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老奸巨猾

  臨近年底,朔風愈發寒徹入骨。

  北風呼嘯自清泰殿的寢殿門前刮過,掃起地上一片白茫茫的風塵,好似是誰潑灑了麵粉口袋,薄厚不均,儘是霜雪。

  李徹就這麼站在風雪之中,眉梢鬢角隱約沾有雪粒子。

  小太監打開殿門急匆匆的走了出來,看太子一眼又轉身回去。

  寢殿之內溫暖如春,眾人都在有條不紊的伺候皇帝更衣洗漱。

  小聲將太子站在外面的消息告訴了萬福安,卻見他皺緊了眉頭,看那帝王一眼,將內監拉到牆角小聲說道:「去,讓太子回了吧,就說陛下今日仍然不見。」

  那小太監哭喪著個臉道:「煩請師父問陛下一句吧?日日這麼回話,小的都不知道怎麼見殿下了。」

  萬福安橫眉一冷:「你倒是出息了!咱家要做什麼,要說什麼還得聽你的?還有你這狗眼抬到哪去了?連太子殿下的金面都不想見了?」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啊師父,只是殿下冒著風雪日日請安,皇上總不見,殿下也不容易。」

  「閉嘴!」萬福安瞪他一眼道:「去回話!」

  「是,是,是。」小太監趕緊小跑著退下。

  這邊萬福安卻也連連搖頭,他不知道太子在想些什麼,自回宮之後,將這二十四孝倒是做全了,難道就想僅憑孝子之心感化皇上那顆帝王之心?

  想想也是覺得不可能,隱約覺得窗外風雪大作是什麼預兆。

  帝王從內室出來,身邊跟著昨日侍寢的賢妃。

  萬福安趕緊迎上前去說道:「奴才去傳早膳!」

  「不忙。」那帝王開口,聲音有些暗沉沉的沙啞,對身邊賢妃說道:「你回宮去吃吧,朕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賢妃面露憂色,抬起纖纖玉手,將那帝王領口稍微拉了拉:「陛下不要太辛苦,臣妾會擔心的。」

  「嗯,知道了。」

  賢妃告辭離去,剛出了寢殿的大門,就迎面撲來一陣風雪,迷亂雙眸。

  宮人將一件玫紅的昭君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遮住那刺骨的寒涼,又將一暖手焐子遞過去。

  她卻並沒有伸手去接,遠遠的看見幾人身影向前走去,於風雪之中略顯單薄,便指著那個方向道:「是太子?」

  守門的小太監趕緊答道:「殿下來給陛下請安的。」

  賢妃皺緊眉頭:「太子日日都來?」

  「日日都來。」

  雖然她賢妃並非日日都能前來侍寢,但就是她來侍寢的這幾日,都未曾聽說太子過來請安。

  不禁暗中咬牙,回頭看了一眼寢殿之內的情形,只見萬福安正伺候皇上往軟榻上坐下,鞍前馬後,當真慇勤。

  「老匹夫!」賢妃暗罵一聲,對身邊的人道:「擺駕!回宮!」

  賢妃離開之後,宮人就趕緊將寢宮的門關了個結實,卻聽萬福安說道:「你們都退下吧!少頃再來伺候。」

  於是就將所有的人趕走,那一國之君咳了兩聲,萬福安又趕緊掏出袖中的帕子上前,為他摀住了嘴巴,一臉難色,戰戰兢兢道:「陛下……傳太醫看看吧?」

  明晰帝將他推開,看著那帕子上黑紅的血印,眉頭緊鎖:「不必,水。」

  萬福安趕緊應聲,去端了杯清水,吹了吹熱氣,這才送到一國之君的手上。

  明晰帝喝了一口水才抬頭看他說道:「今日太子來的嗎?」

  萬福安眼神躲閃,稍作囁嚅答道:「來,來了……」

  「朕雖然病著,但卻沒聾沒瞎沒眼花,你真是愈發出息了!」

  萬福安聽聞趕緊一屈膝跪在了地上,抖如篩糠。

  只聽明晰帝又道:「是誰讓你不要通報的?皇后?李衡?還是你背後的什麼主子?」

  萬福安抬手在臉上拍了兩巴掌方道:「奴才,奴才不敢,奴才的主子就是萬歲爺您啊,哪還有旁人!」

  「沒有旁人?那太子請安,為何不通報?」

  「奴才私心想著……陛下您聖體欠安,往日太子請安也是不見,與其等著通報給您,不如,不如提前將殿下打發了……」

  說完之後又連連扣頭,唯恐被那帝王降罪。

  誰知半晌之後也沒聽到那帝王開口,一開口卻是又在問他:「這……是不是老五囑咐你,讓你這麼說的?」

  「皇上……」萬福安更是不知所措。

  「這老五人不在宮中,手伸的倒是挺長啊!」

  「洛清王也是,也是念在陛下您的聖體……」

  「你起來。」明晰帝緩緩閉上眼睛道:「你跟在朕的身邊這麼多年了,行事瞻前顧後,顧全大局,也是為難。」

  沒想到他竟然會和顏悅色的說了這些,萬福安真是又膽怯,又慚愧,爬起來站在一旁,雙手下垂,手上還緊緊握著那帶血的帕子。

  只聽明晰帝又道:「朕要擬旨,你去取筆墨。」

  「是,是。」萬福安趕緊退下,去了隔壁書房取了筆墨,將帶血的帕子塞進袖中,又暗自擦了一把冷汗。

  端著筆墨紙硯進來的時候,見到帝王在閉目小憩,也不敢多言其他,只好將筆墨紙硯放下,在他面前鋪開一張空白的聖旨。

  過了一會,才見明晰帝睜開眼睛,歎了一口渾濁的氣息道:「朕這個病,也不知是從何年何月落下的,太醫的藥也開的謹慎,多是補充元氣,再這麼下去,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萬福安又趕忙說道:「陛下言重了,陛下才剛過半百,正當壯年,還要長命百歲呢!」

  明晰帝也沒看他,知他是奉承自己,也不當回事:「沒人能長命百歲,傳說民間有百歲老翁,鶴髮童顏,但肯定不似朕這般摧枯拉朽的身軀。」

  「陛下自會好轉……」萬福安也只能這麼說了。

  「孩子們都長大了,朕也老了,朕現在也沒什麼好給他們的了,有的,也只剩下一個皇位了而已,但這皇位,得到容易,坐穩卻難……」

  說罷就拾起狼毫筆,寶蘸濃墨,在那聖旨上寫下遺詔二字。

  萬福安瞄了一眼,只覺得渾身上下一個激靈。

  這裡除了他和明晰帝之外也沒有旁人,可越是如此,他所寫的每一筆每一畫都似乎成了鉗制他喉嚨的利器,讓他張不開嘴,說不出話。

  甚至緊張的手都在發抖,喉嚨咕嘟一下,嚥下一口唾沫。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想不服輸都不行。」明晰帝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寫著他的遺詔,剛開了個頭,又擱下筆道:「歷朝歷代的君王,遺詔通常寫些什麼?」

  「這……」萬福安只覺得額頭冒汗,斟酌再三說道:「陛下……您現在寫什麼遺詔啊,您還要……」

  「朕問你話呢!」

  「是,是!」萬福安又趕緊點頭:「這歷朝歷代的君王,遺詔多是傳位詔書啊陛下……」

  「嗯。」明晰帝點頭,又沾了沾墨水道:「人死如燈滅,好像人這麼一死,也無人關心他到底還有什麼放不下,什麼要囑咐的,關心的就只有那個金燦燦的皇位輪到誰來坐,也好讓他們趕緊巴結新君是吧?」

  萬福安沒有答話,在宮中這麼久了,他知道哪些話該回答,哪些問題只能裝傻充愣。

  『今,傳位於……』

  筆墨再停,看的萬福安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太子在幹嘛?洛清王在幹嘛?那些皇子皇孫們又在幹嘛?

  他們可知曉這位帝王今日一筆一墨宛如判書一般,都將定下他們往後幾十年的命運。

  室內靜謐如許,只有炭爐中的炭火在燃燒的時候,發出辟啪的聲響。

  另有窗外寒風過境,橫掃而來,鼓動著窗紙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帝王提筆多時,終究是將毛衣一扔,落在了聖旨之上,咕嚕嚕的滾了一圈,留下難看的一排印記,將這空白的聖旨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傳膳!」

  說罷就再次閉上了眼睛,好像剛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對於那金燦燦的皇位,他到底還是不願放手,對於病入膏肓,英雄遲暮,他也不願承認。

  似乎只要是寫出了傳位詔書,就真的要面對這些可怕的結果一樣。

  與此同時,萬福安也是鬆了一口氣,訕訕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也不知剛才自己是在期待皇上能寫出點什麼,還是不寫什麼。只是看到這場傳位烏龍結束了,宛如自己從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遭,心下不安也終於趨於平靜。

  早膳之後,又有奏章陸續送了過來,因為天寒地凍,明晰帝也不想出門,坐在火爐旁看著奏章。

  萬福安將一盞杏仁酪送到他的手邊,聞著奶香馥郁,喝著也不甜膩,便想起什麼道:「這也是東宮送來的?」

  「是。」萬福安笑答:「太子妃娘娘一片孝心。」

  近日宮中都傳太子妃好甜食,貪嘴,他私下裡也聽妃嬪貶損過幾句,不僅不以為意,卻還覺得有幾分可愛,尤其是這劉家的丫頭時不時的送些小點心來給他化解喝藥的苦澀,打心眼裡也是非常受用。

  縱然兒子們不孝,他起碼還有個孝順的兒媳婦。

  若說這兒媳婦有其他目的,那他絕對會嗤之以鼻,他貴為一國之君什麼討好他的招數沒見過?一碟花生酥,一盞馬奶露,一杯杏仁酪就能討好他?那確實有些可笑了。

  「太子妃的胎,怎麼樣了?」難得的,他在看奏章的時候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冒牌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