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為將之道

  黑山即是陰山的一段,整個北方,陰山山脈連綿不絕,意辛山便是黑山北面的一座山峰。*天!天.#

  原本這一帶全是高車人的故地,自柔然和鮮卑開始對立以來,黑山一代作為主要的戰場不停的征戰,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高車四分五裂,北面的被柔然掠去做了部民,南邊的南歸大魏,造就了許多如同狄葉飛這樣的後裔。

  而高車人生活著的牧場,因為黑山大營的鎮守漸漸變成野地,柔然和其他胡人不敢南下放牧,魏國的將士們因為有後方的糧草供應,衣食無憂,也極少北上去冒險。

  意辛山下的馬群,就這麼迅速的壯大了起來。

  草原上的山,和別處的山都不一樣。有可能山上陰風颯颯,有雲從頭頂上飛過,頃刻間鵝毛大雪,而山下則是茫茫原野,莽茂的樹林。

  山頂的皚皚白雪一旦融化,便變成溪流從山間流過,山腳潺潺溪水,又吸引了無數野牛、野馬前來繁衍生息。

  賀穆蘭是典型的南方人,去的最遠的地方,便是帝都了。這片再往北都已經算是出國的地方,她兩世都沒有踏足過。

  到了黑山大營,她每日就操練、出戰、殺敵,從未出來欣賞過黑山以北壯麗的草原景色,更沒有如同現在一般,和上百個同袍趴伏在草地裡,看著遠方的馬群……

  「花將軍,那一群怎麼樣?」

  一個精幹的小伙兒指了指旁邊一群野馬。

  「各個膘肥體壯,一定能賣個好財帛!」

  「我覺得那邊的不錯,都是黑馬!黑馬賣的財帛高!」

  夜襲時騎黑馬的騎士普遍比白馬的存活率高,是以許多老兵都喜歡黑馬,商人也喜歡收購黑馬,因為賣的快。

  北方許多軍戶接到軍貼就得自備戰馬,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退役的前輩,一經指點,買黑馬的人比其他雜色的要多。只有花木蘭家這種沒什麼盈餘的人家是買得起什麼就買什麼,挑不了顏色。

  賀穆蘭聽著耳邊眾人的議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萬千。

  從一開始聽到她的計劃視為天方夜譚,到後來學會套馬變得躍躍欲試,到最後巡邏回來的人找出這一片野馬必經之地,所有看到這一大群壯觀馬群的將士們都徹底瘋了!

  莫說他們瘋了,就連她都瘋了好不好!

  成百上千匹的馬就這麼悠然自得的在這裡吃草喝水啊!安靜的像是隨便一拉就走的樣子!

  成百上千!

  全部聚集在這裡!

  就算野馬比馴養好的戰馬便宜,可北方從來不缺會馴馬的人,這麼一大群馬,能換多少金銀!

  賀穆蘭做了承諾,她只拿走兩成,其他全部由帳下的將士們平分。

  按照一千匹算,她拿走兩百匹,等於每人得了一匹馬。而意辛山路過的野馬何止上千?再北面也許還有。

  抓上一個月,說不定賣上兩三匹都有可能!

  他們都打聽過了,沒訓練過的野馬按照品相算,就算是一般的,也能賣絹帛二十匹。

  聽說這些商人要是能買到南朝去,有時候能賣三十五匹!

  二十匹,夠一個五口之家生活兩三年了。

  蠕蠕的戰馬一向是軍中各位主將副將獲得進項的主要來源,一場戰鬥下來,蠕蠕戰死者的戰馬都由各部的將軍派人牽走,有時候得到得多的,就有戰功卓絕的將士們分了。

  賀穆蘭的一匹替馬就是這麼來的,一直用到現在。

  「準備了多少套馬索?」

  賀穆蘭看了看前面大群大群的野馬,也是欣喜不已。

  「每人準備了五根,桿子也備了不少。」吐羅大蠻湊上前來,顯然也激動的不行。「我們就試試吧?先試試!」

  他們都是紙上談兵的技術,除了幾個柔然來的奴隸真的套過馬,其他人看都沒有看過。

  賀穆蘭望向身邊的花生,他也套過馬,而且在這些奴隸的口中技藝還不差。賀穆蘭用詢問地眼神看向他,他瞇眼看了看前面的馬群,指著一群相對離泉水遠一些的馬群,開口說道:

  「這一群野馬沒有其他馬強壯,所以被趕到那邊喝水。我們第一次抓馬,找這種試試就行了。」

  「啊?不找那邊的嗎?」

  有幾個人看著另一邊膘肥體壯的野馬們,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抓頭馬,若是抓不好,其他的從馬就會衝上來把你踢死、踩死!」花生見他們半點都不擔心的樣子,認真地勸說:「就算再不把人當人看的奴隸主,也不會讓奴隸第一次套馬就找這種馬下手。」

  他說的這般厲害,其他人也都住了嘴。

  套馬若是那麼輕鬆,柔然的部落主們也不會讓奴隸幹這種事了。勇士和青壯都是用來打仗的,只有這種當炮灰的事情,才是奴隸做的多。

  賀穆蘭見花生說的有理,立刻一指那群偏遠的馬群。

  「好!就是那群了,讓花生和其他『師傅』先套幾隻給我們看看!」

  這是一支年輕的馬群,所以種馬的年紀並不大。年輕的馬群總是得為年長的馬群讓步的,所以無論是在覓食、飲水,還是交/配時,它們都要等其他的馬群享受過了後,才可以上前。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它們發現了一群沒有被這群老傢伙們染指的母馬!

  喝著水的年輕野馬們紛紛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向著散發出美妙氣味的母馬們看去。

  不同於野馬群裡的母馬,她們強壯、皮毛光滑、有著漂亮和顯眼的顏色,最重要的是……

  她們各個都在發情期!

  這群野馬全都瘋了,一個個蹄子刨地,不停地開始打著響鼻。

  它們迫不及待的想要飛奔過去,騎在她們的身上,開始孕育馬群新的後代,讓她們加入自己的馬群。

  有這些「絕色尤物」存在,還愁它們的馬群不能壯大?

  一隻性子最急躁的公馬調轉方向,開始向著遠處出現的那群母馬位置游移,卻被突然撞過來的力道擊打的後退了幾步,不得不停止腳步。

  在它的前方,一隻高大的棕色駿馬用頭將這只年輕的公馬撞開,眼神裡流露出的似乎是「老子還沒上你就敢上?」之類的意思。

  年輕的公馬乖乖的為自己的首領讓路,讓它先行。

  剎那間,棕色的頭馬就讓人明白了何謂脫肛,阿不,脫韁的野馬般的速度。

  看著從泉水邊威風凜凜地向著母馬群跑過去的頭馬,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上鉤了!」阿單志奇對著空氣揮舞了一下拳頭。「花木蘭,你的那些軍奴確實有經驗,找的母馬一下子就把它們哄走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這些軍奴為了找這些正在發情期的母馬,居然還去找母馬排出的尿液。據說母馬發情排尿就會變得頻繁,那些柔然救回來的奴隸們幾乎一天到晚就泡在馬廄裡了,千挑萬選找出這些母馬。

  賀穆蘭帳下有許多騎士的公馬都沒有騸掉,遇見這群母馬,還鬧出了一些笑話,好在賀穆蘭的越影似乎沒有到發情的時候,沒把她掀下馬去,也沒給人家母馬獻慇勤。

  花生手裡提著套馬索,瞇著他那細長的眼睛,翻身上了一匹同樣發情的母馬,沉穩地迎著奔馳而來的頭馬迎了上去。

  那一刻,他就像一位即將出征的年少將軍。

  母馬小步奔向那只年輕而強壯的公馬,它也在發情期,自然希望最強壯的公馬可以和它產下後代。

  那匹頭馬衝入母馬群裡,開始不停地嗅著它們的屁股。花生騎著來的母馬最後進入這一群廬中,那頭馬抬頭看了一眼,花生把自己的身體趴伏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這野馬沒意識到危險,看了幾眼,又繼續去嗅其他馬了。

  一旦進入交/配的公馬被打斷,那狂躁的程度會是普通的幾倍,花生知道不能再拖,趁著野馬又一次抬頭「挑選」之際,伸臂一揚,將手中那根套馬索飛了出去。

  他並非在運動中的馬身上套馬,甚至都沒有用套馬桿這樣的東西。

  套馬索十分精準的逃入了頭馬的頸項間,這種精準和對時機的把握讓其他人都看呆了。

  飛出去的套馬索在花生的拉扯下突然收緊,野馬意識到不對,開始瘋狂的抖動自己的脖子,不停人立而起又頓足於地,發出呼喚馬群的叫聲。

  「套上了!下面怎麼辦?我們把那匹馬拉回來?」十幾個士卒跳了起來,恨不得上前拉回「絹帛」。

  二十匹啊!

  二十匹!

  「不制服頭馬,馬群不會乖乖跟你們走的。」一個經驗老道的軍奴說道:「你們得等花生把這匹縷服。」

  賀穆蘭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花生騎著母馬一步步向著那發狂的公馬靠近,側身一閃,躍上了棕馬的馬背。

  那是一匹沒有備鞍的年輕公馬,脊背光滑,不停騰躍。

  賀穆蘭看著花生用雙腿的力量夾住馬背,讓自己牢牢纏在棕馬的身上,他的套馬索不停的收緊,不停的和公馬在一起較量。

  在這一刻,這個年輕的小伙子不再是她身邊做著雜物的軍奴,而是一位真正的戰士,和草原上最具靈性的動物在進行一場較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一時間,除了馬的嘶鳴聲和花生喘著粗氣的聲音,似乎只有草原上風吹過草叢發出的聲音。

  被蒙住眼睛,控制住脖子的棕馬在一陣騰躍後終於屈服了,當它的馬群成員趕到時,已經看見自己首領的背上已經多出了一道身影。

  賀穆蘭看著花生駕著那匹雄壯的棕色頭馬朝著自己而來。在他的身後,跟著一群更加年輕的公馬。

  它們像是簇擁著新登基的君王一般,跟隨著花生來到了賀穆蘭的面前。

  花生翻身下馬,恭敬地獻上已經套住馬脖子的索繩。

  「主人,幸不辱命。」

  「花生,幹得漂亮!」

  「不愧是花將軍的隨從!」

  賀穆蘭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個騎術一流的孩子甚至沒有一匹自己的馬。

  她從未想過要將這個應該是初中年紀的孩子送上戰場,在她的料想中,他就應該在帳子裡洗洗衣服,跑跑腿,做些輕巧的事情。

  但她忘了,這是鮮卑人和柔然人的後裔,天生就該屬於草原,屬於駿馬,就如同他所嚮往的「自由」一般,她不該決定他該做什麼。

  賀穆蘭沒有接過索繩。

  「你幹的很好,這匹頭馬就賜給你了。」

  她說。

  「希望你能成為一位真正的騎士。」

  心懷自由,強大而富有同情心。

  真正的騎士。

  他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她、以及她身後這些同袍的贊同。

  他應該得到自己該得的東西。

  花生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賀穆蘭對他點了點頭,轉身對著身後的將士們高喊了起來:

  「七匹!我們成功抓到了七匹馬!往後我們會有七十匹!七百匹!七千匹!」

  「我是普通軍戶出身的將軍,你們是最被人輕視的右軍士卒。我們沒錢,沒勢力,沒名氣,可我們有頭腦,有毅力,有勇氣!我們要告訴別人,右軍是窮,右軍是沒有什麼貴人,可是右軍絕對不是沒前途的地方!」

  賀穆蘭一下子拽起了身邊的花生,沒有讓他在繼續跪在地上。

  她覺得這樣的時刻,根本不該有人低下自己頭顱。

  她仰起頭,似乎是想把胸中的郁氣全部宣洩出來一般地高喊道:

  「沒有什麼困難能壓倒我們!」

  一個,兩個,三個,上百個年輕地漢子凝望著他們的將軍,也跟著呼喊了起來。

  「誓死效忠花將軍!」

  「誓死效忠右軍!」

  「老子才不舔貴人的屁股!」

  賀穆蘭抬眼望著遠方。

  在那裡,蒙古高原的山走不到盡頭,看不到盡頭。

  這裡貧瘠而窮苦,大部分地方的地裡長不出除了草以外的其他植物。但這裡孕育了這麼多遊牧民族,這麼多靠著草原吃飯的牧民,難道全是靠著搶奪別人的東西嗎?

  她是窮到沒法子養活這麼多人了,她也不是萬能女主,她不會做肥皂,煉鋼鐵,做大炮,可是她有人,有膽量,有變通的腦子。

  還能把她餓死不成?

  就算被人笑話,就算被人當做一群土鱉,她也要想辦法把這麼多人養活了。

  養活了,不餓死,還要讓他們過的比其他的士卒還要好。

  戰死的阿單志奇,戰死的丘林莫震,花木蘭養著的那麼多孤苦家庭,若不是有花木蘭在,恐怕都在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

  即使他們是英雄,即使他們為大魏付出了血汗,可又有誰能在後來記住他們的名字?

  活著,有尊嚴的活著,能夠衣錦還鄉,不讓一家人餓肚子。

  她不是花木蘭,也許做不到萬人敬仰,那就先從不讓底下的人餓肚子,也不讓他們的家人餓肚子開始吧。

  「我們套馬。」

  賀穆蘭伸手指向泉水的方向。

  「不會,我們就慢慢學!」

  我也不會做將軍。

  我們一起慢慢學——1570896608239252695+——>

《木蘭無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