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枉凝眉

  雲壽知道皇帝的話必須一字不落的告訴父親,雖然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發現父親的臉上很明顯的抽搐了一下,他還是堅持把話說完。

  「臭小子,這就是警告啊,陛下的身體這兩年垮的很厲害,聽孫先生說陛下的氣血非常的旺盛,如果是年輕人有這樣的脈象,那就一定是好事,但是放在陛下的身上就是壞事了,氣血旺盛其實都是被那些藥物堆出來的,年輕人在早晨流點鼻血不要緊,老年人出現這樣的症狀就要命了,更何況他還有風疾。

  所以他非常的主意這些事情,從不會讓自己過於操勞,可是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的,爹爹估計陛下的身子已經虧損的厲害了,這些年再也沒有誕育一位王子和公主就很說明問題。

  這些事你心裡有數就好,好好地在宮裡當差,咱們家裡啊,你其實就是人質,陛下已經沒有了早年的雄心壯志,所以才會把你從兵部調去宮裡當千牛衛的郎將,人心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陛下只能用那些虎狼之藥來維持自己的赫赫天威。

  所以啊,不要觸怒他,順著他,什麼好聽就說什麼, 他這時候最需要的是安慰,不是忠心,你看看最近提拔的一些人,其中有三個文章寫的好就獲得越級陞遷,而這些文章無一不是讚頌陛下英明神武的文章。

  這樣的東西早年間許敬宗非常的擅長,李義府也是寫這種文體的高手,他們兩個人現在從不寫這樣的文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雲壽回答道:「難道說他們也會顧及臉面?」

  「臉面這種東西在許敬宗和李義府的身上你不可能會看到,他們是純粹的政治動物,他們是在為將來做考慮,一旦新皇登基。那些馬屁文人不管是不是有才能,都會被打上一個人幸進的標籤,將永無出頭之日,用短暫的輝煌去換取日後的落寞他們是不願意的。打算走長路的人都會是這個樣子,你看著,一旦陛下知道自己壽數將盡。爹爹一定會被陛下奪官去職,等承乾繼位之後,爹爹才會有復出的可能,這就叫做恩出於上,不過爹爹不打算出來了,以後雲家就要靠你們兄弟來支撐,為了讓承乾安心,我還不能去遠方,只能在玉山書院做一個先生。

  雲家將來的事情爹爹已經安排好了。你們三兄弟爹爹不擔心,唯一擔心的就是小暮,這孩子的性格多變,耳根子又軟,既沒有繼承她母親的堅韌,也沒有繼承爹爹的聰慧,現在最讓爹爹擔心的就是她。」

  雲壽笑著說:「爹爹多慮了,小暮雖然缺點良多。但是生性卻非常的善良,老祖宗這些日子正在對她進行耳提面命。想必會有大長進。」

  雲燁搖搖頭說:「元章先生前些日子邀請我去書院講學,估計是他已經看出來朝堂有些不妥了,老先生歷經風雨,一雙眼睛從未看錯過人,爹爹和長孫無忌的紛爭總有一個需要退讓的,爹爹已經在將所有的公務往長孫一系傾斜。說到底除了兵部,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這個時候,你要看好小暮,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任何事情,李象不是一個良配。爹爹發現他正在走李治的老路,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你從現在起,就不要和李像有任何糾結了,很危險,李懷仁就是前車之鑒。」

  雲壽驚愕的道:「他憑什麼?李治好歹還有晉陽做基礎,他有什麼?長孫家應該不會再像前一次那樣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吧?那樣的把戲耍一次都嫌多,還來?」

  雲燁撇撇撇嘴說道:「一個辦法只要好用,就會繼續用下去,你看看漁翁就知道,他們總是能或多或少的釣上魚來,長孫家就是漁翁,李家的子弟就是河裡的魚,總有貪心想要咬魚餌的傢伙,上一次是李治,這一次很有可能就是李象!」

  「他有什麼樣的本事孩兒很清楚,再說了繼承皇位的是太子殿下,不是他,他現在下手有些太早了吧?」

  雲燁拍拍兒子的肩膀說:「自從出了李治的事情之後,爹爹痛定思痛之下,不吝將人心想的更壞一些,放心吧,我已經告訴太子,要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兒子。」

  辛月見父子二人的談話結束了,就從門外走了進來笑著說:「還有三天就到了中秋,咱家今年喜事多,不如熱鬧一下如何?」

  雲燁笑道:「你不說我幾乎忘記了,家裡中秋的賞賜準備好了嗎?今年有些老人的禮物我需要親自送過去,酒坊裡的老人手,今年的份額加倍,如果有願意去岳州或者邕州的,儘管放行就是了,另外我打算將小暮送去岳州住一段時間,她已經不宜留在長安了。」

  「因為李象?」

  「是的,那個傻丫頭的皇后夢也不知道清醒了沒有,還有啊,告訴小武,她要是再敢蠱惑小暮,我會打斷她的腿!」

  辛月疑惑的看看丈夫的臉,這還是夫君第一次真的對小武動怒。

  晚飯的時候雲暮沒有出來,她一個人留在閨房裡細細的思量哥哥說的那些話,想到最後苦笑了一聲,解開自己的頭髮,取出古箏開始調試音階,自己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動過這東西了?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雲燁剛剛吃完飯, 正在院子裡散步,忽然聽到閨女在唱這首《歸去來兮》不由得怵然一驚,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思?那是陶淵明的東西,是一個小女子能吟唱的東西嗎?

  匆匆走上樓,見閨女正在歌唱,還唱的非常地投入,眼淚都流下來了,本來想上去訓斥一下,忽然腦子裡轉了一圈子開口唱道:「一個是閬苑仙葩。

  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

  想眼中

  能有多少淚珠兒

  怎經得秋流到冬盡

  春流到夏……

  雲燁見閨女的注意力被自己轉移過來了,故意把最後幾句誇張的多唱了兩遍,最後才用詠歎調結束了全部的歌唱。

  雲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雲燁這才走近閨女身邊,掏出手帕幫著這孩子擦乾了眼淚拍拍她的小臉說:「爹爹唱的好不好?比陶淵明唱的好多了, 一個糟老頭子怎麼跟一對癡男怨女比,就算是有「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這樣灑脫的句子,還是沒有少年男女的情絲讓人牽腸掛肚。喜不喜歡?喜歡的話,我就把名聲傳出去,就說是我閨女寫的。」

  雲暮點頭說:「這首歌美極了,孩兒卻不要這個名聲,咱們雲家門風嚴正,要是孩兒唱出這樣的一首歌,讓別人以為咱家的家風有問題,爹爹,您不用擔心,女兒就是有些胡思亂想,您不用擔心李象,那個人孩兒還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有些委屈。」

  說完話就一頭扎進雲燁的懷裡放聲大哭,二哥雲壽今天告訴她的話,讓她心裡背負了非常沉重的負擔。

  」你二哥就是一個蠢貨,讓她拐彎抹角的告訴你,他竟然胡說八道,傷我閨女的心,回頭爹爹揍他,你現在就瞪大了眼睛看著長安城有什麼出挑的好孩子沒有,如果長安沒有,那就去看看岳州有沒有,要是再沒有,那就去邕州看看,總要給我閨女找一個好夫君才行。」

  雲暮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問父親:「皇家的人不成是不是?」

  「不是不成,而是爹爹沒發現一個好的,你青雀叔叔算是最好的一個人,可是皇家裡面只要是好人就會吃虧,所以咱們不嫁給皇家。」

  「小武說,我如果嫁給那個皇子,那個皇子就能成為皇帝,真的麼?」

  「她是在偏你,小武這個丫頭現在學壞了,總想著掌控天下,那是她的理想,不是你的,你是一個純淨的好孩子,不像小武從小就長著一副男人的心肝,不過她現在沒辦法當皇后了,因為爹爹把她許給了小傑,所以啊,只能慫恿你去當皇后。」

  雲燁和閨女說了很久的話,也講了很多的故事,直到月亮升到頭頂,雲暮才趴在父親的懷裡聽著故事睡著了。

  「那個喜歡鑽女人堆的敗家子最後剃了頭髮……」

  雲燁見閨女睡著了,也就停下講故事,輕輕地把閨女抱起來,放到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這才躡手躡腳的打算出去,卻不防雲暮在後面小聲說:「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雲燁嘿然一笑,就滿懷幸福的給閨女掩上門走了出去,能得到自己孩子的認可,比皇帝的認可更加的讓雲燁舒坦。

  出了繡樓雲燁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年頭當老子真是越來越幸苦了,到底是年歲到了,以前抱著辛月看一晚上月亮都不會腰酸背疼,現在抱了一會孩子,就已經睏倦不堪,不知不覺的自己居然已經衰弱到了這種地步。

《唐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