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鑒定

蔚藍色湖風吹過, 天上仿佛下起星屑顏色的雨。

林朝夕靠在老林胸前。

說出那句話後,她就像站在夢與現實交織的邊境線上。

腳下扭曲的空間分界線, 周圍是如宇宙般深沉的空間。她既感到極端宏大的壯闊,又有難以言說的渺小酸楚。

因為在那刻, 還是如醍醐灌頂般, 她驟然窺見自己離開時那瞬間。

那有一個確定時間和明確情境, 她坐在公園長凳上,吃著光明冰磚, 搖晃著腿, 和老林揮手。

然後,她會把這個老林留給和這個小林朝夕。

也在同樣的時刻,她終於明白, 一切的關鍵都在於,主動告訴父親真相。

和張叔平甚至和數學本身都沒有關系,不在於那些特定時刻, 而在於人生的時時刻刻, 成為有勇氣的人,不再猶豫彷徨。

林朝夕抹瞭抹眼淚。

湖風褪色, 星屑隱去,空間變得完全明亮。

老林劇烈的心跳聲從她耳邊進入血管,心臟泵出血液, 周身逐漸溫暖。

她還在這裡,幸好,現在還不用離開。

林朝夕腳跟落地, 讓自己站定,恢復正常。

但老林的手還按在她發頂,掌心顫抖,無法抑制。

林朝夕有些不好意思,視線向下移開,看向周圍。

陸志浩震驚的面孔出現在她視野裡,還有花卷、安貝貝、陳成成……

全部他們10個孩子,擁有近乎完全相同的神情,將整個樓道擠得滿滿當當。

林朝夕頓時覺得,勇氣這玩意還真困難。

“你們怎麼來瞭?”她輕聲問道。

“啊,我們來找張副校長!不是你的錯,要罰就罰我們所有人!”

陸志浩喊道,樓道內所有孩子紛紛點頭,顯得義憤填膺。

“對,還有我們。”

“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此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低咳,打斷這些自陳罪狀的孩子。

小朋友們循聲看去,發現他們點名要找的人就站在那裡,並且神色不善,頓時就慫成一團。

被孩子們一攪和,林朝夕更平靜瞭些,林朝夕微微笑著,總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的同時,她抬頭看向老林。

也是那刻,她終於看到老林得知真相後的表情,血瞬間冷下來。

老林驀地收回按在她發頂的手,臉上說不上有什麼情緒,但原本緊繃壓抑的面部肌肉松垮下來,眼神中有濃濃失落和酸楚。

林朝夕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卻隻聽老林用極端壓抑的沙啞嗓音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需要父親,但我不可能是你的爸爸。”

是“不可能”,而不是“可能不是”,老林言之鑿鑿,說完轉身要走。

林朝夕頓時慌亂,她下意識開始拼命在重現她離開那刻的場景,她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是輕松圓滿,還是遺憾失落?

尚未發生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預知,那個畫面被完全從她腦海抹去。

可不管怎樣她都很確定,草莓世界裡,她從小和老林一起長大,記憶清晰,毫無疑問。

“你錯瞭。”她很堅定地對老林說。

“朝夕!”院長媽媽一把拉住她,“你從哪裡知道的?”

“你為什麼不問我從哪裡知道的?”林朝夕卻問老林。

老林幾欲離開的身影頓住,林朝夕能很明顯聽到他深吸氣後強行鎮定下來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年紀大瞭,會突然沒勇氣。”老林回頭看她,停瞭下來:“抱歉,我剛才的反應不像個大人。”

林朝夕:“你那麼確定不可能,是因為我的年齡和你女兒不符合嗎,那你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看我的檔案?”

老林:“誰告訴你我有個女兒?”

“我就是知道。”林朝夕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在說謊,或者要我說理由,我都沒有,但你信我好不好。”

老林皺緊眉頭,面色微白。他花瞭一秒鐘時間走到他面前,拉起她的手,拉住就不松手。

後來林朝夕才知道,這大概是他理性人生中唯一超越理性的時刻。

老林:“不需要理由。”

“你說什麼?”

“有事實,就可以不需要理由。”

——

轎車內,氣氛沉悶。

從郊外到市區會經過一大片湖區,窗外大湖茫茫,林朝夕坐在後排正中。

“謝謝您,我們大概還有一刻鐘到。”

“左轉,上通安路。”

副駕駛上,黨院長一直在打電話,她嚴肅的指路聲間或響起,讓車廂內更加緊張。

車速平穩,大概還有兩個紅綠燈,他們就會駛上城區主幹道。

剛才說完那句話後,老林就再沒開過口,隻是握著她的手下樓。

堵在樓道口的孩子們呆若木雞讓,他們很快被黨院長逮住。

林朝夕從沒見過黨院長那麼失態,她先對老林破口大罵,又訓斥她整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知道親生父母是誰還瞞得死死的。她真是生氣極瞭,先定認為是老林拋棄她,又心疼她,甚至帶著一種養大的女兒要離開的絕望感。

林朝夕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停下來安慰院長媽媽。

但一邊要求說清楚,一邊什麼都不肯說。

老林卻堅持帶她去做鑒定,有著孤擲一註的狠決。

一時間,孩子的提問聲、大人的叱責聲,還有她慌亂無助的聲音,讓整個樓道內一片混亂。

最後……

林朝夕看向正在開車的中年男人……

最後,是解然天才般地說瞭句“張副校長有車可以帶你們走”,完全擺平瞭整個兵荒馬亂的情況。

桑塔納轎車,前排駕駛室。

張叔平踩瞭腳油門,讓車輛駛上跨湖大橋,前幾分鐘他還和他們針鋒相對,後幾分鐘就要幫他們父女相認。

他抬頭看瞭眼後視鏡,臉色鐵青,很不愉快。

後視鏡下,一路平安的吊墜輕輕晃動。

車內是持續低沉的引擎聲,輪胎碾過石子,轉彎的抓地聲,這些聲音格外清晰。

林朝夕向身旁看去。

老林就坐在窗邊,他雙目正視前方,下顎緊繃,除瞭還拉著她手之外,像陷入極端緊張的思索,每分每秒都在試圖從迷霧中辨析真相。

林朝夕不知真相究竟是什麼。

因為如果老林的人生是一本書,曾經,她隻讀過老林願意讓她讀的部分,而另外很多重要章節則被老林緊緊封藏,書頁緊緊粘連,最鋒利的拆信刀都無法裁開。

為什麼老林那麼肯定他不可能是她的爸爸?

為什麼又在下一刻孤註一擲,要帶她確認事實?

“你最好趁現在機會給我說清楚。”副駕駛裡,黨院長掛斷電話,回頭說道。

林朝夕搖搖頭。

她明白老林為什麼不說話,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需要說。

事實面前,無需理由。

——

安寧大學司法鑒定中心在學校老校區內,門面不大,卻總有人來去匆匆。

黨院長和中心有長期“合作關系”,他們到後,直接上到二樓。

在一間小辦公室裡,工作人員拿出一份《dna親權委托鑒定申請表》放在桌上。

“個人鑒定是吧,非司法委托?”

風把吹起鑒定所藍色窗簾吹得嘩嘩作響,老林神情緊繃,他站在老式實木辦公桌前彎腰寫字,什麼話都沒說。

黨員長看他們一眼,說:“先個人吧,能快點。”

“那五個工作日,加急。”

林朝夕坐在後面的椅子上,並不知道這些區別。

老林依舊握著她的手,姿勢非常扭曲,她看著老林一筆一劃填寫申請表格,在姓名那欄寫上他和她的姓名。

輪到稱謂時,他有很明顯停頓。

林朝夕抿瞭抿唇,老林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後轉過頭,在上面那欄寫瞭“父親”,在下面那欄,寫上瞭“女兒”兩個字。

工作人員拿著鑒定表格,帶他們去采血室。

一位抱著嬰兒的母親排在他們前面。

針頭紮入嬰兒手臂,孩子哇的一聲哭瞭出來。林朝夕看著暗紅色血液被一點點抽出,母親隨即淚流滿面,她不由得下意識去看老林。

老林從頭到尾神情凜然,但在那刻,一直握著她的手又緊瞭緊,似同安撫。

針管抽出,棉花按上嬰兒手臂,母親抱著孩子站起,林朝夕和她擦肩而過,深深吸瞭口氣,坐瞭下來……

《天才基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