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插曲

“方才那個小丫頭,倘若見到瞭,且留她一命——見不到就算瞭,看她運氣吧。”

謝允見她一點就透,便笑道:“不錯,不愧是甘棠先生的女兒,有我年輕時一半的機靈。”

周翡聽瞭他這句不要臉的自誇,沒好氣地腹誹道:你可真機靈,機靈得讓人關在地底下兩個多月,就快發芽瞭。

她從烏煙瘴氣裡滾下來,滾瞭一身塵土,臉上灰一塊白一塊的,唯獨睜大的眼睛又圓又亮,像隻花貓。謝允一看她的樣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讓她躲開這是非之地,能跑多遠跑多遠,至於自己的安危,倒是沒怎麼放在心上。

謝允沖她招招手,輕聲道:“聽我說,你在這裡且先忍耐一天,等到戌時一刻,正好天黑,他們又要換班。你趁那時候走,我給你指一條緊貼著牢房這邊的路,山壁間石頭多,好藏。被關起來的那些人看見你,應該也不會聲張。”

謝允花瞭一整天的時間,事無巨細地跟周翡說瞭此地地形,叫她在小孔對面的石壁上畫出,有理解錯的地方立刻糾正過來,當中被送飯的打斷幾次,外面不時傳來南腔北調的怒罵聲。有一陣子,謝允被“溫柔散”影響,話說到一半突然就沒瞭聲音,靠著身後的石壁一動不動,好像是暈過去瞭。

周翡不由得有點心驚膽戰,石洞裡光線晦暗,照在人臉上,輕易便投下一大片陰影,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好在謝允沒多久就自己醒過來瞭,臉色雖然又難看瞭幾分,卻還是軟綿綿地跟對面的周翡道:“我活著呢,別忙著瞻仰遺體……剛才說到哪兒瞭?”

他不但講瞭地形,還詳細地告訴周翡什麼路線最佳,以及一大堆避人耳目的小技巧,儼然是個偷雞摸狗方面的高手。周翡一一用心記瞭,最後忍不住道:“你不是一直被關在地下嗎,這些都是怎麼知道的?”

“被他們關進來的時候看過一眼,”謝允道,“沒看見的地方是通過上面那些好漢日日罵街推測的。”

周翡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並不是沒事消磨時間罵著玩,還能通過這種心照不宣的方式傳遞消息!

謝允往上瞄瞭一眼,透過細小的空隙漏下來的光線,他對時辰做出瞭判斷,對周翡說道:“我看時間差不多瞭,你該準備瞭,他們敲梆子換班,不難避開,你小心點。”

周翡是個比較靠譜的人,不忙著走,先回頭把自己在墻上寫寫畫畫的痕跡又細細看瞭一遍,確保自己都記清楚瞭,才問謝允道:“還有什麼事吩咐我做嗎?”

謝允正色囑咐道:“你記著一件事。”

周翡料想他這樣費勁吃力地謀劃瞭一整天,肯定是有事要托自己辦的,當下便痛快地一點頭道:“你盡管說。”

謝允道:“你上去以後,千萬不要遲疑,立刻走,這些老江湖坑蒙拐騙什麼都經歷過,自然能想到脫身的辦法,你千萬不要管閑事。回去不要多說,直接找你傢長輩去霍傢要人。你放心,這個節骨眼上,霍連濤不會想得罪李大當傢,肯定會想辦法把你哥全須全尾地還回去。”

周翡倏地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瞭什麼,追問道:“然後呢?你們怎麼辦?”

“涼拌。”謝允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夜觀天象,不日必有是非發生,你權當不知道這件事,要到人以後,盡快離開洞庭。”

周翡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著他。她下山不過數月,已經見識瞭人世間的摩肩接踵、車水馬龍、蓬蒿遍野、民生多艱,見識瞭十惡不赦之徒、陰險狡詐之徒、厚顏無恥之徒……沒想到在此時此地,還讓她見識瞭一個佛光普照的大傻子!

“你瞪我幹什麼?”謝允沒骨頭似的坐在墻角,有氣無力地微笑道,“我可是個有原則的人,我的原則就是,絕不支使小美人去做危險的事。”

周翡遲疑道:“但你……”

謝允打斷她:“這地方挺好的,我們兄弟四人有說有笑,再住上兩個月都不寂寞。”

周翡隨著他的話音四下看瞭一眼,十分納悶,哪裡來的兄弟四人?便見謝允那廝指瞭指上頭,又指瞭指對面,最後用手指在自己肩頭按瞭一下,悠然道:“素月、白骨、闌珊夜,還有我。”

周翡:“……”

娘啊,此人病入膏肓,想必是好不瞭瞭。

“快去,記著大哥跟你說的話。”謝允說道,“對瞭,等將來我從這兒出去,你要是還沒回傢,我再去找你,還有個挺要緊的東西給你。”

“什麼?”

謝允十分溫和地看瞭她一眼,說道:“上次我擅闖你們傢,雖然是受人之托,但到底害你爹娘分隔兩地,還連累你折斷瞭一把劍,回去想瞭想,一直覺得挺過意不去。那天在洗墨江,我看你用窄背的長刀似乎更順手些,便回去替你打瞭一把,眼下沒帶在身上,回頭拿給你。”

周翡心裡一時間忽然湧上說不出的滋味。她是不大會顧影自憐的,因為每一天都記得周以棠臨走時對她說的話,無時無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要更強大一點。她也很少能感覺到“委屈”,因為幼童跌倒的時候,隻有得到過周圍大人的細心撫慰,才知道自己這種遭遇是值得同情與心疼的,才會學著生出委屈之心,但如果周圍人都等閑視之,久而久之,他就會認為跌倒隻是走路的一部分而已——雖然有點疼。

周翡什麼都沒說,拎起自己的長刀,徑自來到自己掉下來的那個洞口,飛身而上,用手腳撐住兩側石壁。她人瘦身輕,十分靈巧地從逼仄的小口上爬瞭出去。外面微涼的夜風灌頂似的卷進她的口鼻,周翡精神微微一振,心道:這可是恕難從命,大當傢沒教過她臨陣脫逃。

再說瞭,就算逃出去,誰知道從這鬼地方怎麼原路返回?

周翡作為一個到瞭生地方就不辨南北的少女,早忘瞭自己的“原路”是哪一條瞭,讓她回去找王老夫人,難度就跟讓她自己溜達到金陵,抱著周以棠的大腿哭訴她娘虐待她差不多。

她在石壁間的窄縫裡一動不動地等著,這回終於看清楚瞭——此地果然如謝允所說,是被山峰夾出來的狹長谷地,兩側山巖上掏瞭好多洞口,是兩面相對而立的大監牢。好多牢房裡都關瞭人,倒是沒聽見鐐銬聲,想必一天三頓“溫柔散”吃得大傢都很溫柔,不鎖也沒力氣越獄。

周翡大致觀察瞭一下地形,便開始全神貫註地盯著自己的第一個目標——距離她七八丈遠的地方,有個茅草頂棚的小亭子,是崗哨交接用的。

謝允說,交接的時候,先頭的人經過小亭子撤走,後來的人要短暫地在周圍巡視一圈,這片刻的工夫裡,交接亭是“燈下黑”,可以落腳。

但是亭子裡有油燈,她必須動作足夠快,運氣足夠好,還要註意不要露出影子。

戌時一刻,山間果然響起瞭一陣清脆的梆子聲,不輕不重,卻傳出瞭老遠。守衛打瞭個哈欠,前去換班,火把如遊龍似的在狹長的山間流轉,周翡就在這一瞬間閃身而出。

她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瞭極致,夜色中微風似的飛掠而過,在最後一個人離開小亭的剎那鉆瞭進去,距那崗哨不到一人的距離。

可惜,她輕功雖然過得去,卻遠沒有達到“風過無痕”的地步,周翡落地的一瞬間,懸掛在一側的油燈被她卷過來的風帶得晃瞭一下,燈火隨之閃爍。周翡當機立斷,腳尖方才落地,便直接借力一點,毫不遲疑地掠上瞭茅屋頂棚,四肢扒住瞭幾根梁柱,整個人與地面平行地卡在茅屋頂上。

這一下好懸,她才剛上去,離開的崗哨就非常敏銳地回瞭一下頭,瞇著眼打量著微微擺動的火苗,又疑惑地往回走瞭幾步,圍著亭子轉瞭一圈。

周翡一口氣憋得胸口生疼,人已經緊張到瞭極致,單薄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地凸瞭起來,後背竟然已經被冷汗浸透瞭。

她微微閉瞭一下眼,全神貫註地想象一整張牽機線織成的大網鋪天蓋地地向她壓過來,漆黑的江面上滿是點點寒光的場景,心裡那一點擔驚受怕立刻訓練有素地轉成瞭戰栗的興奮——這是她自創的小竅門,每次被牽機線逼得走投無路,滿心驚恐畏懼的時候,她都強迫自己想象一條長長的臺階,另一頭通到一座大山的山巔,然後說服自己,隻要她能穿過這片牽機線,就能艱難地再爬上一個臺階。

眼睛一閉一睜,周翡的目光便平靜瞭下來,那崗哨回到小亭裡,伸手撥瞭一下燈芯。

周翡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大好頭頸,心裡盤算著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悄無聲息地宰瞭這個人。

如果失敗呢?

“如果被人發現,”她鎮定地思忖道,“那我就殺出去,殺不動瞭再說。”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叫道:“甲六,你磨蹭什麼呢?”

那崗哨不耐煩地回道:“催什麼!”

說完,他放下油燈走瞭,終於還是沒往上看。周翡緩緩吐出口氣,心裡默數瞭三下。方才的崗哨走出幾步,本能地回瞭一次頭,什麼都沒發現,這才確定是自己疑神疑鬼,搖搖頭,轉身走瞭。

待他徹底走開,周翡才從亭子一角溜下來,往崗哨亭裡掃瞭一眼,見油燈下的小桌上有一壺茶,還有一籠白面饅頭,用白佈悶著熱氣,那崗哨大概是想等回來的時候加個餐。周翡餓瞭一天,見這些混賬東西倒挺會享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果斷摸瞭兩個巴掌一般大的饅頭,順走瞭。

按照謝允給她規劃的路線,周翡要穿過石牢附近錯綜復雜的小通道,小通道上天然的石塊與遮擋能幫她隱藏行蹤,偶爾不小心跟被關在裡頭的英雄們打個照面,也果然如謝允所說,牢裡的人一見她就知道是偷偷潛進來的人,不但沒有聲張,有些還會偷偷給她指路。

謝允的本意是叫她穿過石牢區,那裡有一條上山的小路,可以直接出去。周翡卻沒打算跑,她出來的時候就借著謝允指的路,擅自訂瞭另一個計劃。她的目標是石牢後面的馬圈——這些蒙面人大約沒少幹劫道的事,很多過路人都被搶瞭馬匹財物,沒來得及運走的馬,就先圈在後山一塊地方養著。

馬棚多幹草,夜間風又大,正適合放火。

周翡打算放火放馬,最好把這山間黑牢攪成一鍋粥,然後去找廚房。

謝允不願意讓她摻和進來,因此沒告訴她“溫柔散”的解藥長什麼樣,但周翡尋思,既然是下在食物裡的,顯然是經廚房統一調制,廚房有廚子、雜役、送飯的、崗哨等等,人來人往,不可能萬無一失,時間長瞭,準會有自己人誤食,所以他們八成有備用的解藥,過去抓個廚子逼問一通,順利的話,也許能弄來解藥。

周翡思路十分清晰,她來到最靠邊的一間牢房前,盯著不遠處的馬圈,提刀在手,深吸一口氣,立刻打算行動。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寂靜無聲的石牢裡突然伸出瞭一隻手,一把按住瞭她的肩頭。

周翡心裡“咯噔”一聲,差點直接把刀拔出來。

然而下一刻,她耳根輕輕一動,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非常輕的衣服窸窣聲——來人腳步太輕瞭,要不是他不想掩蓋行蹤,周翡是察覺不到他存在的。

她本以為漫山的崗哨都和自己半斤八兩,沒想到角落裡居然還藏著高手。就在周翡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泄露形跡的時候,她身後突然傳來瞭一陣要斷氣似的咳嗽聲,按在她肩上的手隨著主人這一陣咳嗽,不由自主地往下壓瞭壓,似乎是那人連站都站不穩,將她當成瞭一個人形的扶手。

周翡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隻見這個最裡面的黑牢裡關著一個形銷骨立的中年男子,他整個人方才藏在陰影下,又無聲無息,以至於她完全沒察覺到這裡還有個活物。這人兩鬢斑白,身著佈衣,肩背雖然不駝,但也不怎麼直,一臉清苦落魄,像個人形的“窮”。那人對周翡輕輕地搖搖頭,沒來得及說什麼,隨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聽得周翡胸口一陣發悶,差點要跟他一起喘不上氣來。

不遠處的人好像頓瞭頓,大概是不想靠近這個癆病鬼,他嫌棄又厭惡地低低“嘖”瞭一聲,轉道往遠處去瞭。

那中年人這才放開周翡,按著自己的胸口,靠在旁邊休息,氣息十分微弱。

周翡遲疑瞭一下,沒有立刻走,小聲說道:“多謝……前輩,你沒事吧?”

中年人抬頭看瞭她一眼,周翡對上他的目光,心裡沒來由地一驚,那是一雙混濁的、有些死氣沉沉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叫人心頭無端一緊。

隻聽那人淡淡地說道:“哪裡來的小丫頭,好大的膽子。”

四十八寨中,隱世高人無數,不少人像王老夫人一樣,看起來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老翁老太,卻說不定有一手神鬼莫測的功夫。周翡見識不多,出瞭門不知道柴米油鹽是怎麼賣的,唯獨見過的高手多得數不過來。可是那些寨中長輩……包括李大當傢在內,沒有一個人像眼前的中年人一樣,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哪怕他看起來比周以棠還虛。

周翡不由得帶瞭幾分謹慎,小心地回道:“我傢中有一兄長,獨自外出的時候被他們捉去瞭,不得已來尋,打擾前輩瞭。”

中年人半合著眼,又道:“哦,師承何處?”

他這話可謂十分無禮,帶著些許發號施令慣瞭的居高臨下,態度卻又十分理所當然,讓人覺得他好像天生就該這樣說話一樣。

周翡猶豫瞭一下,她一個人的時候,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氣,然而涉及傢裡,全身沉睡的謹慎小心便齊刷刷地蘇醒瞭。她不知眼前這人是什麼來路,又深知自己沒什麼經驗,恐怕給四十八寨找事,便隻好半藏半露道:“傢裡留著些祖上傳下來的功夫,爹娘隨便傳,自己胡亂練,強身健體而已。我們傢裡人丁稀少,總共三口人並兩個親戚傢的兄弟姊妹,談不上正經門派。”

那中年人“嗯”瞭一聲,也不知道信瞭沒有,反正是對她失去瞭興趣,擺擺手示意她可以滾蛋瞭。周翡其實不太愛搭理陌生人,但瞧見這人憔悴的樣子,不知怎的想起瞭周以棠。在地洞裡,她聽謝允三言兩語便掃過千軍萬馬,臉上雖然沒表露出什麼,心裡卻不由得七上八下,一時擔心她爹四處奔波沒人照顧,一時又覺得他既然那麼威風凜凜,名醫與侍從一定多得很,走瞭這幾年,連一點音信都沒有傳回過寨中,怕是要忘瞭她們母女瞭。

此時,她種種復雜的擔心不由自主地移情到面前的中年人身上,忍不住問道:“前輩是病瞭嗎?”

那中年人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跟自己搭話,微微愣瞭愣,才簡短地說道:“一點舊傷。”

周翡“哦”瞭一聲,想瞭想,取瞭個饅頭,從牢門的縫隙裡遞瞭進去。

中年人看瞭一眼那饅頭,神色有幾分奇異地打量著她。

“這是我從崗哨亭順來的,”周翡解釋道,“他們自己吃的,沒毒。我看那些食物裡的藥很傷人,前輩既然有傷,能少吃一點是一點吧。”

那中年人伸手接過,拿著還有些餘溫的饅頭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瞭兩遍,好像這輩子沒見過饅頭長什麼樣似的,而後他也不道謝,隻是淡淡地問道:“你方才說的兄長被他們關哪兒瞭?”

周翡茫然地搖搖頭。

中年人深深地看瞭她一眼:“那你就敢亂闖?你可知此地主人是誰?”

謝允說是“一些不大體面的江湖朋友”,他大概想到就算他說瞭她也不見得知道,於是略去瞭。

中年人道:“‘活人死人山’你總聽過吧?”

他似乎有點不耐煩,本以為提點兩句就夠瞭,誰知周翡神色仿佛愈加茫然瞭。中年人皺起眉來,冷冷地說道:“沒斷奶的小崽子怎麼也出來四處走動,你傢果然是沒人瞭。”

周翡有點不悅,然而隨即想起來,“傢裡人丁稀少”這話是她自己瞎說的,隻好短暫地把火按回去,同時好奇此人究竟是什麼身份,怎麼一把年紀瞭還這麼不會說人話?

“活人死人山上無數妖魔鬼怪,上有四個主位,大言不慚,以四象冠名,是一群天下聞名的攪屎棍,手段狠辣,喜怒無常,一度鬧得腥風血雨,乃臭名昭著的‘黑道’。後來那兄弟四人自己狗咬狗,鬧瞭一場內訌,恰逢南北對峙,兩頭都想剿滅他們,這才分崩離析——其中朱雀一支落在瞭嶽陽附近,這夥人無法無天的時候,結仇遍天下,如今龜縮此地,也知道不宜拋頭露面,便各取所需地依附瞭霍傢。”

周翡恍然大悟道:“哦。”

不過“哦”完瞭,她也隻是大概明白瞭這幫蒙面人為什麼幹齷齪事這麼得心應手,沒有太多其他感觸,畢竟她沒親眼見過這些“妖魔鬼怪”的真身,而且要說起“黑道”來,四十八寨這種“奉旨為匪”的,也白不到哪裡去。

中年人瞄瞭她一眼:“朱雀主名叫木小喬,當年因為一些小齟齬,獨自一人上泰山,一炷香時間內挑瞭泰山派三大長老,震斷瞭掌門三根肋骨,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破開掌門獨子的胸口,抓出瞭一顆活蹦亂跳的心,擲在地上全身而退。”

周翡這回睜大瞭眼睛,泰山派她是知道的,四十八寨中的千鐘一系便是從那邊遷過來的,他們掌門極推崇泰山十八路“社稷掌法”,據說千鐘的開山祖師就曾經是泰山弟子,後來將掌法融入長戟中,才自創瞭這一系。中年人見這孤陋寡聞的小丫頭總算被唬住瞭,這才有些尖酸地笑瞭一下:“總算說出瞭一個你知道的門派——曉得厲害就好,算你運氣好,現在知道瞭,快滾吧。”

誰知“被唬住”的周翡心道:原來這麼厲害,那方才鬧個天翻地覆的計劃是行不通瞭,我還是得小心點,不如先悄悄地去搜尋解藥,多放出點幫手來再說。

她便對這中年人說道:“多謝前輩指點。”

說完,周翡輕巧地從石牢門口一躍而下,兩三個起落就朝馬圈後面的一排房屋去瞭。那中年人猝然睜眼,見她居然絲毫不理會自己的勸告,執意找死,便面色陰鬱地註視著周翡離開的方向,低聲道:“不知天高地厚。”

這時,一道影子從方才周翡站的地方“溜”瞭下來,落在石牢門口,才看出這道“影子”竟然是個人,他裹著一身黑,貼在山巖石壁間,和真正的影子沒有一點區別。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等著那石牢中的中年人吩咐。

“沒事。”中年人淡淡地說道,“一點小插曲,不影響,我隻想知道,你確定朱雀今夜在此山中嗎?”

黑衣人張開嘴說瞭句什麼,分明沒有說出聲音來,石牢裡的中年人卻好像聽見瞭,他低低地笑瞭一聲:“很好,不枉我久候,去吧,按原計劃來。殺瞭木小喬,霍連濤不足掛齒。”

黑衣人一低頭,似乎應瞭一聲“是”,眨眼間便又化成瞭一道影子,壁虎似的貼著山壁,已經攀上瞭數尺。

就在這時,石牢裡的中年人卻忽然又道:“慢著。”

黑衣人聞聲,溫順地溜回牢門口,等著聽吩咐。隻見那癆病鬼似的中年人掰瞭一塊饅頭,十分不信任地湊在鼻尖仔細聞瞭一遍,又抿瞭一點渣,反復確認確實沒毒,才吃瞭一小口。他吃東西的樣子極其嚴肅,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

好不容易把這一塊饅頭咽下去,中年人才低聲說道:“方才那個小丫頭,倘若見到瞭,且留她一命——見不到就算瞭,看她運氣吧。”

周翡全然不知道平靜的山谷中正醞釀著什麼,她耐著性子小心搜尋瞭小半個時辰,終於跟著幾個雜役找到瞭後廚的地盤。知道瞭此地的兇險之後,她對後廚中看似普通的雜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使出渾身解數,跟上瞭一個矮墩墩的胖廚子。那廚子大約是夜間餓瞭,想給自己做點消夜,又不想給人看見,便斥退瞭小學徒與其他雜役,獨自來到夥房。

周翡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的一呼一吸,一舉一動,下意識地模仿著那廚子走路的節奏,就在那胖廚子推開夥房木門的一瞬間,周翡驟然發難,隻聽“噗”一聲,那胖廚子連吭都沒吭一聲,喉嚨處已經多瞭個洞。

周翡:“……”

說好的妖魔鬼怪窩呢?

剛才那個病歪歪的大伯是嚇唬人玩的嗎?

《有匪1: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