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憶笙竭力掩飾,可是眼睛紅腫,騙不了人。趙一芒隨即明瞭,「醫生是個大嘴巴。」

  「以前我覺得你像是『八婆訓練營』出來的,怎麼有男人嘴巴可以這麼賤。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保密局的人。」

  趙一芒斜睨她一眼:「你膽子越來越大,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可別仗著我喜歡你就這麼囂張。」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生了病,所以氣勢就弱了很多,顧憶笙敢和他明刀明槍地鬥嘴:『』你還有力氣開玩笑我就放心了。「」誰開玩笑了?我知道,這就是你的拒絕……「趙一芒半真半假地說道。

  顧憶笙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餓了嗎?想吃什麼?「

  「粥吧,你煮的。上次的美味我還難以忘懷。」

  「先吃點別的墊肚子,粥我晚上給你帶,等下還要回去上班。公司給你請了看護。對了,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醫生說最後通知家人。」

  「我快死了嗎,要人給我準備後事了?我沒家人。」趙一芒譏誚得笑了一下,他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裡。「工作怎麼安排的?我這一病,公司裡應該亂了套吧?」

  「有點。不過你放心,總編會安排新的人過來暫時接替你的工作。你病好後隨時歡迎你回去。這是他的原話。」顧憶笙說。

  「回去?」趙一芒笑了一下,「我還有命回去嗎?」見顧憶笙臉色一僵,連忙岔開話題,「你不陪著我嗎?」或許是因為生病,他看起來頗為軟弱。

  「雖然你請假了,可是我還是要上班啊。不過我每天下班會來看你的。主編,沒事我先走了,快遲到了。」

  「顧憶笙!」

  顧憶笙匆匆忙忙走到門口,突然又被趙一芒叫住,她轉過身,看到他望著她,眼神柔軟得像朵棉花糖。「從今天起,你已經不是我的助理了,可以不用叫我主編了。你能叫我的名字嗎?趙一芒。」

  顧憶笙想了想,點點頭說:「好的,趙一芒,再見。」

  「等你的粥,顧憶笙。」他的笑容在白色的被單映襯下顯得格外璀璨。

  【二】其實他一直嚮往這種小家庭的溫馨,因為從未感受到過。

  因為想著要去大賣場買食材然後趕回家熬粥,顧憶笙走出辦公大樓的時候很匆忙,林朗摁了好幾聲喇叭她才看到停在路邊的車。

  「我送你回家。」林朗穿了一件深藍格子的襯衫,牛仔褲,站在車邊的樣子像一個大學還未畢業的男孩。

  怕趙一芒在醫院等得不耐煩,顧憶笙不客氣地坐進林朗的車裡。

  在附近的大賣場採購了足夠熬一個月粥的食材後,顧憶笙和林朗提著大包小包,爬了六層樓梯回顧憶笙租來的小公寓。

  「地方又小又亂的……」顧憶笙沒有想過邀請林朗上樓,他一直跟著,她也不好拒絕。

  九十年代中期的舊公寓,三四十平方米的一室一衛的小戶型,到處堆滿了時尚雜誌和各種娛樂期刊。廁所和廚房都小得可憐,幾乎擠不下第二個人。林朗就坐在顧憶笙睡的床邊,看著她穿著圍裙在廚房洗洗、切切忙碌的身影。

  她給他開了電視,偶爾會抬頭望他,發現他也在看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找些話題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林朗閉上眼睛,問道空氣裡有隱隱的食物香氣。他突然覺得心裡踏實極了。雖然從小成長的環境優於大多數人,住大房子,坐好車子,穿剪裁最好的衣服,家裡有傭人保姆照顧著,可是其實他一直嚮往這種小家庭的溫馨。因為從未感受到過。

  顧憶笙原本想先給趙一芒送粥,可是因為林朗也在,她便趁熬粥的間隙做了簡單的二菜一湯。

  「沒有什麼好招待你的……希望你吃得慣。」顧憶笙從門後拿出一張折疊的小桌子擺好,將飯菜端了出來。

  林朗覺得她像個溫柔的魔術師。他看著熱氣騰騰的二菜一湯,說:「我以前不知道你還會做飯。」

  顧憶笙羞澀地笑笑說:「先嘗嘗,也許只是樣子能看。」

  「就算味道不怎麼樣,我也喜歡能吃一輩子。」林朗吃了一口西紅柿炒雞蛋,眼睛突然發了光,「好好兒吃。」

  顧憶笙故意忽略林朗充滿想像的話語。「有那麼好吃嗎?」她狐疑地也吃一口菜,就是平時的家常口味,能吃,但也沒到驚艷的地步。

  「我幾乎沒吃過家常菜。要麼是在外面吃,要麼是李阿姨或者廚師做的。」林朗解釋道。顧憶笙的菜確實不算精緻,但是有家的感覺,溫馨的、平實的。

  顧憶笙低著頭默默扒飯,有些心疼他,突然說:「你以後想吃飯,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做給你吃啊。」

  顧憶笙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將近八點,趙一芒正在發脾氣,地上丟翻了醫院的飯菜,護士小姐要給他打針他很不配合。看到顧憶笙立刻大叫:「你騙人!你沒有一下班就過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不過我沒有騙你,給你熬了粥。」顧憶笙把保溫桶放在床頭。趙一芒伸手去拿,被她擋住:「先打針。」

  趙一芒看了她一眼,訕訕地拉起袖子,很不樂意的樣子。

  他生病後越發像個小孩。其實他以前也像個小孩吧,因為只有小孩才可以活得像他這樣肆無忌憚,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只是同時他也擁有讓人仰視的才華和過人的聰慧。後來顧憶笙也發現,趙一芒其實很少對外人發脾氣,他只有對公司裡的人有點凶,而許小曼和她則是「重災區」。想起他曾說「不喜歡的人我理也不理」,是不是能說明其實公司裡他最喜歡的人就是許小曼和她?顧憶笙不由得望著他笑起來。

  趙一芒白她一眼,邊喝粥邊道:「我知道自己很帥,你也別望著我發花癡好嗎?……我明天想吃紅燒排骨,你繼續給我帶吧。醫院的飯菜簡直是給豬吃的。」

  顧憶笙看到正在例行病房檢查的護士小姐突然手抖了一下。她應該是每天都吃醫院的飯菜吧……同情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問道:「你能吃那麼油膩的食物嗎?」

  「吃了不會早死,不吃也不會晚死。再說,」趙一芒不在乎地撇撇嘴角,抬起頭來看顧憶笙,「你以為我還能吃多久?」

  她被他噎地說不出話,又恨他對自己的生命那麼滿不在乎,見他喝完了粥,過去收拾桌子。但是全程黑臉,也不望趙一芒一眼。因為生氣,所以動作有點粗魯,把保溫瓶的蓋子蓋上時非常用力。

  「你對『小保』溫柔點,它明天還要來看我呢。」趙一芒抗議。

  「誰是『小保』?」

  「它呀。」趙一芒指指顧憶笙手裡的保溫瓶,然後看著它小聲說,「明天你還要來看我,帶著紅燒排骨一起。」

  顧憶笙被他徹底打敗。

  生活變得比從前更加忙碌,因為除了上班,顧憶笙每天下班後都要趕回家做飯,然後橫跨小半座城市帶給趙一芒。林朗每天都會來接她下班,有時候也會在她那裡吃飯,但是大多時候不,因為知道她急著去看趙一芒。

  他們的關係變得融洽,舒緩起來,像默契的舊友。只是有時候顧憶笙一個人的時候,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來不及收拾的餐桌,林朗吃過的碗筷整整齊齊地放在一起,心裡會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知道薄薄的平靜之下其實是洶湧的暗流,只是在這樣的時刻,他們誰都不敢再去輕易觸碰那個話題。如果不是趙一芒突然入院的那個電話,在那個恍恍惚惚的時刻,在林朗的車上,她差點說出她對他這些年來一直未曾改變過的愛戀。只有在夢境和現實交叉的邊界,她才敢說出自己心裡的感情。

  只是就是那麼巧,趙一芒入院的電話突如其來地掐滅了那一簇小小的火苗。

  【三】他突然皺皺眉頭想笑又不敢笑,怕是夢一場。

  因為公司醫院兩頭跑,顧憶笙忙起來就忘了給顧天一打電話。剛好有朋友來A市看兒子,他便和朋友結伴一起坐火車到A城看顧憶笙,事先也沒和她打招呼。

  顧天一下了火車,按照之前顧憶笙給他寫的地址,到街對面坐13路公交車,到中山公園下,再沿著中和街走了幾百米便出現一個三岔路口,字條上沒寫清楚再怎麼走,他犯了難。在公用電話亭撥打顧憶笙的手機,結果發現她的手機停機了。

  林朗看到顧天一的時候他正問路,可是因為普通話很蹩腳,又不會說A城的方言,溝通困難。因為他說一口安城的方言,林朗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覺得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大叔你想去哪兒?找不到路了嗎?」他主動上前詢問。

  「你也是安城的?太好了,我來看我女兒,找不到這個地址,你能幫我看看嗎?」顧天一把手上的字條遞給林朗。他已經認不出他來,過去了五年,林朗從少年長成成年男人,身上的氣質亦發生了很大改變。顧天一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與他曾經的「任務目標」再次相見。

  林朗看了一眼地址,又看了一眼顧天一:「你來找你的女兒?」

  顧天一點點頭。

  「真巧,我認識你女兒,你和我一起走吧。」林朗伸手去拿顧天一手裡的行李袋,「大叔,我幫你提吧。」

  「不用不用。」顧天一推辭,「我自己來就行。」

  「我來吧。」爭搶見,林朗突然瞥到顧天一手臂上紅色梅花形胎記。在微弱的光線下,那紅色的梅花形胎記,看起來就像是黑色的吧。林朗抬起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顧天一。如今的顧天一雙鬢斑白,看字條時需要拿遠些微微瞇著眼睛,眼睛已經開始出現老花的跡象。

  「你終於回來了,菜都要焦了!有沒有買到我說的那個牌子的醬油?」顧憶笙邊說邊開門,看到門口的男人時,愣了愣,「爸,你怎麼過來了?」然後她看到林朗站上最後一級台階,出現在顧天一的身後。

  有一聲悶雷,在顧憶笙的腦海正中,啪的一聲爆開了。她瞪大眼睛看著林朗又看看顧天一,臉上的表情驚恐得好像見了鬼。

  原本只是因相似的胎記,突然想起五年前的意外,可是時間過去太久了,林朗並不確定,而顧憶笙的表情讓他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了八九分。那麼,或許長久以來,她對他似乎喜歡又似乎厭惡的態度,便有了合理解釋。

  「老張說他來看他兒子,我想有個伴,就順便一起過來了……是不是菜燒焦了啊?」顧天一問。

  顧憶笙如夢初醒,飛奔回廚房關煤氣。她雙手撐在水槽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竭力平穩自己起伏不定,又驚又怕的心情,千萬個念頭在同一時間飛過腦海。他們兩個怎麼會一起出現?林朗發現什麼了嗎?爸爸不會亂說了什麼吧?他還記得他嗎?他會恨我嗎……

  「吃飯了。」林朗不知何時也進了廚房,站在顧憶笙身旁洗了手,然後打開櫃門,將碗和筷子拿出來。

  顧憶笙偷偷觀察他的表情,他卻故意不看她。

  那是顧憶笙吃過最難熬的一頓飯。

  顧天一以為林朗是顧憶笙的男朋友,說:「怎麼不和爸爸說一聲呢?交了男朋友是好事情。」他越來越像個普通的父親,以前沉默寡言,好半天都沒有一句話,而今卻也變成像其他人那樣會嘮叨顧憶笙。

  「他不……」

  顧憶笙的否認被林朗的咳嗽聲打斷:「叔叔,最近小笙的朋友病了,所以比較忙,就忘了和您說。您別怪她。」林朗的話模稜兩可,既可以理解為顧憶笙因為趙一芒生病,忘了給家裡打電話,亦可以理解忘了把他們在一起的事情告訴顧天一。他以前也不曾叫過顧憶笙「小笙」,今天擺明了故意讓顧天一誤會。

  顧憶笙在桌子底下踢了林朗一腳,他不動聲色地收起自己的長腳,夾菜到顧天一碗裡:「叔叔您吃。」

  這到底是誰的家啊……顧憶笙無語,味同嚼蠟地啃著雞翅。

  他們吃完飯才差不多十一點半,顧憶笙提了保溫瓶。「爸爸你在家看會兒電視,我去醫院看朋友。困了就在床上睡會兒。」她交代完顧天一,和林朗一前一後地出門。

  遇到週末,趙一芒要求她連午餐都要送。他住院有一個多月了,人瘦了一圈,顧憶笙當然捨不得拒絕他。

  林朗一直沉默不語,走在顧憶笙半步之遙的距離。她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因為不確定他是否認出了顧天一——照理是認不出的,因為當時他戴了面罩,又過去那麼久,記憶早已模糊了。只是開門時她太過驚訝,怕露出了什麼馬腳。但是林朗不提,她也不能問,只好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心懷鬼胎。

  春末

《是你路過我的傾城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