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揉花,月浮丘壑,傅恆一人獨坐於書桌前,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掌心中的梔子花紅寶石耳環上。
  寶石內瀲灩流光,像極她的眼睛,幽幽無聲地望著他。
  他耳邊浮現出沉璧早上說的話:「明天,太后要去藥王廟進香,侍衛大半調離,宮中守衛鬆懈,便是唯一的機會。你若真有意同她遠走高飛,就在西直門外備好馬車等她……」
  歎了口氣,他似下定決心般,用力握緊了手中的耳環。
  無獨有偶,延禧宮裡,魏瓔珞躺在冰冷的床鋪上,緩緩張開手掌,掌心裡同樣躺著一枚梔子花紅寶石耳環。
  耳邊,同樣響起沉璧早上說的話:「延禧宮附近的蒼震門,是水車每日必經之路,也是你唯一的機會。」
  輾轉反側了許久,魏瓔珞終於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
  是她的錯覺嗎?今夜似乎格外的安靜。
  袁春望不在,就連小全子也不見蹤影,魏瓔珞在床上坐了片刻,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試探性地推了推門。
  吱呀一聲——
  門開了,一線月光,透過門縫,落在她臉上。
  ……連守夜太監都不在,人都去哪了?
  無論是去出恭了,還是偷懶跑去睡覺了,這似乎都是魏瓔珞的好機會,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一隻繡花鞋從門後踏了出來。
  然後,一路從寢殿走進了後院。
  院中假山怪石,奇花異草,卻有一樣東西顯得格格不入——一隻大水桶。
  魏瓔珞不曉得這水桶哪裡來的,就像她不知道宮裡的守夜太監去了哪。
  「多半,是沉璧動的手腳吧。」她喃喃低語了一句,然後走到水桶旁,揭開蓋子,朝裡頭探去……
  第二天,便是太后出宮禮佛的日子。
  絲竹悅耳,琴聲如訴,寶月樓裡,沉璧踏樂而舞,折腰之際,目光往弘歷身上一瞟,見他單手支頰,正在走神,眼睛雖看著她,心卻不知飛去了哪裡。
  「哎呀!」
  弘歷回過神來,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沉璧走來:「怎麼這麼不小心,李玉,宣太醫!」
  李玉庶了一聲,匆匆離去。
  「怎麼跳舞還心不在焉?」弘歷將沉璧橫抱上榻,「待會要陪太后去藥王廟,若是弄傷了腳,你就哪裡也別去了,留在寶月樓裡發呆吧。」
  見沉璧臉上顯出焦急的樣子,他忽然笑了,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朕也會留下來。」他笑道,「陪你一塊發呆,可好?」
  沉璧楞楞看他一會,忽然從榻上滾下來,跪在他面前,淚水漣漣道:「皇上,我有件事在心裡藏很久,一直不敢稟報,可皇上待臣妾這麼好,若我再不說實話,實在於心不忍!」
  弘歷楞了楞:「你要說什麼?」
  沉璧抿了抿唇,似經歷過一番天人交戰般,咬牙道:「皇上,瓔珞她……」
  燭火在桌上燒,卻帶不來任何溫度。
  當李玉帶著太醫匆匆趕到時,見到的是弘歷面如寒霜的面孔,以至於整個寶月樓都提前進入了冬天,每個人都被冷的瑟瑟發抖。
  「皇上!」沉璧忽然喊道,然後一瘸一拐的追在後頭,「您要去哪,您……您答應過嬪妾,不會為難瓔珞的!」
  可弘歷哪肯聽她的話,他快步而出,去了延禧宮。
  延禧宮裡,早已人去樓空。
  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床鋪,弘歷忽然開口:「李玉。」
  「奴才在!」李玉忙上前。
  「傳旨。」弘歷冷冷道,「封鎖神武門。」
  李玉楞道:「太后今日要去藥王廟,現在封門,難免驚動太后——」
  弘歷:「封!」
  李玉跪下:「庶!」
  一輛驢車在兩名小太監的驅使下,漸漸靠近神武門。
  車上幾隻水桶,被大苫布蓋著,水桶個個相同,其式樣,赫然就是魏瓔珞院子那只水桶的式樣。
  一個小太監打著呵欠道:「每天三更就要去玉泉山運水,一路走到紫禁城,能把人活活累傻!宮裡水井和玉泉山的水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水嗎?」
  另一個小太監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謹言慎行。
  小太監癟癟嘴:「是是,我知道,給皇上太后用的水,當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水!玉泉水的水又甘又甜,是水井能比的嗎?」
  兩人嘮嗑間,驢車的前輪過了大門。
  轟隆轟隆,馬蹄聲由遠至近,李玉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遠遠一指驢車:「皇上口與,封鎖神武門——快!攔下那輛驢車!」
  護軍們就算不認識他,也認識他身上的衣裳——那必定是宮裡的大公公,更何況他身後還跟了那樣多的宮中侍衛。
  於是原本樹立的長矛往前一交錯,擋下了驢車的去路,兩名小太監不知所措,戰戰兢兢立在驢車前。
  李玉翻身下馬,身旁跟著袁春望。袁春望快步走到驢車旁,狹長鳳眼瞥向上頭那只半人高的水桶,冷笑道:「宮中珍品被盜,懷疑就藏匿在水車裡,來人,把他們全部押回去!」
  於是在浩浩蕩蕩一群人的監視下,驢車被一路押送至養心殿前。
  弘歷早已等在那裡。
  袁春望垂首行禮:「皇上,水車全部追回。」
  弘歷氣得手發抖,竭力平靜:「李玉!」
  李玉揮揮手。
  嘴角泛起一絲笑,袁春望領著眾人退下,在場只剩下弘歷,沉璧,李玉,四名押送水車的心腹侍衛。
  「皇上。」沉璧抱著他的胳膊,哀哀祈求,「瓔珞素來心高氣傲,哪裡守得住淒冷的延禧宮,那聲聲的哀求,只央我救她一命!我實在於心不忍,又欠了富察大人救命之恩,才答應幫他們二人私奔。」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三言兩語,顛倒黑白。
  「我錯了,瓔珞也錯了。」她流淚的模樣純真又美好,說出來的話,也似全心全意為他人著想,「請您看在從前的情分上,饒她一條性命,好不好?」
  可聽了她的話,弘歷只會更加憤怒,他一把甩開沉璧,快步走到驢車前,伸手抓住苫布,卻遲遲無法掀開。
  李玉忐忑道:「皇上?」
  根根手指都在發抖,弘歷深吸一口氣:「你來!」
  李玉:「庶。」
  弘歷退後半步,閉上眼睛。
  眾目睽睽下,李玉一把掀開了苫布,正要打開水桶蓋,誰料水桶搖晃兩下,從車上轟然滾下。
  水桶在地上滾了幾圈,蓋子打開,一個人從水桶裡滾了出來。
  「你……你……」李玉指著對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弘歷一直閉著眼睛不忍看,直至此時,才慢慢睜開眼睛,待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亦是一愣,脫口而出道:「怎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