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二)

  城市的遠處,有騷動在響。

  視野中吹起幾許煙塵。

  在廊道上與正要離開的「轉輪王」許昭南聊了幾句。走進院子裡時,王難陀看見師兄背負雙手,正在露台邊遠眺,凝望著城內亂起來的地方。

  「師兄。」他在後方不遠處行了一禮。

  林宗吾沒有回頭,過得一陣,王難陀聽得他微微地歎息一聲:「……有生皆苦。。」

  「師兄何以作此感歎?」

  「江山半壁,千里之地,大好局面。」林宗吾歎道,「有些時候,他們又要打起來,連本座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言語之中頗有一種「我這等恐怖分子都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想的」的唏噓感。

  王難陀點了點頭,很理解。

  「許公……與師兄說過他的想法了?」

  「……何文倒行逆施,該殺。」

  聽得這句,王難陀蹙起眉頭:「許公他……讓師兄去殺何文?」

  「不至於此。」林宗吾笑著搖了搖頭,「昭南與我說了近日的一些變化,公平王心思難測,他與其餘三位已經開始調兵,力求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做好與其大戰的準備。但這件事的發展太過直接,公平王幾乎是明著將讀書會的事情認下,如此不智,反倒讓人覺得背後還會有反轉……師弟這邊打探得如何了?」

  王難陀壓低了聲音:「除當日平等王那邊的說辭外,目前便只有猴王證明西南之人到了場,但此事仍舊頗有蹊蹺,追殺平等王公子的那位,自稱龍傲天,在通山縣殺了猴王家中不少人,說是自西南來,其實並無過硬證據,而且,與這龍傲天攪在一起的那位……自稱齊天小聖的刺客,聽起來像是……師侄。」

  「哼哼。」林宗吾表情威嚴,有些古怪地笑了笑,隨後道:「……你接著說。」

  「這龍傲天性情隨意,無法無天,就算真是西南出來,恐怕也不是什麼使節團的人,至於猴王當日與另一位西南來人交手的情況,並無旁人佐證,猴王被打的不輕,說對方練的是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樣貌與那路紅提的弟子『黑鐵神』仇書延類似,不過,暫時並未在其它地方見到這面如黑炭、身手高強的『黑鐵神』出現的信息。」

  「那位小朋友,當日在呂梁又不是沒有見過,不過比旁人黑些,哪有面如黑炭這般誇張,這樣找自是找不到的……」林宗吾搖頭哂笑,「不過,對於西南使團究竟有沒有來,師弟你怎麼想?」

  「……雖然互為敵手,但眼前的公平黨大會,確實是一件大事。往日裡說何文與寧毅不睦,這次大會又是故意佔了西南的便宜,因此大傢伙兒以為西南不會派人過來,但如今想來,不得不承認寧毅是個做大事的人,若他派了人來,倒也並不奇怪。只是以我看來,他未必會選擇何文聯手啊。」

  「何以見得?」

  「人說泥菩薩都有三分火氣,寧毅此人,火氣是很大的。」

  關於寧毅的火氣,王難陀並沒有展開說,但對於林宗吾而言,自然便明白了。他背負雙手,歎了口氣。

  「公平王何文對讀書會的態度含糊,若在普通情況下,是立即就要引起其餘四家反噬的。但就因為一條西南來人的傳言,其餘各家各戶,而今都如驚弓之鳥,只能以清剿讀書會為手段,暫時向何文施壓。昭南方才過來,他所擔心的,不止是何文在私下裡與西南有接觸,他擔心的,乃是西南接觸的人,不僅一家。」

  王難陀皺了皺眉:「高暢……」

  「這些時日,大家都是說,高天王與公平王乃是一路人,其餘三家一路,但仔細想想,『閻羅王』周商固然性格激進,可張口閉口的,又何嘗不是西南傳來的理論。他不光嫌棄何文束手束腳,成不了大事,甚至認為西南那邊做事都不夠徹底,按寧毅的作風,與他未必沒得聊。至於那位平等王,他經營商路,手下物資豐裕,張口閉口便是心魔第二,若寧毅真願意與他談,你說他會不會屁顛顛地湊上去?」

  「但他的兒子畢竟是……」

  「這些大人物,死了兒子都能忍住,更何況只是少了一隻手。他咋咋呼呼,第一時間出來挑事,究竟存的是什麼心,誰能確定?萬一四家聯手對抗公平王,臨到頭來,兩家倒戈,其餘兩家,是要被瓜分掉的。昭南方才過來,擔心的,也就是這些事情。」林宗吾微微頓了頓,「如此大好局面,千里江南,你猜忌我我猜忌你……真是讓人覺得,何苦來哉呢?」

  他武藝高強,幾近天下第一,只是進入政治場後卻是連連挫敗,在中原、在晉地都沒能掀起多大的局面。這次來到江南,一開始固然還有些矜持,但隨即便察覺到公平黨的聲勢浩大。過去北人南遷,天下精華盡歸江南,如今雖然山河殘破,可公平黨席捲之後,其勢力仍舊成為了許多人眼中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二,不知被多少人羨慕。

  如今江寧各方匯聚,五系合流,眼看著形勢一片大好,公平黨充滿前途,誰知臨到頭了公平王本人還要出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蛾子,將整個公平黨推到大亂的懸崖邊上。

  就算要搞什麼鬥爭,合併成功之後再搞難道不好嗎?

  林宗吾都為之感到晦氣和惋惜。

  「外來各家,如今狀況如何?」

  「各方都在積極接觸,但有幾家行蹤詭異。」王難陀道,「此次大會,天下各方勢力皆有安排人手,但明面上勢力最大的,無非幾方。臨安的吳啟梅、鐵彥是來求公平黨高抬貴手的,過去一段時日奔走積極,但自金樓事件後,一些人將矛頭指向他們,這使節團的人躲避幾日,如今倒是沒有了音訊,一些人在私下裡傳,說不定他們已然被殺了。」

  林宗吾點點頭。

  吳啟梅與鐵彥這個小朝廷,過去因女真東路軍的扶持而起,如今卻是非常可憐的,因為無論從道義還是從實力上來說,他們都已經陷入天下皆殺的境地。東南的福建朝廷要殺他,打著武朝名義的劉光世、戴夢微要殺他,西南早就放出了風聲要殺他,至於看起來沒什麼牽扯的中原鄒旭、晉地女相,若是可能的話也不介意順手殺掉他們,畢竟小朝廷投靠女真,名氣已經臭了,誰做掉它就算沒有實利也能大刷一波聲望,何樂而不為。

  至於就在江南的公平黨,打土豪分田地,首當其衝的便是盤踞臨安的這幫豪紳地主,周商早將其當成囊中之物、冬日裡的存糧。倒是何文這類理智派、時寶豐這類資源派,呼籲事情要講規矩,對自願改造和無大惡者能網開一面的,倒是給了對方一線希望,於是趁著大會時過來,只要願意接納的便到處遊說,一開始登了許多人的門,甚至送出不少金銀。

  只是金樓的那場行刺之後,劉光世的使者被殺,有人便在私下裡說,如今的江寧城,最害怕公平黨合併的便是首當其衝的臨安小朝廷,後來又漸漸傳出行兇者疑似過去的綠林大梟吞雲和尚,而這吞雲和尚肆虐江南時,依稀彷彿受過吳啟梅與鐵彥的僱傭。

  吳、鐵二人派出的使者團自然也嘗試辯解,但在找不到真兇的情況下,城內的氛圍頗有一種「大家已經決定了」、「反正說你是壞人也不算冤枉你」的傾向。導致這使節團連夜轉移躲避。不知躲到了哪裡,到得如今仍舊沒有現身。

  「……東南小皇帝那邊的使團如今是左家的左修權帶隊,他們過去一段時日很低調,但最近幾日開始,已經在偷偷地與人串聯。我們私下裡打探過,暫時尚不清楚他們會將籌碼放在誰的身上,但初步看來,何文與周商首先會出局。對於東南那位來說,這兩位的意志過於堅決,他們一旦殺出福建便會遭遇公平黨,因此即便短暫結盟這兩位也不是好選擇,如今看來,他們與高天王走得最近,但與平等王或是咱們這邊,也不是不能談。」

  王難陀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聽說許公已經派人過去相邀了。」

  「左家地位超然,與西南的關係也很好。」林宗吾笑笑,「若是對方願意合作,說不定西南的消息,他們也知道一二。」

  王難陀點點頭:「此外,劉公與戴公二位派出的使團頗為有趣。古安河遇刺後,正使的職責落於猴王身上,師兄知道,猴王此人頗有野心,近來代表劉公與許公談判,私下裡應該給自己撈了不少的好處。但猴王之外,這使團尚有另一位副使,也是做得有聲有色,倒是令情況有些耐人尋味起來。」

  林宗吾想了想:「呂仲明?」

  「便是戴公的這位弟子。」王難陀道,「劉公與戴公結盟,明面上一切以劉公為首,但戴公此人的威望也不少,呂仲明以副使身份過來,初時在其它的事情上與人談得不多,只一心一意給人推銷那『中華武術會』的計劃,與眾人立下重重許諾,道只要戴公有朝一日進入汴梁,這中華武術會便會成立,與眾人許諾的事情也會兌現。為此事,他也是找過師兄的。」

  林宗吾點頭:「戴公此人德行深厚,那呂仲明也頗有禮貌,帶了一封書信過來,說若是大事能成,希望我去當那中華武術會的會長,若我不願意當會長,便可掛個太上長老、名譽會長的頭銜。這是於武學一道有好處的盛事,我便也隨口答應了他。呂仲明此人行事頗有分寸,此後並未借我名頭到處宣傳,我是有些欣賞的。」

  王難陀道:「古安河死後,猴王確定了與許公的結盟,呂仲明仍舊到處遊說,宣傳這中華武術會的計劃。最近幾日,倒是有不少人將之視為了戴公的代表,私下裡與其談了許多的合作……當然,這些事情真真假假,如今尚無定論,不過與猴王談完後,許公也私下裡見了呂仲明兩次,這倒是有點後來居上的意思了。」

  「合縱連橫,連西南與女真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戴夢微不簡單。他派出的弟子,也不容小覷。」

  「至於其它還有兩家,樓書婉派出的使團是由那位安惜福小朋友帶隊,前段時日他被許公與周商兩邊一道追捕,如今沒了音訊。晉地與西南關係匪淺,若是能抓住此人,或許也能問出一些西南的狀況來……至於另一邊,據說鄒旭也派出了一隊使節,私下裡或許還聯絡過許公,但西南的消息從平等王口中傳出後,這一隊人已經完全銷聲匿跡了,在我們看來,必是害怕被西南來人尋仇。」

  「派出人手,盡量的找一找鄒旭派來的這幫人。」聽得王難陀說起這些,林宗吾道,「關於西南的底細,鄒旭最清楚,若是可能,將他拉到我們這邊來,至於安全問題,本座願意給他們一個擔保。便是需要我出手,那也沒有關係。」

  「是。」王難陀點頭道,「如今西南的名頭出來,鄒旭這邊大家也都派出了人手去尋。我們這裡只要放出風聲,相信不久會有結果。」

  「至於安惜福……」林宗吾沉吟片刻,微微歎了口氣,「放過他們吧……當年摩尼教的老人,如今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小安是方百花的弟子,但方百花已死,他這些年來在晉地跟著王寅……不太容易。當年在晉地並肩抗金,我與王寅之間,沒有什麼恩怨了。若是能見到他,可以帶他來見見我。」

  城市之中的煙塵在秋日的陽光中飄蕩,林宗吾龐大的身軀在歎息之中似也變得祥和起來,王難陀能夠體會他的心情,點了點頭。

  事實上當初在晉地拉起隊伍來、一同聚義抗金,林宗吾與王寅本是有修好機會的,但當時林宗吾麾下勢力龐大、教眾眾多,樓書婉與田實對他也是畢恭畢敬,倒令得他有些瞧不上王巨雲那衣衫襤褸刀槍不全的「亂師」,雙方便頗有默契的未做交談。

  不久之後他抗金失敗,細細想來,感覺亂師也是頗有可取之處,但到得那時,他也不好再登門與王寅敘舊……這些事情說來簡單,但內中也有複雜緣由,譬如那女相樓書婉,當時便有挑事作梗的端倪,有幾次看似說和,實際上起了反效果。他懶得再細想此事,真要說起來,也就是政治場實在太過險惡,人心污穢。噁心。

  師兄弟倆說起此事,話題倒是稍稍輕鬆了一些。過去的一個多月。城內各個代表團私下裡合縱連橫、到處交朋友,但只要是有選擇權的,都還存了些待價而沽的心思,即便是公平黨的五方,也並未迫切地要與某一家談妥協定——這是因為按照預定程序,公平黨五方是要聯合的,其餘各家各戶,都屬於過來抱大腿的性質。

  然而何文腦抽的舉動一出,雖然時寶豐許昭南等人還無法確定他的目的,但一個不小心,公平黨大會就成了至少有一兩家被清理的內訌局。這樣的情況下,每一個外來大勢力的站隊都變得重要起來,各家各戶都如同吹響了號角,紛紛到外頭拉人。一旦真的要打起來,不管何文有沒有更多的陰謀,強大自身總是沒錯的。

  針對城內各家的態度又聊了幾句,王難陀有些欲言又止:「其實……師兄……」

  「嗯?」

  「師侄的事情,這邊是不是得插手一下?我的想法是,讓他回來算了……」

  「哦?為什麼?」

  「與那自稱『武林盟主』龍傲天一道行動的少年,與師侄實在有些相似,多半是他,對外頭他自稱『齊天小聖』孫悟空,但是……這個……」

  林宗吾看著他。

  王難陀猶豫片刻:「綠林間也給他們起了外號,一個是五尺y魔,一個是四尺……四尺那個,便是師侄……」

  林宗吾看著他,背負的雙手放開了。

  「綠林間這些謠言,積毀銷骨,師侄這邊,也不知……」

  「噗——哈哈……」

  林宗吾笑了出來,只聽得那笑聲迴響在院子當中,隨著內力的鼓蕩,逐漸籠罩往半座新虎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來得突然,宮殿之中遠遠近近聽到這聲音的人無不為這內力折服,只是林宗吾笑意暢快,並未含有其它心情,眾人大都猜測這是遇上了什麼好事。

  身在近處的王難陀先是愕然,隨後微微有些無奈,他道:「師兄……」

  林宗吾的笑聲這才緩緩停下,他道:「展開說說。」

  「啊?」

  「他既然闖下四尺y魔這等名頭,到底是做了什麼無恥y行,你細細說說,我想聽聽。」

  王難陀歎了口氣:「便是沒有y行,聽說他是被那五尺y魔帶壞的……」

  「既然已經帶壞了,必有y行,此事有趣,你且詳細說來……」

  「也不是帶壞,是被牽累——牽累!」王難陀哭笑不得,「師兄,你不要覺得有趣,年輕人行走江湖,名聲很重要,萬一真被污了名聲,將來可轉不回來……」

  林宗吾便又笑起來,過得片刻,道:「年輕人行走綠林,我只擔心他經歷的事情太少,過得不夠精彩,江寧雖亂,但平安的性情太過平和,在我原本的設想中,還怕他日日化緣,躲在暗處不敢惹事。如今看來,四尺y魔,這精彩程度,倒是遠超本座的期待了。」

  他微微頓了頓:「惡意、詆毀、污名、謊言、騙局、敵手、爭鬥……這世上哪裡沒有這些東西?人在這些東西裡過上幾遍,仍能活著的,便是人傑。咱們能教會平安的只是武功,江湖上的磨難,他今日不闖,異日你我不在了,他還能避得過不成?五尺y魔……哦,這個名字我有印象,當日在通山,與猴王結下樑子的是他,金樓當晚,猴王與人交手,容貌狼狽,咱們的『四尺y魔』在……」

  王難陀又是歎息:「回頭想來,被猴王與那金勇笙追殺的,便是這兩個孩子,只不過此事說得清楚了有些丟人,李、金二人對這番打鬥皆有些含糊其辭,明面上倒是將矛頭對準了孟著桃,佔了些小便宜。」

  「哈哈哈哈哈哈……」林宗吾一陣大笑,「你看,與李彥鋒、金勇笙這兩位成名高手放對,最後還能跑掉,掉過頭來,這二人於長街之上刺殺那時寶豐的公子,叫做什麼來著……隨便了,行刺後竟還能揚長而去,這等身手,這等威風,不愧是我林宗吾的弟子,師弟,你豈能不為之大笑。若是我,那姓時的死定了,我還要再殺他一次,哈哈哈哈,好!壯哉!」

  林宗吾笑的豪邁又開心,說到後來袍袖一振,儼然有種要替徒弟去殺了時維揚的衝動,也懶得考慮自己這邊與時寶豐是不是盟友了。

  「既然知道了平安的下落,你這個師叔,對師侄的事情,應當多關心一下。我如今在這新虎宮中當個泥塑菩薩,有些私下裡的事情,不好親自去打聽……」林宗吾笑著,壓低了聲音,「你去打探一番,看看這四尺y魔的美名,到底是如何來的,想來必定有趣。而且你看,他為何是四尺y魔,不是六尺……連當y魔都要跟在別人屁股後頭,將來說出長輩的名號,你我實在有些丟人,咱們的弟子,當是六尺才對……」

  王難陀知道他在開玩笑,又歎息道:「那五尺y魔,聽說乃是西南來的人,咱們與西南,畢竟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長輩的仇怨,到下一代,不必再敘了。」林宗吾道,「平安的路,將來讓他自己選。」

  過得片刻,又笑道:「快去打聽,我等著聽這y魔的惡事呢。」

  王難陀看他幾眼,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但走得幾步,又回過了頭來。

  他面容嚴肅起來:「師兄,還有一件事,我……」

  「說。」

  「……當日公平黨席捲江南,打豪紳、分田地,許公與公平王一道,占的是大義的名分,因此我才應他的請托北上,求師兄你出山。此次固然是公平王此人心性難測,倒行逆施,但若是整個公平黨真的內訌,許公這邊,大義難存的話……師兄,咱們離開、或是幫那有大義名分的一方,也是無妨的……」

  王難陀與林宗吾相處大半生,對於這位師兄一生的追求與執念,是非常清楚的。雖然也曾為大族做事,不得已的顛沛流離,但他對於本身的名望,其實頗為看重,許多時候行事都講究師出有名。

  當初對付方臘,用的出發點是復仇;殺秦嗣源,當時說的也是去鋤奸相,為國殺賊,只是這些年來黑旗勢大,秦嗣源被那寧毅漸漸「洗白」了而已;成為「天下第一」的這些年裡,他一直力所能及的禮賢下士;即便在晉地,他唯一選擇的立場,也一直是抗金。總的來說,師兄這一生,是希望被人所稱道的。

  這次公平黨,占的本身也是大義,可若是眼下這公平黨真的內訌,「轉輪王」許昭南佔了什麼,那就難說得緊了,或許只是一家區區造反的邪教?到得那一步,他知道師兄待在這裡,必然會非常難受,因此反覆斟酌,終於還是決定將這番話說出來。

  林宗吾微微愣了愣,隨後笑出來。

  「會有辦法的。」

  他揮揮手:「且去打聽吧。」

  王難陀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王難陀離開之後,林宗吾便又轉過頭來,背負雙手看著城市裡的烽煙。

  因捕殺讀書會成員而引起的騷亂正在江寧城內蔓延,這個時候,類似的混亂其實也正在整個江南大地上推展開去。

  「轉輪王」、「平等王」、「閻羅王」乃至於「高天王」等四系力量關於清理讀書會成員的命令,都已經在陸續下達,程度有輕有重,卻都已經擺明了第一時間的立場,這是對「公平王」何文與讀書會的第一輪施壓。

  對各個勢力的拉攏,私下裡緊急的商談,也已經在兩三天的時間裡陸續展開。當然,共識與互信並不那麼容易建立起來,江南上千里疆域的命令下達,甚至隨之而來的軍隊調動、人事變革,也不可能迅速到位。如果將公平黨視為一個團隊,其中每一位巨人的整體轉身,都需要長達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來徹底完成。

  城市當中沸沸揚揚。

  林宗吾在新虎宮中遙望烽煙的這一刻,城市的另一端,與何文有過一次徹底交談後的高暢高天王,更為正式也更為隱蔽地接見了代表東南而來的左修權。

  位於高處的房間,同樣能夠看到城市之中的亂象,左修權在高暢粗糙的泡茶後喧賓奪主,搶過了茶盞,重新泡好茶水後方才緩緩的開始說話。

  「……這一次來到江寧城中,有三家使團,是最為特殊的,因為只有這三家,佔有大義的名分。不管高天王想不想,你總得選一家,進行合作……」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