶什麼繩索鴆毒dāo ju在身上,你去回稟陛下,總ui dǎng鞘鞘即退潰竟恍凶糟拗隆!蔽餘擁氯允鍬炒Γ潰骸氨菹綠鍛眨皇淺枷爰隳薌降模退慵攪耍加衷醺銥飧隹塚靠鑾藝飧碌鬧家猓彩潛菹孿碌模釹亂幌虼驢硨瘢睬氬灰諧嫉茸髂選!?br />

  定權氣得手足發抖,轉首去看王慎,見他只是垂首默立在一旁,咬牙半天,方動手去解脅下衣帶。吳龐德忙上前道:「臣來伺候殿下寬衣。」定權冷冷道:「不敢勞動!」一面已將身上道袍扯了下來,甩到一旁,又脫了其下的單衣,也一併扔了過去,只穿著一襲中單,冷眼看著幾人細細查檢了袖管、暗袋和衣帶。卻又見吳龐德堆笑上前,不由怒道:「你還想怎樣?」吳龐德道:「還請殿下解了頭髮……」話音未落,頰上已吃了重重一記耳光,便聽定權勃然大怒道:「你休要放肆太過!要麼你現在去請旨,廢了本宮這太子位,那時隨你高興,便是將本宮挫骨揚灰都無妨。要麼你就趁早住嘴,再多說半句,別怪本宮不給你留情面!」吳龐德倒也不生氣,只是捂著臉皺眉道:「還請殿下息怒,臣也是奉旨意辦事。」王慎見鬧得不堪,也沒有辦法,只得勸道:「臣先服侍殿下穿衣,小心受了涼。」一面又對吳龐德道:「吳寺卿辦事也辦得忒精細些了,殿下這束髮用的都是木簪,還能有什麼礙事?」定權恨恨瞪了他一眼,一語不發,自己胡亂穿回了衣服,冷笑一聲道:「請寺卿大人引路吧,本宮這些時日住在此處,還指望著大人開恩,多多關照呢!」吳龐德苦笑道:「大人二字,臣萬不敢承當,臣定盡心竭力,讓殿下住得舒心。殿下這邊請。」對著這樣一個疲頑性子,定權一腔怒火也無法發作,只好隨他一路入內。

《鶴唳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