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陳廷敬一路上跑得飛快,只二十來日就到京城了。正入城時,忽聽人聲喧嘩。撩開車簾望去,但見十數輛囚車迎面而來。原來正是秋決之期,囚車上押的竟是李振鄴、吳雲鵬等問斬的人。十幾個劊子手身著紅衣,雞血塗面,持刀走在後頭。陳廷敬心頭不由得緊了,心想怎麼一進城就碰著這等晦氣事。

  騾車徑直去了李家。門外人還沒下車,門裡卻是月媛正在同爹說話。月媛見牆角老梅樹正含著苞,便說:「爹,梅花又要開了。」

  老太爺道:「梅花要開了,廷敬他就該回來了。日子可過得真快呀!」

  田媽笑道:「老爺,家裡可有個人總嫌日子過得慢!」

  老太爺聽了,望著月媛,慈祥而笑。

  月媛紅了臉,嗔怪田媽,道:「田媽老是笑話我!您老不照樣每日念著廷敬哥哥!」

  正巧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田媽跑去開了門,喜得大聲喊了起來:「老爺,小姐,快看看誰回來了!」月媛頓時愣住了,低頭看看自己衣服,又想跑回去照照鏡子,腳卻像釘在地上似的動不了。

  陳廷敬已轉過蕭牆,笑吟吟地進來了,喊道:「爹,月媛妹妹,我回來了!」

  田媽笑道:「真是菩薩保佑,爺兒倆才說到廷敬廷敬的,就到家了!」

  大桂說:「讀書人說,這叫說曹操曹操到!」

  陳廷敬向田媽跟大桂道了辛苦,便叫大順、翠屏、黑子過來見過老爺。大順跟翠屏是要留在京城的,黑子玩幾日就回山西去。大順同黑子只知站那裡嘿嘿地憨笑,翠屏到底女兒家嘴巧些,恭恭敬敬行了禮,道:「翠屏見過老爺!翠屏年紀小不曉事,老爺以後多多管教。」又轉臉望了月媛,道,「您肯定就是月媛小姐了!大少爺在家裡老說起您!」

  月媛頓時紅了臉,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

  陳廷敬見老太爺氣色還好,便說:「爹,您身子養好了,我就放心了!我在家就擔心您的病!」

  老太爺道:「多虧了月媛和田媽!」

  陳廷敬望著月媛,說:「月媛妹妹,你瘦了。」

  月媛低著頭說:「您黑了!」

  田媽笑了起來,說:「一個瘦了,一個黑了,怎麼我都沒有看出來呀!」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田媽又說:「大家光顧著高興,又不知道搬行李,又不知道進屋去坐。」

  大桂便領了大順跟黑子搬行李,老太爺同陳廷敬進屋說話去。月媛同翠屏仍是站在外頭說話,兩人年紀差不多大,也沒什麼主僕之分。田媽進屋倒了茶水,出來幫著拿行李。

  老太爺問了陳廷敬家裡大人,又問路上是否還順暢,路上都拜見了什麼人。陳廷敬一一回了,說道:「進城就碰著十幾輛囚車,押的正是李振鄴他們,怕是有些晦氣。」

  老太爺卻道:「我是不信這個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陳廷敬其實也是不信的,只是見著李振鄴他們殺頭,想起自己經歷的那番生死之難,不由得敗了心情。

  閒話會兒,老太爺突然歎道:「廷敬,衛大人只怕有麻煩了。」

  陳廷敬嚇一大跳,問道:「什麼麻煩?」

  老太爺道:「還不是得罪人了?」

  原來這回問了斬的有和碩莊親王博果鐸的兒子哈格圖,事情就麻煩了。那哈格圖在兵部當差,才叫皇上封了貝勒,莊親王很是疼愛。哈格圖春闈之際居間穿針引線,同李振鄴沆瀣一氣,詐了不少錢財。皇上這回鐵了心,不管他皇親國戚三公九卿,只要罪證坐實了,問斬的問斬,充發的充發。莊親王原是世代勳舊,他自己又素有戰功,平日通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索尼、鰲拜等眾多大臣早看他不順眼,正好要剎剎他的威風,便拿他兒子開刀了。莊親王在皇上前面自是不敢亂來,也不敢明著對索尼等大臣怎麼樣,可他心裡那口惡氣卻總是要出的。近日慢慢地傳出話來,非得問了衛向書的罪。

  陳廷敬很是擔心,問道:「爹,您是聽衛大人自己說的嗎?」

  老太爺說:「衛大人到家多次,都說到這事。春闈之後,皇上叫衛大人同索尼、鰲拜一道審李振鄴的案子,他便扯上了干係。巧的是今年山西中式的人又多,便有人硬說衛大人自己得了好處。」

  陳廷敬道:「就只看皇上的了。」

  老太爺說:「官場上風雲變幻,天知道結果又會怎麼樣呢?」

  陳廷敬每日上翰林院去,他見衛大人卻全然不像有事的樣子。衛大人同陳廷敬也沒別的話說,說也總離不開讀書二字。原來新科進士悉數入翰林院庶常館,三年之後方能散館派差。若不是皇上召對,衛大人也整日待在翰林院裡。

  日子過得很平靜,陳廷敬終於放下心來。他哪知道衛大人的危險並沒有過去,他自己脖子上也有把刀在慢慢落下。莊親王慢慢打聽知道,李振鄴的案子原來是叫陳廷敬說出來的。

  莊親王本是魯莽武夫,他這回不知怎麼很沉得住氣,直到大半年之後才發作起來。有日,莊親王乘轎去了索尼家,揮著老拳擂門,門房是認得這位王爺的,才說了句進去報老爺,就叫他一掌過去,打翻在地。莊親王直往裡奔,一路破口大罵:「索尼,你這個狗東西,給我滾出來!」

  索額圖聽得有人撒野,黑臉跑了出來,見是莊親王,馬上恭敬起來:「王爺您請息怒,有話進屋說吧。」

  莊親王怒道:「有什麼好說的?你阿瑪殺了我的兒子,我要以命償命!你摸摸自己的腦袋!」

  索尼早迎了出來,連連拱手,道:「王爺,您老痛失愛子,我也十分傷心呀!」

  莊親王老淚縱橫,哭喊起來:「當年我兩個兒子隨老夫出征,戰死沙場,現只留著哈格圖這根獨苗,竟叫你殺了!」

  索尼道:「哈格圖串通李振鄴收受賄賂,可是鐵證如山哪!事情要是沒到皇上那裡還好說,到了皇上那裡我就沒有辦法了!」

  莊親王鬧開了,越發說起渾話:「皇上都是叫你們這幫奸臣蒙蔽了!」

  索額圖在旁賠小心,道:「王爺,您老進屋歇歇,自己身子要緊。我阿瑪您老是知道的,他是塊軟豆腐,皇上著他同鰲拜、衛向書一塊兒查案子,他們倆的脾性您老也不是不知道。」

  莊親王道:「索尼,我可要血債血償!衛向書自以為是包公再世,不也是個混賬東西?今年山西中了八個舉人,他給陳廷敬會試、殿試都點了頭名,幸得皇上還不算糊塗,不然連狀元也是他這個山西人!告訴你索尼,你只別讓老夫抓住把柄,不然老夫先劈了你再說!」

  索尼倒是好性子,只是拱手不迭:「王爺,您請息怒,進去喝杯茶吧!」

  莊親王吼道:「喝茶?老夫恨不能喝你的血!」莊親王叫罵半日,拂袖走了。

  索尼父子忍氣吞聲,恭恭敬敬送莊親王出了門。莊親王上轎走了老遠,這邊還聽得見他的叫罵聲。回到屋裡,索額圖拍桌打椅,只道恨不得殺了這老匹夫。索尼便罵兒子沒腦子,不是個成器的樣子。

  索額圖氣憤道:「我們就讓這老東西欺負不成?」

  索尼道:「說到底他兒子是皇上要殺的,又不是我殺的。他也不敢真欺到我的頭上。博果鐸平日最是個沒腦子的人,為什麼這回兒子被殺了他能忍這麼久?他闖到我家裡只罵了半日就走了,這又是為什麼?」

  索額圖被他阿瑪問得木頭木腦。索尼道:「你凡事要用腦子。博果鐸能忍這麼久,肯定是有人勸住他了,說明他後頭是有一幫人的。他罵幾句就走了,為的是做個樣子給我看,殺人的事仍是要我們自己來做!」

  索額圖問:「阿瑪知道他想殺誰?」

  索尼道:「你聽不出來?他想殺衛向書和陳廷敬!」

  索額圖仍覺莫名其妙,道:「外頭都已知道,李振鄴的案子就是陳廷敬說出來的。博果鐸想殺陳廷敬,還說得過去。可他為什麼要殺衛向書呢?」

  索尼道:「陳廷敬不過是個位卑人微的新科進士,只殺他是不解氣的。還得殺個大臣,博果鐸才覺著出了這口惡氣。衛向書出任會試總裁,王公大臣們原先向李振鄴打了招呼的人都不作數了。衛向書後來又同我共審科場案,正好山西今年中式的人多,有把柄可抓。」

  索額圖道:「衛大人跟陳廷敬都要成冤死鬼?」

  索尼搖頭道:「哪有什麼冤不冤的!殺人不需要理由!莊親王他們只是想出口氣,殺你,殺我,殺別人,沒有區別,只看誰好下手。」

  索額圖道:「阿瑪,您得想想辦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呀!要不先奏明皇上?」

  索尼望了兒子好半日,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索額圖呀!你阿瑪我事君幾十年,悟到一個道理,天底下最靠不住的就是皇上!」

  索額圖驚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望著阿瑪發愣。索尼悄聲兒囑咐兒子,說:「皇上有時候是可以借來用用,但終究還是要靠我們自己!」

  索額圖聽著更是糊塗,瞪大了眼睛聽他阿瑪說下去:「皇上拿著最頭疼的就是莊親王這幫老傢伙!我琢磨著皇上最後還是得給他們些臉面的。」

  索額圖憤然道:「臉面?他們要的這個臉面,在人家身上可是腦袋!阿瑪,我家也是世代功勳,怕個什麼?只要我兄弟們披掛上馬,振臂一呼,立馬可以擁兵數萬!」

  索尼跺腳大罵:「魯莽!糊塗!荒唐!我告訴過你,遇事得動腦子!愛新覺羅家同咱們一塊兒共謀大事,為何人家成了皇家正統,咱們只能追隨左右?就因愛新覺羅家不但會動刀槍,還會動腦子!」

  索額圖聽著心裡不服,嘴上卻不敢再說什麼。索尼想了想,又道:「別慌,我們可以把殺人的事讓鰲拜來做。你去拜訪鰲拜,你得這麼同他說。」索尼告訴兒子如何行事,一一仔細囑咐了。

  索額圖去了鰲拜府上,先道了安問了好,再把莊親王如何上門叫罵,添油加醋地說了,道:「莊親王說先到我家裡罵人,改日還要上您府上來。」

  鰲拜怒道:「那老東西,老夫等著他來!」

  索額圖依著阿瑪之意,先把鰲拜激怒了,再說:「鰲大人,您老不必生氣。莊親王的意思是想殺了衛向書和陳廷敬,不然他心頭不解恨。」

  鰲拜拍著炕沿,道:「放肆!整治科場腐敗是皇上的旨意!我同令尊大人可是奉旨辦案!」

  索額圖道:「我阿瑪是塊軟豆腐,脾氣又好,凡事都是聽您的。」

  鰲拜聽了這話,眼睛瞪得燈籠大,道:「怎麼?得罪人了,你阿瑪就想把事兒全賴在我身上?」

  索額圖道:「我阿瑪可沒有啊!都是莊親王說的。他在我家罵了半日,罵我阿瑪辦事沒主見,凡事只聽鰲大人您的。飯桶、豬腦子,什麼難聽的話都叫他罵了。」

  鰲拜望著索額圖冷笑道:「你阿瑪和我同朝事君多年,我知道他是個老狐狸!」

  索額圖道:「我阿瑪膽兒小,不像鰲大人您,精明果敢,深受皇上器重。鰲大人,小侄專此拜訪,真是為您好呀!」

  鰲拜問道:「為我好?你倒是說說怎麼個為我好?」

  索額圖就照著父親的話說:「李振鄴身後原是有人的,如今他被殺了,給他撐腰的人都沒了臉面,就慫恿著莊親王出頭。莊親王兒子被殺了,他正要那些人幫著他鬧事哩!如果不殺了這兩個人,莊親王他們氣就不順,您往後的事情就不好做!」

  鰲拜道:「賢侄呀,你隨我扈從皇上多年,知道我的脾氣。要殺幾個人,在老夫這裡沒什麼難的,編排些個事兒讓皇上點頭就行了。可是,他們畢竟冤哪!」

  索額圖說:「鰲大人,其實莊親王他們只是想出口氣,殺誰都一樣。」

  索額圖說罷這話,故意眼睛怪怪地望著鰲拜。鰲拜聽出索額圖的意思,立馬雷霆大怒,道:「你的意思,莊親王他們還想殺我?」

  索額圖低頭賠罪,道:「小侄怎敢這麼想?我只是琢磨莊親王他們的意思。」

  鰲拜陰了臉瞪著索額圖,瞪得他頭皮都發麻了,半日才冷笑道:「捉拿李振鄴是皇上親口下的諭示。外頭傳聞是陳廷敬告發了李振鄴,可話是怎麼從陳廷敬口裡出來的呢?外頭可有兩種說法,有人說是你問出來的,有人說是明珠問出來的。賢侄,我要向莊親王他們交差,是殺你呢,還是殺明珠呢?」

  索額圖聽了這話心裡並不害怕,卻做出請罪的樣子,跪了下來,說:「小侄無能,被明珠耍了。皇上著我押陳廷敬去順天府,半路上陳廷敬被人劫了,卻讓明珠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了,正是明珠從陳廷敬那裡問出了科場案。」

  鰲拜大聲喝道:「賢侄的意思是我把明珠也殺了?你回去轉告令尊大人,殺幾個人小事一樁,可你今日說的這些話,哪句敢攤到桌面上來!」

  索額圖嘴上也是不軟,道:「鰲大人您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做起來真是不會攤到桌面上來的!」

  索額圖請了安告辭回去了。他把鰲拜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阿瑪,只道老匹夫油鹽不進。索尼卻是搖頭而笑,道:「傻兒子,鰲拜這麼容易就答應你把誰殺了?你只要把話傳給他就得了,他會好生想想的!」

  索額圖走了沒多久,鰲拜著人把明珠叫到了府上。明珠聽說索額圖挑唆著鰲拜殺他,又驚又恨,道:「鰲拜大人,他們索尼家可沒一個真正忠心朝廷的人哪!」

  鰲拜點頭道:「索尼這傢伙我是知道的。他和我共同奉旨辦案,現在得罪人了,他就諉過於我,還要我出面殺人。也只怪老夫平日逞能慣了,外頭看著只要是我到場的事,都是我幹的。索尼遇事可以諉過,我是沒處可推。看來我不做做樣子,過不了這一關的。」

  明珠卻道:「我看大人您做樣子是給莊親王他們看,莊親王他們可是做給皇上看的!」

  鰲拜對明珠立時刮目相看,道:「明珠,老夫沒有看錯,您果然精明過人哪!您說的這句話,老夫只敢放在心裡,可不敢當人說出來!」

  明珠道:「皇上幼年登基,長年依著那些王爺,日久成習呀!皇上親政以後,天下人都仰望著皇上成就一代英主,可有些王爺不樂意!」

  鰲拜歎道:「老夫身經百戰,不知道什麼叫怕字。一個貝勒殺了就殺了,怕什麼?可我得顧及朝廷安寧!身為人臣就得替皇上著想,替大局著想。正是你說的意思,他們是想殺幾個人告訴皇上,他們也是惹不起的,皇上不能想殺誰就殺誰。他們想讓我替他們殺人,把人頭都點好了,衛向書、陳廷敬,還有你!」

  明珠撩衣而跪,慨然道:「鰲大人,您如有難處,請拿我開刀!只要換得君臣和睦,朝廷太平,明珠萬死不辭!只是明珠請放過陳廷敬!」

  鰲拜好生奇怪,問道:「您如此護著陳廷敬,這是為何?」

  明珠回道:「陳廷敬英才難得,皇上對明珠有過密囑!」

  鰲拜卻道:「殺你自然就得殺陳廷敬。莊親王他們知道是你從陳廷敬嘴裡問出科場案的。」

  明珠仍是跪著,脖子挺得直直的,說:「明珠的腦袋就在肩上扛著,現在即可拿下。鰲大人,陳廷敬可萬萬殺不得!」

  鰲拜哈哈大笑,道:「明珠快快起來說話。我猜出來了,你如此死死護著陳廷敬,其實就是護著自己的腦袋。你知道自己的腦袋同陳廷敬的腦袋是連在一起的!老夫倒有個辦法,只殺衛向書和陳廷敬,保您在莊親王他們面前做個好人!」

  明珠只當沒聽懂鰲拜的話,眼睛瞪得老大,聽他慢慢講下去。鰲拜說:「陳廷敬回到山西同前明餘孽傅山打得火熱,我們可以拿這個做點文章。你呢?則放出風去,叫人相信正是陳廷敬道出科場案實情。誰都知道當時是索額圖奉旨捉拿陳廷敬。」

  明珠聽明白了,問道:「鰲大人意思是要讓外頭知道,這回查出科場案立下頭功的是索額圖?」

  鰲拜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

  明珠仍是不解,問:「可是陳廷敬交結傅山跟告發科場案,這兩樁事風馬牛不相及呀!」

  鰲拜得意而笑,道:「我們要的就是風馬牛不相及。誰敢拿科場案的事治陳廷敬的罪?問衛向書的罪好辦些,我已收到告發他的折子了,正好上奏皇上哩!」

  第二日,鰲拜去了乾清宮密奏皇上,道:「臣接密報,陳廷敬回山西時同前明餘孽傅山過從甚密!」

  皇上其實早就接到吳道一的密奏了,卻故作糊塗:「是嗎?朕怎麼不知道這件事?真是那樣的話吳道一應該密奏才是。」皇上原來對吳道一所奏將信將疑,只因去年太原秋闈案陳廷敬同山西巡撫衙門是有過節的。又想吳道一因了這樁公案如今戴罪聽差,故意要找陳廷敬的麻煩也說不準。

  鰲拜沒料到皇上對這事不太在意,便又道:「陳廷敬天資聰慧,才識過人,皇上甚是賞識,這臣也知道。只是此人少年老成,深不可測,萬一他交結前明餘孽真屬實情,就怕養虎為患呀!」

  皇上倒是越聽越起疑心,道:「鰲拜,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最是信任。你就明說了吧,你的用意到底何在?一個剛剛進士及第的書生,犯得著你把他放在心上嗎?」

  鰲拜道:「我皇聖明,臣不敢欺君,只是如實上奏而已。臣這裡還收到折子,正要進呈皇上,告的是衛向書身為會試總裁,忘天下之公而偏同鄉之私,山西一省竟有八人中式。」

  皇上這回完全明白過來了,笑道:「鰲拜,你還說不敢欺君!老實說,科場案辦完了,有人找麻煩來了是嗎?」

  鰲拜暗自敬服皇上機敏過人,又想事情既然都挑明了,不如把來龍去脈說開算了。他原想順了莊親王的意,殺了衛向書幾個人了事,自己往後也好行走。如今卻想乾脆讓皇上自己出來了斷,把莊親王那夥人都收拾了,他日後做起事來更方便些。鰲拜打好了主意,便故意說道:「臣說句該死的話,莊親王他們不是找臣的麻煩,是找皇上的麻煩!」

  皇上聽了果然大怒,直道真是反了!鰲拜忙跪下請罪,罵自己不該惹皇上生氣,只是事不得已,非如實奏來不可。皇上發完了脾氣,慢慢緩和下來,問道:「說吧,他們想怎麼辦?」

  鰲拜回道:「他們想殺了衛向書、明珠、陳廷敬。」

  皇上又問:「這幾個人頭是誰點的?」

  鰲拜說:「索額圖說是莊親王他們的意思!」

  皇上冷笑道:「朕想這是他阿瑪索尼的意思!索尼想用這幾個人頭去討好莊親王他們!」

  鰲拜想皇上真是神了,錙銖毫釐都瞞不過皇上那雙法眼,便道:「皇上聖明,臣私下裡也是這麼猜度的。」

  皇上說:「這事朕知道了。鰲拜,前明餘孽蠢蠢欲動,不得不防,但也不必弄得風聲鶴唳,杯弓蛇影。你下去吧。」

  鰲拜謝恩出宮,心想只等著皇上決斷了。皇上親政以來,那些個王爺們,一會兒獲罪,一會兒昭雪,一會兒褫號籍沒,一會兒追封復爵,威風都剎得差不多了。攝政王多爾袞功高蓋世,他死後皇上都要追討罪責,何況莊親王?

《大清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