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刀美蘭傢的灶臺上,熱氣順著鍋沿兒鉆出。此時刀美蘭在揉面,大纓子站在灶臺前唾沫星子翻飛,已經不知道說瞭第幾遍瞭:“我到的時候徐天一手一個雷,燕三手裡拿著倆雷從門裡往外遞,後來鐵林去瞭……”

水開瞭,刀美蘭去掀鍋蓋,一輪新的熱氣又騰起來,刀美蘭的臉浸潤在熱氣裡,把切好的面扔進鍋裡,拿勺子在水中攪瞭攪,又把勺子塞進大纓子手裡。

大纓子接過來,心不在焉地在鍋裡攪和著,發現刀美蘭並沒用心聽自己說話:“跟你說雷,怎麼還煮面?”

“我又不是沒見過雷,前一陣兒燕三褲檔裡還掉出過一個,把你們傢墻炸瞭半扇。”刀美蘭篤篤篤地切著菜,頭都沒抬。

大纓子一愣,打住話頭:“前一陣兒?”

刀美蘭說:“差點把三兒炸成殘廢。”

大纓子有些後怕:“老天爺,殘瞭可就真廢瞭……”

刀美蘭跟司空見慣似的:“這年頭,街上不是槍就是炮,他們哥仨要不玩兒才怪瞭。”

“你心怎麼這麼大呢?”大纓子大驚小怪地看著刀美蘭,她又開始揉面,發著狠,似乎要把所有煩惱全都揉進面裡。

刀美蘭仍不在意,邊說邊拿瞭一些面粉散在面板上:“你跟這兒都說好幾遍瞭。”

“對啊,後來我哥去瞭,就叫燕三把我送回來。”

“金海去就沒事瞭。”金海是刀美蘭心安的源泉,不論發生什麼,金海總能解決。有瞭金海,日子才能過下去。

大纓子這才想起自己哥哥:“揉這麼多面給誰吃的呀?”

“你哥,金海。”

大纓子聽瞭直笑:“以後是不是得叫你嫂子瞭?”

刀美蘭頓瞭一下,雙手隨即又忙活起來:“那得看以後。”

“今兒我也把我的事兒明瞭,當著鐵林的面,他差點背過氣去。”大纓子很解氣。

明瞭?大纓子有什麼明的?刀美蘭看瞭眼大纓子,問:“你什麼事?”

“我跟燕三。”

刀美蘭怔瞭怔:“金海也知道瞭?”

“那我就不知道瞭,他又不傻,平白無故我去白紙坊警署幹嘛,總不會看徐天吧?你是不在那兒,當時挺嚇人的,活生生往墻角炸瞭一個……”

大纓子又開始瞭新一輪敘述,刀美蘭聽著瞭,也像是沒聽著,笑著轉身去擰窗臺上的話匣子。

燕三叫來兩輛人力車,其中一輛是祥子拉的。徐天扶著田丹坐上祥子的車,轉頭對燕三說:“你坐一輛,我跟她一輛。”

“我跑著就行。”燕三有些不好意思。

“三兒你就甭客氣瞭!”祥子沖燕三喊,燕三咧咧嘴,直接跳上車。

徐天朝祥子喊:“去寶元館,一會兒多叫幾個兄弟。”

祥子一邊答應著一邊撒開跑,田丹坐在人力車上,瞇著眼睛看著不斷後退的街景。餘暉裡,風吹得田丹小聲咳著,徐天摘下皮棉帽子,送到自己鼻子前嗅瞭嗅。

之後徐天把手裡的帽子遞給田丹:“你戴上。”

“不冷。”

投鼠忌器,各方勢力間的牽扯給瞭田丹喘息的機會和自由的空間。田丹深呼吸瞭一下,這是自己第一次和北平如此近,想到這裡她的心情稍微好瞭些。徐天舉起帽子,有意識地用身體擋住田丹,說:“遮遮,別讓人看見。”

“怕誰看見?我是逃犯,你就是警察。”田丹毫不在意地享受著得來的自由,“華北剿總北平警察局自己都顧不過來,我就是一粒沙子,沒人在意的,除瞭沈世昌和馮青波,他們不找我,我還要找他們呢。”

“獄裡看不見你,大哥估計要瘋瞭。”徐天說。

“我可以見他。”

徐天瞪大眼睛:“你要見他?”

“嗯。”

“繞這麼大彎兒,獄裡多方便。”徐天不解。

“在獄裡不能去看寶元照相館瞭,哎,前門箭樓!第二次看見瞭。”田丹說。

此時,人力車正經過前門箭樓,車夫說:“往北是金水橋天安門。”

顧不得人力車的顛婆,田丹站起來,那個美好的世界又回來瞭,她能感受到箭樓門洞裡吹來的風,自從有瞭箭樓開始,這風吹瞭幾百年,年復一年,終於吹在瞭田丹的臉上。

“寶元館在南邊。”徐天看看前面的路說道,餘光裡田丹裹著紗佈的兩隻手直往袖子裡縮,她的頭發散在風裡,“發卡呢?”

“呀!”田丹坐下,向後一摸,才發覺發卡已經沒瞭。

關寶慧坐在梳妝臺上心事重重地塗著口紅,鐵林斜靠在床上,目光虛無地看著關寶慧。關寶慧在鏡子裡看著他這樣,心裡有些發毛:“你在看我嗎?”

鐵林呆呆地“嗯”瞭一聲,關寶慧問他:“心裡想啥呢?”

“想以後。”

“以後裡面有我嗎?”

“有是有……”

看著鐵林猶豫,關寶慧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也沒精力去深究,於是說:“轉那邊去。”

鐵林像沒瞭魂一樣,也沒挪身。

“話說在前頭,”關寶慧看著鏡子繼續說,“姓柳的那女的要是招我不開心,我大嘴巴可得抽回去。”

鐵林依然目光飄渺地看著關寶慧:“能不抽就別抽。”

關寶慧特別泄氣,男人窩囊就是自己窩囊:“你現在是處長瞭,還不行嗎?”

鐵林被關寶慧的話問住瞭,看來處長還是螞蟻,但至少離大象更近瞭:“以後行。”

關寶慧放下瞭手中的口紅,賭氣地說:“那我不去吃這閻王飯瞭。”

鐵林好像沒聽見似的,他怏怏地說:“歪瞭。”

“哪兒?”

鐵林指著關寶慧下唇左邊,關寶慧用手摸瞭摸多餘的部分,一副不情願的模樣:“我能不去嗎?”

“去幫我聽聽什麼路子。”鐵林靠著床頭往下滑,索性躺在瞭床上。雖然他當上處長瞭,但還是個小人物,鐵林難掩失落。關寶慧有些心疼,嘆口氣接著畫唇。

金海循著聲音走進徐天傢的後院,徐允諾正勾著身子收拾屋子,關山月扭著腰身隨著唱機,嘴巴張張合合。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掏,同遇人為什麼這樣嚎啕,莫不是夫郎醜難諧女,莫不是強婚配鴉占鸞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問那廂因何故痛哭無聊……”

關山月唱著,金海在一邊看得直樂:“還能來坤角兒呢?”

徐允諾笑著站起身子:“程老板的鎖麟囊,一張唱片兩塊大洋。”

關山月像個孩子一樣隨心所欲,而這隨心所欲來自徐允諾的付出,金海翹瞭個大拇指,真心實意贊揚著:“您把關老爺子伺候得可真地道。”

“這哪是伺候,他高興我舒心。”徐允諾樂得更開懷,正說著話呢,關山月就踩著碎步挪到瞭金海和徐允諾面前,如入無人之境。徐允諾趕忙拉著金海躲到一邊,金海笑著搓瞭搓手。

“你來幹啥?”徐允諾問金海。

“看天兒回傢沒。”

“又招事瞭?”徐允諾的一顆心立即提到瞭嗓子眼。

金海沉瞭沉,說:“……沒有。”

“上午搬瞭兩箱雷回傢,出去就沒影兒瞭。”徐允諾一臉愁容。

“跟他說一聲,這兩天當心點。”

“當啥心?”

金海見徐允諾著急,故意笑瞭笑寬慰著:“也沒啥事,當心點兒好。”

徐允諾湊近金海,盯著他的眼睛,金海不明所以:“徐叔?”

“出大事瞭?”徐允諾問。

“天天是事,沒啥大小瞭已經。”

“今天的事多大?”徐允諾好奇。

關山月在另一邊一句接一句地往下嚎,明明隻張口不出聲,也顯得上氣不接下氣。

金海看瞭看關山月,又看瞭看徐允諾,說:“天橋有個叫小耳朵的,可能要找徐天麻煩,還是上回那檔子事兒。”金海看著徐允諾臉上又掛上擔心,補瞭一句,“我牽的頭,抽瞭他倆嘴巴。”

徐允諾又回憶起那晚在平淵胡同裡用槍指著自己的人,他的眉頭越皺越深。

“沒事,我晚上再過來。”金海說著要往外走。

徐允諾能看出金海的那份歉意:“哎,金海,別往心裡去,也別過來瞭,招瞭就不怕,麻煩來瞭咱接著。”

“那孫子手黑。”金海說。

現在變成瞭徐允諾寬慰金海瞭:“都招上瞭,咱們不怕。”

金海從未見過如此從容的徐允諾,這份從容讓金海安心:“徐叔您看著……”

“肉,是吧?”

“看著肉,最俠義的是您。”金海不好意思地樂瞭,徐允諾見狀哈哈一笑。此時關山月見金海出門,大吼一聲:“走啊金海!”

金海回頭看著關山月說:“哎喲,您這唱著坤角兒,猛嚎一嗓子可真嚇人。”

火燒後的寶元館門前,燕三兩手揣在袖子裡站著,一輛人力車停在路邊,一個車夫在一旁縮著。徐天在周老板的簡易睡房裡站著,看田丹一人忙活。田丹將一雙鞋子拿起來,那雙鞋後跟都踩沒瞭,鞋底鞋尖都粘著泥,田丹將鞋子放回去,四處環顧睡房。床單枕頭油膩,她把褥子掀開,下面貼的棉花都黑瞭。田丹走出去,徐天跟著,田丹查看散架的照相機,又走向暗房,徐天站著沒動。

片刻後,田丹從暗房裡走出來:“這裡找到的照片呢?”

“偷拍小朵的?”

“嗯”。

“在平淵胡同小朵傢。”

田丹站定,又環視四周:“小朵不是這個人殺的。”

徐天一愣:“怎麼不是呢?”

“嗜殺和嗜血完全是不同的人格構造,兇手嗜血戀物,戀物者大多有潔癖,平時孤僻,可能少言不語,但行事有條理,生活無論簡單或者復雜,一定幹凈整潔……”自言自語中,脈絡逐漸清晰,田丹抬頭看著徐天,“帶我去看那些照片。”

徐天有些為難:“刀姨挨著我大哥住。”

“刀姨?”

“小朵的媽,跟大哥住一條胡同,就在他隔壁。”

“正好。”

一邊是小紅襖的線索,一邊是田丹的自由。徐天不知道是否要冒險,索性找瞭個地方坐下問:“從獄裡出來費勁嗎?”

“不太容易。”

徐天看著田丹:“我不信你出來就是為小朵。”

“當然不是。”田丹回答地幹脆坦率。

徐天也想幫田丹:“把你接下來要幹啥都跟我說,不然小朵的事兒你也甭管瞭。”

田丹有些猶豫:“我還沒有想好。”

“我跟你一塊兒想,雖然我笨,但你多說兩遍我也能聽懂。”

田丹不想把徐天卷進來,轉身又看瞭看寶元館裡的陳設,看似在尋找著新線索,實則是在躲避徐天的眼睛:“想想我晚上住哪裡?”

“天沒黑呢,說現在。”

田丹拿定瞭主意:“既然去看照片,就見一見金海。”

“隻要見到,大哥肯定逮你回去。”徐天說。

“這要你幫我,我不能回去。”田丹看著他。

“又要見他,又不能回獄裡!”徐天抓瞭抓後腦勺,田丹點瞭點頭。

徐天又問:“見大哥說什麼?”

“我出獄,金海一定暫時不敢告訴沈世昌,他問過我兩次將來如何保命,認為沈世昌能保他。”

“你直接告訴他沈世昌不是東西不就得瞭。”

“那他以後怎麼辦?要讓他知道保命隻能靠自己。”

徐天聽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靠自己?”

田丹直視著徐天,慢慢笑瞭:“像你一樣。”

“沈世昌和馮青波是什麼人你都知道瞭,你根本犯不上回來找我,更犯不上見我大哥,對吧?”徐天的話直接勾到瞭田丹的心裡。

是啊,為什麼出獄後她先想著找徐天呢?為瞭小朵?不全是,那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呢?那個理由田丹明白,但又不敢承認,隻能說:“北平我沒人認識。”

這個回答並不能說服徐天,他說:“城外都是你們的人。”

“那我也要靠你們出城。”田丹說。

“監獄都出得來,出城更容易。”

“但我累瞭,今晚隻想睡個好覺。”田丹很虛弱。

徐天不忍心再問下去:“田丹,讓我幫你幹點啥。”

“幫我見鐵林,瞭解馮青波和沈世昌現在的關系,鐵林和馮青波的關系,不要直接問,他和你們不一樣。”

“然後呢?”

“新世界要幹凈,來臨之前肅清泥沙。”

徐天突然問:“你殺過人嗎?”

田丹看著徐天,沒回答。

“無論要幹什麼,讓我和你一起幹。”徐天眼神殷切。

田丹反問徐天:“你殺過人嗎?”

“沒有,今天馮青波本來可以死在警署,但我下不去手。”說這話的時候,徐天泄氣瞭,像一個考試沒及格的學生。

田丹笑瞭笑:“這樣很好。”

“一點也不好,我想跟你學學。”

看著徐天,田丹眼裡露出復雜的情緒,徐天看不太懂,她輕輕地說:“做一個警察,以後也一樣。”

太陽躍下地平線,北平的冬夜說來就來瞭。刀美蘭傢的院門沒栓,金海迎著月光推進去,大纓子正在忘我地吃面,看見金海進屋,大纓子朝刀美蘭喊:“美蘭,我哥來瞭!”她一邊喊一邊扒拉著碗:“吃完我就過去。”

金海故意沉瞭沉臉:“慢點吃,躲誰呢?”

大纓子訕訕地笑著:“我在這不礙事兒嗎?”

“不礙。”

“那兒礙,別坐。”

金海止住剛要下去的屁股,那隻空椅子前面有一副空碗筷,刀美蘭從灶間轉出來,看著怔愣的金海。金海一臉沉重,看著兩個女人說:“跟你們倆說個事兒,田丹跑瞭。”

大纓子還在吃,刀美蘭放下給金海盛面的筷子。

“田丹?”大纓子疑惑。

“獄裡那個女共黨。”金海皺著眉說。

“什麼叫跑瞭?”刀美蘭不理解,越獄的概率幾乎為零。

“說跑不合適,飛瞭,憑空從牢房裡飛瞭。”金海苦笑。

大纓子也停下瞭筷子,和刀美蘭面面相覷,呆呆地問:“人怎麼能飛,沒聽說過。”

“跟徐天有關系嗎?”刀美蘭能看出,金海擔憂的並不是越獄本身。

“今天上午的事兒,徐天在警署,我和鐵林都去瞭,跟誰都沒關系,現在除瞭我,就一個看她那牢門的知道。”

“那……那獄裡獄外那麼多兄弟,把人給找回來啊!”大纓子直眉瞪眼地說。

“瞧外頭這天,人傢本來是天上的,咱能上天找嗎?”燈在金海眼前晃,他轉頭看著窗外的夜色,“關在獄裡還跟我,跟徐天,跟鐵林有關系,飛走就什麼都沒瞭。”

大纓子和刀美蘭愣著,金海嘆瞭口氣:“能從獄裡走,就能出城,到時候再雜著城外一百萬解放軍回來,眼前頭過誰,跟誰也不認識。”

“你找徐天瞭嗎?”刀美蘭問。

“找瞭。”

“田丹從牢裡出來沒準找徐天呢?”

“人傢幹的是大事,原來關在裡面,就想著小紅襖的事兒,讓徐天幫她的事兒,現在都出去瞭,什麼事自己不能幹,小紅襖礙著她啥瞭?”

兩個女人不知道該說什麼,金海看著大纓子,吩咐她:“回屋收拾東西,別帶多,揀值錢的帶身上。”

大纓子愣愣地問:“幹什麼?”

金海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去趟槐花胡同,回得來咱們就走。”

“走哪兒去?”大纓子也站起來問。

“南邊,獄長幹不成瞭。”

“別呀。”眼看和燕三的婚事還沒來及“明”就要“暗”瞭,大纓子有些著急,刀美蘭也跟著著急:“槐花胡同是哪兒?”

“這事兒得跟沈先生說,我紅口白牙發的誓,結果人沒看住。他要容我,我就回來咱走,要容不下,我就交代給他。”

“沈先生是誰呀?”大纓子問。

“四十六根金條他送的。”

大纓子恍悟:“我說呢,錢那麼好來,要是把金條退給他呢?”

“花瞭。”

大纓子永遠找不到重點,她半張著嘴:“那麼些,都花瞭?”

“走吧。”金海催促著向外走,大纓子沒動,但刀美蘭已經開始披外衣,戴圍脖,換鞋子瞭:“槐花胡同,我跟你一起去,不就是跑個人嗎?沈先生要向著田丹,人跑好事兒,有啥可交代,沒聽說過向著誰,反倒還把誰關在牢裡。我要是田丹,出獄肯定先去槐花胡同,沒準他們一塊兒呢,咱別自個著急,走啊?”

金海站定瞭,細細地看著刀美蘭,她平靜得讓金海內疚。刀美蘭摸瞭一把自己的頭發,說:“看啥?”

“換身兒體面點的。”金海說。

“換啥體面的?”

“沈先生是高人,咱又理虧,我也換一身。”說完金海走瞭出去,從刀美蘭院裡出來,進入自己傢院子。此時平淵胡同裡過來瞭七八輛人力車,當先的是燕三,中間是徐天和田丹,車鬥放下,徐天要扶田丹。

“不用。”田丹笑著拒絕,她自己慢慢走下人力車,新奇地打量著胡同。

徐天小聲兒地說:“三兒,我大哥要回來,把他人留住不讓走。”

燕三為難地看著徐天:“我可留不住金爺。”

“他要是在院裡,那就堵著不讓出來。”

燕三帶著哭腔:“天哥,我真不行。”前些日子他把金海請到警署,大纓子都要跟自己翻臉瞭,這沒隔幾天又來一回,大纓子怕會徹底跟自己說再見。

徐天根本不搭理他,跟著已經走進瞭院子的田丹。

刀美蘭在屋裡翻瞭一通衣櫃,徹底放棄,轉身看向大纓子,問她:“我穿這身兒不體面嗎?”

大纓子沒接這個話茬,苦著臉反問刀美蘭:“那田丹長啥樣,還把他們哥仨折騰成這樣,還能飛,長翅膀啊?”

“沒體面的,就這樣瞭。”刀美蘭自顧自地說。

“我過去看看哥。”大纓子說著拉開房門,迎面就見到田丹站在門口。

田丹微笑著走進屋:“刀阿姨好。”

大纓子納悶地站在門口問:“誰呀?”

“我叫田丹。”

大纓子愣著,徐天從後面冒瞭個頭出來:“纓子,我大哥呢?”

大纓子還沒緩過神:“剛過隔壁去。”

徐天跟刀美蘭介紹:“刀姨,這是田丹,您先招呼著,我去隔壁跟大哥說兩句。”說完徐天轉身就走。

刀美蘭目瞪口呆,怔瞭幾秒,慌忙招呼田丹進屋:“進來……坐。”

田丹看瞭眼桌子,在金海剛坐的地方坐下來,她對面是賈小朵的空碗筷。

“吃瞭嗎?”刀美蘭問。

田丹抬頭看著刀美蘭,笑著搖搖頭。

“那,我給你下碗面條。”刀美蘭逃似地走去後面灶間。

大纓子好奇地看著田丹:“你不是飛瞭嗎?”

田丹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大纓子,禮貌地問:“您是?”

大纓子倒是自來熟:“金纓,叫我纓子就行。”

田丹朝她友好地笑瞭:“金海的妹妹。”

“你怎麼知道?”大纓子驚訝。

“姓金,剛你說隔壁。”

見識瞭田丹的厲害,突然大纓子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話,滿腦子都是要給金海報信,於是說道:“你坐著,我回瞭。”

大纓子也逃似地離開瞭,房間暫時安靜下來。田丹註視對面那張空椅子,好像上面坐著一個人。

金海在屋裡正在換衣服,從窗戶裡看徐天進瞭院子。徐天走進來,金海抬頭看瞭一眼徐天,沒說話,繼續換衣服。

徐天開口:“馮青波您帶走沒弄死?”

“誰說的?”

“田丹。”

金海一愣:“田丹呢?”

“她在隔壁。”

金海怔瞭片刻,起身便要出去,徐天挪瞭挪身子,擋在門口。院子裡,大纓子進來,看著廂房門口的徐天。

徐天不敢看金海,說:“大哥,燕三在外面,我還叫瞭車行幾個兄弟。”

金海盯著徐天,相比田丹,他更關心兄弟是否背叛瞭自己:“她出獄是跟你串好的?”

徐天趕緊解釋:“沒有,她出獄後來的我警署。”

金海放心瞭一半,他繞過徐天,徐天又堵住門,金海說:“別攔我,田丹正經是逃犯。”

“華北剿總北平警察局任誰都沒人在意,”徐天對金海有抱怨,“就您把她當逃犯。”

“當時進獄裡拍過照登過手續,怎麼會沒人在意?”金海提高嗓門說。

“沈世昌在意唄?那是個老王八蛋。”

金海壓抑的怒火有瞭出口:“你知道個屁!”

“跟田丹多待一下午,我知道得比您多點兒,要麼她過來,要麼您過去,她跟您說是怎麼回事兒。”

金海不耐煩地推開徐天:“起開,別擋著門。”

擦肩的功夫,徐天用手攔瞭金海一下:“我去院裡,世上誰擋您我都不能擋您,我是您兄弟,您是我大哥,跟田丹聊完瞭再說行嗎?”

金海沉默著,腦子裡飛速運轉。田丹能來見自己,難道自己有什麼把柄被她抓住瞭?

“她根本犯不著回來,出獄第一件事就是去警署後面小朵死的地方。第二件事兒她去瞭寶元館看火燒現場。第三件事她來這兒看小紅襖偷拍小朵的照片,本來還要專門找你,現在正好你在,省事兒瞭。”

金海繼續沉默著,他預感到自己對田丹沒什麼辦法,徐天看金海不言語,繼續說:“換衣服要出門兒啊?”

大纓子忍不住瞭,在外面火急火燎地喊:“哥!”徐天趕忙走出廂房,站到院子裡。大纓子跑進房間,喘著粗氣說:“哥,田丹在隔壁。”

金海壓低聲音對大纓子說:“去獄裡,叫華子帶人過來。”

大纓子一愣:“我去呀?”

金海一瞪眼:“提個籃兒出去,趕緊。”說完,他趕忙走出瞭廂房。

隔壁,田丹看著一海碗手搟面條,笑瞇瞇地跟刀美蘭道謝,隨後,她把手伸出袖子,解瞭右手一半紗佈,露出結著血痂的手指,艱難地去抄筷子,把面條挑進嘴裡,田丹問:“這是北平的炸醬面?”

“我是天津人。”刀美蘭有點手足無措,反倒是田丹一派從容:“嗯,徐天說過,小朵和您是從天津來的。”

提到小朵,刀美蘭的眼睛裡又湧出傷感,她目光移到田丹雙手被紗佈包裹著的手指上,不落忍地問:“你來這兒,幹嘛呀?”

“請您幫我一個忙。”

刀美蘭不解:“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在監獄受傷瞭,傷口前後貫穿,後面我自己處理不到,他們都是男的,再不消炎會發燒。”

“我哪會?”刀美蘭為難。

“用鏡子照著,我教您,有鏡子嗎?”

刀美蘭點點頭:“有。”

“要兩面鏡子。”

“找找也有。”刀美蘭說著,起身去翻找鏡子瞭。

“刀呢?”田丹又問。

“隻有剪刀。”刀美蘭把櫃子上的剪刀拿在手裡,又找出瞭兩面鏡子。

田丹看瞭看桌子上的煤油燈:“那個油燈能亮嗎?”

“能。”

田丹從大衣兜裡掏出幾瓶十七買的藥。

“吃完弄?”刀美蘭問。

“刀阿姨,我不喜歡吃面。”田丹抱歉地笑瞭,刀美蘭也笑瞭:“還挺挑,獄裡沒餓著。”

“對不起。”田丹放下筷子,刀美蘭毫不在意地收拾碗筷,“一會兒徐天來瞭可以吃,他喜歡。”

大纓子提著籃子忐忑不安地從院裡走出來,七八輛車停在胡同裡。燕三笑呵呵地迎著大纓子說:“去哪兒?”

大纓子心虛:“遛彎兒。”

“買些饅頭回來。”燕三隨口吩咐大纓子,大纓子一時有點不適應:“什麼?你現在開始支使上我瞭是吧?”

燕三委屈地說:“從早上在警署折騰到現在一口沒吃呢!多買幾個,兄弟們也吃。”

“三兒,你過來,”大纓子示意燕三湊過來,她低聲問,“天哥跟我哥杠起來你幫誰?”

燕三有些煩:“你又問這話。”

“都支使上我瞭,還不興我問問。”

“我幫你。”燕三堆滿笑容,大纓子朝他瞪眼睛:“杠起來倆人裡面沒我。”

“有誰沒誰都幫你。”燕三朝大纓子擠擠眼睛,大纓子表情緩下來:“算你會聊天。”這一句話讓大纓子心裡有點兒滿足,她又嗔怪地看瞭一眼燕三,轉身提著籃子往胡同外走去。

刀美蘭屋裡燃著油燈,一面大一些的鏡子擱在桌上,靠近田丹肩膀側後。另一面小鏡子在田丹掌中。刀美蘭在田丹身後,越過她肩膀看小鏡子裡田丹的臉,田丹也在鏡子裡看刀美蘭。

鏡子裡的田丹觸發瞭刀美蘭的一些記憶,她看著田丹的耳垂,想到的卻是小朵藏在耳垂後的頭發,黑黝黝的,又厚又密,收頭發的小販找刀美蘭說瞭好幾次,刀美蘭都沒舍得給小朵剪掉;看著田丹的眼睛,想到的是小朵的睫毛,小朵小時候愛哭,每次哭,眼淚總能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刀美蘭每次看瞭都想笑。

田丹看著怔怔的刀美蘭,刀美蘭有些不好意思,趕忙說:“這鏡子是小朵用的。”

田丹沉默瞭一下:“刀阿姨,一會兒很疼,我想看著小朵的照片。”

刀美蘭問:“什麼照片?”

“寶元館著火之後,徐天拿回來的。”

刀美蘭從炕頭拿瞭那幾張照片放到田丹面前,田丹脫掉外衣,牽動傷口,疼得她猛吸瞭幾口冷氣。

刀美蘭趕忙扶著田丹重新坐正:“別動瞭,我來,哪邊?”

田丹解開襯衣扣子,露出一半身子:“左肩,繃帶解開……”

田丹一張張地仔細看著照片,小朵在笑,小朵端著水盆,小朵的頭發,小朵的脖頸兒,小朵比自己瘦……田丹看著照片有些出神,總覺得照片裡的小朵也在看著塵世中的自己。她們互相看著,隔著生死,又能互相嗅到對方的氣息。

“田丹。”刀美蘭的語氣和平時叫小朵時一樣。

“哎。”

“你哪是要我幫忙,就是來看這些照片的吧?”

田丹還在專註地翻看:“不是。”

刀美蘭輕嘆:“老天咋讓你來幫我和小朵呢?”

刀美蘭解到繃帶最裡層,紗佈打開,露出傷口。田丹吸瞭口冷氣,刀美蘭也吸瞭一口冷氣,田丹打開油燈罩,把剪刀放到火焰裡。

“白色的瓶子,粉末撒到傷口上。”田丹艱難地說。

刀美蘭的手哆哆嗦嗦地操弄:“誰幹的?”

田丹沒回應,回手把剪刀遞給刀美蘭:“剪掉表面紅腫的部分。”

“鐵林幹的吧?金海說他上獄裡殺你,打瞭一槍。”

“嗯。”

刀美蘭既心疼又震驚:“你怎麼跟沒事兒一樣呢?”

田丹又將剪刀放回火裡翻烤:“已經這樣瞭,隻有忍一忍。”

“你鐵打的呀?”

“趁剪刀還燙。”田丹笑著說,刀美蘭接過剪刀,田丹調整小鏡子,刀美蘭不忍心地來回尋找下剪刀的地兒:“我自己閨女都下不去這手。”

“我又不是小朵,放心。”田丹努力笑笑,又繼續看照片。

刀美蘭恍惚瞭片刻,一狠心上剪刀。瞬間,皮肉剝離,血流下,先是黑紫色,又逐漸變成鮮紅。刀美蘭停瞭一下,又發瞭狠,把最後牽扯的皮肉全部剪瞭下來,咬著牙問:“對嗎?”

鏡子裡,田丹也咬著牙:“對,再深一點。”

刀美蘭再下剪子,又是一股子血,更多的皮肉分離,田丹和刀美蘭都冒瞭一額頭的汗。田丹看著鏡中的傷口說:“可以瞭,消炎,包回去。”

刀美蘭的手哆嗦著,田丹的頭發散著,妨礙瞭包紮。刀美蘭去炕頭的小盒子裡,取瞭小朵的發卡過來替田丹將鬢發別起來。

“照片還有嗎?”田丹又問,刀美蘭繼續包紮:“就這幾張。”

田丹額頭上的汗流到眼睛裡,也不知有沒有夾雜著淚。刀美蘭看到田丹顯露出瞭脆弱,她因疼痛閉上眼睛,整張臉被淚水濡濕,屬於一個剛剛失去父親、身負重傷、重獲自由的小姑娘。

“疼哭瞭吧?”刀美蘭也忍著淚,對啊,金海看她是能飛的共黨,徐天看她是能抓小紅襖的神探,沈世昌看她是進退的工具,但刀美蘭看到的隻是個和女兒年齡相仿的小姑娘。

“沒有,拍這個照片的人不難找。”承受疼痛,不管是身體的,還是精神的,田丹終究不隻是個孩子。

“是這人害的小朵?”

“可能是。”

刀美蘭見田丹看瞭幾張照片就找出瞭兇手,既詫異又欽佩:“共產黨都跟您一樣?”

“我怎麼會和別人一樣,我自己來吧。”田丹吸瞭吸鼻子,自己費勁地重新紮繃帶,“刀阿姨,麻煩您請金海過來好嗎,我就不過去瞭。”

“別動,我叫他,一會兒給你弄點兒熱水用毛巾擦擦。“刀美蘭對田丹的不信任感在無形之中消弭瞭,她從自己院子出來看著燕三和一堆車夫,還不住地想剛才田丹的模樣。

燕三見瞭刀美蘭頗為熱情地招呼:“嬸兒。”

刀美蘭沒註意燕三非同以往的熱情勁兒,跟他點瞭下頭,徑直進瞭金海的院子。

片刻,金海從院裡出來,燕三見金海也招呼:“金爺。”燕三想趁著這兒時候,努力在刀美蘭和金海面前博取點好感,爭取一會兒跟金海爭起來,不耽誤他和大纓子的感情。本來蜷著的一胡同車夫看見金海,都挺直瞭身子跟金海打招呼。金海腦子裡全是田丹,根本沒理會那些車夫,虎著臉進瞭刀美蘭的院子。

徐天也想往外走,刀美蘭拉住徐天說:“她多大?”

“田丹?”

刀美蘭點瞭點頭:“屬啥的?”

“不知道。”

刀美蘭嘆瞭口氣,說:“屬鐵的。”

金海走進刀美蘭的房間,見田丹坐在炕上。鳥飛瞭屬於有本事,再飛回來,就是明目張膽嘲笑自己沒本事瞭,金海運著氣,說:“怎麼出來的?”

田丹沒回答,面色蒼白,一頭虛汗,金海頓瞭頓:“我一會兒帶你回去。”

“會跟你回去的,也許明天。”田丹的傷口依然劇烈疼痛,但她還算鎮定。看著田丹的嘴都泛白,金海努力不發火:“日子不由你定。”

田丹強撐著說:“給我一點時間找小紅襖。”

金海不耐煩瞭:“一天的工夫能找著誰,小紅襖殺人四年瞭。”

“不夠就再多一天。”

金海容不得她討價還價:“不行。”

田丹沒接茬,又問金海:“知道沈世昌是什麼人嗎?”

“知道。”

“你見過他幾次?”

“一次就夠瞭,人局不局氣不在見面次數。”

“沈世昌和我爸爸是同鄉同窗,兩傢世交,我小的時候他經常來傢裡,我叫他伯伯,按道理我是不是應該比你瞭解。”

“不瞭解你也不會來北平找他。”

“是他命令馮青波殺的我爸爸,在我們來北平之前,還有兩批和他接洽和談的人,也是他殺的。”田丹語氣平靜,但眼裡蓄起淚花。

金海是將信將疑的,“將信”是相信田丹的能力,“將疑”是相信自己。自己是大哥,讓一個小姑娘幾句話就動搖瞭自信?金海做不到,聽瞭半晌,他憋出兩個字:“胡扯。”

金海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說服的,田丹也不申辯,隻是說:“過瞭這幾天你就明白瞭。”

“沈先生是要和談的。”

“以和談的名義,誘捕和談的人。”

“那他為什麼要我保你?”

“他以為我在監獄裡什麼都不知道,想殺瞭馮青波滅口,洗白過去,成為真的親共和談人士。”

這話的邏輯是沒問題,但金海需要證明:“你說我就信?”

此時徐天推門進來,在桌子前坐下。徐天的警惕戒備讓金海頗不舒服,金海轉頭看著徐天:“你幹什麼呢?”

徐天問:“你們說什麼?”

田丹見徐天擔心,笑瞭笑,說:“我沒事。”

“你沒事兒?”金海有點蒙。屋裡三個人,徐天是自己過命的兄弟,田丹是自己的囚犯,刀美蘭是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女人傢,兄弟和囚犯一條心,自己竟然成瞭那個多餘的人,金海的憤怒程度在莫名增加,“合著他是你的人瞭,是嗎?”

把大哥看成敵人,並且擺在夾縫中,徐天也覺得有些尷尬內疚:“你們說著,我出去。”

田丹看著徐天合上屋門,她繼續爭取:“最多兩天,我就回獄裡。”

“你意思是這兩天讓沈先生覺得你在獄裡,但人在外面,對嗎?”

田丹點瞭點頭,金海無法忍受自己的被動:“拉倒吧,一會兒就回。”

“金海,我已經出獄瞭。”田丹心平氣和地講道理,“我沒必要專門回來說這些讓你相信。”

金海聽著沒毛病,他沉默著。

“我為什麼不出城,城外都是我們的人。”田丹看著金海問。

“為什麼?”金海問她。

“組織上安排我陪父親來,一是協助和談,二是查清這條線上的內奸並且清除,到北平下車我就失職瞭,清除馮青波和沈世昌是我份內的工作。”

“馮青波沒死嗎?”

“四個小時前,他在槐花胡同8號。”

“你怎麼知道?”

“四小時前我看見一個女人和馮青波坐在同一輛車裡進瞭槐花胡同,我給沈世昌傢裡打電話,假稱是剿總聯絡處轉接政法處,他內人接的,電話那邊馮青波和沈世昌在說話。”

田丹緩緩流下一行眼淚,為自己,也為父親。金海看著田丹,知道她沒有對自己說謊,沉默瞭半天,才說:“說破大天,我不信沈先生是壞人。”

“其實你已經信瞭一大半瞭。”

“道兒上這麼些年,我不會看錯人。”金海說。

“可以求證,去沈世昌傢裡。”田丹看著金海說,“但要小心一些,先裝作我還在獄裡,這樣你主動,他沒提防,要看著他的眼睛。”

“眼睛?”

“誠實的人回答問題,即使需要思考,眼睛也會向右上方瞟,但在撒謊前,人的眼睛會下意識往左上方瞟。你今天晚上就去,我在珠市口徐天傢休息。如果你是個懦弱的人,打算一直信任沈世昌,也可以什麼都不求證,直接告訴他我在哪裡就好,都由你來決定。”

金海有些蒙,一面是自己,一面是田丹,能證明自己正確的隻有固執,但田丹可以拿出一條命證明她自己。

刀美蘭站在自己傢院門口,她不敢走進屋裡。那裡有一個監獄獄長,他是自己的男人;一個幫忙越獄的警察,他是自己女兒的未婚夫;一個被通緝的囚犯,她給大傢帶來瞭麻煩,但她不為自己……刀美蘭對這三個人不知所措。

燕三看著刀美蘭說:“嬸兒,我們在這兒就行,您不用跟門口站著。”

“這一胡同人都是徐天叫來的?”刀美蘭問。

“是。”

刀美蘭心裡一團亂:“用得瞭這麼多車嗎?”

“不是車,田丹是逃出來的,得防著點兒。”

“防誰,一群拉車的能派啥用場?”

“嬸兒,您可別這麼說,北平是咱們的地盤兒。”

“你也叫我嬸兒……”刀美蘭想到瞭大纓子,問:“大纓子呢?”

“剛剛提瞭個籃子出去瞭。”

“出去瞭……你跟大纓子是真的在一起瞭?”刀美蘭看著燕三,燕三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嬸,這其實是很早之前的事兒瞭。”

刀美蘭亂糟糟的心被這件事稍稍安撫瞭一下,說:“以後別叫嬸兒瞭,輩份都亂瞭。”

刀美蘭在外面徘徊瞭一會兒,越想越不對勁,她推開院門,看到徐天站在院子裡,刀美蘭不安地說:“天兒,我琢磨著不太對。大纓子這半天不見瞭。”

徐天心中也開始打鼓,問:“你去哪兒瞭?”

“我剛在隔壁,金海跟她說什麼瞭嗎?”

“我知道你的顧慮,國民黨的獄長當瞭這麼多年,但共產黨不計較過去,隻要為和平解放做貢獻,幫助新世界來臨,自然在新世界有一席之地。平津六十萬國軍放下武器尚且可以改編,何況你一個獄長……”

“說這些沒用的,我心裡自己有譜,是人都貪命,但有比命更重的東西。”

“什麼?”田丹問。

“道理。”金海瞪著眼睛回答。

田丹正沉默著,徐天推門進來,說:“田丹,走,大哥讓纓子去獄裡叫人瞭。”

田丹下炕準備跟徐天離開,但眼睛還是看著金海,她說:“見見沈世昌,整理一下你的道理。”

徐天著急地催促,金海看著田丹問:“我找沈世昌你不擔心嗎?”

“是你擔心,擔心被他知道我已經出獄,擔心證實瞭他是我說的那種人。”

“趕緊走,一會兒人來瞭。”

金海扭頭看著不停催促的徐天,田丹拿起桌上的藥瓶,還有那幾張照片。

“大哥,我跟她就在珠市口,不然您把人聚到珠市口傢裡來,這會兒別攔著,攔也攔不住。”說完,徐天跟田丹走出房間,刀美蘭還在院裡心急。田丹跟刀美蘭禮貌地告別,說:“刀阿姨,我把照片帶走瞭,用完後讓徐天還給你。”

“去哪兒啊!”刀美蘭趕忙問道。

“珠市口。”徐天頭也不回地說。

刀美蘭看著田丹和徐天匆忙的樣子,她既怕金海因為田丹越獄而受牽連,又怕田丹回到牢裡吃苦,隻能躊躇著站在院子裡不知所措。徐天和田丹轉身從刀美蘭傢出來,祥子看見徐天趕緊把車拉到門口前。

徐天示意田丹上車,說:“祥子,去珠市口,快。”

“還回傢啊?”祥子詫異道。

“大哥不敢讓人去珠市口,我爸在傢鎮著呢。”徐天坐在田丹旁邊,一胡同車瞬間拉著徐天、田丹、燕三走幹凈瞭。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