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站在金海辦公室,能從鐵窗看到遠處炮彈映紅的一片天空。金海看著田丹站在窗前,聽見她問:“他和小朵在一起多久?”

金海一時有點恍惚,他想瞭想,說:“兩三年。”

“見他第二次,我對他說,有很多連環殺手是找不到的,尤其在這種時候。”

遠處炮火更密,金海心裡也很難過,他後悔自己在出事那天不該數落小朵。

徐天仰頭看著天空,已經沒有憲兵搭理徐天和燕三。沒起飛的四架飛機撞停在跑道上,艙門打開,軍人紛紛往下跳,空中兩架飛機盤旋落下來,向停著的飛機那邊滑行,眾人驚恐,另一架緊接著落下來。後降落的飛機撞上之前的,引擎起火,機場一片混亂。

外面的炮聲弱瞭下去,雙人床停止抖動。鐵林從被子裡鉆出來,披著衣服,公然坐在床上抽煙,關寶慧起身掀開被子,在梳妝臺前整理妝容。

“還收拾啥?”鐵林問道。

關寶慧停瞭動作,鐵林也掀開被子,叼著煙穿衣服。

“出門啊?”

“不出門還能幹啥?”鐵林坐在床邊回頭,關寶慧不放心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在傢歇著,明天給塗大夫送面錦旗。”說完,鐵林開門出去,隻留下關寶慧一個人手足無措地坐在梳妝臺前。

炮擊已停,飛機起火,機場內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往機場外湧出,伴著驚恐嘈雜的聲音,徐天和燕三逆著人流向機場內沖去。

“三兒!”徐天大喊燕三。

“天哥!”

徐天將外科醫生的相片從人頭上遞過去:“看清楚瞭!”

燕三和徐天兩人分別拿著一張照片和一張速描,迎著往外的人流,一個個辨認,接近著火的機艙,探照燈亂晃,根本無法辨清人臉,徐天絕望地四處亂轉。

機場機艙,萍萍卡在貨物和破損的機艙腹部結構裡無法脫身。引擎著火蔓延到機身,機艙裡的人往外擠逃,無人在乎別人生死,柳如絲在搬動雜物,試圖拖出萍萍。

萍萍掙紮著抬頭喊:“姐,不要管我瞭!”

柳如絲一邊用力搬東西一邊喊:“閉嘴!”

柳如絲終於搬開一些空間,下到機腹雜物縫隙裡,從下方撬搬卡住萍萍的物件。柳如絲腳側不遠就是引擎的熊熊大火,萍萍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

檀木架子上電話響,沈世昌接起來,戴先生的聲音傳來:“老沈,天壇機場被共產黨炸瞭,你那裡聽到炮擊瞭嗎?”

“聽見瞭。”沈世昌的語氣難辨情緒。

“是王克俊通知解放軍炮擊的,華北剿總和委員長徹底決裂瞭。”

“好事情。”沈世昌手上的扳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摘掉瞭。

戴先生頓瞭一下說:“還有個事你要準備一下,共產黨華北城工部給剿總一個名單,疑似破壞北平和平解放人員,剿總已經成立內部肅整小組,從今天晚上起逐個談話。”

沈世昌臉色陰沉下來,但語氣仍然平和:“我有什麼好準備的?”

“上面有你的大名。”

“肅整小組誰負責?”

“多年老友,我已經提前通知你瞭,好自為之。”

沈世昌還想要分辯,說:“我好自為……”

但戴先生那頭掛瞭電話,沈世昌面色嚴峻。

機艙裡所有人都逃光瞭,柳如絲在機腹裡,用一個金屬棍撬拆瞭卡住的東西。萍萍脫困上到機艙甲板,返身去拉柳如絲。此時柳如絲腳底支撐塌陷,她落到比萍萍原來更險的地方,以萍萍之力無法再將柳如絲弄上來。

柳如絲在火光裡被映紅瞭臉,她抬頭望著萍萍,絕望地喊:“你走吧。”

萍萍一聲不吭,準備鉆回去,一隻手將萍萍提起來。柳如絲看到一張臉露出來,是徐天,徐天蹲下身看瞭一會兒柳如絲,探身鉆下來。柳如絲已經被熏得有些迷糊瞭,她不住咳嗆著,徐天大力拆瞭卡住的東西,將柳如絲托上去。燕三在機艙甲板把柳如絲拉瞭上來。

燕三伸手給徐天,柳如絲也跪著朝徐天伸手,徐天大喊:“……滾蛋!三兒,滾蛋!”

萍萍也拉著柳如絲喊:“姐,走啊!”柳如絲還跪在甲板不動,燕三索性鉆下去,徐天著急地說:“你下來幹啥!”

“您在這兒。”

徐天朝他和她咆哮:“要炸瞭!”

機體震動起來,是引擎下面的支撐輪胎爆瞭。機艙向另一個方向傾斜,雜物沖過來,徹底掩蓋瞭徐天和燕三下面的缺口。

萍萍用力把柳如絲拉走,柳如絲滿臉是淚。

機腹裡,徐天大聲問燕三:“看到小紅襖瞭嗎?”

燕三朝他搖搖頭,徐天著急又頹喪。田丹的速描落在機腹某處,被火舌卷沒。徐天看看四周,心裡的火氣都發泄到下方的鐵架上,他開始用腳踹,踹瞭不知多少下,機體下方露出跑道的硬地,燕三與徐天一起向下踹。

萍萍和地面的憲兵接住躍下機艙的柳如絲,憲兵們拉著柳如絲離開飛機。柳如絲一步三回頭,隻見飛機引擎燃及油箱,機體爆成瞭一團火球。

柳如絲站住瞭,怔愣在原地。

金海看看墻上的掛表,已經快到時間。田丹看瞭看自己的手表,將鬢角的頭發重新用徐天買給她的發卡別起來。

華子拉開門,田丹拿瞭桌上馮青波那支匕首和金海出瞭辦公室。保密局大辦公室裡,八個特務在檢查槍支。在鐵林準備離開時,處長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瞭。

鐵林返身接起來,沈世昌的聲音傳來:“不要失手,田丹今晚一定要死。”

“明白。”鐵林放下電話走出小辦公室,八個特務跟著他,鐵林此刻覺得自己要去完成一件大事,他完全蛻變瞭。走到院裡,鐵林與三個特務上吉普車,五個特務上另一輛車,兩輛車同時開出。

長根坐在司法處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屋內還有兩個便衣軍人,保梁還在,他還是一臉死性。桌上電話響瞭起來,長根去接起來,對著電話裡的沈世昌匯報道:“先生,人在,放心。”

長根掛上電話,重新閉目養神。

囚車停在監獄院子裡,候著十幾個精幹獄警,田丹和金海、華子從小門出來,田丹和金海坐入前座,華子帶眾警進入後車廂,車子轟鳴,車燈在黑暗中照得很遠。

機場鐵網門口,大批的人往外湧,中間夾雜著人們的喊叫聲。柳如絲和萍萍被人群裹挾著向外,焦頭黑臉的徐天拿著外科醫生的相片,和燕三在鐵網門邊,一個個註視著出來的人。柳如絲看見瞭徐天,心裡稍安,徐天也看見瞭柳如絲,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目光劃過。柳如絲和萍萍擠出鐵網門,之前的那幾個憲兵看見徐天,又走過去。燕三與幾個憲兵撕扯起來,憲兵去摁徐天。柳如絲的目光一直在徐天那邊,於是她停下來,又返回去。萍萍留在原地,她看著柳如絲出示瞭上飛機時的那張紙,憲兵便松開瞭徐天。

柳如絲看瞭看徐天手裡的照片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抓人。”

“什麼人?”柳如絲困惑。

“第一次去東交民巷告訴你瞭。”

柳如絲回想到徐天之前說起小紅襖的事,沒想到世道亂成這樣,他仍沒有放棄。柳如絲看瞭徐天半晌,她的心裡醞釀出瞭一些善意。燕三跑到徐天身邊,柳如絲告訴徐天:“今晚田丹和金海在先農壇要抓我父親,鐵林出賣瞭你們,田丹會死在金海手裡。”

徐天根本不相信柳如絲的話,柳如絲憐憫又抱歉地看著他說:“刀美蘭和金海的妹妹扣在司法處,金海會為瞭救她們殺瞭田丹。”

徐天徹底傻瞭,柳如絲看著他的樣子,補充道:“九點。”

徐天回過神來,急急地問:“誰扣的刀姨和金纓。”

“我爸。”

“他在哪裡?”

“在傢。”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柳如絲直視徐天,又變成柳爺,反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徐天無意識地倒退瞭一步,他看著柳如絲,滿腦震驚混沌,柳如絲轉身帶著萍萍離開。

燕三聽到對話,念及大纓子也心急如焚,問徐天:“天哥,還找嗎?”

機場附近停著一輛軍用卡車,不少人正往車上爬,徐天低頭看著手裡的外科醫生照片,糾結要不要跟上去。北平街道上劃過一輛囚車,華子坐在後邊,心情忐忑。田丹看著手表上的時間,離九點不到十分鐘。鐵林開著車,特務們面無表情。囚車經過黑暗的街道,有人力車停在街邊。

金海讓獄警停車,車停下來。金海下車拉開後車門,一車人看著他,他讓兩個獄警送田丹回監獄。

兩個獄警面面相覷,田丹也跟著下車,“路上繞著點,別碰到憲兵。”金海囑咐道。

獄警哎哎地答應著。“為什麼?”田丹問金海。

“抓人這種累活你也出不上力,抓回去讓你見著就行。”

田丹依舊看著金海,金海想瞭想說:“和沈世昌打電話的時候,你說他那麼快答應去先農壇是有點不太對,我一直琢磨,不去也不行,但你就別露面瞭。”

田丹思索一下,覺得金海說的有道理,她也有事情要做。她答應瞭下來,田丹剛要離去,又停瞭下來,轉身問金海說:“帶錢瞭嗎?”

金海先是一愣,又忙從身上摸出一些錢,跟著田丹走向人力車夫的身旁,車夫看著黑暗裡一堆獄警,驚懼得很,金海將錢給車夫,囑咐道:“跑快點兒,別出岔子。”

車夫大著膽子拿過錢收好:“哎,有多快跑多快。”

田丹坐上人力車,撫著把手看著金海說:“你當心。”

金海看田丹想說什麼又沒說,隻揮瞭揮手,對車夫說:“走吧。”

車夫拉起來,兩個獄警小跑跟上去。金海目送田丹遠去,半晌才又走向囚車。田丹坐在人力車上,扭頭看金海的車已經啟動向遠開去,後面兩個獄警正小跑著跟著自己。

田丹跟車夫說:“再跑快點。”

“不用等那兩位爺?”車夫問。

田丹說:“不用,越快越好。”

車夫撒開腿跑,兩個獄警被甩開瞭

“咱們奔哪兒啊?”車夫大聲問田丹。

“槐花胡同8號。”

人力車拐入小巷瞭,獄警徹底被甩掉。

露天的卡車廂裡,徐天燕三和一些沉默的軍人、平民擠在一起。軍人和平民都是從機場回來的,有人兩手空空,有人捂著行李。後面還有幾輛車跟著,街燈車燈一晃一晃,夜風吹在臉上,烈烈的。徐天在車裡看瞭幾圈,隨後盯著一個面容清瘦的西裝男人。

徐天一點點挪過去,挪到那個清瘦男人跟前男人灰頭土臉,沉浸在機場被炸的絕望裡。徐天從懷裡拿出照片,與男人的臉對照。男人同時在現實裡和照片裡盯著徐天。徐天笑起來,將照片塞回懷裡。

“抽煙嗎?”徐天看著男人問。

“不會,謝謝。”

“動刀之前會不會抽一根。”徐天看著男人眼神犀利,男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會不會?”

“有時候。”男人迷惑地回答他。

“在北平獨居?一個人住?”

“是。”

“今天早上那個沒死的女人送聖心醫院瞭,怕打照面讓人認出來,所以待不下去瞭是吧?”

男人皺瞭下眉,問徐天到底在說什麼。

徐天憤恨地看著男人,說:“老天有眼,共產黨不讓你們這些壞人走。”

滿車的軍人看著徐天,徐天完全不以為意,起身去拍卡車駕駛室頂,徐天跟司機大喊:“勞駕,停車。”

男人也著急起來:“你們是什麼人?”

“警察,白紙坊警署的。”

男人詫異:“北平還有警察?”

“有,三兒,過來。”徐天喊燕三,回身再拍駕駛室頂,“停車!”

男人見狀突然躍起,翻出卡車側護欄跳下車,拔腿便跑。徐天和燕三也欲翻出去,不料卡車踩瞭個急剎車,一車人跌在一起。待徐天和燕三翻身起來,男人已奔入胡同消失不見。徐天和燕三躍下車追去,男人在前跑,徐天和燕三奔入胡同。兩人分頭追,徐天在胡同裡奔跑,然後停下傾聽,他退回一個岔口,聽著腳步過來。

徐天屏著呼吸,腳步近瞭,卻是往另一個方向,徐天快步追上去,看見前面的背影。背影走得急,徐天起身上去抓住,背影扭過臉,卻是個白胡子老頭。徐天松開老頭,往來時的胡同跑,胡同裡有夜行的婦人和街坊。徐天一個個看過去,越來越失望。徐天瘋狂地跑,漫無目的地跑,在無人的胡同拐角,他又聽到瞭腳步。徐天不再等待,循聲追過去。前面有個黑影在慌亂地四處找路,徐天從後追上去,撲倒黑影死死摁住,定睛看清卻是燕三,徐天還是摁著,和燕三一樣喘著粗氣。然後他漸漸松開,對著空蕩的胡同大聲嘶吼。

半晌,燕三小心提議到聖心醫院蹲著等他回去,徐天樣子像要吃人一般,說:“換你還回去?”

燕三失望地蹲在墻邊,“去蹲著。”徐天鎮定瞭一會說道。

“您呢?”燕三問。

“殺人。”

燕三不敢再多說,徐天踹倒瞭墻邊堆著的木材,胡同回蕩著他的咆哮:“見到他就殺,憑什麼不殺他?”

燕三擔心地看著徐天,“去蹲著。”徐天說完率先跑起來。

黑夜的寒風凜冽,路上行人已稀疏寥寥,鐵林的車開到樹林裡,熄瞭車頭燈。後車也熄瞭燈,特務們陸續下車。

“處長,沒進先農壇呢!”特務提醒鐵林。

“我先過去,都矮著點身子,我動手你們再動手,我開槍你們再開槍。”

特務忐忑地看鐵林問:“就來我們幾個?”

“夠瞭。”

“對方多少人啊?”特務擔心地問。

鐵林心裡也七上八下,但強裝鎮定道:“對頭是我大哥。”

“幹自己人?”

“是不是自己人我說瞭算,目標是個女的,女共黨。”鐵林說完,領頭往黑暗裡去。一會工夫,鐵林走到先農壇空地中間,四處無人。此時,遠處的車燈越來越亮,金海的囚車也開到瞭先農壇,車燈刺到鐵林身上停住。金海在車上見鐵林,打開車門下來。

鐵林抬手擋著光,喊:“大哥,是我!”

金海走到鐵林面前,往四處看。

“就我,不用找瞭,沈先生沒來。”鐵林說。

華子和獄警們也下瞭車,站在車兩側,金海扭頭看向鐵林。

“今天您和天兒、田丹一起在珠市口吃的早飯,我都知道瞭,您不是和沈先生一塊兒的嗎?四十六根金條還給咱們,還說沈先生局氣。”

金海察覺出不對,問鐵林:“你來幹什麼?”

“殺田丹,在車裡吧?”

金海痛苦地閉瞭閉眼睛,沒想到鐵林還是走到這一步,說:“鐵林,你魔怔瞭。”

“大哥,您看清楚,我還是原來的鐵林,抓共黨、叫您大哥。開始您說田丹把徐天忽悠瞭,現在是您自個兒被她忽悠瞭,共黨在你牢裡關著怎麼去珠市口吃飯瞭?上這兒來幹嘛?是要跟共產黨對付沈先生吧,這還是黨國天下,沈先生正管著京師監獄,您都不是魔怔,是要反瞭!”

華子在車邊看鐵林和金海爭論,獄警們面面相覷,鐵林越說越堅定:“換個人跟這兒等著,您就死瞭,我是來救您的大哥。”

金海皺著眉頭看鐵林說:“怎麼個救法兒?”

“把田丹弄出來,當著您獄裡兄弟的面殺瞭她完事,咱兄弟還跟從前一樣。”

金海哼瞭一聲:“輪到你指使我瞭。”

“沒錯。”

“我要不答應你呢?”

鐵林看眼華子和一幫獄警:“您自個兒作死,問問手下兄弟跟不跟您一塊兒作。”

“我的兄弟我知道。”金海看著鐵林。

“那問問我兄弟。”鐵林招招手,八個保密局特務從暗處潛出來,提著槍把囚車和獄警們都圍瞭。

金海掃瞭眼幾個特務,警告之意很明顯,問:“要動手是吧?”

“誰敢跟您動手?誰敢啊?我是您兄弟!好好想想,一個陌生人的田丹,命不會比刀美蘭和大纓子還金貴吧?”

金海越聽越不對:“你什麼意思?”

“您當沈先生?沈先生還把您當明白人,把纓子和刀美蘭扣住瞭,隻要你死田丹她們就沒事。”

金海怔瞭好半晌,直視著鐵林,眼神狠厲,問:“沈世昌為什麼扣她們倆?”

鐵林對上他的眼神還是有些心虛,但還是壯著膽子說:“我讓扣的。”

“你讓扣的?”金海不敢相信地看鐵林。

“這樣您才能明白自己到底在意誰。”

金海控制著自己,他必須得弄清楚更詳細的情況,問:“倒也是,扣在平淵胡同瞭?”

“司法處,明天小朵入土,她們倆去司法處簽字。”

金海苦笑瞭一下,說:“你還知道小朵要入土。”

鐵林不看金海,他掃瞭眼囚車:“從徐允諾那兒聽到的。”

金海深深嘆瞭口氣,心裡對鐵林的最後一點期待徹底破滅,說:“鐵林,咱們可是兄弟。”

“前兩天您站在監獄院兒裡把我和徐天放瞭,回傢想想真是對不住你,做兄弟的老讓您受累,讓您罩著,也該我受受累,罩著點您和天兒瞭。”

金海順著他的話,笑瞭一下:“早說嘛。”

“說啥?”這下輪到鐵林疑惑瞭。

“我該喊你大哥。”金海嘲諷得不能再明顯瞭,鐵林難堪,但假裝聽不懂:“那不能夠,田丹從車裡弄出來吧,咱們別僵瞭……”

突然金海一拳打在鐵林小腹上,鐵林噎瞭聲音:“又打我。”

金海又是一拳,鐵林格擋還擊,但不是對手,金海一拳接一拳揍在鐵林身上。特務和獄警都沒上前幫忙,鐵林掏出手槍指向金海說:“再打一個試試……”

金海沒猶豫,奪瞭鐵林的手槍,扔在地上,開始抽鐵林耳光。

黑暗裡,響聲清脆,鐵林連滾帶爬,說:“……我是京師監獄獄長!任命明天就下到獄裡,你的手下全是我手下,你通共犯上……”

鐵林摸到瞭地上的槍,他抓起來向金海頭頂上方開瞭一槍:“你不要逼我!”

金海停下身子,鐵林喘著粗氣,眼冒火光:“把田丹帶出來!想保纓子和刀美蘭的命就殺瞭她!你不殺我殺!”

金海看著發狂的鐵林難以置信,鐵林沖囚車裡喊:“田丹,下車!”

特務接近囚車,一夥獄警擋著不動,鐵林提著槍過去,到華子面前:“起開。”

華子擋著車門沒動。

“天一亮我就是京師監獄獄長!金海告訴你們上這兒來幹什麼的?抓沈世昌?他反你們也要反,北平還是不是黨國的天下,你們的老婆孩子傢裡人都住在北平!瘋瞭?華子,你是仗義人,念金海是老大,他也是我大哥,這是幫他還害他呢啊華子!懂不懂事?”

華子糾結瞭,鐵林扒拉開華子,一夥獄警沒有再阻攔,特務們搜車。片刻,特務從車上下來,朝鐵林搖頭:“車裡沒人。”

鐵林提著槍自己上車內外看瞭一遍,果然沒見田丹,氣憤地下車,幾步邁到金海身邊吼:“田丹呢!”

金海抬頭看著鐵林,平靜地問他:“大纓子和美蘭在司法處?”

鐵林不回答他的問題,命令特務去去槐花胡同,金海從後喊鐵林:“鐵林,美蘭和纓子掉根毛,我就活扒瞭你。”

“您有這能耐嗎?今天是您最後一次打我,最後一次瞭大哥,從明天起學著認慫,要不然日子不好過。”鐵林說完,提著槍徑直往外走,特務跟上去,空地上剩下金海和一夥獄警。

金海咬著牙,看著鐵林消失在夜色裡。此時兩個跟丟田丹的獄警跑回來,站在原地喘粗氣,金海看著倆人。

其中一個獄警說:“田丹半道上自己走瞭,沒回獄裡。”

“跑哪兒去瞭?”

“車奔西去,沒追上。”

金海的臉上陰沉得像是結瞭冰,他坐進車前座,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手槍。一夥獄警忐忑地看看華子,又看金海。

“老大?”華子很緊張。

“回監獄。”

華子聽後如釋重負,招呼眾獄警:“上車,回瞭!”

華子開動囚車,金海問華子說:“槍械庫鑰匙今晚在誰手裡?”

華子又忐忑瞭,他含混不清地說:“大劉。”

鐵林狠踩油門,將車開得飛快,特務問鐵林:“處長,咱們這是要幹嘛去?”

“北平站沒瞭,以後別叫處長,願意跟我幹就幹,不願意幹一會兒下車走,不攔著,往後發達還是窩囊就看今天晚上瞭。”

特務們面面相覷,車裡隻有鐵林一個人打瞭雞血一樣雙目赤紅,他開著車在黑暗的街上橫沖直撞。

小耳朵的人還在槐花胡同。一輛人力車搖晃進胡同,停到8號院門前,田丹下車拍瞭拍門環。胡同很安靜,門環的聲音往胡同兩頭回響,胡同兩頭都是小耳朵的人,田丹從那邊收回目光,院門打開,開門的是七姨太。

七姨太問:“找哪位?”

田丹禮貌地說:“我找沈伯父。”

“你哪位?”七姨太問。

檀木案子上電話又響,沈世昌接起來,還是戴先生。

“老沈,肅整小組在杜長官傢裡談話,等下就往你那裡去。”

沈世昌預感不好說:“肅整小組要幹什麼?為什麼找我?”

“共產黨破壞和談的名單上有你。”

“我一直是支持和談的!誰都知道。”

“就是談談,沒人證明你不支持和談就過去瞭。”

沈世昌表面鎮定地問:“肅整小組負責人是誰?”

“我。”

沈世昌徹底不淡定瞭,說:“你有什麼資格肅整。”

“要不是我,連給你報信的都沒有。”

沈世昌表情沉重地掛瞭電話,轉身卻看見田丹站在自己身後,像是見到瞭鬼一樣。

七姨太笑著跟沈世昌說:“老沈,找你的,說她爸爸田懷中和你老早認識。”

沈世昌怔瞭半晌,問七姨太:“傢裡還有人嗎?”

“沒有幾個,長根下午帶人走瞭。”七姨太回答。

“門關上,你不要進來。”

“噢,喝茶嗎姑娘?”七姨太問田丹。

“不用,謝謝。”田丹朝七姨太笑瞭笑,七姨太退出去,田丹掩瞭房門,鎖上門。她轉身看著沈世昌,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