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道出金陵會,兄弟再交手(二)

  1947年3月13日,胡宗南部隊向解放區發動進攻,並於19日佔領了延安,贏得了面子上的勝利。但戰場局勢國共相持不下,國民黨為維持戰爭的開銷,軍費開支越來越大,經濟方面越來越捉襟見肘。

  與此同時,各地街頭都有不斷湧現的工人、學生和普通民眾組織的示威游/行,大家手持標語高呼口號,反對內戰。可夜總會裡,國民黨軍政高官留著女人在尋歡作樂,商人官員抽著雪茄商量著怎麼繼續發戰爭財……

  南京衛戍區所屬部隊查出來的貪腐案件裡,衛戍區直屬37師5營實際人數只有173人,但報上來的數字是249人,持續吃空餉長達兩年。從美國運來的軍用物資,經過國防部後勤部門、軍需管理部門、再到軍需儲運站,一半的物資就莫名其妙地轉成了民用,被南京幾個商行高價在黑市上倒賣。

  李向輝下手一查,軍需儲運站的幾個人承認了是他們幹的,跟其他人沒有關係。可沈林心裡清清楚楚,沒有國防部裡面的人安排,這事兒根本做不了。與此同時,他忽然記起秦明月包裡的那些單據。

  那些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沈林帶著李向輝隨即走了一趟國防部軍需儲備庫,但顯然又吃了癟。

  主任楊啟光傲慢中還夾帶著不耐煩回答:「三個月以前,所有物資賬目,都已經清了,交給國防部存檔,不讓我們留。」

  這自然是唬鬼的謊話,不過他們既然不想配合,在這兒跟他們這些手底下的人耗著也無用。

  接著往上,軍需處參謀態度更加冷冰:「這不行,這是軍務機密,概不對外。」李向輝跟在沈林邊上,四目相對之後據理力爭:「憑什麼不讓查,我們可有行政院的命令。」

  可軍需處參謀卻爭鋒相對,並沒有讓步的打算:「有誰的命令也不行,這兒是國防部又不是行政院。」

  李向輝話在喉嚨欲發作,不過更是無用,沈林忙攔住了他,只將一疊照片丟在軍需處幹事面前:「我們有證據,軍需處涉嫌多宗貪腐走私,我知道你接到了命令不能配合我。可我有行政院的公函,有權調取所需資料,大不了我去找你們辦公廳主任甚至國防部部長,繞一圈我還是會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不過你要真讓我那麼麻煩,我現在就可以調查你,出了任何事兒我都不在乎是不是按到你頭上。」

  對付這種人,最重要的是打心理戰,這裡面的事情說是一說,但真的惹了沈林這樣身份的人,往後一點點的瑕疵都能叫他送了命去。

  果然,面前的人聽了有些惱火,但卻並沒有發作,最終似乎下定決心似地點頭:「行,你等會。」

  沒一陣子,只見他再次回來時候從檔案室拿出一沓子賬本:「都在這兒了。」

  那副樣子,似乎早有應對政策。果然李向輝翻開後面色有些驚訝。

  「怎麼都是新的?這是你們新作的賬?」

  沈林聽到,湊過來也看著,可面前的人卻傲慢不減:「怎麼了,你們不是想看賬麼?只有這個,以前的沒有,如果不滿意,大可以找辦公廳主任,如果還是不行,就去找國防部部長,我手裡就是這個,誰來查都一樣。」

  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叫人汗毛直立,他這樣的話,就已經說明了這上下早就通過了氣。國防部現在就是一個大黑洞,這個洞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大,牽扯有多廣。

  沈林冷冷看了那參謀一眼:「你們真厲害。」

  說完他轉身帶著李向輝走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面色難看。沉默許久,沈林無意低頭,卻看到一張照片從旁邊座位的公文包裡露出一角來。

  是那些單據的照片。

  他把那照片抽出來看著,漸漸的似乎想到了什麼,問著:「這些單據涉及到幾個軍需庫,咱們去過幾個了?」

  「咱們去過兩個,還有浦口碼頭的倉庫沒去。不過估計去了也一樣,貨運底單都應該被國防部的人收走了。」

  沈林聽著話點頭,想了想卻還是決定:「現在去浦口碼頭。」

  「還去?有用麼?」

  李向輝臉色難看,沈林瞧著他眼神卻是堅定:「貨運底單沒有了,可管理出庫的人還在對麼?」

  這是當然,單據照片上,每一張單據都有簽字,簽字的都是當日的倉庫管理員,只要這些人還在,就不信問不出什麼結果。

  恐嚇加威脅,很快地,倉庫的管理員就吐了口:「這些貨都是匯通商行提走的,匯通商行的老闆姓曾,叫曾若凡,大概三十來歲。對了,據說這個人在國防部很有背景,沒背景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把這些貨給拉出去。」

  「你聽說過金陵會麼?」沈林接著問道。

  對面的人若有所思:「好像曾老闆提過一個什麼什麼會,是不是你說的金陵會就不知道了。」

  再接著,坐在審訊室裡的人換成了曾若凡。

  「1946年9月16日,1000箱棉花運進了你的倉庫,1946年11月23日,1500箱軍服運進了你的倉庫,1947年1月10日

  ,2000床軍被也同樣運進了你的倉庫。」

  李向輝一條一條念著,接著將文件丟在曾若凡的面前:「還有這些。說說,你怎麼拿到這些軍用物資的。」

  曾若凡在匯通門口就掙扎過,聲稱國防部姐夫何主任是他姐夫,這會兒依舊怒氣沖沖,囂張跋扈:「你算哪根蔥?還敢問我。信不信出了這門,我一個電話就讓你捲鋪蓋滾蛋。」

  李向輝怒急,被沈林攔下。

  「你不想說?」

  曾若凡根本不搭話茬:「怎麼著,你能拿我怎麼樣?老子渴了要喝水,煙癮犯了要抽煙。」

  李向輝氣急,沈林反而攔著他,端了杯水放到曾若凡面前。

  曾若凡大大咧咧的要喝,不過水特別燙,曾若凡被燙了舌頭,大聲罵著:「你他娘的要燙死我啊……」

  沈林接著猛一抬手,將那一杯開水倒在曾若凡臉上。

  曾若凡被燙的直叫喚,接著沈林又是一杯冷水潑了過去。這下曾若凡傻了,跟落湯雞一樣看著沈林。

  「還渴麼?」

  曾若凡噤聲,沈林接著又拿起桌上的一包煙,抽出來一隻,靠近曾若凡,曾若凡想躲,沈林直接把煙塞在他的嘴裡。

  「你不是想抽煙麼?沒問題。」

  他說著扭頭對一邊的審訊人員一個眼神:「給他點上。」

  那審訊人員起身,走到一邊,將爐子燒紅的鐵塊夾了起來。

  曾若凡看著鐵塊一點一點靠近他,嚇著了,嘴裡的湮沒含住,掉了下來。

  「你們要幹嘛?你們想幹嘛?來真的,這是要來真的麼?」

  那塊鐵已經快靠到他臉上了,曾若凡嚇得閉上眼睛,終於喊道:「我說,我說,我說。我們就是從浦口碼頭的軍品倉庫裡找腳行把東西給運出來,然後改一下民用的標籤和包裝再賣出去。」

  「為什麼能這麼便宜得到那些貨?」

  「那因為我姐夫何天禧的關係。」

  沈林繼續逼問:「有個叫馮立新的是不是找你提貨?」

  「他算我一個下家,那是秦月明的介紹的人,每次他拿著單子來我這裡領東西,也不只是他,還有六七個這樣的下家。」

  「這些貨後來去哪兒了麼?」

  見沈林依舊不罷休,曾若凡皺了皺眉:「不知道,我可不管對方拿這些貨幹嘛,不過你真的要這麼認真?這算什麼事兒啊,你至於麼?再說了,你知道這些生意後面的背景麼?」

  他這倒是自己往圈子裡鑽。

  沈林順著說:「你說的是國防部裡的那個組織?」

  曾若凡有些詫異:「這你也知道?你既然知道金陵會,你還敢對我這樣?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沈林在嘴裡咀嚼著這三個字,忽然對李向輝轉頭:「拿紙筆來。」

  李向輝往曾若凡面前放了紙和筆,沈林面色冷冰:「把你知道的都寫下來。」

  正說著,有人走了審訊室,對沈林低聲耳語幾句。

  沈林眉頭皺了起來,起身離去。

  找沈林的是葉局長。

  曾若凡被抓時候找人去通知了何主任,上面的電話很快便打到了葉局長辦公室裡。

  葉局長簡單問了兩句,面色有些不快,只說著:「審完了把筆錄給我,這個人簡單處理一下就放了吧。」

  沈林驚訝萬分:「放了?為什麼?」

  葉局長皺眉:「這姓曾的剛抓進來,就有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裡了,你覺得後面牽扯到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們這些做官的一向這樣,沒必要為了立功得罪了上面,這裡面的名堂大著呢,說不好就把自己栽進去了。

  「我們在調查國防部,這姓曾的就是證據。」

  沈林解釋著,葉局長臉色難看:「我知道,但要掌握尺度,有些情況點到為止就行了。」

  「可這曾若凡已經認罪了,而且他還供認了國防部有人結黨營私成立金陵會大肆貪腐。」

  他倒是越說越來勁了,不過葉局長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性質。

  「這案子就到這兒吧,姓曾的認罪了,讓他該吐的吐出來,該罰的罰沒了,就這樣。」

  沈林還想說什麼,葉局長搶他一步堵住他的嘴:「讓你放人自有我道理,有些事兒是你碰不得的!中統局馬上就要改組,這兩天連招牌都要換了,咱們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事兒。」

  沈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這樣兜兜轉轉一個大圈子,雖說沒能連根提起來,不過倒是給國防部的人吃了一記猛拳。

  羅立忠一向對沈放有所懷疑,這一回,沈放乾脆獻計,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他要想完成他的任務,這兩邊的人越有矛盾才對他越有利。沒有貓不吃腥,難道這些老中統的人就那麼乾淨?

  這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沈放隨即上交了一份文件,裡面是沈林的下屬、同事的材料。

  「黨通局的傢伙也都在私底下忙著掙錢,炒黃金的、炒地皮

  的、做高利貸的、炒批文的、什麼都有。」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說完話,他延伸神秘又遞過來一疊:「這是葉局長的。」

  羅立忠驚訝之餘笑了:「真有你的。不過,這些不好直接用啊,難不成咱們現在就去黨通局抓人?那豈不成了保密局和黨通局的正面衝突,越搞越大可不行?」

  「該抓的還是得抓。」

  沈放說著,羅立忠忽然皺眉頭:「不行,這些材料裡沒有你哥的,他才是最麻煩的。」

  他對這一點有言語無可厚非,沈放一笑:「這我懂,你放心,有一場好戲等羅兄您湯壺好酒,慢慢欣賞。

  三天後,中央飯店。

  這裡的楊老闆已經被沈林盯了許久,今日突然提出來要檢舉揭發,由頭是將功折罪,想要沈林放他一馬。

  這樣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戲碼不少見,沈林親自走了一趟。不過他在路邊停完車進了門,卻沒發現身後有一雙冷峻的眼睛盯著他。

  進了包廂,沈林說話直接了當:「把東西給我,我趕時間。」

  他來的目的十分明確,如果不是,他絕不會親自來見這樣的一個人。

  對面楊老闆正了正表情,也沒跟他兜圈子,直接從桌子下面提起一個公文包,從裡面掏出幾張單據遞到了沈林的面前。

  「這些都是國防部的何處長,保密局的羅處長他們倒賣軍用品在我的商行裡過賬的憑單和證據。」

  沈林拿起單據看了看,顯得有些失望:「就這些?」

  楊老闆淡淡一笑:「怎麼可能。」

  說著拍了拍桌上的書包:「這裡面全是,這幾年我跟他們做生意的可不少。」

  說著楊老闆把那幾張單子收起來放回公文包裡,又把公文包推到沈林面前,面露狡黠:「這一書包的東西可都是您的了,那您看我的事兒,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沈林依舊面無表情,拿了東西就要走:「只要這些屬實,我自然會酌情處理你的問題。」

  剛走到門口,方才跟在身後的兩個人現了身,是沈放和江副官。

  沈林看到了沈放和江副官走過來,停住了步子,兩兄弟漸行漸近。

  沈放走近沈林與楊老闆,斜睨了一眼楊老闆,忽然笑道:「沒想到在這見到的居然是我大哥,大名鼎鼎的黨通局沈大處長。」

  「你幹嘛,難不成是等我?」沈林看著他,眼神有些疑問。

  「我是在等人,還真沒想到等的是你。沈處長跟一個倒賣軍火的人一起吃飯,這可是立身不正啊!」

  沈林眼裡的好奇隨著這一句話煙消雲散,臉上浮現出不耐煩來:「說什麼呢,放尊重點。」

  說完他徑直要走,被沈放擋住。

  「等等,我們一處接到舉報,說有政府官員貪贓受賄,看來就是你。」

  沈林與他相隔咫尺,眼神斜睨:「警告你,別在我這兒胡說八道,讓開。」

  「憑什麼讓開?我記得你經常說一句話,食君俸祿,忠君之事,還說過職責之所在,不能推卸?我是你兄弟,這話我可聽了無數遍了,今天我也學學你,大義滅親。」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瞧著沈林笑著,堆積又對江副官使了一個顏色。

  江副官上前,不由分說一把奪下沈林手中的書包,打開沈林手裡的公文包一看,裡面是幾根金條。

  沈林呆住了,不過馬上醒悟過來,回頭看了一眼楊老闆。

  楊老闆則一臉的羞愧,對沈放賠笑。

  計謀得逞,沈放裝模作樣冷笑道:「你和倒賣軍火的人吃飯,包裡還帶著金條,你想怎麼解釋啊?」

  對面人還不忘配合,忙表現得急於撇清關係:「長官,這可不關我的事兒,都是沈處長向我索賄的啊。」

  沈放冷冷的看著沈林:「好了,大哥,你只能跟我們走一趟了。」

  沈放知道,這樣的手段奈何不了沈林,他也沒想做什麼,只是為了給沈林提個醒,一面是羅立忠的緣由,還有一面是他自己。

  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沈林會把他自己栽進去。

  審訊室裡,沈放將查到的東西往沈林眼前一扔:「這些人你都認識,都是黨通局系統的,他們幹的這些生意跟你要查的那些貪腐的事兒沒什麼兩樣,這你清楚麼?你以為你在的黨通局是什麼地方?每個人都廉潔奉公?」

  他最見不得沈林的這一套,趁機挖苦免不得。

  沈林瞧著他,等他接著要說啥,沈放湊近,臉色狡黠,冷冷一笑:「黨通局全是這樣的傢伙,你覺得調查軍隊系統會有什麼結果?只有你能查,我不能是麼?不就抓個把人麼?誰不會?」

  他停下片刻,而後繼續:「當然,我們只會對付黨通局那些下層官員。雖然他們也有妻兒老小,都會有怨言,而我會說,這不是衝著他們,要怪只怪你們的沈處長,他查我們國防部,那我也沒有辦法讓你們好好活著。」

  「你真卑鄙。」

  「提醒你,別用你那些什麼國家準則

  社會秩序的教條看待一切,你之所以還是處長是因為你還有用,要不你會是第一個被犧牲掉的人!」

  沈林整個臉都僵住了,這個時候,江副官推門而入,與沈放耳語幾句。

  「剛剛你們葉局長給國防部的鄭廳長打了電話,讓我們即刻放人。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放悠然瞧著他往外走著,只是忽然間開口:「既然這次我能把你請來,下次我還有辦法請你過來坐坐,一切就看你了。」

  等他離開。沈放推開一旁的密室門,羅立忠站在單向玻璃前臉色露出滿意的神情。

《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