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 2

  商細蕊為什麼不願意錄唱片,這又是另一個小掌故了。商細蕊與義父商菊貞同一個脾性,皆是喜好誇耀。最初灌錄唱片,被公司經理千捧萬捧,他也是得意非常,覺著很榮耀。後來父死姐嫁人,商細蕊帶戲班入北平,拜在寧九郎門下,對寧九郎真心佩服得緊。某日路過一條小胡同,一戶人家半敞著大門,女子濃妝艷抹,髮鬢斜插一朵大紅絨花,衣襟鬆開著一粒扣子,靠在門框上像在同小販講價錢,門裡是幾個男人喝酒划拳的聲響。這一看就是一名暗娼。商細蕊待要快步走過他們,就聽見那女子道:兩個大錢,不能再多了!就要寧九郎的《碧玉簪》、《桑園會》來聽聽,少唱一段就砸了你的戲匣子!

  小販將將就就,背著那只碩大的唱片機隨女子進了屋,不一會兒尋歡作樂的聲音裡夾進了寧九郎的裊裊戲音。商細蕊立在外面,聽在耳中只覺萬蟻嚙骨,就想踢開門衝進去打一架,把那只唱片機砸到稀巴爛。從此以後就很抗拒錄唱片這件事了。寧九郎後來知道這個緣由,笑道我們在台上唱戲,下面坐的什麼人都有,為什麼暗門子裡放我的唱片你就不樂意了呢?商細蕊很難把這個問題說得清楚,他就是覺得如果是專程來聽戲,台下坐著槍斃犯他都願意唱;但是掇過一張唱片隨時隨地取個樂,聽的人嘴裡說著不三不四的話,心裡想著不三不四的事情,耳朵裡聽個戲,就為了熱鬧熱鬧,商細蕊可不願意。那就好像把他心裡很要緊的東西給辱沒了。

  寧九郎聽說以後,笑話他年紀輕輕,倒是和侯玉魁那個老梗頭想到一塊兒去了。侯玉魁也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一生僅僅錄了兩張唱片。而那個時候,商細蕊還不認識侯玉魁。

  唱片機裡的商細蕊在唱:

  ——被糾纏陡想起婚時情景,算當初曾經得幾晌溫存。我不免去安排羅衾秀枕,莫負他好春宵一刻千金。原來是不耐煩已經睡困,待我來再與你重訂鴛盟。

  唱得真是一字三歎,旖旎煞人。

  程鳳台放下酒杯子,湊到商細蕊面前對他不懷好意地笑。商細蕊可明白這個笑的意思,程鳳台的笑容,在他眼裡一律視為□,舉起撥浪鼓,擋著程鳳台的臉搖了兩下:「你看,好玩兒吧?」

  程鳳台一把奪過撥浪鼓,遠遠拋開,動手去解商細蕊長衫的扣子:「那個不好玩,這個好玩。」說著一腿跪在榻上,整個人伏在他身上,專心致志笨手笨腳地解那一粒葡萄扣。這一件長衫是新上身的,扣子特別地澀,商細蕊心照不宣,非常配合地仰起脖子使他更容易下手,嘴中卻嘲笑道:「哈哈!這是在你小舅子家!你這臭不要臉的大淫棍!」

  程鳳台解開一粒扣子卻不動了,商細蕊以為這個淫棍經他一句斥責,是要改邪歸正了,正要坐起來說話,被程鳳台牢牢按在榻上:「不要動,讓我看一會兒。」一面以癡迷的神情凝視了商細蕊一會兒,從下巴到脖子,從脖子到衣襟間細狹的一段鎖骨,讚歎道:「我從商老闆身上發覺到,長衫解開一粒扣子,露出一段脖頸,嚴肅中帶著誘惑,特別勾引人。女人的旗袍雖然也是這個款式,但是學不來這個味道。」

  商細蕊摀住脖子:「你讓范漣也穿上長衫,天天解扣子給你看好啦!」

  程鳳台噁心得都不敢想這幅畫面。接著幹正事,掰了兩下商細蕊的手,他捂得死緊,說什麼也不肯露出脖子了。這個戲子就是這樣子,要說放得開,那是很夠放蕩的,比方現在,在人家家裡作客作到一半想要荒唐一下,他也不會推拒。有時誇他哪裡好看,他還恨不能攬面鏡子來照一照自己。但同樣一件事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忽然地害羞起來,卯足了勁不服淫威。程鳳台至今也沒能摸透這個規律,努力幾次未果,笑道:「好,你捂著啊,千萬不能撒手,說什麼也不能撒手。」

  商細蕊看著程鳳台認真地點點頭,眼睛裡很天真。程鳳台被他這麼看一眼,渾身發癢,下頭就要漲得炸了,把商細蕊的褲子褪到膝蓋,自己只解了褲頭。因為沒有潤滑,進行得十分艱難,一點一點濕潤,一點一點研磨,弄得滿頭大汗。最後索性替商細蕊先瀉了一次,拿他自個兒的精/水抹得他滿屁/股都是,才順利得進去了。

  程鳳台滿足地歎了一口氣,親了親商細蕊的小腿。商細蕊出精之後神魂飄蕩,貴妃椅又是非常狹小的,程鳳台身體熱烘烘地直把他往軟椅子裡擠。他耳中聽著唱片機裡幾年前的自己在唱著戲,而此時此刻的自己正被男人壓著在幹那種事,再怎樣淫/蕩的人,心裡也要產生很怪異的感覺了,簡直神魂顛倒。手腳發軟地推了程鳳台兩下,深深鬆出一口氣。隨後發現,他還是喜歡被程鳳台壓制住的這種逼仄的感覺。

  程鳳台急促地笑道:「商老闆,快捂著脖子!好脖子都被我看去了!」

  商細蕊被弄得稀里糊塗正在神遊,聽見要他摀住,他就馬上緊緊摀住,那姿勢像是在扼著自己的脖子,又傻又可笑。程鳳台大笑兩聲,慢慢動起來。二人上半身衣著整肅,下邊大開大敞著,商細蕊伴著他自己的戲,高高低低地哼哼開來。程鳳台對此沒什麼別樣感受,只覺得相當助興,另有一番滋味,故而有意地使勁搗/弄他,使他抑不住地出聲。

  一張唱片播完,午時過半,該開飯了。范漣知道這倆人一旦攪在一起那是如膠似漆,一般遣一個傭人去喊一聲是請不動他們的,何況這對商細蕊也顯得不夠敬意。壽星佬兒撇下客人,親自前去傳膳,站到門口就聽出點異樣動靜了,神使鬼差扭開了門把手,抬眼往裡一張望,程鳳台和商細蕊可真真如膠似漆著——倆人的屁股還連在一起呢!

  商細蕊驚呼:「哎喲!」

  程鳳台怒叱:「關門!」

  范漣今天和商細蕊多說了兩句話,也被傳染了些許傻氣,門一關,把自己也關在屋裡面了。再想要出去,門外走廊裡恰好來了兩位女士,在那抱怨天氣熱,大廳裡沒有穿堂風。她們這一待,只顧著說話,一時半刻也不像要走的樣子。范漣要是出去,她們只要一回頭,很容易就被瞧見屋子裡的情景。

  程鳳台罵道:「瞎了狗眼了!不看看門把手你就進來!」

  范漣臊極了,回嘴道:「你他媽干戲子干到我家裡來!你還是不是人啊?」他是正經的大學生大少爺,輕易不吐髒話的,可見氣得不輕,上前兩步,壓低了嗓音怒罵程鳳台:「還說你倆不是只有床上那檔子事兒!你倆還真不是!都不跟床上弄了!我是瞎了狗眼!瞎了狗眼我才信你說的那套!」

  程鳳台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時候找架吵的,類似的情況在舞女小姐那裡他又不是沒見過!怎麼這回就特別見不得了?正要罵回去,商細蕊渾身發顫面色緋紅指著范漣:「你!轉過去!」

  范漣一怔,立刻背轉過身站好。他也是火氣上頭了,竟然只顧著罵他姐夫,忽略了這位戲子大爺。不過乍然一看,戲子大爺被搞得濕淋淋暈陶陶縮成一團,還以為背過氣去了,原來這麼有精神。

  商細蕊實在顧不得什麼害羞不害羞的了,他正舒服得眼淚都含在眼眶裡,輕輕摑了程鳳台一巴掌,教他面對著自己:「你!給我動!快點!」

  程鳳台得令,一抽一動地賣力大幹,反正當著范漣,他也不見外。范漣聽到商細蕊的口氣,忽然就樂了,對著牆壁搖搖頭,撲哧一聲笑出來,掏出香煙來抽一根。以為是程鳳台在這玩戲子,看來其實是戲子在玩他嘛!讓怎麼幹就怎麼幹,怠慢了還要挨耳光,累得跟條狗一樣。范漣一下子就覺得解氣了:這個賣□貨!

  程商二人舒爽了個徹底,把茶几上鋪的蕾絲檯布拿來擦了身,慢慢地繫上褲子,范漣這才敢轉過來,笑嘻嘻地打量著他們:「你們兩個,一個西門慶,一個潘金蓮。真把我這兒當王婆茶鋪啦!」

  程鳳台搭上商細蕊的背:「吶!金蓮!快去叫他一聲乾媽!」

  商細蕊不吃這個玩笑,表情特別嚴肅,一聲不吱。除了臉還是很紅,其他根本看不出是剛剛經過一場□的人。他是用嚴肅來掩蓋羞憤,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剛才和程鳳台睡覺的不是他。

  「別!可別拿我開涮!我擔當不起!」范漣連連擺手:「還有你們把這張椅子也搬走吧,我怎麼瞧著它頭皮發麻。」

  程鳳台和商細蕊對這張椅子倒是很有感情,真的有打算把它搬走。

  范漣道:「得了,找你們就是來喊聲開飯。樓下估計都吃上了,洗個臉快下來吧。」正要走了,眼角瞥見地上的幾張碎唱片,怪叫一聲:「老天爺哎!這是誰幹的!」

  商細蕊還是不吱聲。程鳳台道:「反正不是我,我沒有那麼欠教養。」商細蕊冷哼一聲表達不滿。

  范漣蹲地上可欲哭無淚了:「絕版啊!我的商老闆哎!全都毀咯!這招誰惹誰了?哎喲!心疼死了!心疼死了!」翻來覆去這幾句話,真讓人聽出幾分痛心了。幾張唱片被范漣從平陽帶到關外,又從關外帶到北平,商細蕊跟著張大帥曹司令然後又到處走穴的那兩年,他全靠這幾張片子寥慰寂寞,現在有錢都難買了。

  程鳳台對著鏡子系領帶不理他。商細蕊忍不住道:「你不要這樣。我不是活在這裡嘛!你不要像在給我哭墳似的。」

  程鳳台對著鏡子哈哈大笑,范漣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商細蕊道:「而且也沒有全都毀了,還有一張呢!」范漣眼睛一亮,商細蕊從唱片機裡把那一張《春閨夢》取出來,用力一拗,片子就在范漣眼前碎屍兩段:「這下才是全都毀了。」

  程鳳台忍不住狂笑起來,摟住商細蕊親他額角。范漣氣得連連乾嚎:「姐夫!你也不管管他!看把他慣的!他過去可不這樣!」

  程鳳台道:「他力氣那麼大,我管不住他。」

  商細蕊則道:「我過去就這樣,不這樣是因為我和你還不熟。」

  范漣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產生一種被名角兒目為私人的榮譽感,饒了幾張戲票做補償便罷休了。

《鬢邊不是海棠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