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拍雙人照時,他們也有按照攝影師的要求擺拍出各種若有似無、蜻蜓點水的吻,而此刻,他突然襲來的吻和之前的蜻蜓點水完全不同,任司徒餘光分明看到周圍的工作人員均詫異地張大瞭嘴,她腦袋裡回蕩著的聲音卻漸漸的被他這事前毫無征兆的攻勢一點一點的勾沒瞭:周圍人都還在看著……看著……看……著……

任司徒被放開的時候,已經有些缺氧瞭,時鐘卻依舊二話不說,直接調頭走瞭,把她一人晾在原地,隻能又氣又惱、又羞又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場外的攝影師卻是第一時間領悟瞭那句“待會兒記得抓拍”到底是什麼意思瞭,連連按下快門,用鏡頭定格住這一幕。

時鐘回到之前站的地方的同時,抓拍成功的攝影師大功告成一般的高呼一句:“OK!”

場內的任司徒看看攝影師,又看看時鐘,最快時間領悟瞭過來,忍不住瞪一眼時鐘。時鐘則對著一臉緋紅的她無謂地聳瞭聳肩,深藏功與名。

任司徒環顧一眼四周,隻見工作人員看向她的目光裡,頓時多瞭各種曖昧,法式熱吻就這樣被人圍觀瞭,任司徒氣不過,忍不住又瞪瞭始作俑者一眼。

始作俑者這回隻好乖乖的調頭走瞭——聽從老婆大人的命令,進休息室等候差遣。

沒有時鐘的現場監工,任司徒的單人照拍攝順利多瞭,中午之前就完成瞭拍攝,一眾人員準備轉場去下一個場地繼續拍,離開前還得收拾器材,任司徒終於可以得空回休息室休息片刻。

隻是她沒想到,時鐘竟不在休息室。

反倒是孫秘書在——任司徒一推開休息室的門,就見孫秘書對工作人員說:“你們先去下一個場地,把新娘子的單人照拍完,時先生隨後趕去跟你們會合。”

任司徒還站在休息室的門口,就已經本能地開口插話瞭:“他人呢?”

聽見任司徒的聲音,原本背對門而站的孫秘書身體驀地一僵,遲瞭半秒才回頭看去。

“額……是公司臨時有急事,時總必須趕去處理。”

孫秘書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任司徒也沒在意,如今在她的腦子裡回蕩著的隻有三個字——

“不會吧?”

婚紗照拍到一半,新郎跑瞭?

孫秘書對著任司徒虛虛地笑瞭笑。

任司徒見狀,隻好無奈地搖瞭搖頭,一矮身就坐在瞭沙發上,滿心裡就隻剩下長嘆一口氣的欲望瞭。

那一刻的任司徒沒往最壞裡打算,自然沒料到時鐘不僅沒能趕上下一個場地的拍攝,她這一整天裡,所有單人照都拍攝完畢瞭,時鐘都還沒忙完回來。

無奈之下,隻能明天補拍瞭。

時鐘是將近凌晨在回到傢的,尋尋早就睡瞭,任司徒還在客廳裡,拿著電子相框看白天拍攝的照片。

任司徒是聽見他回來的動靜的,原本劃拉著電子相框的手指頓瞭頓,但很快任司徒便把他徹底的視作瞭空氣,繼續自顧自地看著照片,頭也不抬。

時鐘走過去,停在瞭沙發背的後邊,俯身環摟住她的肩頭,多少帶點求饒的語氣:“老婆大人,我知罪瞭。”

“……”

她不吭聲,時鐘便沉默地附在她耳邊一下一下地親:“我去買搓衣板?”

任司徒本來想瞪他的,可回眸掃瞭眼他疲憊的表情,頓時就心軟瞭,可語氣還是不怎麼客氣:“還好你跑路之前我們已經拍瞭不少雙人照,否則一定讓你跪搓衣板。”

時鐘立即附和:“沒問題,我現在就讓孫秘書買五塊搓衣板過來,不,十塊。”

說著就真的要掏手機打電話給孫秘書瞭。任司徒動作也不怎麼客氣,趕緊把他手機奪下轉手就直接把電子相框往他手裡一塞:“婚禮現場需要一張放大的合照,你選出一張來,明天就送去放大。”

時鐘立刻義正言辭地答道:“遵命!”

二人就這樣坐在沙發上挑起瞭照片。

任司徒陷入選擇性困難癥不可自拔,也就暫時把生氣一事擱置一旁瞭,“我覺得這張不錯。這張也不錯。還有這張,也挺好的。”

選來選去也沒能做出取舍,任司徒隻好一邊繼續盯著電子相框的屏幕,一邊開口求助於坐在她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時鐘:“你覺得哪張最好?”

“……”

她沒有得到時鐘的回答,隻好抬起頭來看他,隻見時鐘正盯著桌面的一角,神色凝重地發著呆,任司徒小聲喚瞭他一聲:“時鐘?”

時鐘這才驀地回過神來,抬起的雙眼正對上任司徒的目光。

任司徒打量打量時鐘,不禁疑惑地皺起瞭眉:“怎麼瞭?這麼魂不守舍的……”

時鐘捏瞭捏眉心,頭一低就避開瞭任司徒的目光,隻是語氣如常地問她:“還沒選好要放大哪一張?”

“……”

見他雖低頭翻看電子相框,實則目光卻是放空的、沒有在任何一張照片上定格,任司徒就覺得氣餒,她想瞭想,捧起他的臉:“你是不是真的很累?”

時鐘愣瞭一下,忍不住笑瞭,反按住她捧在他兩頰上的手:“沒有。”

任司徒不相信,狐疑地看著他。時鐘被她這樣謹慎盯人的樣子鬧得哭笑不得,稍稍湊過去用鼻尖蹭她:“你再這樣盯著我不放,我可要把持不住瞭。”

這女人跟他作對似的,還是緊盯著他不放,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如今這麼瞪著,幾乎都有些滲人瞭,時鐘索性湊過去啄瞭一下她的眼皮。

任司徒下意識地閉瞭閉眼,再睜眼時,他的吻已漸漸有瞭一發不可收拾的征兆,他眼裡的光,也披上瞭一層晦暗不明。

任司徒一門心思都被這個男人難分難解的吻給勾走瞭,半點也不想中斷,倒是時鐘,突然放開瞭她,屈膝跪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地看瞭她幾秒,突然就下瞭沙發,兩手一抄就把任司徒牢牢地抱瞭起來。

時鐘徑直抱著任司徒上瞭二樓,一邊貼著任司徒滾燙的耳垂,低沉的聲音一波波地渡進任司徒的耳朵:“我都說瞭,你再那樣盯著我不放的話,我可就真把持不住瞭……”

任司徒環抱緊他的頸項,什麼也不說,但專註凝視的眼神分明就意在勾出他更多的把持不住。

被拋到沙發上時,任司徒尖叫瞭半聲,就下意識地捂住瞭嘴,深怕聲音太大吵醒別人,時鐘卻放肆地把她的手從嘴巴上扯開,點瞭點她的鼻尖,還一邊數落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兒的隔音效果有多好。”

任司徒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開始用實際行動證明他說得有多麼對——

在清除掉瞭那些礙手的佈料後,時鐘傾身而起,隨即便拉開瞭床頭櫃的抽屜,任司徒不用猜都知道他這是要從抽屜裡拿些什麼,可任司徒等瞭等,竟然沒等到任何動靜,扭頭一看,隻見時鐘看著空蕩蕩的抽屜,隱隱的繃起瞭眉心。

任司徒伸手就能撫觸到他結實的背脊,“怎麼瞭?”

她一邊問一邊在他的背上畫著圈。

這個男人卻似乎沒有察覺到她這般親昵的舉動,又像是刻意忽略瞭。他沉默瞭半晌,終究隻是回過頭來,有點無奈地朝著任司徒聳瞭聳肩:“……用完瞭。”

屈膝挪過去,自後擁抱住他:“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小心翼翼瞭?”

“……”

“我們不都說好瞭?懷瞭就生下來。”

他終於不再無動於衷,看著她的眼神卻是頃刻間變得復雜,如同有一頭困獸苦苦掙紮著,想要掙脫而出卻最終被壓制瞭回去。

可不等任司徒細看,就在這時,臥室裡驟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將任司徒想要繼續下去的念頭徹底打斷瞭。

時鐘的手機就擱在褲子口袋裡,鈴聲幾乎能刺痛這兩人的耳膜。

在最關鍵的時候手機偏偏要響鈴搗亂——之前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先例,隻不過每一次,來電不是被時鐘掐斷,就是幹脆棄之不管,直接任由手機一個勁地響,而他,隻顧著和她難解難分。

任司徒以為這次他還是會不管不顧地繼續,畢竟任司徒自認自己這點魅力還是有的,可是這次她等到的,並不是時鐘的不管不顧,而隻是他瞬間恢復的清雋目光,以及隨後那句有些冰冷的:“我去接個電話。”

任司徒不太敢置信地看瞭看他的眼睛,見他那種愁雲滿佈的眼神又回來瞭,任司徒也隻好忍著滿腔的無奈,任由他下床,從兜裡摸出手機,一邊朝窗邊走去,一邊接聽電話。

很快時鐘就掀起瞭窗簾,拉開瞭落地窗,繼而走進露臺,身影就這樣消失在瞭隨後垂落的窗簾外,任司徒看瞭會兒隨風輕揚的窗簾下擺,鬱悶無比地嘆瞭口氣,蒙住被子隔絕一切負面情緒。

時鐘的這通電話講瞭很長時間,任司徒強打起精神靠著床頭等著,等到最後早已哈欠連天瞭,落地窗才被再度推開。任司徒睜開一條眼縫望去,隻見時鐘面無表情地走瞭進來。

時鐘走近瞭,才發現她還沒睡,還在睜著眼睛看他,時鐘笑瞭笑,把手機收回兜裡,坐在床邊摸瞭摸她的頭:“你看你,都打哈欠瞭,睡吧。”

任司徒有些呆怔地看瞭他幾秒,忽的萬分氣惱。

直接翻瞭個身背對他睡,再次把被子扯過來把自己全副武裝地裹住。她可不想再挑逗他瞭,免得表現得她好像有多迫不及待……

而他,也不解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坐在她的身後。

安靜瞭很久,任司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瞭:“本來我都和攝影師約好瞭,讓你明天上午去補拍一組照片的,現在看來,你明天應該沒空去瞭吧?”

任司徒聽見他沉重的呼吸瞭一聲,隨後便聽他回答道:“對。”

“那我明天下午去給我媽送請帖,你是不是也沒空陪我一起去瞭?”

時鐘應該是聽出瞭她語氣裡的失落,要不然也不會也躺到瞭她身邊,將她的長發順到她的另一邊肩頭去。

任司徒往旁邊挪瞭些,明顯不願再搭理。

時鐘索性伸臂將她一把抄回,牢牢地將她安置在自己的懷抱之中,讓她無處可躲——

可他的回答,註定要讓任司徒失望瞭:“我盡量。”

任司徒想瞭想,最終還是咽下瞭那口氣,默默地反握住他擱在她腰上的手。

畢竟這一切都不能怪他,男人本來就應該以事業為重,錯就錯在他們選定的婚期正好和他的項目進程撞上瞭。

早知道就等他徹底忙完瞭,再辦婚禮的……

因為任司徒人在B市,她那些位於老傢或其他地方的親朋好友,任司徒都是用快遞寄的請帖,至於這封給自己母親的請帖——任司徒覺得有必要回一趟老傢,親自送到母親手中,無論母親是否會拒絕參加。

這種時候沒有時鐘的陪伴,意味著任何酸苦她都必須一個人承擔。

母親如今住的是任司徒外公去世後留下來的房子,在老城區,任司徒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瞭,走錯瞭一次路、敲錯瞭一次門之後,任司徒來到瞭這扇門扉緊閉的屋門外。

敲門之前,任司徒遲疑瞭足足有半分鐘,萬一敲開這扇屋門之後,面對的又是一張陌生臉孔——她又敲錯瞭門——這該怎麼辦?

又或者,她這次沒有找錯傢門,但門開後,迎接她的是母親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她又該怎麼辦?

任司徒還在猶豫不決時,樓下傳來瞭輕慢的腳步聲,那道腳步聲離任司徒所在的樓層越來越近,任司徒回頭,順著樓梯間的縫隙向下看,看見瞭腳步聲的主人那花白的發頂,呼吸隱隱的就哽住瞭。

最終,腳步聲停在瞭任司徒所在的樓層。任司徒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母親。

任司徒喉頭有些發緊,靜默瞭幾秒才成功叫出口:“媽……”

“你來幹什麼?”

光這五個字,已經揶得任司徒啞口無言瞭。

司徒芳玉繞過任司徒,徑直走到屋門外,取鑰匙開門。任司徒看著母親的一舉一動,心裡苦笑,這是要直接進屋、關門、拒她門外的意思?

任司徒也沒別的辦法,隻好趁母親真的關門前長話短說瞭:“媽。我要結婚瞭。”

司徒芳玉拿鑰匙的手僵住瞭,身體也定住瞭。又是長久的靜默,司徒芳玉回過頭來,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地對任司徒說:“進來坐會兒。”

任司徒終於意識到自己貿然來這兒根本就是個錯誤,有哪個女兒結婚邀請母親參加,還得客套地送來一封請帖的?母女間的關系能改善的話,早就改善瞭,根本就不會拖到今天……

任司徒手指有些僵硬,但還是很快就從包裡拿出瞭請帖:“婚禮定在下周五,您有空就去吧,如果沒空,那就……算瞭。”

任司徒把請帖遞瞭過去。

司徒芳玉接過,依舊沒吭聲。任司徒倒是松瞭口氣,起碼自己送來的請帖沒有被退回。她看瞭眼母親手裡那張香檳色鑲金色的請帖,沒有勇氣稍稍抬起視線看母親此時此刻的表情,便已收回瞭目光,調頭走瞭。

直到任司徒已經下瞭兩級臺階,司徒芳玉才終於開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任司徒頓住腳步。

這該怎麼回答?時鐘是個怎麼樣的人……好人?浪漫體貼、偶爾強勢的人?心思深沉、讓人很難讀懂的人?

任司徒回頭,朝母親燦然一笑:“如果我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能愛我一輩子的男人,那肯定就是他瞭。”

這話母親肯定是不信的,因為任司徒看見瞭母親嘴角勾起的那抹帶點嘲諷的笑。這般情不自禁展露出的表情仿佛在對任司徒說:有什麼愛能持續一輩子?簡直癡心妄想……

或許在母親出嫁的那一刻,又或許在她出生後、父母用自己的姓氏組成“任司徒”這個名字的那一刻,母親也曾相信過,有些愛能持續一輩子。

隻不過最終妄想敗給瞭現實……

任司徒也不指望能得到母親的祝福,不等司徒芳玉嘴角那抹笑容隱去,任司徒已率先邁開步子下樓去瞭。

隻是任司徒不知道,她走後,司徒芳玉就這樣一直站在敞開的屋門前,緊緊攥著手裡的請帖,終於,司徒芳玉拆開瞭請帖套子上的緞帶,將請帖抽出,看著頂頭那一句手寫的“母,親啟”,司徒芳玉欣慰地笑瞭笑,可笑著笑著就流眼淚瞭。之前笑得無聲無息,如今自然也哭得無聲無息。

就這樣靜靜地待瞭足足一刻鐘,司徒芳玉小心翼翼地抹掉滴落在請貼上的眼淚,收起請帖,轉身進瞭門。

司徒芳玉洗瞭把臉,開始收拾剛從外頭買回來的菜。當年她一直忙著工作,不會做飯,也根本沒心思去學做飯,女兒長到十幾歲,吃她親手做的飯菜的次數,一隻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反倒是現在,司徒芳玉不僅能把每一種菜葉都擇得漂漂亮亮,掌勺的功夫甚至都能滿足聾啞學校裡學生們的胃口,她今天就在曾經就職的聾啞學校裡待瞭一整天,曾經她的學生會用手語叫她校長,如今,孩子們都改稱她“奶奶”瞭,讓人不得不感嘆時過境遷,隻是再怎麼時過境遷,她對孩子們所付出的,依舊比對自己女兒所付出的要多得多;任司徒也依舊沒有機會吃到她做的菜……

坐在客廳裡,擇菜擇到一半,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司徒芳玉一驚。愣瞭愣之後便慌忙地站瞭起來,擦幹瞭手,快步走去開門。

來訪的客人歷來少得可憐,又正值各傢各戶準備晚飯的時間,司徒芳玉想不到除瞭去而復返的任司徒,還有誰會在此時此刻來她這兒敲門。

隻是司徒芳玉從來都沒有臉面、沒有勇氣、更不知該如何面對曾被自己傷成那樣的一個孩子——哪怕那是她的女兒。

司徒芳玉拉開門時,看見門外的陌生臉孔,到底是松瞭口氣的心情居多,還是失落居多?司徒芳玉還沒來得及分辨,她面前的這個陌生而年輕的男人已經先行開口瞭:“請問是司徒伯母麼?”

司徒芳玉狐疑地皺起瞭眉,忍不住多打量瞭這年輕男人幾眼,謹慎地握著門把不放,點瞭點頭。

對方見她點頭,隨即說道:“那我沒找錯。您好,我是徒徒的丈夫,我叫時鐘。”

“……”

時鐘瞟瞭眼屋內:“她在屋裡麼?”

司徒芳玉審視一般地打量時鐘。自己的女婿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給自己的第一眼印象也不好,年輕有為、長相英俊的男人永遠不可能和“老實本分”畫上等號,就算這樣的男人本性是好的,可他們所要經受的誘惑也比一般男人大得多,就像當年的任憲平……

司徒芳玉收起瞭思慮,免得一想到某個名字就會忍不住恨得牙癢癢。她把時鐘請進瞭屋,一邊問:“我女兒已經走瞭。怎麼你們倆不僅不一起過來,她都離開我這兒瞭,你都還不知道?”

言下之意很明顯——感情好的小夫妻會這樣子麼?

“我今天有些事情要辦,辦完瞭才趕過來的。就隻顧著開車,就忘瞭給徒徒打個電話,問她還在不在您這兒。”

司徒芳玉想瞭想,就沒再繼續追問。隻是把時鐘引到沙發上入座,開始瞭另一個話題:“你多大瞭?是哪兒的人?”

“和徒徒同齡。我是她高中同學,也是本市人。”

一聽是“高中同學”,司徒芳玉原本緊迫盯人的樣子稍稍舒緩瞭下。從同學發展起來的關系總歸是靠譜的,從高中起就認識,起碼可以算是對彼此知根知底瞭。

司徒芳玉的語氣也友善瞭不少:“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司徒芳玉從廚房倒瞭杯茶水出來,時鐘已經坐在沙發上,幫忙擇菜瞭。

見這年輕人處理好的菜葉比她處理的還要幹凈,司徒芳玉一挑眉:“看樣子你是會做菜?”

“我十幾歲就會做菜瞭,談不上多好吃,管飽就行。”

“這麼小就得做菜……”司徒芳玉垂眸想瞭想,“是你父母工作太忙,沒時間管你;還是因為你有弟弟妹妹要照顧?”

“對,一來是因為我有個妹妹,二來我父母也確實沒時間管我。”

或許所有新女婿的第一次登門拜訪,註定會成為對女婿的拷問大會,時鐘也沒能逃過,隻見司徒芳玉琢磨瞭一下他的回答後,直接進一步問道:“你父母現在……身體還好?”

“我父親身體很好,至於我母親……她的近況我不太清楚,我跟她很久沒聯系瞭。”

“怎麼會很久沒聯系?”

“她改嫁到國外去瞭。”

“那……她也不出席你的婚禮瞭?”

“應該是的。”

司徒芳玉暫時不說話瞭,顯然新女婿的傢庭不健全這點令司徒芳玉很是犯憷。

時鐘心裡頭其實是很無可奈何的,他現在雖句句是實話,沒有撒謊,但還是有所保留的,如果任司徒的母親方才直接追問“你父母為什麼會沒時間管你?”又或者“就算改嫁到國外,你們也能聯系上吧?你跟你母親關系鬧得這麼僵,還有什麼別的原因?”時鐘怕是真的要破功瞭。

可司徒芳玉隨後的問題,並沒有令時鐘輕松到哪兒去:“那你和你爸爸,還有妹妹關系好麼?他們應該會出席你們的婚禮吧?”

時鐘心尖狠狠地緊瞭一下。

“我爸會出席。”時鐘覺得自己嘴角的笑容和擇菜的手指都在持續的發僵,“我妹妹……她已經過世瞭。”

其實很多時候,時鐘很感嘆,任司徒是幸運的,在她最難過的時候,有一個盛嘉言陪著她,幫助她熬過瞭抑鬱癥,從這點上來說,時鐘其實很感激盛嘉言;而其他不夠幸運的人,就隻能被抑鬱癥折磨得恨不能瞭斷生命。

時芬就是其一。

厭食癥、抑鬱癥,最終放血自殺。

時芬葬禮前夕,母親最後一次回國,那次她給瞭時鐘幾萬塊,還告訴他:“不夠再跟媽媽說。”

時鐘當時把錢推瞭回去:“不用瞭,一次性買斷吧。我要100萬。”

母親一臉震驚,時鐘卻連眉都沒抬:“100萬,買斷我們之間的血緣親情,以後你不需要再記得我,我也一輩子不會去找你。兩清。”

他淡然地說出兩清這個詞時,母親哭瞭,哭得那樣美麗,時鐘卻沒有看她,隻是平靜的站瞭起來,離開……

隻是轉身離開時,他終究也沒忍住眼淚,但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淚水而改變,他依舊一臉平靜,仿佛哭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自己,他是那個哭泣的人,同時他又是那個無動於衷的看客……

司徒芳玉也不忍再問下去瞭,拿走瞭那一袋子菜,轉而把水杯推到時鐘面前:“別光顧著擇菜瞭,喝點茶水吧。”

時鐘依言,端起水杯喝瞭一口。

上一個話題算是徹底過去瞭麼?時鐘忍不住深呼吸瞭一口。

這麼多年過去瞭,時鐘還以為提及這些往事時,自己不會再像被人死死扼住喉嚨那般的難受,卻原來,是他高估瞭自己。

“婚禮當天我讓司機過來接您。”轉移瞭話題,扼住他喉嚨的那股無形的力量才終於遠離瞭他。

“我?”司徒芳玉笑瞭笑,“我不會去。”

“為什麼?”時鐘有些詫異。

司徒芳玉比他更詫異:“你沒聽我女兒說過,我們傢曾經發生的那些事?”

“都聽說瞭。”

“那不就結瞭?我不是不想見她,我是不敢見她。是我把我女兒燒成這樣的,你覺得我還有什麼臉面心平氣和的面對她?”

“可是她並不恨你。”

“我寧願她恨我,也不想看到她對我好。”

時鐘忍不住皺眉:“她要是恨你,累的是她自己。您就不能讓您女兒活得輕松點麼?”

“反正我現在是既看不得她哭,一看她哭,我不僅會替她難過,還會內疚的想死;也看不得她笑,她笑起來真的挺像她爸爸的,看她那樣笑,我會替自己難過;你說我自私也罷,膽小也罷,總之,這婚禮我不會去的。”

時鐘有點明白任司徒為何會對她母親那麼無奈瞭,老太太性子固執得可怕,隻要是她認定瞭的事,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轉圜餘地。

時鐘的手機適時地響瞭,他摸出手機,見屏幕上閃著任司徒的名字,立即就接聽瞭:“喂?”

司徒芳玉也瞄到瞭來顯,雖然不知電話那頭的任司徒說瞭些什麼,但一聽時鐘回答道:“我在……”

時鐘剛說完這兩個字,偶一抬眸,就見司徒芳玉正看著他。司徒芳玉很嚴肅地朝時鐘搖瞭搖頭,分明是在制止時鐘再說下去。時鐘隻好頓瞭頓,改口道:“我在公司,快回去瞭。”

等時鐘掛瞭電話,司徒芳玉也起身送客瞭。

她把時鐘送到門口,關門前還不忘囑咐:“孩子,看得出來,你是心裡藏得住事的人,伯母拜托你一件事。”

“您說。”

“我今天對你說的這些,永遠別告訴徒徒。”

時鐘思考良久,輕輕地點瞭點頭。

雖然他點頭的動作極輕,但有些人莫名的就有一種可以令人信賴的氣場,司徒芳玉無來由的就是相信這年輕人會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不禁寬慰地笑瞭。

“那你趕緊回去吧,別讓她等太久。”這是這位固執的嶽母留給時鐘的最後一句。

時鐘在駕車返回B市的路上禁不住去想,就像他這位固執的嶽母一樣,每個人心裡都有不能為人知的秘密,揭開一個秘密,要麼等於揭開一個已經愈合的傷疤,要麼等於……

時鐘的手機響起瞭鈴聲,打斷他的思緒。

時鐘捏瞭捏沉重的眉心,掛上藍牙接聽。

是銀行信貸的負責人打給他的:“時先生,我們剛從總行回來,您這個項目貸款我們真的批不下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按我之前說的,加大抵押力度也不行?”

對方的語氣比他還無奈:“我們真的已經盡力瞭,可還是不行。李局被雙開的事本來都沒鬧那麼大的,結果因為他跟那女歌手的那些破事,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你這個項目投標的時候就是李局負責的,萬一項目因此受牽連,這個風險我們銀行可擔不起。”

很顯然李局與女星有染一事是蔣傢透風給媒體的,本來可以低調處理的雙開事件因此被無限放大。他奪瞭蔣傢的項目,讓蔣令晨差點因猥褻罪而坐牢,看來這次蔣傢是要把他往死裡整瞭。如果他的項目因此而停擺,他傾註的全部心血和資金都會賠進去。

真是連老婆本都要賠光瞭……

時鐘隨後也掛瞭電話。整個人煩躁得根本都不能再靜下心來開車,隻能把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到處找煙盒,打算抽一根,壓壓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終於被他找到瞭煙盒,時鐘看著煙盒上寫著的那一行字,一愣,隨後就忍不住笑瞭。

他最近抽煙抽得有些兇,時太太應該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瞭,要不然也不會趁他不註意、偷偷摸摸地在他煙盒上寫下這麼一句:“少抽點煙,我正看著你呢。”最後還附贈瞭一個瞪眼的表情。

一個原本穿著保護色、對誰都豎起高高的防備的女人,因為他,如今在很多細節上都會不自禁地流露出小姑娘似的憨直可愛,他想要繼續這樣寵她,給予她富足的生活,可現實卻演變成如今這樣……

時鐘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地垮瞭下去,紛雜的情緒積壓在心頭,幾乎不能讓人喘息。

按照老傢的習俗,婚禮前夜新郎新娘不能見面,任司徒還特意回到自己原來的公寓住一晚。

好在有盛嘉言的母親代替任司徒自己的母親,幫任司徒梳頭,在任司徒的床底下撒一把桂圓蓮子。尋尋也激動得睡不著,大晚上的還在鏡子前試著自己的小小燕尾服,盛嘉言的母親一向疼尋尋,如今自然更是止不住地誇:“小傢夥打扮得這麼帥,估計明天都要把新郎的風頭搶光瞭。”

尋尋笑得那叫一個嬌羞,不僅逗樂瞭盛伯母,更逗得孫瑤忍不住頻頻捏他的臉。

可等尋尋這個開心果一睡,孫瑤的樂趣沒瞭,頓時又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來。原本定的是孫瑤會成為婚禮的唯一伴娘,也因為老傢的習俗而作瞭罷,任司徒還得臨時拜托自己的老同學和同事來幫襯,孫瑤對於自己的伴娘資格被任司徒的同事和老同學搶走一事,至今還耿耿於懷,尤其是在目睹瞭伴娘團在任司徒的公寓裡整齊劃一地試穿上那曼妙的希臘長裙,直到伴娘們都試完衣服離開瞭,孫瑤的心還在滴血:“哪個老祖宗規定懷孕瞭不能當伴娘的?太不人道瞭。”

盛嘉言的母親看著孫瑤,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你呀,安分點吧,明天伴娘可是要負責擋酒的,你現在這狀況怎麼能行?”

孫瑤無奈瞭:“我本來還想明天攔門的時候敲詐時鐘個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紅包呢,哎……計劃泡湯瞭。”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孫瑤剛說完,任司徒的電話就響瞭。

任司徒的電話就擱在孫瑤面前的茶幾上,自然一眼就看到瞭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任司徒走過去一接起手機,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孫瑤已經隔空對著手機那頭的時鐘喊話瞭:“你還欠我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的紅包,什麼時候兌現啊?”

任司徒趕緊抱著手機躲到一旁去,免得孫瑤又亂打岔。

走到安靜的角落,任司徒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柔瞭起來:“怎麼瞭?這麼晚還沒睡?”

孫瑤明明坐得離她這麼遠,但一看任司徒的表情,就能知道這倆人正在電話裡膩歪些什麼,於是十分應景地唱瞭句:“沒有你的笑我怎麼睡得著……”

任司徒回頭瞪一眼孫瑤,孫瑤識相地沒再插科打諢,而任司徒回過頭來的同時,聽筒裡傳出時鐘的聲音:“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時鐘的語氣裡透著前所未有的疲憊,這是任司徒始料不及的。

“……”

“任司徒……”

他突然這樣直呼她的名字,任司徒一愣。而他說到這裡就沒再繼續下去,在隨後的長時間的停頓中,任司徒不由得漸漸皺起瞭眉:“怎麼瞭?”

“我好像還欠你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我愛你。”

任司徒片刻的愣怔住。漸漸地,仿佛有一股熱流在她的胸腔裡流淌開來,徐徐地暈熱她的眼眶:“你今晚是怎麼瞭,突然這麼……”

“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我好像從沒對你說過我愛你。”他的語氣裡終於帶上瞭一絲笑意,又一字一句、像個牙牙學語的,無比鄭重地重復瞭一遍,“我——愛——你。”

此時此刻的任司徒站在自傢公寓的窗前,看著窗外的璀璨星光,隻覺得每一道星光都被這短短的三個字暈上瞭一層甜蜜的糖霜。

婚禮就這樣如期而至。

任司徒7點就起床化妝,做頭發,孫瑤也差不多這個點醒的,被剝奪瞭伴娘的職位的孫瑤擺出一副土匪架勢,做好瞭萬全準備,就等著在攔門的時候大顯身手。可是直到11點,始終不見新郎和伴郎團們的影子,躍躍欲試瞭一上午的孫瑤等得都有點上火瞭:“怎麼還沒到?”

尋尋始終緊張的什麼話都不說,隻顧著趴在飄窗上看看樓底下什麼時候會出現接新娘的車隊,就像隻處於高級戒備狀態的小兔子,蜷縮在那兒、一動不動瞭好一會兒。

伴娘們倒是不慌不忙地,還在搶占著梳妝臺補妝,任司徒自己早已莫名緊張地口幹舌燥、什麼話都不想說瞭,自然沒有人搭理孫瑤的疑問。直到負責在樓下放風的朋友發微信給孫瑤:“來瞭來瞭!”

孫瑤瞬間原地滿血復活,“蹭”地從床邊站瞭起來,對這一屋子的人直呼道:“來瞭來瞭!”

瞬間,包括任司徒在內的所有人進入一級警備狀態。

盛嘉言的母親看著這一幫瞬間慌成熱鍋上的螞蟻的小年輕,仿佛看到瞭多年前大婚時的自己,欣慰地笑著的同時又忍不住連連惋惜,畢竟自己錯失瞭這麼好一個兒媳人選。

任司徒感覺到盛伯母握住她的手,抬頭對著盛伯母一笑,笑容幾乎是僵硬的,隻因為她現在全副心思都拴在瞭那道緊閉的房門上,心裡早已七上八下,就等房門被那個即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悄然推開——

在孫瑤的指揮下,攔門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堵在瞭門外。接新娘的人還沒上樓,任司徒就聽見門外的孫瑤有條不紊地為負責攔門的眾人演練瞭起來:“你的臺詞是,想接新娘可以,紅包拿來!”

“至於你,就負責起哄,咬定一句‘來來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就可以瞭。”

緊接著又有人突然咋呼開:“他們到瞭!”

之後門外就沒瞭動靜。

應該是時鐘領著伴郎團殺到瞭。坐在屋裡的任司徒也不由得屏住瞭呼吸,不敢錯過屋外的絲毫動靜。

攔門簡直就是一場戰爭,任司徒單單從聲音上判斷,就能想象出外頭的光景是多熱鬧。

果然有人按照孫瑤的吩咐,一口咬定:“紅包紅包!九萬九千九百九……”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頓時沒瞭聲,任司徒正疑惑著是怎麼回事,突然聽見孫秘書的聲音:“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是吧?一分不少,美女你慢慢數哈!”

這麼輕易地就把紅包交代出去瞭?任司徒真的很想替時鐘汗一把。

以為交瞭錢就萬事大吉?那就太天真瞭,任司徒很快又聽見另一個聲音說:“別以為給瞭紅包我們就會讓你進,我們可不是這麼見利忘義的人,你想娶任司徒可沒那麼容易,我們呢,必須代表新娘考驗考驗你的體力!一百個俯臥撐!”

伴郎團們立刻替新郎抱屈:“哇靠你們也太狠瞭吧,新郎被你們在這兒玩趴下瞭,晚上還怎麼洞房啊?”

一語引發滿堂意有所指的哄笑,任司徒忍不住耳根一熱的空檔,門外突然傳來時鐘的聲音:“一百個而已?”

孫瑤接腔:“哇哦,新郎官好大的口氣!”

接下來就再也沒人吱聲瞭。

任司徒正納悶,忽又聽到有人數起數來:“1——2——3……”

雖然……咳咳,任司徒不止一次身體力行地見證過他的體力有多好,但還是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但顯然她的擔憂是多餘的,越接近一百,數數的人就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興奮:“97——98——99——100!”

餘音落下的同時,房門豁然打開,時鐘就這樣出現在瞭任司徒面前。

他應該是在準備做俯臥撐時就脫瞭西服外套,襯衫袖子也卷到瞭半截處,就算體力再好,他現在也已經是一頭的汗瞭,他就這樣看著任司徒,忽而輕輕一笑。

仿佛幾年未見似的,對面的這個男人,英俊到任司徒都覺得陌生瞭。

孫瑤站在時鐘身後,後知後覺地鬧嚷起來:“哎哎哎!你現在才過瞭第二關而已,怎麼能強行進來呢!”——誰也沒想到新郎官這麼精,趁所有人都在感嘆他的俯臥撐做得如此快又好而忘瞭把守房門時,直接推門進去瞭!

孫瑤的話自然是被新郎官當做瞭耳邊風,時鐘現在眼中除瞭自己的新娘,再塞不下別的人瞭,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任司徒,一步步徑直向她走來。

任司徒見他大汗淋漓的樣子,隨手就從床頭櫃的抽紙盒裡抽瞭一張,準備遞給他:“你先擦擦汗……”

話還未完,時鐘已經猛一彎身,直接把任司徒打橫抱瞭起來。

久旱逢甘霖似的,他短暫卻極其用力地啄瞭一下任司徒的嘴唇。

門外,伴郎團們紛紛拍手叫好,要不是時鐘趁機溜進屋裡,還不知道要被這群女人的關卡三、四、五折磨到什麼時候。

被擺瞭一道伴娘團們還在咋呼:“新郎官你太過分瞭,不按規矩來,就等於強搶民女你知道麼?”

時鐘卻隻是挑眉一笑,抱牢懷中的任司徒,回首招呼激動得快要跳起來的尋尋:“兒子,走!”

簡單至極的一句話,卻霸氣地宣誓瞭自己的主權。尋尋聞言,用力地點瞭點頭,屁顛顛地跟上時鐘的腳步,一行人就這樣目送著新郎官帶著老婆孩子一起走瞭……

風和日麗的天氣,所有賓客都如約登上瞭停泊在港的遊輪,牧師也早早地準備就緒,就等新人登船、起航瞭。

婚慶公司將行程安排的極其愜意,下午一點出海,三點宣誓,而今天婚禮過後,所有賓客將在遊輪上玩兩天一夜之後再回港。遊輪的頂層與甲板都被包下用作婚禮場地,賓客們有的忙著在甲板上就著碧藍海波的背景拍照留念,有的忙著奔走於熟人的房間、忙碌地串著門,宴會廳裡也早已佈置一新,等著迎接一場熱鬧的after party。

當年的火災過後,任司徒初到美國的很長一段時間精神十分脆弱,在盛嘉言的建議下,任司徒信瞭教,起碼有瞭個精神依托。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要在牧師的見證下把自己托付給相伴一生的人,任司徒就算隻是坐在新婚房裡看著化妝師幫自己補妝,手指都不用動一下,可還是緊張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直到太陽穴上落下瞭一枚淺淡的吻,任司徒驀地抬眸透過化妝鏡看向身後,才發現原本坐在遠處沙發上的時鐘不知何時來到瞭她身後,正俯下身來親吻她的額角。

他還取笑她:“你看你這副緊張的樣子……”

“很沒出息是不是?”任司徒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力的拍瞭拍臉調整表情。

時鐘卻隻是諱莫如深地一笑,湊到任司徒耳邊,用隻有她能聽見的音量說:“看得我很想把你撲倒。”

仿佛為瞭驗證他的這番話,時鐘原本貼在她耳邊的唇,真的漸漸地移向瞭她的唇,前段時間忙得都沒有機會好好溫存,新郎官用行動表示自己真的忍得頗為辛苦,而任司徒剛想開口提醒他“化妝師還在呢,註意點影響”,就有人在外頭敲門,打斷瞭新郎官的好事。

時鐘利眸掃過去,顯然不希望被人打攪。

敲門進來的,是伴郎團之一的小徐,小徐徑直走向時鐘,臉上是本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嚴肅:“蔣明德來瞭。”

片刻前還柔柔地和自己太太溫存的時鐘,眉頭已悄然蹙起:“他沒有邀請函是怎麼上來的?”

小徐搖頭。

任司徒一聽對方姓蔣,再一看時鐘此刻的臉色,不由擔憂地拽瞭拽時鐘的袖子:“怎麼瞭?”

時鐘卻隻是對她寬慰地一笑:“沒什麼,我先出去一會兒。”

任司徒也方便再說什麼,隻能囑咐小徐:“放你那兒的戒指可千萬別丟瞭。”

小徐直到此時才不再繃著臉,展露出瞭笑容:“放心吧老板娘。”

說完時鐘和小徐就走瞭。

時間很快指向瞭兩點半,潔白的玫瑰迎著海風散著清香,賓客們已經紛紛開始入座,司儀也已準備就緒,甲板上處處歡聲笑語。

有人推門進來,任司徒滿懷期待地望向門邊,看清來人後,不禁一怔。

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盛嘉言。

盛嘉言來到她身邊,見她低垂下去的頸子,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就像曾經那般親昵,可他手伸到一半,忽地想起彼此如今的身份,隻能僵硬地收回手,隻是好好地將她打量瞭一番:“怎麼愁眉苦臉的?”

任司徒笑笑,雲淡風輕地聳聳肩:“新郎官撇下我去應付一個難纏的客人瞭。”

“你是說蔣明德?”

對於他的一猜就中,任司徒不免一驚。

“我剛才在甲板上看見蔣明德瞭,不請自來,肯定沒什麼好事。”盛嘉言說到這裡,又話鋒一轉,開始逗任司徒開心,“但你也別太擔心,你還怕蔣明德搶婚不成?”

這招很有效,任司徒“噗嗤”一聲笑瞭。

盛嘉言這才放心地折回到房門邊,一邊把房門徹底拉開,一邊對任司徒說:“看看誰來瞭?”

任司徒有些興致缺缺,半晌才慢吞吞地再度扭頭看向房門邊,隨即愣瞭,門外站著的是面無表情之中透著幾絲拘謹的司徒芳玉。

任司徒“嚯”地站瞭起來,“媽!”

尋尋聞言嚇瞭一跳,司徒芳玉如今的身份確實有些尷尬,這些年一直對自己的女兒不聞不問,如今該以什麼立場出席女兒的婚禮,連司徒芳玉自己都吃不準。

“你今天……很漂亮。”司徒芳玉聲線緊繃地說著客套話,面對自己的女兒,就像面對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任司徒又何嘗不是?

思來想去到最後,任司徒似乎也隻能說一句:“謝謝你能來參加婚禮。”

經歷瞭這麼多年的隔閡,能像現在這樣如同陌生人一樣客套地打招呼已經很好瞭,至於其他的,任司徒不多做奢求。

三點一到,遊輪上響起汽笛聲,婚禮開始。

或許隻是因為幸福唾手可得瞭,才會莫名地擔憂吧,當任司徒挽著盛嘉言的父親走上瞭甲板時,無虞的陽光、平靜的海面、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在告訴任司徒,她的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她的丈夫就站在神父身旁,一身白衣西褲,在海面折射出的粼粼波光的映襯下,像一尊矢志不渝的神祗,微笑地等著她。

任司徒忍不住深深地吸瞭口氣,走向他。

卻在這時,突然有快艇的聲音從海面的遠處傳來,很快由遠及近。

甲板上越是安靜,快艇的聲音就越是明顯,儀式被短暫地打斷,但又很快平息——應該是有賓客遲到瞭,坐快艇趕過來而已。

一切如常繼續。任司徒依舊挽著盛伯父,踏過一片潔白芬芳的地毯。

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宣誓,從伴郎伴娘手中接過戒盒,彼此互換戒指——是的,所有人都以為會是這樣的。

可就在任司徒準備給自己的丈夫戴上戒指時,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踏上瞭甲板。賓客席上響起瞭竊竊私語,似乎沒有人清楚這些人的身份,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行人神色匆匆的、徑直來向宣誓臺。

他們停在瞭時鐘面前,為首的那人冷言道:“時先生,我們又見面瞭。”

剛才的快艇運上來的,就是這幫不速之客?這話說得,倒像是和時鐘挺熟的,即便語氣是這麼的冷硬……

任司徒的手還僵在戒指上,為首的那人已再度開口:“你涉嫌的那宗行賄案有新進展瞭,跟我們走一趟吧。”

婚禮戛然而止,一時之間甲板上亂瞭套,賓客們面面相覷著,顯然還沒明白過來這群不速之客的真正身份;身為伴郎團之首的小徐卻早已白瞭臉,目光本能地投向瞭坐在觀禮席最後一排的蔣明德——

蔣明德正噙著笑,優哉遊哉的欣賞著自己的手下敗將是如何死無葬身之地的。

時鐘倒是硬氣,面對這一切隻平靜的說瞭一句:“再重要的事也等我和我妻子行完禮再說。”

說完便執起任司徒的手,為她戴上戒指,唯我獨尊一般視這幫不速之客為無物。

任司徒卻做不到他這麼淡定,雙眼直直地瞅著時鐘,眼中一派焦慮。

時鐘無異於解釋過多,隻是一笑,主動將自己的無名指穿進瞭任司徒拿在手中的男戒——仿佛完全沒有被打攪,照舊行使權利,親吻新娘。

他的吻落在任司徒冰涼的唇上,“沒事的,等我。”他說。

他的聲音柔和但堅定,他的目光有著奇異的、安撫任司徒的力量——任司徒看進他的眼睛裡,點瞭點頭。

她信他說的每一個字,所以她安心地目送他離開,即便未來註定風起雲湧。

《誰許情深誤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