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透過舷艙照在地板上,有一種炫目的錯覺。
  李靖微微瞇起了眼睛。
  船艙中,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金色鎧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躬著身子,那端著茶盞的手,顫顫巍巍地,看上去精神亦是萎靡不振。
  聞訊趕來的天將們很快擠滿了通道,卻被哪吒全部擋在了門外,小小的艙室裡,只剩下李靖、哪吒,還有多聞持國兩位天王。
  沉默了許久,多聞天王拱手低聲道:「天王,一別數年,大傢伙都想你了,也不怪他們那麼激動。天王是不是……到甲板上跟大家說兩句?」
  說罷,他悄悄瞥了持國天王一眼。
  李靖眨巴著眼睛,微微張了張嘴,卻半響都沒說出一句話來,如同陷入了迷茫一般。
  哪吒目光往多聞天王身上微微一斜,輕聲道:「我爹累了,還是先休息吧。見面的事情,改日再說。」
  這時候還休息?
  兩位天王面面相窺。
  「天王。」持國天王乾咳兩聲道:「不如,還是和大傢伙見個面吧。算是讓大家都安心。見完面了,我們也好撤離此地。」
  李靖眨巴著眼,目光隱隱有些呆滯,套了一身的鎧甲,看上去卻像一個猶豫不決的老農般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神氣。
  許久,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哪吒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去開門,與那門外的天兵耳語了幾句很快走了回來。
  「怎麼啦?」持國天王問。
  「天蓬元帥想求見我爹,說是有要事相商。理他才傻呢。」
  「不會是想讓我們增援他們吧?」多聞天王哼笑道。
  「爹。你怎麼看?要不要見見他?」哪吒低聲問道。
  與哪吒視線交錯的瞬間。李靖避了開去。深深的閉上雙眼,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不,不了,跟他說不見。我……誰也不見。」
  ……
  黑漆漆一片的地下城通道裡,風鈴舉著火把緩緩的走著,抬腿跨過橫臥的傷兵。
  那一對如同翡翠般的藍色眸子不小心落到一張張佈滿血漬,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提著長裙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怎麼會這樣……」
  她忽然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低著頭不敢再四下張望。
  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熬過了傷兵遍佈,瀰漫著血的腥臭味的通道來到地下城深處自己的房間裡,關上木門,她掩著臉深深地喘息著,久久不能平靜。
  剛剛那些傷兵裡……有自己認識的人嗎?
  她不知道,她沒膽子用手中的火把照亮那一張張的臉。就在剛進門的時候,她甚至直接將火把丟棄在門口的沙地上而沒有如同往常般插在巖壁上……
  雖說早已知道戰爭就是如此,可當這一切真的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卻還是難以接受。
  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風鈴深深吸了口氣設法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從衣袖中取出火折子微微顫抖著點亮了油燈。
  「我說小丫頭啊。」
  「誰!」
  風鈴一驚,連忙轉過身來。
  微弱的光線中她隱約看見房間黑漆漆的角落裡有一個人影。驚得連忙後退了兩步靠到桌邊上。
  「我說小丫頭啊,當初不就勸說過你別到花果山來了嗎?看你都嚇成什麼樣了,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太上一步步走出陰影,直到光線照亮了那張老臉,風鈴才稍稍鬆了口氣。
  「老先生,你怎麼在這裡?要是讓天軍看到了,要出事的!」
  「這裡是妖怪窩,妖怪都看不到我了,天軍能看到我?」太上呵呵笑著,隔空一指,那油燈上的火光頓時旺了些許。
  「總之你不該來。」風鈴撅了撅嘴道:「這裡太危險了。」
  說著,風鈴轉身翻弄書桌上的竹簡。
  太上一步步走到她身旁道:「你說,在那牢房裡不是呆得挺好的嘛?幹嘛又跑出來了呢?」
  「這場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完,我想帶些東西過去,也好在那裡繼續修行。」
  「倒是個勤奮的好學生啊。」太上捋著鬍鬚點了點頭。
  「對了,老先生。」風鈴望著太上道:「你上次教我的符篆很有用啊。」
  「那當然,老夫的東西哪有不好的?」太上得意地仰起頭。
  「那……老先生能不能再教我點什麼呢?」風鈴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醫術。」
  「醫術?」太上呵呵笑了起來:「煉丹之術,你不也已經懂了不少嗎?」
  「不是煉丹之術。」風鈴眨巴著眼睛盯著太上道:「是醫術。丹藥太慢了,風鈴想學更快一點的,老先生有沒有辦法呢?」
  太上微微仰了仰身子,透過緊閉的窗戶縫隙望見遠處遍地的傷兵:「怎麼,想幫他們?」
  風鈴點了點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太上。
  「說你什麼好呢?」太上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就你這丫頭的心腸,若不是運氣好,在這世界可怎麼生存啊?」
  風鈴嘟著嘴拽著太上的袖口道:「老先生你就想想辦法嘛,風鈴知道老先生一定有辦法的。」
  瞧著風鈴,太上微微躬身靠到她的耳邊道:「辦法是有,不過你在這裡用不了。還有一件事啊,你家那隻猴子把李靖放了,花果山怕是要大難臨頭咯。」
  「啊!」風鈴驚得瞪大了眼睛摀住了嘴。
  楞了許久的神,風鈴壓低聲音道:「不是說……不是說把李靖的玲瓏寶塔扣下來了嗎?而且南天門的天兵不經打。為什麼……老先生的意思是,李靖會不要玲瓏寶塔強攻花果山?」
  太上微蹙著眉,緩緩搖頭道:「他不會。玲瓏寶塔是重要。南天門的天兵也確實不比天河水軍。不過。南天門比天河水軍強的可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風鈴呆呆地問道。
  太上淡淡笑了起來,道:「你知道,為什麼天庭不派大軍增援天河水軍嗎?」
  「這……聽心姐說是因為太白金星要扳倒天蓬元帥,所以……所以……」
  太上搖了搖頭道:「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天庭的眾仙不覺得花果山有什麼了不起的。哪怕花果山殺了天河水軍九萬大軍,他們也還是覺得沒什麼。就連玉帝也沒有足夠重視。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
  「如果把一個在天庭說得上話的仙家在花果山關上幾年,再放回凌霄寶殿,你說會怎麼樣?」
  風鈴的小臉頓時刷的一下白了。
  ……
  巨大的戰艦殘骸直插入地。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個又一個的鋼鐵墓碑一般。
  焦黑的屍體、凝固的鮮血在日光下散發著濃濃的腥臭味,此時的花果山早已不是往昔的山清水秀。
  巨艦間狹窄的山道上風鈴提著裙擺飛速奔跑著,時不時引來幾隻巡視的妖怪在她頭上盤旋一周又匆匆離去。
  「猴子,猴子在哪裡?」
  望著驚慌失措的風鈴,黑子一時間懵了。
  「快告訴我他在哪裡啊?」風鈴一把拽住了猴子。
  「猴子哥,猴子哥剛和天心的天將團幹完一架,現在應該在主峰上休息啊。」
  順著黑子指引的方向,風鈴迅速騰空而起,不多時已落到主峰半山腰的洞府前。
  此時,渾身上下如同剛在血池裡浸泡過一般的猴子正蹲坐在懸崖邊上把玩著那一座只有一尺高的精巧小塔。
  「你怎麼跑出來了?」
  「李靖呢?」風鈴問。
  「李靖怎麼啦?」
  「不能放他走啊!」
  「可是……我已經放了。」
  「把他捉回來啊!」
  「現在捉?這難度恐怕有點大呀。十八萬大軍守著他呢。怎麼啦?」猴子不解地看著神色慌張的風鈴道。
  遠遠地,南天門的艦隊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轉舵。一艘艘戰艦。
  ……
  艙室中,一位天兵單膝跪在李靖身前拱手道:「啟稟天王,天河水軍天蓬元帥求見。」
  「說了不見,誰也不見!」李靖不耐煩道。
  「可是……」天兵乾嚥了口唾沫道:「天蓬元帥讓戰艦橫在我軍前方,說今天一定要見到天王您。若是不見,是否下令整個艦隊繞道?」
  聞言,李靖頓時瞪大了眼睛,一把將矮桌上的杯子掃落,茶水濺灑了滿地,咬牙切齒道:「這天蓬,真是不識好歹!你去告訴他,若是不讓開,就休怪本天王不客氣了!」
  那天兵整個怔住了。
  怎麼不客氣法?
  難不成真要直接用軍艦去撞友軍的戰艦?
  雖說天庭勒令各軍不准幫助天河水軍,可……最少現在還是名義上的友軍啊。
  正當天兵彷徨著是否該如實轉達之際,持國天王悄悄靠到了李靖身邊壓低聲音道:「天王,這天蓬是個倔性子,若是硬來,恐怕會追著不放。不如還是見見吧。若是他提出過分的請求,我們大可以陛下的旨意搪塞,不理便是了。」
  「是啊,天王。」多聞天王附和道:「不合理的請求我們婉拒便是了,想他也不敢硬來。」
  深深吸了口氣,李靖略略想了想,拂袖道:「讓他快點,要說什麼趕緊進來說了。我們要撤軍,沒那個閒工夫跟他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