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 2

  程鳳台眉毛一抬,沒想到他竟敢這般挑釁。玉桃按捺著激動走到床邊,短短的工夫,心裡胡思亂想了很多,結果商細蕊遞出一把折扇給她:「來替我打著扇,可熱死我了!」

  程鳳台看到這裡恨恨地笑了,三步撲到床上去壓著商細蕊,在他白玉一樣的面頰上啃了幾口,疼得商細蕊嗷嗷叫。程鳳台轉而叼住他的耳垂放在牙尖上碾,一手探到他褲襠用力攥住:「以後離這些男男女女遠著點!不許朝他們賣笑!見一回收拾你一回!聽見了沒有!」商細蕊受不了上下雙重的痛楚,扯嗓子喊了兩聲聽見了,過後又低低笑起來,他醉糊塗了,也忘了害臊,很快髒了程鳳台的手,眼睛一閉頭一歪就睡過去了。程鳳台剛才對商細蕊口氣那麼凶,好像真的要打人,這會兒背過他,嘴邊掩不住的溫柔笑意,讓玉桃兌了熱水洗手。玉桃瞪眼瞧著程鳳台滿手污濁,心想商郎啊商郎,那麼幾下子就繳了槍,中看不中用啊!

  程鳳台施施然脫了衣裳睡到床上,一抬頭,才發現玉桃還在,笑道:「這床是真小,睡不下三個人。三更半夜的姑娘回去也不方便,不如這樣,就接著給商老闆打扇吧!」

  花錢的是爺,玉桃還能說什麼?應了聲默默掇過一隻繡墩坐到床邊,向床帳子裡扇著風。屋外間歇傳來女子的笑,人影子一晃一晃。商細蕊睡著的時候可真好看,好看得玉桃幾乎忘記了他的不中用,手指在商細蕊濃長的眼睫毛上點了一點,商細蕊睫毛一顫,玉桃抿著嘴忍不住再想摸一下,程鳳台忽然睜開眼,把玉桃嚇了一哆嗦,好像吃了良家婦女的豆腐,被人家丈夫抓奸了。所幸程鳳台沒有說什麼,教她倒了杯涼茶過來仰頭喝下,揮揮手打發她走了。

  玉桃給他倆掩緊了門,程鳳台就著外頭的光亮跟著看了看商細蕊。他動商細蕊,用不著偷偷摸摸的,用力捏了他臉蛋,又輕輕扇了兩巴掌,低喃道:「這麼招人惦記?你有這麼好?」商細蕊不堪其擾,一個猛子把臉扎到程鳳台肩窩裡,睡得很乖。

  第二天醒來,商細蕊一句也沒有問玉桃去了哪裡,倒是昨天跟范漣的那個姑娘來敲門問玉桃姐姐,鬼鬼祟祟的,過會兒范漣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一步一蕩地溜躂過來,一臉老謀深算似的:「我就知道,姐夫不能和蕊哥兒那種玩法。蕊哥兒,你好好收著姐夫別讓他作亂,積德積大了!」

  商細蕊忘記昨晚被收拾得嗷嗷叫,今天當著人又抖擻起來,嘴裡滿當當塞著早飯,拍胸脯說:「交給我吧,他敢亂來,吊起來打!」對范漣說:「今天你搭不了我的順風車,我和商老闆要去天橋找個人。」

  范漣道:「橫豎我也沒別的事兒,帶我一個逛逛吧。」

  程鳳台扭頭問商細蕊:「商老闆你說,帶他逛嗎?」

  商細蕊立刻翻臉不認人:「不帶!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話是這麼說,架不住范漣厚臉皮求爺爺告奶奶的,最後還是帶他一起逛去了。商細蕊那麼嫌棄范漣,因為有范漣在的時候,程鳳台總是和范漣說話比較多。這會兒開著車,郎舅兩個果然又聊上了,程鳳台說:「這幾天我查商老闆的帳,查出許多地契,裡面有塊地我記得是范家的產業,小舅子你說說,怎麼回事?」

  商細蕊做過許多程鳳台不贊成的傻事,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買地,應該是眾多傻事之首了。早年商細蕊張羅著買地,范漣心想便宜別人不如自己賺進,就把范家在河南的一塊貢田賣給他了。商細蕊以為沾上皇帝的都是好物,不知道那塊貢田荒蕪已久,拿在手裡也種不出好麥子。今天程鳳台要替商細蕊出這個頭,范漣是服氣的,不敢替自己找借口。程鳳台把他的話還給他,揚聲說:「就我們商老闆這份實心眼,誰要想著佔他的便宜,可真是喪德性啊!」

  范漣心虛得乾笑兩聲:「田地這東西,也沒有折舊一說,蕊哥兒幾時不想要了,原數退給我好啦。」

  商細蕊和程鳳台一點默契也沒有,這時候高調反駁說:「不退!那塊地再漚個三年五年,種上麥子,以後家裡吃的饃饃就有著落了,幹嘛退!」

  程鳳台氣得拍了一下方向盤:「有這筆錢放在銀行吃利息,三年五年下來還不夠你吃饃饃?」

  商細蕊給他講起道理:「放在銀行是看不見的錢,資本家一會兒倒閉了,一會兒撤股了,說賴掉就賴掉!換成田地,民以食為天,好處大著呢!再怎麼打仗,人也得吃飯不是!」

  與程鳳台說經濟,簡直是班門弄斧,但是商細蕊的思路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程鳳台縱有千萬般的真理,也難以撼動他對土地糧食的熱愛,說破大天,他也覺得饃饃比存款更可靠。商細蕊這樣說道理:「你們這些城裡的大少爺,哪知道老百姓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鬧起饑荒來,一個金疙瘩換一個糙麵饃饃,鳳乙那麼大的孩子也就換一頓棒子面粥。你們經歷過沒有?沒有!那時候銀行裡存個千八百萬的又管什麼用呢?不論哪個時候,囤錢都不如囤糧,懂嗎!」他扭頭對范漣嚴厲地說:「所以落款無悔,我是不會把地還給你的,別想了。」

  范漣早就笑得跟王八蛋一樣上氣不接下氣了,說:「好,你別還給我了。等種出麥子來,讓我嘗嘗咱們家的饃饃。說不定以後鬧饑荒了,我真得拿金疙瘩來同你換呢!」

  商細蕊臉上露出一點緩和的笑意,覺得范漣是個受教訓的。程鳳台連苦笑也笑不出來,有氣無力地說:「范漣,你別逗他了,哄傻小子呢?越哄越傻了!」商細蕊鼻子裡哼他一聲兒,也覺得和程鳳台是一點默契都沒有。

  到了天橋,商細蕊有的放矢,循音而去,在一個相聲攤子跟前站住了腳跟。距離上一次見到這對說相聲的哥倆得有半年多了,看兩人的穿著打扮精神氣色,想來是沒有混出名堂。捧哏的小哥時不常要扭頭清清嗓子,乾咳兩聲,臉色也黃黃的,看來是生了病了。為了彌補捧哏的精神不足,逗哏的越發手舞足蹈,眉飛色舞。他倆的相聲說得還是一樣的好,商細蕊笑個不了。程鳳台和范漣沒有覺得相聲多可笑,但覺得商細蕊笑得很可笑,笑得分了音階,高低婉轉,感情飽滿,有戲在裡面。程鳳台和范漣因為商細蕊的笑而笑了。當中討賞的時候,商細蕊和程鳳台咬了一陣耳朵,程鳳台在銅鑼裡放了一張鈔票,面額不小:「讓逗哏的哥們給唱一個吧。」

  捧哏的抬頭看看程鳳台,低聲應了個是,商細蕊在那補充說:「唱個本門的《定軍山》。」

  捧哏的又抬頭看了看商細蕊,偏過頭去咳嗽兩下,立刻把他們回憶起來了,一般說相聲的都是生旦皆通,哪樣都能學兩句,能夠從那兩句裡聽出本門的行當,也是遇見真人了。捧哏的與逗哏的一說,兩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份被商細蕊看穿了,於是索性大大方方開了嗓子給唱了《定軍山》。唱戲的時候,捧哏的注意到商細蕊打拍子的手,一板一眼都落在點上,在行極了。

  商細蕊得意洋洋的問范漣:「漣二爺給斷斷,這嗓子怎麼樣?」

  范漣已經猜出商細蕊的想頭,笑道:「好得很,比走了的那幾個強多了。」

  商細蕊點點頭,散場之後向程鳳台使了一個眼色。程鳳台就像衙內的狗腿子,上前趾高氣昂地問:「小哥倆戲唱得不錯,師父是哪一個呀?」

  商細蕊在心裡罵了一句街。都怪他沒教好,弄得程鳳台不懂規矩丟人現眼了!原來在他們江湖上有這樣一個規定,不通姓名先問師從的,一律都被視作踢場叫板,鬧不好是要動手的!

  小哥倆互相望了對方一眼,心想剛還以為來了個內行家,怎麼內行家差使個傻狍子來打頭陣呢。商細蕊忍不住出面了,說:「二位聽說過水雲樓嗎?」

  逗哏的得得瑟瑟咧嘴笑道:「瞧您說的,我們來北平混飯還能不知道水雲樓,真是……」捧哏小哥目光冷冷的盯了一眼逗哏的,捅他一個胳膊肘。逗哏的意識到了什麼,瞬間收起玩笑,放下手裡的玉子,拽平了袖管,恭恭敬敬地彎腰問商細蕊:「老闆您……哪位?」他們心裡都猜到眼前的是誰了,只是不敢信。

  商細蕊對他們的態度很滿意,微微頷首,說:「能練出這把嗓子很不容易,拿起來了就別輕易撂下,總比你們風水日曬的強吧?明天下午這個時候,來水雲樓找我。」說完轉身就走了,小哥倆還沒從震驚中醒過悶來。

  商細蕊在前頭走,身後范漣興奮的什麼似的,拍著巴掌說:「蕊哥兒,太帥了!就跟皇上微服私訪似的,黃馬褂一扒,個個點頭哈腰的服帖!天下誰人不識君啊蕊哥兒!」

  商細蕊心裡也挺得意,但是對范漣雲淡風輕地說:「這才哪到哪,厲害的你還沒見識過呢。」

  程鳳台笑道:「這是真的,過年那會兒我和小叔叔寫信,提了一嘴商老闆,結果你猜怎樣,他在英國居然也知道商老闆這號人物了!讓我有空請商老闆去英國唱唱戲!」

  范漣驚訝道:「喲!那是好事,商老闆去呀!把名聲揚到海外去,那叫一個威風!」

  商細蕊搖搖頭:「唱戲是個尊貴的事,不對知音不可談。」他受不了這大日頭,一貓腰鑽進汽車裡關了門,范漣也要去開那車門,被程鳳台攔住了:「就送你到這裡,說了今天不順路嘛!」然後貼著范漣的臉輕輕說了一句:「那塊貢田的事,咱倆沒完。走了!」

  范漣背上冷汗都下來了,目送他倆絕塵而去。

《鬢邊不是海棠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