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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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程車停在了龜有署樓前,玲子和井岡跳下車,跑著衝向玄關。經過玄關的自動門時,站崗的制服員警向他們行了個禮。因為電梯太慢,兩人直接跑上三樓,然後在走廊上狂奔,撞開了會議室的門。

  “管理官!”

  玲子面向會議室正前方。

  大部分搜查員已經回到了本部,大概有二十多個人。他們的視線齊刷刷地轉向了玲子他們。在這些人當中,“免試公子哥”北見警部補的視線尤為嚴厲,精英們應該都會討厭這種遲到的人吧。

  “怎麼回事,這麼吵吵鬧鬧的。”

  橋爪這麼一說,玲子就有機會說一說是“怎麼回事”了。

  “管理官,我有話要說,能否讓會議中斷一下?”

  聞言,坐在旁邊的今泉看向玲子,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姬川,突然說這種話。”

  “系長,很抱歉。可是,如果我的判斷正確的話,這將是一件駭人聽聞的案件。現在急需召開緊急領導會議,調整搜查方針。”

  “我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玲子又重新轉向橋爪。

  “所以,我會在領導會議上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進行說明。總之,請先中止會議,拜託了,管理官。”

  龜有署署長、副署長和刑事課課長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玲子覺得,如果一課課長和田在的話可能有點不好辦,但如果是現在這些人的話,多少應該還是會配合一下吧。

  “拜託了,管理官。”

  領導們面面相覷。龜有署的刑事課課長給強行犯系系長遞了個眼色,強行犯系系長又快速瞥了北見警部補一眼。大家多少都有些顧慮。

  “姬川,你的話有聽的價值嗎?”

  今泉沉悶的聲音證明他已經接受了玲子的提議。

  “是的,我確定。”

  橋爪兩手交抱胸前,怒氣衝衝地說:“姬川……你又來了,不要老是毫無根據,只憑推斷或是靈感就吵吵鬧鬧的,想想你沒說中的時候吧。大家不單是向你,還會向今泉系長問罪的!”

  玲子快速地瞥了一眼橋爪身邊的今泉。今泉用目光表示了認同。

  玲子一直覺得挺過意不去的。如果自己能像同是第十系的日下警部補那樣,踏踏實實地搜查確鑿的證據,用物證來增強說服力並且迅速地辦完移送手續的話,就不會讓上司為難了。只是,平日裡今泉老是對玲子說“照你想做的去做”,而玲子也頗為受用。

  也許自己是想一步登天,立馬得出結論吧!說是要好好理清案件的脈絡,其實只不過是拙劣的吹牛罷了。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自己就無法被視為一名優秀的刑警。只是做普通的調查,一定沒有辦法被大家認可。聽說今泉系長當年跑現場的時候也是這樣,是個相信直覺的魯莽刑警,所以他才會把在現場認識的玲子拉到一課來。想來今泉是把玲子看成當年跑現場時候的自己吧。

  “就請聽聽看吧,管理官。”

  今泉歎息著低下了頭。

  “……唉,既然你這樣說了,我是沒什麼意見。”

  “非常抱歉,多謝了!”

  玲子也向橋爪低頭致意,但更多的是在向今泉表達感激。

  ——我一定會做出有力的舉證。

  橋爪站起身,宣佈會議中止,在會議繼續之前請全體待命。

  只有領導們參加的會議換到了一間小會議室進行。

  在座的有龜有署署長、副署長、刑事課課長、總廳的橋爪管理官和第十系系長今泉,再加上玲子和井岡一共是七人。一課課長和田因為在別處的部門召開會議,所以短時間內不會到這邊來。對了,井岡此時正狡猾地站在玲子身後,擺出一副自己是總廳人的模樣。

  “那麼,你到底進發了什麼好想法啊?”

  橋爪掏著耳朵,看都不看玲子一眼。

  他這副態度也不是全無原因的。去年年底,由於玲子的疏忽,即將被逮捕的嫌疑犯死掉,今年也已經解散過一次專案組了。整個姬川班組姑且不說,玲子個人在今年一直沒有什麼作為。而這樣的玲子現在卻突然提出中斷會議,要人家都聽她講,別人說個一兩句挖苦的話,她也只能當耳旁風了。

  “是的。”

  玲子起身,站在井岡身前。

  “我一直在思考被害人腹部的刀傷。那個傷口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施加上去的呢?金原已經受盡玻璃片的疼痛折磨,被割斷頸動脈而死了,兇手是出於什麼目的非要再把他的腹部縱向剖開呢?”

  橋爪用食指撓了撓額頭的髮際線。

  “你終於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了嗎?”

  玲子點了點頭。

  “兇手破壞屍體,主要是為了對屍體進行處理,就跟分屍和焚屍是一個道理。我覺得在這個案件裡,兇手把死者的腹部剖開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光是剖腹的話,對處理屍體沒什麼用吧?”

  “說得沒錯。剖腹本身並不是在處理屍體,只不過是準備工作而已。”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足因為“處理的準備工作”這樣的用詞讓他們大感意外,還是玲子沒有很好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不管怎樣,在場的人好像都沒有明白玲子的意思。

  “當然,和以往一樣,這只是我個人的假設而已……雖然之前已經被你們否定了,但是我想,其實,兇手是不是打算把金原的屍體沉到內池裡去呢……”

  五個領導頓時大驚失色,井岡也在她身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正如各位所知,屍體內部會產生腐敗氣體,所以屍體即使被扔到水裡也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浮到水面上。舉個例子,即使把屍體放入冷凍櫃沉到水裡,它還是會慢慢地浮到水面上來。所以,腐敗氣體產生的浮力是非常大的。但是,包裹住腐敗氣體的氣球,在這裡也就是屍體的內臟,如果從一開始就被破壞了,那會怎麼樣呢?自然是不管過多久氣球都不會鼓起來,屍體也就不會浮起來了。我認為,屍體腹部的刀傷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橋爪豎起了食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兇手為什麼不迅速地把屍體沉到水裡去?沒必要在矮樹叢上放一晚吧?”

  問得有道理。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兇手在處理屍體過程中的一個事故。兇手原本是打算把屍體沉到水裡去的,但是沒能成功。也就是說可以有這樣的一個假設:把屍體運到那裡的是一個人,而負責把屍體扔到水裡的是另一個人。但是出於某種原因,負責把屍體扔到水裡的人既沒有行動,也沒有出現在現場。這或許是因為……負責把屍體丟棄到水中的人此時已經死了。”

  今泉插話道:“為什麼這麼說?”

  “嗯,我這就說明。”

  橋爪沮喪地垂下頭,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裡有一份屍體檢查的影本,死者名叫深澤康之,二十一歲,於一個月前離奇死亡。他在夏季的淡水湖或是池塘裡感染了一種叫‘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蟲’的極為罕見的寄生阿米巴蟲。結果,腦漿被逐漸侵蝕,最後導致死亡。感染初期表現出來的症狀與腦膜炎極為相似,一般的醫生很難診斷出他是受了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蟲的感染。死亡日期是七月二十一日,感染的時間大約為死亡前一周,也就是七月十四日前後。這與金原在上個月外出的日子大致是重合的。”

  玲子把資料放在桌子上。

  “關於這個深澤康之到底是在哪裡感染上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蟲的,現在尚無定論,但人致可以推斷是在內池裡。因為在對東京都內全部水域進行水質檢測後,除了內池,環境局並沒有從其他地方檢測出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蟲。這意味著什麼呢?對了,順便提一下,這個深澤正處在保護觀察中,是不可能擅自離開東京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違反了管束,跑到了別的地方,然後感染了寄生蟲,但還是首先考慮事情發生在東京都內比較合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可以推斷出深澤是在七月十四日前後偷偷跑到內池附近,然後失足掉了下去。”

  玲子把手裡的資料翻到了有關內池的一頁給大家看。

  “正如各位所知,即使是在夏天,內池也不是個適合游泳的地方。一邊有水閘,另一邊是水泥牆壁和供垂釣者坐著釣魚的類似通道的棧橋,這些形成了一個不適合游泳的環境。然而,深澤偏偏就進入了內池。在七月十四日前後,深澤出於某種原因進入了內池水域,然後感染了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蟲。這樣一來……”

  今泉閉著眼睛默不作聲。龜有署的各位大人物都愁眉苦臉地等著玲子繼續往下說。全場只聽得到井岡呼呼的鼻息聲。

  “……這樣一來,怎麼樣呢?”

  橋爪抱著兩手,靠在椅背上。

  “嗯。也許……在金原之前的被害者還沉在內池裡。”

  領導們一個個大驚失色。

  對於玲子來說,沒有比看到這一幕更開心的事了。

《草莓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