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以身犯險

  「會不會很奇怪?」賀穆蘭扯了扯身上的道袍,正了正頭上的道冠,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寬大的衣擺。

  不知為何,一穿上這身衣服,她就莫名想到以前看過的電影,什麼「先誅少林,後滅武當」之類的。

  陳節和那羅渾則是將嘴巴長成了「o」字型,陳節更是不停地點頭:「將軍,你穿道袍簡直是玉樹臨風……哎呀呀,這衣服可真抬人啊!」

  賀穆蘭的長相為女人並不美貌,為男人也不俊朗,但自有一股剛毅的正氣。她平日愛穿黑衣,皮膚又被曬的微黑,丟到人堆裡顯不出出色來,但道士們一天到晚清修,講究清心寡慾,自然是飄飄乎若仙,例如寇逸之,就是典型的白皙修長、丰神俊秀的男人。

  然而賀穆蘭穿上靛藍色和白色相間的道袍之後,愣是將道袍穿出了戎裝的感覺。由於磐石太過顯眼,她的腰上如今纏著赤蛇鞭,赤色的鞭子繞在她的腰上,更是英氣無比,如同道門的護法天神一般。

  陳節恨不得自己也穿了道袍跟他們一起去,無奈袁放請的只有觀主一人,寇逸之準備帶著賀穆蘭去已經是勉強,再帶不了他們,一行人只能跟著白鷺官在外等候。

  「寬大點好,能藏東西。」白鷺官一邊說,一邊把各種東西遞給賀穆蘭看:「這根毒針的針頭淬了麻藥,見血到就不能動彈,將軍藏在頭髮裡……」

  賀穆蘭聞言塞入頭髮。

  「這個叫靴底刃,只要用力一跺腳,刃尖就會彈出……」白鷺官又拿出一雙看起來普通的黑色靴子,遞給賀穆蘭。

  「這靴子的刃對著地上用力按壓就能收回去,但是機簧承受力度有限,最多能伸出來三次……」

  賀穆蘭好奇的看了看那雙鞋,待穿進去以後,臉上有些古怪。

  這些實在是大了點,而且腳下並不平整,穿上去有些像是受刑。

  「放心,有鞋墊,我準備了兩雙。」那白鷺官理解的一笑。

  而後中空有毒/藥的玉簪、可以鋸斷木頭的堅韌鐵線等等零碎的小物,更是不計其數,讓賀穆蘭覺得自己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殺人家滿門的。

  「花將軍身份貴重,我們不得不慎重……」幾個白鷺官苦笑,「素和使君已經吩咐過了,我們若沒有照顧好您,說不得這輩子就當個馬伕,不能再起用了。」

  對於白鷺官來說,豐厚的報酬和優渥的晉陞之路是他們願意冒險的原因。但正因為見不得人,若是得罪了上官,上官不願記錄他們的功績,那這輩子也就注定見不得人了。

  所以對白鷺官來說,一輩子隱姓埋名是最大的懲罰。

  賀穆蘭好笑的把他們的好意全部收下,其實腦子裡還昏昏的搞不清所有的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等她準備好了出門去見寇逸之,只見他早等候多時,除了一個藥箱,渾身上下別無長物。

  「花將軍這一身真是俊朗,若您不想為官之時,可以考慮考慮來嵩山修道。」寇逸之笑著打趣。

  區別有這麼大嗎?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也跟著笑笑算是回應。

  袁放約定的地方是袁家鄔壁外的一處湖邊小亭。

  賀穆蘭和寇逸之騎馬到了約定的湖邊,便已經見到三四個人守在了亭子外面,見他們想要入亭,兩個身材極其魁梧的壯漢往前一攔。

  「不好意思,我家郎君在此休息,請兩位去別處賞景。」

  賀穆蘭好笑地看了看四周,這時節湖中連個草都沒有,湖邊也是萬物凋零,坐在這四處鑽風的亭子裡有什麼景色好賞?他們兩個直奔亭子而來,肯定就是為了亭子裡的人,這兩個下人竟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還好,亭子裡的「郎君」並不是沒有眼力勁的人。

  見兩人絲毫不退,其中還有一個人露出好笑的表情,在幾個侍衛的護衛下,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人出了湖亭。

  「如果我記得不錯,我要請的道長是松年觀的李道人,禮物也已經收下,為何是兩位前來這裡?」

  那年輕人走到近處,露出一張圓圓的臉來,卻讓賀穆蘭心中大吃一驚。

  這年輕人圓圓的臉蛋,杏仁一般的眼睛,加之滿臉和善,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最討老人和長輩喜歡的青年。

  至於十年後那胖的擠到五官的肥肉、酒色過度而下垂的眼袋,還有腹部那足以讓他看不到腳尖的肚腩,全部都沒有任何蹤影。

  俗話說一白遮三丑,想不到一胖也能遮三美。賀穆蘭好歹也被袁放求婚過,當時見到他那副尊榮和氣質實在是毫無好感,此時再見十年前的袁放,實在是一個十分有親和力的年輕人,這前後差別之大,怎能不讓人心驚?

  聽到袁放的質疑,寇逸之只是露出個笑容,只用一個名字就堵住了袁放的懷疑。

  「貧道寇逸之。」

  袁放聽到了寇逸之的姓名立刻肅然起敬,露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敢問閣下是寇天師的什麼人?」

  寇逸之的外表實在是惑人,天師道的名頭也是在關中地區響亮至極,是以袁放簡直就跟花了兩塊中了五百萬一樣的表情。

  「師君乃是家祖。貧道下山雲遊,在李師兄觀中留宿,恰逢李師兄接了袁四郎的信箋。他心中擔心學藝不精,又想要這筆供奉修葺道觀,便請了貧道替他出診。」

  寇逸之應該是個很少說謊的人,說起這段態度有些不太自然,好在袁放和他也不熟,而且心神都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中,竟沒有察覺出來。

  「好說!好說!若能治好病,我的貢禮再多加一倍!」袁放連連許諾,大有立刻抓著寇逸之的手就走的態勢。

  賀穆蘭則在一旁仔細打量著袁放帶來的人手,估算自己生擒袁放的可能性有多大。

  是的,他們現在打算的不是潛入袁家鄔壁,而是綁了袁家這個小的,然後引出袁家老的,好一網打盡。

  當然,若能以治病的名義順便潛入袁家,那更是再好不過。

  袁放和寇逸之閒聊了幾句,又見了寇逸之的道牒,心中更是滿意,立刻邀了寇逸之和他一同乘車,寇逸之一口答應。寇逸之準備移步,賀穆蘭立刻跟上,這時袁放似乎才發現有這麼一個人也要去,立刻遲疑了起來,指了指賀穆蘭:

  「這?這是……」

  寇逸之認真道:「現在外面世道亂,我雖下山雲遊,但家中和嵩山的師長都不放心我,請了這位師兄護我一程。他醫術也十分高明,我走到哪裡必帶著他,否則連醫病都心神不寧。」

  袁放看了看寇逸之,再看了看賀穆蘭,大概是看到賀穆蘭身上除了一條皮鞭什麼武器都沒有,最終還是同意了她隨行的請求。

  寇逸之跟著袁放乘車,大概是在車裡討論病情等等,賀穆蘭面無表情地跟在馬車之後默默記著路,韁上牽著寇逸之的馬。

  他們原以為馬車會駛向袁家鄔壁,畢竟這個湖就在袁家鄔壁附近。誰料馬車都已經能夠看到袁家鄔壁的鄔牆了,卻突然轉了個向,向一片竹林而去。

  竹林幽深,風吹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偶爾落下幾片枯黃的竹葉。袁放和寇逸之所坐的馬車裡沒什麼聲音,整個護送馬車前進的隊伍也沒什麼聲音,賀穆蘭幾次想著乾脆出手直接在半路劫走袁放得了,又怕誤傷了同在一個馬車裡的寇逸之,簡直是進退兩難。

  早知道袁放帶他們去的並非袁家鄔壁,在湖邊就該動手!

  一行人一直開到竹林深處,才在竹林裡發現了一處竹舍,竹子所作的竹舍大約有四五間,其中有竹子製成的走廊連貫了幾間竹舍,除了竹舍外,竹子編成的籬笆圍了好大一處院落,從院落的入口開始,沒隔幾步便有幾個侍衛巡邏或看守。

  賀穆蘭摸了摸腰間的鞭梢,心中更加焦急了。

  寇逸之下了馬也是一愣,「這是哪兒?」

  「這是我們袁家的一處別業。」袁放微笑著解釋道:「病人喜靜,我家裡人來人往不夠清閒,所以將病人移到了這裡來。這裡的水是山泉,水質清冽,煮茶煮藥都是再好不過。」

  寇逸之看了一眼賀穆蘭,賀穆蘭立刻將兩匹馬繫在一處籬笆上,跟著袁放進了那處竹院。

  一路上,賀穆蘭發現院子裡的侍衛神情都有些郁色,尤其是在裡面巡邏的侍衛,雖對袁放恭恭敬敬,可身子卻有意無意地避開袁放和最中間那間最大的竹舍,似是忌憚著什麼。

  袁放大概也是發覺到了,但除了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以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表情波動,甚至連訓斥都沒有一句,只顧著引著寇逸之往屋內走。

  「我阿兄貴為少主,在袁家每次處理不少事情,常常東奔西走,大概從三四天起,他突然開始發起高燒,還有寒戰,人也是半昏半醒,我們袁家供奉的幾位名醫都查不出什麼原因,其中有一位指引我去找松年觀天師道的嫡系弟子,也就是寇道長的師兄李道人,所以才能找到兩位。」

  賀穆蘭聽到是袁放的兄長、袁家現在的宗主得了病,頓時臉上顯現出驚訝來,寇逸之大概是已經在馬車裡知道經過了,倒沒有什麼詫異之色。

  難道他們猜錯了,鼠疫不是從袁家傳出去的?若是從袁家傳出去的,為何會讓袁家自己人得了?任何人要做這種滅絕良心的事情,心中肯定都害怕遭了報應,恨不得離有病之人遠遠的才對啊!

  哪有這麼笨的陰謀者!

  「我阿兄是個好人,袁家沒有一個不稱讚他的,能請到寇道長這樣的大祭酒為我阿兄治病,這大概是好人有好報吧。」

  袁放笑著恭維,眼底卻還是有著憂慮。

  「先莫慌高興,所謂診病,望聞問切,貧道還沒見到病人,不敢妄言能治得好。松年觀雖然想要那筆供奉,但也要貧道能夠有這個本事才是。」

  寇逸之正色告之。

  「確實如此,可我現在但凡有一絲的可能,都已經欣喜若狂了。」袁放那圓圓的臉看起來更像是嬰兒肥而非癡肥,所以愁眉苦臉的樣子竟有些可愛。

  他接過一個侍衛遞過來的面巾,又讓侍衛遞給賀穆蘭和寇逸之一人一個,愁眉更深:「我兄長得的病實在不怎麼好,兩位最好先蒙住口鼻。」

  賀穆蘭和寇逸之依言蒙住口鼻,袁放見他們坐的慎重,這才推開闔上的竹門。

  竹門裡一片漆黑,門窗都已經被封死,也沒有炭盆或者其他取暖的物品。在竹舍靠牆的位置鋪著一塊床褥,袁放所說的「兄長」便躺在那裡。

  整個屋子裡帶著一種腥臭,由於不曾通風,屋子裡不但有腥臭味,而且還氣悶的要命。

  寇逸之一進了屋子就直接說道:「無論得了什麼病,這般味道都不適宜養病,實在不行,可用烈酒和醋澆在燒熱的烙鐵上,用酒和醋熏蒸屋子。」

  「可是,我阿兄在發燒……」

  「和發不發燒沒關係。」賀穆蘭歎了口氣,「寇師弟說的沒錯,你照做就是。」

  飛沫和唾液被封閉在房間裡,莫說好人都熬壞了,進來的人也要擔著巨大的風險。

  可他得的大概是鼠疫,又不能打開窗子讓病菌飛出去。

  袁放是個乾脆之人,見兩位道長都這樣說,便親自去安排別人施為,期間還反覆詢問要如何熏、熏多久、是不是真的對病人沒有影響云云。

  就從目前所看的情況,這袁放對自己的哥哥確實是情深意切不似作偽,就不知道後來袁家傳聞他殺父弒兄登上家主之位是怎麼回事。

  袁放的嫂嫂後來瘋了,外人都說他侮辱了自己的嫂子才使她如此。這位嫂嫂瘋了之後有一日不知怎麼死在了湖裡,從此袁放便親自撫養侄子成人,自己既沒娶妻,也沒生子,袁家必定是這位侄兒的。

  從這點看來,他又不像是這樣心狠手辣之人。

  見袁放開了窗,寇逸之和賀穆蘭並肩走到那病人之前,又是一愣。

  病人眼睛緊閉,雙腿屈曲,除了發燒之外,皮膚上竟有瘀斑。寇逸之猛地看向袁放,失聲道:「他到底是怎麼得的病!這不像是一般的發燒啊!」

  「若是一般的病,也就不會請道長來看了。」袁放臉色白了白,遮遮掩掩地說道:「我兄長接觸了一位胡姬,後來就成了這樣……」

  「敢問那位胡姬如今是否安好?有沒有和您兄長一般?」

  賀穆蘭跟著追問。

  袁放看了看袁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和我兄長一樣的病症。現在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眼神之中,竟有恨意。

  賀穆蘭和寇逸之對視了一眼,仔細去觀察袁化的病情。若說兩人毫不緊張,那一定是假的。寇逸之去揭開袁化衣衫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鼠疫傳播速度之快,在諸多瘟疫之中是最可怕的,正因為死亡的幾率太高,幾乎還沒有傳染開來,就已經把染病者都給弄死了。

  寇逸之看了幾眼,立刻站起身對袁放拱了拱手:「閣下贈與松年觀的財物,我會讓師兄送還回去。這病,我治不好……」

  聽到寇逸之直接撂挑子不幹,袁放立刻臉色大變,哀聲求道:「道長再看看?道長治不好的話,寇天師可有辦法?若能治好,我一定重修松年觀,不,我連嵩山的道觀也都一併重修了!」

  寇逸之和袁放在一起墨跡,賀穆蘭卻仔細的查看了下袁化。袁化除了不明的高熱和瘀斑以外,身上的淋巴結有很多都腫了起來,仔細檢查,他的手臂上有一處輕傷,大概是刀劍之類所傷,用繃帶綁著,似乎並不起眼。

  除了症狀較輕以外,袁化和被薛安都殺了的感染者應當是同一病症。兩地相隔幾百里,其中又沒有爆發大規模的瘟疫,相隔百里的兩個地方,一個是尊貴的宗主之子,一個是居無定所的遊俠兒,絕沒有曾經接觸過的道理,袁化會得了病,一定是長期接觸了感染源。

  亦或者,他手臂上的傷口就是原因之一。

  按照他的情況看,染病也就是這三四天的事情,白鷺官一直監視著袁家,這段時間袁家的子弟都沒有出過陳郡附近。

  賀穆蘭大著膽子推斷了一番,認為袁家人應當是把試驗的病人就放在離袁家極近的地方,否則沒有離開過袁家鄔壁的袁化不可能因為接觸到感染者而得病。

  袁家人是瘋了嗎?

  病毒這種東西,可不會分你是不是尊貴的袁家人!

  「道長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再看一看!」袁放和寇逸之好說歹說他都油鹽不進,竟臉色鐵青地吼道:「道家的神仙不都是濟世救人的嗎!為什麼現在見死不救呢!你甚至連多看他幾眼都沒有看!」

  「我……」

  「令兄胳膊上受的傷應該是他生病的原因。」

  賀穆蘭突然直起身子,開了口。

  袁放鐵青的臉突然一下子刷白了起來,下唇有些哆嗦:「是……是刀傷?是了,就那麼說幾句話,肯定不會……是我……」

  賀穆蘭和寇逸之見他突然神情大變,慌張恍惚,立刻覺得有戲。賀穆蘭繼續說道:「將病過給他的人,大概是被什麼毒蟲咬過,所以得了這怪病。亦或者那個將病過給他的人,也是被別人過的病氣,但源頭之人,肯定是全身潰爛、無法呼吸而死。」

  「袁四郎,你叫我們救什麼?令兄得的是瘟疫!」

  她每說一句,袁放的臉色就紅潤一分,等賀穆蘭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竟神情猶如狂熱!

  「是,是!每個郎中都這麼說,但能說清楚源頭是被毒蟲咬過的沒有一個。這病還有救沒有?」

  袁放被寇逸之徹底否決後已經快要絕望了,此時聽到賀穆蘭一口報出鼠疫的來歷,又強調這是瘟疫,不驚反喜,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興奮!

  這也是賀穆蘭和寇逸之之前商議過的,一個打定主意不救,另一個說出一些這病的來歷,讓他先憂後喜,便可以按照他們規定的節奏來行事。

  賀穆蘭扮演的自然是那個「貌不驚人但本事驚人」的角色,見到袁放絕口不提「瘟疫」云云,只問其兄如何,心中實在不耐,口氣不善道:「你可知道這瘟疫有多可怕?一旦流了出去,不但你的兄長,整個陳郡都不可能倖免。春日多雨,一旦又人病死在野地,雨水會把瘟疫傳播到所有有水源的地方,而後再繼續蔓延,不用一個月的功夫,莫說陳郡,就算豫州、并州、秦州,恐怕都要變成一片死地……」

  賀穆蘭的語氣越來越惡劣,袁放則瞪大了眼睛。

  「一旦春季瘟疫蔓延,便會耽誤春耕,百姓得病而死,大片田地荒蕪,整個魏地到了秋收季節顆粒無收,原本沒有得病的百姓也會因為饑荒而餓死。為了不餓死,百姓會哄搶富戶、呼嘯山林、聚眾造反,到時候整個南方便回如同人間煉獄,幾十年前千里無人、易子而食的悲劇,就將在這裡重演……」

  賀穆蘭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割向袁放的身體,她的嘴角帶著嘲意,她的話語像是最惡毒的詛咒,一點一點敲打著袁放還未泯滅的良知。

  床上的袁化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間聽到了什麼,發出了痛苦的悶哼之聲,卻依舊無法睜開眼睛。

  袁化聽著賀穆蘭說著的可怕預言,耳邊響著兄長的悶哼之聲,猛然間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大喝!

  「袁四郎,你兄長到底在哪裡得的瘟疫!瘟疫可不是小事,你怎麼能隱瞞!」

  正是寇逸之大喝出聲。

  這原本就是佛、道皆用的一種小伎倆,先用別人心底最害怕、或最嚮往的描述吸引別人的全部心神,再如同「當頭棒喝」一般直接震擊別人的心靈,造成振聾發聵的效果,讓人不由自主的屈服。

  果不其然,袁放被這麼一喝,精神直接崩潰了,跟著痛哭流涕道: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是阿兄擋著我殺那個女人,我劈了那女人一劍,想要刺第二劍的時候阿兄衝了過來替她擋劍,我一時受不住手,那劍便劃了他的胳膊……」

  他的手胡亂的揮舞著。

  「誰知道只是劃了那麼一個小傷口也會讓他染病?我不知道那女人連血都是毒的!」

  「什麼女人!在哪裡!」

  寇逸之眼睛一點也不肯放鬆地盯著他的眼睛,繼續發問。

  「是……是……」

  已經像是被催眠的袁放似乎對這個有很深的牴觸,眼睛裡掙扎了一番後,竟沒有繼續回答。

  賀穆蘭在一旁聽得焦急,又高聲問了幾遍,寇逸之剛想出身阻止賀穆蘭的魯莽已經來不及了,反覆詢問的問題立刻引起了袁放的防備,崩潰的情緒也立刻清醒了過來,袁放有些茫然地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水。

  「我剛才說了什麼?你們做了什麼?」

  他戒備地盯著賀穆蘭和寇逸之:「你們不是來幫我兄長治病的?你們要做什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貧道寇逸之,確實是來幫袁少主治病的。」寇逸之歎了口氣,「不知道在做什麼的是你啊,袁四郎!瘟疫若那麼好治,又如何讓人畏之如虎?袁少主如今病的不清,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瘟毒,就算我敢施為,也不見得他能好轉。除非有好幾個病人一齊給我研究,才能查清楚到底是什麼造成他這般病重。」

  賀穆蘭想起袁放說的那個女人,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在意,跟著補充了一句:「還有將病氣過給他的那個人,若是能看到那個人,根據她病情加重的速度和症狀,便可以推演出少主病情加劇後的情況,對症下藥……」

  這便是胡扯了。

  鼠疫在這個沒有鏈黴素的時代,除了做好衛生措施和極力補充大量的流質飲食外,幾乎全靠人自身的抵抗力來抵抗。

  袁化已經病了這麼多天,病情卻沒有發展的很快,便是因為他底子很好。但因為他胳膊上還有傷,又被搬來搬去,肯定不如隔離靜養的病人要好,所以病情反倒加重了。

  就算賀穆蘭得了現代的抗生素,現在都不一定說能夠治得好他。

  就算袁放反覆說他哥哥是個好人,可一個研究生化武器的家族再好也有限,袁化不是主謀也是幫兇,賀穆蘭心中對他一點同情都無。

  至於袁放,在知道他也有可能是同謀後,賀穆蘭只有想掐死他的份兒,根本不顧及他到底會不會因為她的假話大喜大悲,空歡喜一場了。

  袁放心中只想著兄長的安危,在聽到賀穆蘭和寇逸之的話後,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站在那裡,像是陷入了極端的為難之中。

  少許片刻之後,袁化在床上的悶哼大概是觸動了袁放什麼,讓滿頭大汗地做出了決定:

  「找一堆病人給你們我做不到。不過讓你們看看那個將病氣過給我阿兄的女人,我大概是辦得到的。」

  寇逸之和賀穆蘭終於可以觸摸到事情的真相了,兩人眼底都流露出放鬆的喜悅來。

  袁放似是完全豁出去了,語速極快地繼續說道:「那女人現在離死不遠,我挪動她只會讓她死的更快,所以我只能帶你們去。那兒是我家的一處牢房,你們也知道袁家是個鄔堡,為了防範當年胡人南下,鄔堡裡處處都是機關,有許多地方都是禁地。我會帶你們去我家的一個禁地,但因為家規的原因,兩位不能這樣進去……」

  他頓了頓,「我可能要蒙住兩位的眼睛,封住兩位的耳朵,等到了地方才能揭開。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了兩位,若兩位同意,我在袁家也有些家財,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古籍善本,只要兩位願意救活我哥哥,大可全取了去!」

  確定了那女人在袁家鄔壁的禁地,甚至有可能瘟疫的源頭就來自於袁家,賀穆蘭哪裡有還有耐心和袁放周旋,幾乎是他還在說話的同時,賀穆蘭伸手往腰間一拂,那根鞭子就到了手裡。

  袁放下了這樣的決心,幾乎是冒著被父親處置、從此失去寵愛的危險,心裡的壓力不可謂不大,誰料他一番決心還沒下定,就眼見著賀穆蘭突然發難,將腰間裝飾一樣的皮鞭抓到了手裡!

  袁放不是手無縛雞之人,反應極快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放聲大喊了起來:「來人啊!有刺……」

  他話還沒有喊完,忽見得一片紅影到了身前,手中只覺得一陣大力襲來,那把劍就被鞭子捲了去。

  與此同時,身手不弱的寇逸之甩開幾個侍衛的包圍,逕直撲到了床邊,用一根治病的金針抵著病床上袁化的太陽穴。

  袁放喊到「刺」字時,賀穆蘭一抖手腕,那鞭子流星趕月般驀地纏上了他的手臂,將他不由自主地向著賀穆蘭的懷中拉了過去。

  這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袁放哪裡想過這兩個道長竟還藏著這種本事!一個能擺脫幾乎是呈夾擊之勢的侍衛,一個只不過抖抖手就讓他做了階下之囚!

  可笑他先前不過當這兩個人是貪財的道士,至多醫術高點、會些攀山越嶺的輕身功夫罷了!

  賀穆蘭幾乎沒廢什麼力氣就把袁放抓到了手裡,甚至比她料想的更加輕鬆,忍不住鬆了口氣,從頭上掏出那根毒/針,也抵著袁放的咽喉,低聲威脅:

  「這上面抹著的是見血封寒毒,你最好不要再亂動。」

  因為袁放的呼救聲,整個竹舍的侍衛幾乎都趕了過來,卻因為心中明白袁化的病症,竟不敢進屋,只在外面高聲詢問。

  賀穆蘭見到他們的架勢,忍不住諷刺地笑道:「你看看,連這些人都知道惜命,你兄長卻快要死了,這是不是就是天意?」

  「你……你們到底是誰?」

  袁放恨聲道:「能夠治我阿兄的話,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是不是?你們是哪裡派來的?宋家?殷家?北邊,還是南邊?」

  「檀越到了這個時候關心的竟還是這個。」寇逸之感慨了一句,看著病床上的袁化,心中竟有些可惜起他來。

  先莫說這個人人品如何,他的兄弟在生死之際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治他,至少這兄弟手足之情是真的。

  一個人能愛護自己的兄弟,為何就不能愛護其他人的兄弟呢?

  所以他分外的覺得可惜.

  竹舍不大,應該是魏晉時期高士們紛紛隱居的風氣帶來的產物,所以賀穆蘭挾持著袁放站在門口,竟沒有人敢做出「破窗而入」或者再進一步的事情。

  賀穆蘭夾著袁放,心中越來越不耐,黑著臉威脅他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別以為袁家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若真神不知鬼不覺我們也不會到了這裡。你要繼續這麼倔著,我就……」

  「嗯,嗯,嗯,嗯……」

  一聲一聲的悶哼越來越大,原本在床上只能痛苦口申口今的袁化竟開始劇烈抖動了起來。

  得了鼠疫的人全身上下都會酸痛,有些根本不能動彈,由於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說話和翻身都有障礙,袁化雖然還沒病入膏肓,可竟然能夠開始抖動身子,讓寇逸之大吃了一驚。

  袁放更是大叫了起來:「阿兄!阿兄!你怎麼了!那個道士是不是傷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再碰他一下!」

  寇逸之無辜地抬了抬眼望了眼賀穆蘭,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做。

  不但沒做,他還擔心亂動的袁化會被他誤傷,甚至連金針都往後挪動了幾寸,不至於讓他自己撞上太陽穴去。

  就在一屋子人幾乎陷入「詐屍」的疑惑之中時,病床上的袁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張開了口,虛弱無力地喘息道:「別……別……傷……我……我……告訴你們……」

  「阿兄……」

  「是罪,這,這是罪……」他的喉嚨裡有著濃重的痰音,但寇逸之也顧不得這個了。

  他抬起金針,刺了一處讓他提神的穴位。這一下果然有效,只見袁化像是突然有了一些力氣,猛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去。

  一口氣續上後,袁化終於將自己的話繼續說完:

  「阿爺有罪,我便是報應。阿放,你不能再繼續錯下去,我們袁家,至少也要能活一個……」

  袁放雙目皆赤,眼中充滿了瘋狂之意,高聲地大叫了起來:「都退出去!退到一百步以外,誰也不能進來!」

  那些侍衛正求之不得,聞言一個個跑的飛快,剛剛還被眾人圍住的竹舍頓時毫無聲息。

  只有袁化喘著氣蓄力的聲音,和袁放咬牙切齒後傳出「嘎吱嘎吱」的磨牙聲。

《木蘭無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