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四章

  從農曆十一月初開始,寒冷的天氣籠罩了江寧城,初八初九幾天,天上下起雪來,隨著鵝毛般的雪片,白皚皚的外衣將整座古城悄然包裹起來。

  積雪暫時還沒有厚到能阻人出門的程度,但按照往日的常例,這既然已經開始落,那麼直到明年開春,或許都會一直有了,雪片會在這長達兩到三月的時間裡斷斷續續的下,若是窮苦人家,這樣的天氣幾乎就很難出門了,有的地方,人們連過冬的衣物都沒有,大雪封山之時,便只能裹著被子整日整日地窩在炕上,冬天對於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過的日子。

  江寧這樣的大城會好一些,畢竟商業發達,家境殷實一點的人們也還不少,初雪落下的幾天裡,學堂仍舊開著,當然,住在城外的幾個學生便沒有來了,這也是常事。講課的先生那邊是有小小的一盆炭火的,學生們就只能依賴門窗多擋去一點風,好在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問題倒也不大,兩個女學生各有一個漂亮的暖手爐,窩在懷裡抱著。原本家裡大人已經不讓她們再來學堂,但她們捨不得錯過寧毅講的故事,於是仍舊跑過來聽課。

  秦老的棋攤自天氣開始變冷自然就不擺了,寧毅倒也去了他家中幾次,當然也不可能太頻繁。不過對老人家來說,有能說得上話的人登門拜訪自然也是一件好事,倒也有一次遇上康賢,這老頭拿了幾幅古畫過來品評,讓秦老鑒了之後,蓋個印章上去。

  大雪降下之後,寧毅在蘇府的院子裡堆了一個雪人。每到夜間,整個蘇府的景色是最迷人的,從二樓朝周圍望出去,游動在各個院落房舍間的光點溫暖瑰麗,古色古香,明明是東方的風格,那些光團又像是從漂亮的油畫中浸出來的一般,若有照相機,寧毅倒是想要俯拍幾張作為紀念。不過二樓也是風大,站得一陣,小嬋便要上來叫人了。

  這樣的晚上,終究還是坐在樓下的客廳裡烤烤火更有意思,聊聊閒話,下下棋,看看書,蘇檀兒與幾個丫鬟選選布料,做做刺繡。寧毅與蘇檀兒主僕幾人關係自然已經不錯了,坐在一起下下五子棋,喜歡八卦的杏兒偶爾講些大宅裡發生的趣聞,偶爾幾個小丫頭也會爭論一番寧毅講的故事內容,狐妖跟大將軍打起來誰更凶悍啊,喜歡吃眼睛的夏侯將軍有沒有絡腮鬍啊,或者那些被殺掉的女妖精會不會很無辜啊,內容不一而足,偶爾跑過來問寧毅,讓他裁判勝負。

  蘇檀兒於是也漸漸喜歡起規則簡單的五子棋來,她每過幾天會查查賬本,一個人坐在旁邊打打算盤,三個小丫頭偶爾也會過去幫忙。若是與寧毅下棋,也會閒著說些大宅門各個親戚的趣事,簡單地透露些彼此之間的關係。

  偶爾會有夜間過來擺放的親人,下雪之後,寧毅在學堂裡的幾個學生偶爾就會過來請安什麼的,實際上是想要套些故事來聽,純以故事性來說,蘇檀兒也喜歡聽這些東西,拿了針線坐在一旁刺繡順便聽說書。

  偶爾也會有一些兄弟姐妹過來,年輕一點的叫蘇檀兒“二姐”,多是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沒錢,過來跟她訴苦什麼的,想要訛筆銀子,蘇檀兒對這些人都不錯,這些人也知道只要有分寸,蘇檀兒就多半會給,要個一百貫的話,六十到八十貫總能拿到,只是大抵要聽蘇檀兒一番叮囑和嘮叨。拿到手的,也夠他們在秦淮河上喝上幾晚不錯的花酒了。

  這些人口中說的自是上進的借口,但實際會怎麼樣,即便是對這些堂兄堂弟不怎麼熟悉的寧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蘇檀兒還是蠻有耐心的,不管對方找的是什麼借口,她總是當成完全相信的樣子,順著話題說些誠誠懇懇的建議,然後叮囑對方莫要亂花錢之類,若是要稱兄長的,她的姿態也是放得極低,妹妹的形象極是乖巧,偶爾打趣幾句:“上次春風院那姑娘什麼時候才能變成我嫂子呢……”與人為善得一塌糊塗,待到人離開之後,她收起裝銀票的小盒子,依然是清麗善良的笑靨,隨後也跟寧毅說說這位堂兄堂弟以往的趣事,都是好話,自豪感伴隨著濃濃的親情洋溢而出。

  寧毅在旁邊看著這些鏡頭覺得有趣,親情或許是有的,只是他也明白了蘇家第三代無可用之人的說法所為何來。蘇檀兒的婚事稍稍拖了幾年,今年十九歲的她說起來已經是老姑娘了,然而看在寧毅眼中自然並非如此,自己這個已然開始掌握蘇家大房的妻子實際上依然是少女的樣貌與身段,說話、微笑時甚至還帶著些許青澀,但各種行動中蘊含著的分寸把握,的確是不容小覷了。

  能夠每天聚在一起,下下棋講講故事說說家常,寧毅與蘇檀兒之間的氣氛,也比每日只是吃個飯的時候自然了更多,隨後,蘇檀兒便也提出了讓寧毅偶爾與她一同出門,去一些有必要拜會的人家中拜訪的邀請。

  蘇家布匹生意做得大,其下也有不少附庸的商戶,牢靠或者不牢靠的生意夥伴,蘇檀兒偶爾出去別人家拜訪談生意,也總是有個男人跟隨著比較好。事實上年前的這些拜訪還算不上非常必要的,不過一旦過完年,兩人一同出門到家家戶戶拜年就變得很重要了。蘇檀兒此時的邀約,實際上也是希望寧毅能多少熟悉這些事情。當然,幾天之後她就能滿意地發現,寧毅至少在當個擺設方面,非常稱職。

  寧毅對這幫人做生意之類的事情興趣缺缺,旁人聊生意,他便裝模作樣的在一旁喝茶,看字畫,微笑發呆,若有打招呼找話題的,自然拿出萬精油的伎倆敷衍一番,只表現出有禮數的書獃子模樣。蘇檀兒帶著他過來,其實也只要求他能夠自然地應付掉別人的寒暄,不至於給人惡感便行。這些人與蘇府多多少少都有生意上的聯繫,知道寧毅入贅,不至於刁難於他,當然也有聽說寧毅名氣的,找個人與他談談詩文,這類隨意聊天,也並非認真考校,寧毅自然也是輕鬆以對。

  要拜訪的是哪一家、哪一戶,往往在前一天或者第二天在路上的時候,蘇檀兒便說說笑笑地將背景告訴了寧毅,有的是關照過蘇家的商場前輩啊,有的是如今的合作夥伴啊,或者有的是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啊。在這個相處模式上,她與寧毅關係融洽非常,等到出門,也會笑著跟寧毅說說此行的成果,開幾句玩笑或者小小地罵上幾句“老狐狸,什麼風都不肯透”之類。

  絕大多數的行程都是這樣無聊的事情,當然,偶爾也有例外的小插曲,譬如說十一月十四那一天的串門,就讓寧毅覺得……自己果真是無聊透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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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家兄弟做的蠶絲生意規模還是不錯的,這兩兄弟也有本事,只不過一直沒什麼定性,前次跟他們談的那批生意做完之後,這一次,聽說已經跟薛家談好了合作,今天過來,也不過盡盡禮數而已……”

  馬車之上,蘇檀兒一邊轉著手上的小珠鏈,一邊說道。寧毅點點頭。

  “這麼說,隨便敷衍一下就是了?”

  “呵呵,相公隨意敷衍一二便是。”她笑著將珠鏈待到手腕上,抬起了頭,又偏著頭伸手整理幾下腦後的髮鬢,“敷衍完後,相公下午還有事?”

  “打算去城東的書鋪轉轉,找本唐時的典籍。”

  “妾身今早告辭,陪相公一起去吧。”

  “好的。”

  本身是談不成的生意,本著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想法來拜訪一次而已,如同寧毅所說,敷衍一番也就夠了。不過,若是本該和和氣氣的敷衍過程中老有一隻蒼蠅嗡嗡嗡的叫來叫去,那也蠻殺風景的。這次下午來到賀家拜訪的並非只有蘇檀兒與寧毅,另外還有兩家商戶的人,於是賀家兄弟中的老大賀鈞,這位被蘇檀兒稱為世叔的蠶絲商人便在園林一旁的偏廳統一招待了眾人,幾個大火爐將周圍燒得暖暖的,從這裡也能一眼望見外面園林的雪景,說起話來,氣氛頗為雅致。同樣作為主人家陪同的,還有他的兒子賀廷光。

  賀家的主事人一共有兩個,除了賀鈞,兄弟之中的老二賀鋒才是最有商才的人。蘇檀兒本只是過來打個招呼,茶會開得一陣,她便與三個丫鬟連同其餘幾人到園林賞雪,隨後倒是遇上了從那邊過來的賀鋒,從這邊望過去,幾人便在那邊說著話。偏廳中人少了一些,賀廷光便開始糾纏起寧毅的詩才來,他大概也是不相信寧毅有多少才華的,想要考考他,可惜本身才華也不多,寧毅敷衍幾句,對方在那邊唧唧呱呱唧唧呱呱的嘮叨,口中又暗示一番與大才子薛進的交情,順便說幾首薛進的新作來讓寧毅品評。

  這傢伙也是個草包……寧毅心感無聊,那邊賀廷光的父親賀鈞大概也覺得兒子在說些沒意思的話,開口幫忙原場幾句,寧毅自然也得接接話頭:“聽檀兒說賀家蠶絲生意規模令人佩服,主要是在壽州一帶吧?”

  賀鈞皺了皺眉,賀廷光卻已然笑起來:“好教世兄知曉,我家其實主要經營廬州、巢湖一帶,世兄他日若有暇出門遊玩,莫要找錯了才是……”

  寧毅愣了愣,片刻後才點點頭:“哦,原來如此……廬州跟壽州倒也不遠,生絲運過去……”

  那邊賀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皺得更深:“賢侄為何忽然提起壽州?”

  “也不是啊,薛家有批作坊不是在壽州麼,那個什麼嚴大掌櫃負責的,我上次好像聽誰說……嗯,所以我以為賀府的生意會在壽州……”

  賀廷光大笑起來:“世兄不懂這些,便勿要亂說了,嚴大掌櫃明明乃是負責廬州之事,在坐幾位叔伯大抵都知道的,不信你可向幾位叔伯詢問,呵呵……”

  他這樣說,其餘兩家商舖的人也笑起來,做出證實,寧毅笑著點點頭:“不懂這些,偶爾聽幾句零碎消息,搞錯了搞錯了……”眾人都知道他贅婿身份,對這事倒也並不覺得出奇,只是笑笑。那邊賀鈞卻是沉聲道:“不知賢侄說的這些零碎消息是從何而來。”

  寧毅看看他嚴肅的表情,也有些疑惑地想了想,隨後茫然搖頭:“我只是……偶爾聽人聊幾句天,呃……具體的並不清楚啊,呵,讓世叔見笑,經商此事,檀兒倒是懂一些,在下是不懂的,對薛家倒也沒什麼瞭解,倒是把廬州跟壽州給搞混了,呵呵……”

  他如此敷衍一番,其後的整個事情就變得有些古怪,賀鈞皺著眉頭似乎真在想一些重要的事情,隨後還叫了一名管事過來叮囑了幾句什麼,寧毅皺了皺眉:隨口說的,不會真猜中了吧……

  他這些天隨著蘇檀兒跑來跑去,雖然對旁人聊生意沒什麼興趣,但是心中慢慢的總能建立起一個輪廓,誰家做些什麼生意,整個大局上如何去運作。這些事情,是不是刻意去想也都能或清晰或模糊地擺在他的面前,有一個可能的輪廓,這時候說起壽州,不過是隨意推開那賀廷光的話題而已,他只是從前面那些天聽到的閒聊中隱隱覺得,薛家的生意可能有變動,廬州的重心可能轉壽州,然後壽州方向,其實也有一個與賀家形成對立的蠶絲商,可能會介入進來……這些事情在他也只是模糊的輪廓,把握是沒有的,只是能敏銳地感覺到其中一絲關鍵點而已,但以結果看來,倒真是讓自己說中些什麼東西了……

  於是到得不久之後告辭出了門,寧毅與蘇檀兒跟賀鈞告辭準備上馬車的時候,那賀鋒從後方追了出來,一臉嚴肅地跟賀鈞交換了一個眼神:“世侄女請留步,關於明春的蠶絲,蘇氏在附近幾地的打算不知有沒有定下,若世侄女今日有暇,倒是有一批春蠶生意,想與侄女商議……”

  蘇檀兒回過頭,一臉疑惑,不明白為什麼忽然會有這樣的變化。背對著那邊,寧毅無聊地翻了個白眼。

  “媽的……嘴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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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以一句話主導一場生意的走勢,即便以寧毅前世的背景,配以超強大的情報分析系統和一大群的幕僚團,那也得是在比較極端的環境下才有可能出現的商業奇跡。而想要改變對方一個已經決定的商業決策,沒有方方面面配合的水磨工夫,那基本上也是癡人說夢。不過,眼前的情況卻並不一樣。

  寧毅能夠感受到的這些東西,固然有他敏銳的察覺在內,但這個範疇內的東西對於賀家來說,卻是他們的切身利益,寧毅能夠隨便猜到一些,他們卻可能早就已經在懷疑。或許在寧毅、蘇檀兒上門拜訪之前,這些人還在為之苦惱和猜疑著。而寧毅這時隨口的一句話,頓時便給了他們“蘇家已經瞭解這個情況”的信號。偏生蘇檀兒還根本沒有察覺,只是篤定了賀家的生意告吹而已。

  事情發生,寧毅一臉無奈,覺得自己這種條件反射真是多餘,做生意做到魔怔了,一輩子逃不開權衡。旁邊的蘇檀兒滿心疑惑,但事情有了轉機自是好事,隨後便又隨著進去談生意,原本打算到城東書鋪買書的寧毅一時間倒也走不了了,待到傍晚時分大家一道回去,馬車之上蘇檀兒還是一臉不解。

  如此又過得幾天,臨近十二月,蘇家漸漸變得熱鬧了起來,雖是大雪紛紛,然而已近年關,在江寧附近一些城市的蘇府掌櫃都開始往江寧聚集過來,評述績效,劃定分紅,另外也有一些蘇家的堂親表戚們會趕來這裡的過年、串門,每日裡府門前後進進出出,已經頗見規模。

  江寧城中的富戶眾多,每年此時這等場景並不鮮見,這幾日以來,蘇檀兒一方面忙著與賀家那邊的來往,一方面開始準備核對全年的賬目,再者還得應付許久不見的一些親人,連帶著嬋兒娟兒杏兒三個丫頭都要忙碌個不停。這天自外面回來,雪花依然在飄,府門外停了一溜的馬車,蘇檀兒自正門進去有事,便讓自己的馬車自行去了側門。此時正門正有一些家丁在搬了四五個大箱子進去,她便與杏兒在門外等著。

  蘇檀兒今天披了一身雪白狐裘,毛絨絨的領口映襯著清麗的臉頰,看起來既有幾分少女的青澀,卻又有著好幾年培養出來的自若與獨立氣息。她如今在江寧的商界也算是有些名氣了,未曾招贅成親之前,也曾有過不少著男裝的時候,卻沒有太過掩飾自己的女子身份,旁人望之不若商賈,甚至覺得該是某些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往往在生意談定之後,都感覺不出太多的鋒芒,也只有一段時間後結合整個局面,才暗歎這女子確實厲害,甚至有說法說,若她生為男兒,如今的江寧布業行首,怕已經不是烏家了。

  在這等重男輕女的時代中,蘇檀兒的身份多有不便,但其實一班男子在與女子談生意的時候也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或是奇怪或是輕視或是歡喜,她比旁人厲害的,大抵也是能努力將這種不便反過來變成自己的方便,自無法改變的劣勢中反找出一些可用的優勢來。這若在寧毅那邊看起來,或者也實在是惹人憐愛的掙扎。當然,旁人是感覺不到這種可憐可愛或是掙扎的。若是身在蘇府的人,多半都已經適應了這位二小姐的氣質,或是精明的片面,或是美麗的片面,或是柔弱的片面,或是在潤物細無聲中漸漸撐起蘇家大房的片面。此時見她在外面站著,不一會兒,在附近的管事便已經跑了過來。

  “你們這些人,還不快讓開,沒見二小姐回來了!”

  那管事揮著手要讓人趕緊上路,蘇檀兒笑著走了過去:“別了別了,齊叔,讓他們先進吧,都抬了一半了,再出來又得費工夫,先進去先進去……”

  她發了話,那被稱為齊叔的管事便也只好讓這些人慢慢進去,蘇檀兒這才問道:“齊叔,這些怎麼不從側門進?”

  “三老爺買回來的東西,一些大大小小的裝飾,說是過年喜慶用的,這些要放在前廳,所以看著一時半會大概不會有人過來,就讓人趕快抬進去了。對了,二小姐,宋知州大人今日到了,如今正在藏書樓那邊考驗學子才學呢……”

  “哦,知州大人來了?”

  蘇家經商日久,雖說算不了什麼書香門第,但與種種官員,自然也有各種各樣的來往,這些來往大都算不得很親密,不過與如今在申州一帶任知州的宋茂,卻是有著頗多牽扯的。蓋因如今二老爺蘇仲堪的髮妻與這宋茂原為兄妹表親,宋家出過幾個小官,蘇府在宋茂上位時也頗多經營打點,因此如今這宋茂便算得上是蘇家最鐵的靠山之一,雖然知州的影響延伸不到江寧來,但蘇府在申州一帶經商,確實是便利多多。

  另一方面,這宋茂能擔任知州之位,本身學識才是極為出眾的,這些年蘇府想要往文人方面發展,每年過年宋茂來拜訪之時,蘇老太公也往往會安排家中年輕學子聚集一次,另外再找上熟識一些夫子學究,將這些孩子的才學進度考校一番。宋茂這人以個性耿直著稱,每年才學考校好話不多,但以他的見識,說出來的的確都是最靠譜的評價了。

  有這樣的一個官場靠山,他每年過來江寧拜訪其餘官員之時,也往往透露一些與蘇家的關係,對於蘇家經商,自然又是一項好處。但宋茂的關係畢竟是與二叔那邊最好,蘇檀兒聽了之後,只是點一點頭,並沒有太過欣喜。至於考校才學什麼的,反正每年都是一樣,蘇家暫時怕是沒有出文人的命,更何況夫君在學堂也是瞎搞,以往夫子教學恨不得一整天都用上,夫君只讓人讀書一個時辰,另外的時間用來講故事,好聽倒是好聽啦,但對於才學什麼的實在難以理解會有多少好處,只希望這次不要被罵就好了。

  那邊的大箱子已經嘿咻嘿咻地搬了進去,隨後,原本留在府中的娟兒卻是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小姐你可回來了。表老爺和表小姐到了,表小姐正在等你呢……哦,席掌櫃跟羅掌櫃方才也到了,似是賀家的事情也已經定下,過來報喜的……嘻,小姐,這算不算是雙喜臨門啊。”

  蘇家很多表親,但會被娟兒這樣稱呼的,估計就只有一家。蘇檀兒幼時是大房獨苗,蘇伯庸沒有兒子,對於生出唯一的這個“不帶把的”多少也有些怨氣,雖然不至於經常打罵,但忽冷忽熱自是免不了的。懂事之後作為一個女孩子的蘇檀兒孤僻過一段時間,也叛逆古怪過一段時間,與她成為了朋友的,除了後來嬋兒娟兒杏兒等三個丫頭,大概就只有當時任江寧掌櫃的表叔蘇雲松的長女了。

  蘇雲松的女兒以丹紅為名,比蘇檀兒大了半個月,幼時是活潑好動如男孩子一般的性格,漸漸長大,就漸漸變得溫婉起來。後來蘇雲鬆去管理外地事物,妻女也隨之離開了江寧,但每年回來,姐妹淘總會興奮地在一起敘敘舊說說將來,去年這表姐嫁了人,她的夫婿也是蘇府家布業當中的一名年輕掌櫃,過得幸福,今年就在蘇檀兒成親的時候誕下一子,倒因此沒辦法過來。此時聽娟兒說她到了,蘇檀兒高興起來:“太好了,表姐現在在哪?”

  “院子那邊,方才遇上席掌櫃、羅掌櫃,也與他們聊了一會,嬋兒也正在那邊呢。”

  蘇檀兒想了想:“好,我先過去,娟兒你跟杏兒先把這些賬簿送過去,上面的是賬房那邊的,下邊的送去老爺那裡。”跟在後方的杏兒抱了一大疊賬簿,此時蘇檀兒吩咐一番,與兩名丫頭分頭而走,她緊了緊身上的銀白狐裘,微笑著朝內院那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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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女人聚在一起會八卦些什麼大概沒有固定規律,兩個已婚不久,又多日未見的姐妹淘聚在一起,會八卦的,卻大抵是有關彼此夫婿的事情。

  穿過一個個院落、花園之間積雪的道路,還未有達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蘇檀兒便見到了暌違已久的表姐。似乎是與她那個好聽的名字對應,樣貌美麗溫婉的女子即便成婚之後,依然是一身紅衣,少許寒暄過後,問起蘇檀兒夫婿寧毅的情況來。

  “姐姐可是一早就想要見見這妹夫了呢,可惜你們成親之時車馬不便,後來也聽說了一些事情,不過……呵,怎麼樣,我這妹夫到底如何?”

  與這等親密之人聊起自己的夫君,又不可能客套敷衍,蘇檀兒倒也微微有些臉紅:“不好說,紅姐來時未見到立恆嗎?”

  “沒有啊,本以為該是與你一道出門了,問問小嬋又不是,方才倒是見到席君煜與羅掌櫃……”

  蘇檀兒想了想:“哦,前邊宋知州也過來了,藏書樓那裡正考校學子學識,立恆他如今也是學院的先生,大概是在那邊吧。”

  “其實前幾年,我本以為大伯會為你招贅席君煜……”表姐若有所思地說了句,見蘇檀兒蹙起眉頭,一臉疑惑不解,方才笑起來,“不說這些,對這妹夫,姐姐倒也打聽過一些消息,那水調歌頭的調子,姐姐在杭州可也聽得每日傳唱呢,本以為只是與妹夫同名同姓而已,後來才知竟是一家人……不過老實說,到了這邊,卻聽了幾句怪話……”

  對於寧毅的評價自然不會在社會上主動傳開太多,但是有關係想要打聽,總能得到各種各樣的說法,而且以對方的身份,對於蘇檀兒與寧毅之間的相處模式,過來之後自然也能得知不少。姐妹之間感情頗深,她也是真關心蘇檀兒在這方面的想法,這時候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隨後道:“道聽途說不可盡信,這立恆妹夫有無才華、能力如何倒先不去說它了……只是妹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姐姐倒是想知道。”

  她畢竟是過來人,語氣委婉地問出這些,畢竟還是要知道蘇檀兒心中想法,才能說上些什麼。蘇檀兒沉默片刻,隨後低著頭笑了起來。

  “姐姐你也知道檀兒以前的想法,相公他……才學如何,倒真是不好說,不過他性子淡泊,若說合適,確實是最合適檀兒的夫君了。”

  表姐看她幾眼,隨後笑道:“這倒像是認命了似的……”

  “以前無聊時空想一番,自也希望將來的夫婿能文能武性子又好又能不阻我繼承家業,可這畢竟也是空想。這些日子看起來,若真能如此下去,怕也是不錯了。相公他……許是有些才能的,只是性子淡然,有時或許做些怪事,但卻並不文過飾非、遮遮掩掩,說來也是光明正大了……”

  她一邊說著著,一邊抬起了頭,漫天雪花正從天上落下來:“成親那時想起日後,心中覺得害怕,生氣,於是乾脆離開江寧,回來之時,也是咬了咬牙才下的決心。可現在想起來,若是這樣下去,卻並不會覺得為難了,想來便是如此,或有些許是認命,但的確是……不討厭的……”

  漫漫的雪花籠罩了整個蘇家大宅,紛紛揚揚地籠罩江寧城,這一片道路當中,一紅一白的兩名女子踏雪前行,沉默了片刻,隨後,溫婉的女子笑了起來,轉開嚴肅的話題。

  “這麼說,沒有商才……”

  “沒有……呃,他並不上心……”

  “沒有文才……”

  “也不會啦,不過……呵,教書胡來呢,前面的考校中有他的弟子,怕是要挨罵了……”

  “哈,這麼說……我相公贏了!”

  “……哪、哪有這樣比的啊……我才不比呢。”

  笑語之聲傳來,消融在漫天白茫茫的雪舞當中,視線劃過一片延綿的大小院落,聚集在蘇府大宅院的前方藏書樓時,取暖的火爐在周圍燒著,一場家族意義的學識考校,此時正在這裡進行到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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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應該有一章,就算晚上發不出來,凌晨也一定會出,大家端午節快樂^_^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