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沙場秋點兵 (2)

  “臣不敢苟同!”此語正是英國公張輔,“皇上,雖然臣將漢王派來策反的奸人拿下,但是不敢保證其他大臣那裡是不是也收到了漢王的聯絡書信。

  朝中許多舊臣在靖難中與漢王並肩作戰結下了深厚情誼,若是朝廷政策不明,怕是他們人心浮動,兩頭觀望,貽誤大局。

  ”英國公張輔此語一出殿內立即鴉雀無聲。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年的靖難之亂,居北平的燕王朱棣打著清君側之名與侄兒建文帝爭奪江山,這仗打了四年,可以說是此消彼長各有勝負,最後燕王朱棣飲馬長江直逼奉天城的時候,就是因為派出的親信策反了城中諸多要員,奉天城才會不堪一擊。

  雖然說漢王的謀略遠遠比不上朱棣,但是戰場上瞬息即變,勝負皆有可能,誰能打包票情勢不會發生逆轉?見眾人不語,朱瞻基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學士楊榮,他是皇祖朱棣最為倚重的賢臣,遇事籌謀也最是明達果敢的,果然朱瞻基還未開口相詢,楊榮已然會意:“是否召樂安御使李浚前來問話,看看如今這樂安城中的部署再作定奪?”朱瞻基點了點頭:“宣!”“是!”太監金英立即下去傳話。

  在等著李浚上殿的間隙,剛被提升為御用監太監的王謹入內回奏:“皇上,皇貴妃派人送來親手做的冰鎮雪梨綠豆銀耳羹,說是給皇上和諸位大臣們去去暑!”“哦?皇貴妃有心了。

  ”朱瞻基淡然一笑,點了點頭,“既如此就端上來吧!”“是!”王謹立即走到殿外,很快就有小太監們端著精緻的青花瓷碗入內,並依位次順序放在諸位大臣座椅旁的茶几上,唯獨王謹端著一杯造型精巧的黃底彩繪描金的高腳瓷盅呈到御前,他輕輕地將瓷盅放在龍案上,又悄悄看了一眼朱瞻基。

  朱瞻基見他神色間似乎有些古怪,於是掀開蓋碗原本剛要拿湯匙攪動飲品,無意間地一瞥竟發現在蓋碗內側寫著兩行小字“後發置人不如速戰速決!”如此漂亮的瘦金體在這六宮之中自然不作第二人想,自然是她,朱瞻基唇邊的笑容漸漸散了開來,心情也輕鬆起來。

  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後發置人”?是的,朱瞻基一直就是想後發置人,漢王也好,朝堂上暗存的異己也罷,他都是從容面對極盡恩寵,一味地寬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放縱,就是為了讓他們自己按捺不住跳出來,這樣再一舉殲之,名正言順。

  只是,如今漢王的謀反只是臣子的密報,他畢竟沒有大張旗鼓地舉兵壓境,這倒讓朱瞻基有些猶豫不決了。

  若微的提醒來得太及時了。

  朱瞻基心思初定面上越發和悅起來,眾臣不知天子的情緒為何突然轉變,雖然心中犯疑卻又都不明究竟。

  “樂安御使李浚殿外候見!”殿外響起金英清亮的唱奏之聲。

  “宣!”朱瞻基正色說道。

  李浚步入殿內,所有人一望之後全都訝然了。

  是的,李浚沒有穿朝服也沒有戴官帽,只穿了一襲白色的長袍,頭髮略微有些零亂竟然只以木簪相綰,這樣的他在乾清宮東暖閣滿室的紅與黃兩種濃重而華麗的色彩襯托下是那樣的突兀。

  李浚年過三旬,容貌說不上有多出色,只能用清秀二字概之。

  如今面色發白、眼窩深陷,兩目如千年寒冰冷得人。

  他進入殿內跪在當場,“下臣樂安御使李浚叩見皇上!”朱瞻基微微有些愣住了,他從來不曾真正在意過臣子們對他的叩拜與讚頌,然而當李浚第一次面見天子時竟然沒有按照禮儀三呼萬歲這倒是奇了,他剛想叫李浚平身,殿內侍立的太監王謹立即走到李浚身邊提醒:“李大人,這禮似乎行得不規矩!”李浚未作答覆,只是未等天子開口就抬起頭對上朱瞻基的目光。

  “大膽李浚!”吏部尚書騫義立即出言相斥,“雖然是地方小吏少有機會仰見天顏,但這禮儀卻不能荒疏,若是忘了,老臣願親自示範!”說著騫義便起身跪在殿中:“臣騫義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瞻基不動聲色倒要看看李浚如何應對。

  只見李浚面不改色冷靜異常:“吾皇若是聖明,自然知道這‘萬歲’不是喊來的。

  ”“你說什麼?”“也太狂妄了!”“怎的如此猖狂?難不成是漢王派來羞辱皇上的嗎?”李浚的言語激起眾臣紛紛強烈反彈,朱瞻基淡淡一笑揮了揮手,示意眾人稍安,又命王謹將騫義扶起重新讓到座上。

  “賜坐!”朱瞻基命人抬了一把楠木圈椅放在殿中,李浚竟然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李卿話中意思像是認為朕有不明之舉?”朱瞻基面上不怒不嗔,眾臣看了更是暗暗納悶。

  “小臣在奏折中已然把樂安城中的局勢向聖上講明,漢王在樂安城中不僅是私制兵器,還強拉轄郡內的民夫壯丁入伍,又砸開州縣監獄放出裡面關押的死囚犯和附近州縣的無賴地痞集結在一處日夜習武練兵;不僅如此,他又下令將樂安周圍諸縣的官民畜馬全部搶來,並把百姓們剛剛收成的夏糧全部搶劫一空,謀反之心已大白於天下。

  樂安百姓生不如死,小臣棄家人於不顧喬裝出逃,日夜奔襲入京就是為了請皇上早下決斷出兵平亂。

  可皇上為何還要猶豫,為何還要召臣來當面詢問,如此貽誤戰機,又會連累多少無辜百姓?”李浚看似木訥寡言然而此番話卻是滔滔不絕氣勢如虹。

  “李御使稍安,皇上仁德,出兵乃國之大事,皇上自然要權衡利弊全盤考量之後才能定奪。

  ”內閣大學士楊士奇出言安撫。

  李浚苦笑道:“皇上仁德,是對漢王之仁德還是對樂安百姓之仁德?”此語暗含大不敬之意,眾臣皆面上變色,朱瞻基倒不以為然:“朕雖然相信李卿所言不虛,然而借你剛剛所言,朕也必先捫心自問,戰,是對樂安百姓之仁德還是對天下百姓之仁德?”“皇上!”李浚面色大變,再次跪在正中,他雙手於胸前用力一掀衣襟立即露出裡面裸露的胸膛,這樣的舉動在皇上面前是大不敬之罪,應該推出午門當場斬首。

  可是此時眾人看了卻只能緘口。

  李浚身上自脖頸以下、胸口、腰腹、臂膀之處全都是傷口,傷口猙獰醜陋,雖然由白布包裹,但還是能看到裡面滲出的血色。

  “皇上沒有問小臣進宮面聖為何不著官服而穿白衣?”李浚眼中佈滿血絲,言語悲泣清冷,“小臣的一家,上至七十歲的祖母,下至尚在妻子腹中不足五個月的孩兒全都因為小臣的出逃而被漢王磔殺了……”“砰!”的一聲,朱瞻基的拳頭重重砸在龍案之上,那精美至極的彩繪描金御用高腳瓷盅被震得在桌上滾了兩滾,雖然萬般不情願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掉到了地上,價值不菲的貢品就這樣被摔得粉碎。

  朱瞻基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清冷,是的,若微說得沒錯,後發置人的代價有的時候便是不能承受之痛。

  “李浚,朕知你忠心為國,一片丹心只為了護佑一方百姓。

  忠君忠君,必得先忠於民而後才是忠君。

  你的父母家人為國而亡,朕一定會隆重追封,待平亂之後為他們建祠立廟永受香火。

  ”朱瞻基親自將李浚扶了起來,“你且將樂安城內的部署細細講來,讓朕和諸位大臣聽了也好心中有底。

  ”李浚這才將漢王在樂安城中部署詳盡講來,朱高煦將部隊分為五隊,立五軍都督府,命王府護衛指揮使王斌領前軍,知州朱恆領後軍,親信韋達領左軍,千戶盛堅領右軍,朱高煦自領中軍,同時讓他的五個兒子各監一軍,其中世子朱瞻垣居守樂安。

  李浚的一番講述,讓在場的大臣立即眾志成城不再搖擺,他們明白,漢王是已經鐵了心要與朝廷相抗,如今只有出兵相剿,撫是撫不了的。

  “好,那眾位愛卿就議一議,這平亂的統帥,朕該派誰人為好?”朱瞻基心中似乎早有定奪,然而他還是刻意地要讓大臣們廣開言路,獻計獻策,因為這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樁軍國大事。

  “皇上,老臣願領兵平亂!”開口的正是英國公張輔。

  朱瞻基點了點頭:“英國公忠勇可嘉,只是常年駐守在外,如今剛剛回朝,朕怎麼能忍心讓英國公白髮出征,再次披掛上陣?”朱瞻基言辭懇切令張輔感動不已。

  他仍想請旨,朱瞻基卻把目光投向了武陽侯薛祿。

  武陽侯薛祿竟神色大變,他沒有起身請旨,卻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不敢與朱瞻基相對。

  朱瞻基騰地一下站起身,環顧群臣之後緩緩開口:“朕預親征。

  ”“皇上,皇上,萬萬不可!”殿內立即響起一片勸諫之聲。

《六朝紀事(大明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