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檢察官通常是每兩三年便變更赴地以積累經驗。

新任檢察官最初會分配到東京地檢或者大阪地檢這樣大型的檢察廳,從細小的工作開始照葫蘆畫瓢。

三年後會下放到地方,稱為“新任畢業”,不過隻是稍強於新人而已。隻是地方上人手少,眼前的工作硬著頭皮也要做,既要對嫌疑人調查取證做筆錄,又要陪同庭審參與舉證,就這樣迅速地鍛煉成長起來。

到瞭第四第五年,又會回歸大型檢察廳,大型檢察廳被稱為“A廳”,所以這段時期的檢察官也被稱為“A廳檢察官”。

過瞭這個階段,就稱為“A廳畢業”,基本上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檢察官瞭。

2012年,從檢第五年的4月,沖野啟一郎被分配到東京地檢的刑事部。

前一年,沖野作為A廳檢察官從地方的地檢支部調配到東京地檢的霞之關,先是配屬於公審部,擔任東京地檢的公審陪同。與小型地方法院、支部不同的是,在東京地檢這樣的大型檢察廳裡,搜查和公審會分屬於不同的部署。

那之後第二年,沖野又從公審部調配到瞭刑事部。東京地檢的刑事部是有近百人的大組織。說到檢察廳的重點部門,大傢都會想到對大型經濟案件等獨立搜查的特搜部,可是沖野卻對特搜部沒有特別的憧憬。

比起報紙上那些影響巨大卻千篇一律的經濟案,沖野原本就對震驚世人的重大刑事案更感興趣。再加上他在地方地檢支部時,參與過某全國范圍內報道的重大殺人事件從起訴到審判員公審的過程,親臨現場參與大案處理的經驗給瞭他很大的影響。

在那個案件的審判中,檢察方請求判決被告無期徒刑。雖然當時被害人傢屬對兇手怒不可遏,但是從量刑來看,那已是極限瞭。不知是不是主檢察官和沖野等檢方的熱血立證感染瞭審判員,最終按照求刑判決瞭無期徒刑。受難傢屬表示感謝警察和檢方的用心偵查,願意接受審判,聽聞至此,沖野感到自己的工作有瞭回報,這比聽到前輩們安慰的話更能讓他熱血沸騰、百感交集。

跟惡性案件交鋒,在精神上並不輕松,需要心中時刻銘記被害人以及傢屬們痛苦悲傷的言語,讓罪犯得到相應的懲罰。如果立證稍有怠慢,就有可能被虎視眈眈的律師鉆瞭空子,造成量刑不當,判以輕罰。不過也正因為責任如此重大,這份工作才有價值吧。

東京地檢的刑事部,雖然檢察官的人數不少,但是工作內容是基本固定的。像沖野這樣的年輕檢察官大多會去支援缺少人手的搜查工作,經驗老成之後會根據處理的案件類型成為獨立負責人。

其中之一,就是本部系檢察官。

當確定是殺人等惡性事件後,管轄的警察署會成立搜查本部,警視廳本部也會出動搜查一課等精英刑警,組成數十人的大規模的搜查陣營。

負責那些需要設立搜查本部案件的人,就是本部系檢察官。

盜竊、傷害等算不上大案的情況下,通常在警方逮捕嫌疑人並將其送檢之後,檢察官才會接觸案件。而成立瞭搜查本部的案件,檢察官則會從初期搜查階段開始參與,需要親臨案件現場,旁觀司法解剖,列席搜查會議。

警方是根據現場獲得的情報,用多年的經驗和直覺來鎖定嫌疑人。而檢察官則是假使逮捕瞭犯罪嫌疑人,從法律的角度冷靜地分析是否收集到瞭在公審中能夠證明罪行的證據,針對搜查中的不足以及逮捕判斷給予警方建議。案件搜查並不是逮捕瞭犯人就大功告成,如果沒有在法庭上展露真相,讓罪犯接受應當的裁罰,那麼搜查的付出和努力都會付諸東流。被害人以及傢屬自不必說,哪怕是為瞭回報參與搜查的眾多相關人員付出的努力,檢察官背負的責任都是無比重大的,甚至可以說,案件越重大,責任就越是沉重。

沖野原本就隻對那些需要本部檢察官處理的案件感興趣,現在既然來到瞭刑事部,心裡想著如果能跟本部檢察官的工作掛上鉤就好瞭。

不知應該說是幸運還是有緣,沖野司法研修時擔任檢察教官的最上毅剛好在刑事部的本部系中任職。聽說在普通檢察官中起碼要到副部長級別的資深檢察官才能就職本部系,也就是說最上現在已經積累瞭足夠勝任的經驗。

從公審部調職到刑事部之後,沖野立刻到最上的辦公室拜訪。去年剛到東京地檢時也有過簡短的問候,但是這次同在刑事部,又是不一樣的感覺瞭。

“嗬,現在已經完全是檢察官的神氣瞭嘛!”

最上眼角皺紋舒展開來,從座位上站起來迎接沖野。

他緊致的身材和做教官時沒有絲毫變化,不過每次見面沖野都會覺得他作為資深檢察官的威嚴更添瞭一分。

東京地檢的辦公室,比起沖野之前所在的地方地檢支部辦公室要大上一圈。面前是一張巨大的辦公桌,透過背後的窗,日比谷公園一覽無餘,協助檢察官工作的助手事務官以及受審人用的小桌子擺在一旁。在門口的地方,有一套寬敞舒適的會客沙發,最上讓沖野坐到沙發上。

“這麼久沒有拜訪,真是不好意思。”

“確實同在一個屋簷下也很難碰到面,不過跟末入和三木倒是經常會聊起你。”

末入麻裡和三木高弘與沖野同為A廳檢察官,去年分配到刑事部,今年4月和沖野輪換,調入瞭公審部。

“我也經常聽他們提到您,每次都想著要再見一面,結果不知不覺一年就過去瞭……”沖野縮瞭縮脖子說道。

“你是光顧著眼前的工作瞭吧,沖野君的話,估計就是這麼一回事瞭。”

最上的話語間不經意地帶著安慰的口吻,這讓沖野深深感受到瞭他溫和的性情。

“我原本以為會碰到最上先生您負責的案子……”

“嗯,”看到沖野的苦笑,最上嘴角顯露出一絲笑意,“我現在在這裡做的是本部系的工作。”

“我聽說瞭。”

最上點瞭點頭繼續說道:“如果有大案發生成立瞭搜查本部,我會過去進行搜查指導或者提供咨詢建議。這就是我的職責。不過需要我親自跟蹤到起訴的案子並不多,大概就是在逮捕犯人前後跟副部長商量商量交由誰來負責。誰都不願意隻做些盜竊啊、色狼啊之類的案件,都想負責大案,由我獨占就對不住大傢瞭,而且我也吃不消啊。”

“原來如此。”

“嗯,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去年一年和公審部沒有很多來往。”

“原來如此,我也經常在地裁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碰不到面也在情理之中瞭。”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也就是說今後您負責的本部案件也有可能分配給我,對嗎?”

明知道有些難為情,沖野還是說出瞭口,最上卻像理所當然一樣地點瞭點頭。

“那是當然。去年交給末入他們做過,當然也很期待你的表現瞭。復雜的案件暫放一邊,我想著普通的案件可以放心大膽地交給你們。”

所謂復雜的案件,指的是否認案。嫌疑人本人的自供在法庭上是最好的證據。如果嫌疑人否認罪行,就隻能依靠其他證據來證明其有罪,那麼法庭上交戰的難度就一下子提高瞭。

“否認案也是沒關系的。一直以來都是按照您教的,手持律劍,在關鍵處奮力揮上一劍,借此已經將幾個人繩之以法瞭,這個能力我還是有的。”

他並不是想自賣自誇。審訊成果通常能看出搜查檢察官的能力,他確實曾讓幾個拒不認罪的嫌疑人招瞭供。能夠熬得住內心的罪惡感撐住二十天審訊的人並不多見,隻要耐心地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繳械投降。

聽瞭沖野略顯自大的話,靠坐在沙發上的最上笑瞭。

“還是這麼意氣風發嘛。相當不錯!好,那就盡快給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非常期待!”

沖野說著,朝最上微微一笑。

“最上先生真是個好人,就是我心中理想檢察官的樣子瞭。”

沖野對面坐著末入麻裡,她把啤酒杯抱在胸前,眼神迷離地輕喘著說。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臉頰緋紅。

“喲,這是迷上最上先生瞭吧。”坐在沖野旁邊的三木高弘插話打趣道。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說的是作為一名檢察官。”麻裡一本正經地急著反駁道。

這是配屬到東京地檢的A廳檢察官們的同屆生聚會,去年聚過一次,這次借著部署調動的機會,久違的同屆生們再次聚到瞭一起。

“嗯,我懂。”

沖野接過話來。面容姣好的麻裡,雖說是同事,卻總能讓人一眼看到她的女性魅力,如果她的口中說出對某個男人心生仰慕的話,確實會讓人聯想到比較復雜的感情,不過如果那個人是最上,沖野倒是非常理解。

“這倒是,最上先生確實很會照顧人,這一點我也沒有異議。”三木聳瞭聳肩膀,這樣說道。

“好人和好檢察官還是不一樣的。”分配到瞭公安部的栗本政彥用微醺的口氣繼續找碴,“好的檢察官裡可是沒有好人的。”

“才不是呢。”

“那得看所謂好檢察官的定義是什麼瞭。”三木說。

“哦?好!那就說說看,好檢察官到底是什麼樣子。”栗本環視著這傢居酒屋包間裡的每個人,指著坐在最邊上的人說,“好,就從那裡開始吧。”

“那種審訊不停的人唄。”

“夠直白。好,下一個。”

“不審也能讓人認罪的那種人吧。”

“喲,這個難度夠高啊。來,下一個。”

“辦公室裡收集瞭很多高級紅酒的人。”

這樣的答案一出,大傢都笑瞭起來。

“下一個,你。”

被指名的麻裡很認真地回答說:“相信正義的人。”

“嗬,大傢聽到瞭嗎?是正義哦,正義。這可不是一般人能隨口說出來的詞哦。”

“沒錯,”面對栗本的挖苦,麻裡不為所動地繼續說,“相信的人就能說出口。”

“那我倒要問問,所謂正義是什麼東西?真遺憾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正義,就算有,那也是偽善者的幻想罷瞭。”栗本玩世不恭地說。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

“下一個。”栗本無所謂地指向沖野。

“就是正義瞭。”沖野挑釁似的說。

“喂!這裡也有個偽善者。”栗本不耐煩地提高瞭聲音。

“正義的解釋很簡單,那就是法律的執行。”沖野手一揮,用戲劇性的語氣繼續道,“最上檢察官曾經說過的,用法律之劍一劍劈開惡人的假面,這才是真正的檢察官。”

“法律可沒那麼鋒利,”栗本說,“要舉起雙叉戟,戳中要害。”

“栗本檢察官是這麼說的,”三木模仿著沖野的樣子抑揚頓挫地說,“用法律的雙叉戟抵住罪犯讓其不得動彈,這才是真正的檢察官。”

“說得好!”栗本笑起來,拍著手說,“檢察官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不能太自以為是。”

“你是在自嘲嗎?”沖野發話瞭,“既然這樣想,還做什麼檢察官?工作有什麼意思?”

“當然有意思。”栗本冷冷地笑瞭笑,“如果手裡拿著劍,就會緊張到喘不上氣來吧,用雙叉戟慢慢玩弄不是更有意思嗎?”

“這就是栗本所謂的好檢察官嗎?”

“沒錯。換句話說,好檢察官都是虐待狂。”栗本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人,正義什麼的不信也罷。狠狠地抓住罪犯的弱點,毫不客氣地虐待打壓,直到他跪地求饒,一想到現在的遭遇就後悔自己做瞭壞事。能做到這種地步才算好檢察官。”

“真是跟你說不通。”沖野搖頭,“怎麼可以用個人嗜好對工作說三道四。”

“正義不也是類似個人主義嘛。”

“正義不是個人主義,是要在社會上推廣開來的。”

“把個人理想強推到社會層面,這太自以為是瞭。正義在現實中是實現不瞭的。你把一個罪犯押送到法場的瞬間,正義就崩塌瞭。為什麼呢?因為總會有人做瞭同樣的惡事卻剛好沒被發現,這樣就會出現不公平,世上就會產生不滿,這個問題就算把警察和檢察的人數增加數倍也解決不瞭,這是法制之下的現實。做瞭四年檢察官總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歪理!說什麼把罪犯繩之以法就是正義崩塌,簡直就是歪理。”

沖野嗤之以鼻地說完,把啤酒一飲而盡。其他人多是在旁邊一笑瞭之,沖野卻總想跟他辯出個所以然來。跟栗本這種玩世不恭的人爭辯,肯定是要吵起來的。

從居酒屋出來,和栗本的鬥嘴還在繼續。

“沖野,你真不適合做檢察官。要是想代表正義,還是早點辭職去當街頭律師吧。”

“栗本你才應該辭職去做個無良律師,那才適合你。”

在新橋地鐵站前吵吵鬧鬧著,沖野跟他們的住處不同,於是分開瞭。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麻裡正站在沖野的身邊,兩人相視苦笑瞭一下。

“真是的,這人性格怎麼這麼扭曲……”沖野哼瞭一聲。

“或許是沖野君太耿直瞭吧。”

“這是怎麼啦,怎麼連你也……”

本想說幾句抱怨話,看到麻裡搖瞭搖頭,沖野頓住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我感覺沖野君能成為很棒的檢察官。”

忽然被這樣出其不意地表揚,沖野一時不知臉上該做何表情才好。

“感覺沖野君你的容貌也跟去年不太一樣瞭呢。專心工作,就會變成這樣吧。”

聽瞭這話,沖野不好意思地撓瞭撓頭。

“其實最上先生也說過,我現在越來越像檢察官瞭。”

“那就沒錯啦。”麻裡說完微微一笑,“為瞭有朝一日得到這句話我也得努力啦。”

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錯……得到瞭麻裡的認可,剛剛跟栗本唇槍舌劍的煩悶在不經意間消失不見瞭。

從最上手上接到工作,是大概過瞭一周的時候。

早上九點半來到辦公室,和沖野一起工作的陪同事務官橘沙穗端瞭茶過來。

陪同事務官主要負責筆錄之類的事務性工作,可以說是檢察官的左膀右臂。沙穗不僅工作上穩重可靠,而且心思縝密,體貼入微。平時說話不多,臉上施以淡妝,戴著眼鏡坐在位子上清清爽爽的樣子,不怎麼起眼,卻給人一種通透的感覺。沙穗對沖野很是敬重,這在一起工作瞭一個星期就感覺出來瞭。明明比自己小三歲,卻每天受到她的各種照顧和幫忙,沖野有時覺得比起事務官,更像是得瞭個秘書。

這一天,正喝著沙穗倒的茶,看著負責的案件的資料,桌上的電話響瞭起來。沙穗拿起電話,聽瞭內容之後跟沖野說:

“最上檢察官希望您過去一下。”

“跟他說我馬上就到。”

說完,沖野起瞭身。

沖野心中預感會不會是上次拜托的事情,來到最上的辦公室後得知,果然不錯。

“想請你幫忙審問一個人。”

“恭候多時啦。”

“手上的工作沒關系嗎?”

“沒關系的。”

和剛剛上任時不同,沖野現在已經具備瞭同時操作十件、二十件案子的本領。

“有個參考人,警察怎麼努力也沒能讓他開口。”

“參考人是?”

“目擊證人。”

“證人不肯松口?”

如果是嫌疑人,不肯認罪並不稀奇,但若是證人拒絕開口,那對於搜查方來說就顯得不太有水平瞭。

“我跟他因為其他案件交過手,不是一般地嘴硬。”

“是嗎?”

連最上都覺得棘手,這反而讓沖野更感興趣瞭。

“他叫諏訪部,從美術品、珠寶飾品到槍支,跟黑社會有生意往來,就是所謂的掮客。”

最上解釋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原來是試探。這應該是盤算著給年輕氣盛的青年檢察官帶來個難纏的對手,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吧。

“明白瞭,請交給我吧。”

沖野若無其事地應承瞭下來。

據說是一樁正準備以殺人或傷害致死罪起訴的案件。

主犯北島孝三被捕之後已經招認。北島為瞭女人心生嫉妒,對被害男子施以瞭暴行。

還有一名共犯,叫中崎真一,由於私人的金錢關系對被害人懷恨在心。

可是,在審訊中崎的過程中,他不僅否認瞭自己的罪行,還說跟主犯北島根本沒有碰過面。雖然手機裡留著跟北島的通話記錄,可是他一直強調他隻是單方面地聽瞭北島對被害人的抱怨,拒絕瞭協助作案的要求。

但根據主犯北島的供詞,他曾和中崎在六本木的酒吧密謀。在去酒吧調查的時候,確實有酒保記得北島和中崎曾在同一張桌子上說過話。

然而在實際取證的過程中,證言卻變得模糊起來,始終得不到確切的口供斷言跟北島碰面的就是中崎本人。警察對此的理解是,中崎背後有不良團體撐腰,酒保心存恐懼才不敢做證。

在跟酒保堅持不懈地接觸中,出現瞭當時也同在酒吧的另一位常客諏訪部利誠的名字。據說疑似是中崎的人和諏訪部好像認識,兩個人還有過三言兩語的交談。

如果諏訪部能證明確實在那兒和中崎見過面,就可以補充酒保的證言,按照北島和中崎確實見過面的事實來進行舉證立案。如果諏訪部的證言與酒保沖突,酒保也有可能心一橫就說出更具體的內容。

可是這個諏訪部卻守口如瓶。

這可能是黑道生意人的習慣吧。

正看著相關資料,聽說諏訪部到瞭,沖野讓沙穗去休息室把他帶過來。

沒過多久,沙穗領著諏訪部走進瞭房間。

這是一個身形消瘦、眼神凌厲的男人,身上穿著大翻領雙排扣灰色西裝,是過去常見的款式。

看起來五十歲的樣子,和實際年齡相符,不過從他的舉止中還是能看出五十歲普通男人所沒有的獨特氣質。目光相遇的瞬間他就開始本能戒備,不給別人可乘之機。雖然到現在沖野已經審訊過很多的地痞流氓,不過和他們相比,諏訪部還是有著微妙的不同。

這是獨狼的風格。

等到他把風衣交給沙穗,坐到審訊椅上,沖野已經非常確定,這絕不是個好對付的傢夥。

“聊天的對象是小哥你嗎?”

坐下來的諏訪部有些意外而又幹凈利落地跟桌子對面的沖野搭起瞭話。

“我聽說是最上檢察官,心裡想著見見老朋友才來的。”

“這個案子由我——沖野來負責。”沖野回道。

“這麼年輕的檢察官。”諏訪部愉快地瞇瞭瞇眼睛,“是實習生嗎?”

雖然最上說過他越來越有檢察官的樣子瞭,不過沖野原本就是娃娃臉,實在看不出已經過瞭三十歲。以前也曾遇到過一些審訊對象或者警察對他態度輕慢不當回事,不過每次沖野都會用他天生的好強心扭轉局面。

“我不是實習生。”沖野支起手肘向前探瞭探身子,盯著諏訪部說,“諏訪部先生,請你好好配合我們的調查,我會盡量保持禮貌和客氣,希望你也能做到。”

諏訪部嘴角顯出笑意:“冒昧瞭。”

“不過,有言在先,我不想強迫你說話,也不想找碴吵架,隻是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僅此而已,明白吧?”

可是諏訪部卻眼眉一低,輕輕搖頭說:“真不巧,我對於你們為什麼要找我談話,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之前跟警察們也說過瞭,我身上沒什麼需要跟你們交代的事情。”

“可是,2月29日晚上十點左右,你在六本木裡名為木星的酒吧喝酒吧?有那天開封的標記瞭日期的威士忌可以做證。”

諏訪部略帶不快地皺瞭皺眉。

“真是的,明明還沒去過幾次……說話這麼隨便的店,真是再也不想去第二次瞭。”

“這是對犯罪調查的配合,作為市民這可是應盡的義務。”

“作為市民就理所應當怎樣,這在我生活的世界裡可行不通。”諏訪部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搖瞭搖食指,“我是個生意人,客人想要的東西,我弄到手之後賣給他,這是我用來吃飯的營生。我沒有店面,可是還能繼續下去是為什麼?就是因為信任。我賣東西,可是不賣人。這個大傢都知道,所以才會信任我。”

“現在有人死瞭,不是談出賣不出賣的時候吧。”

“人死瞭跟我有什麼關系?”諏訪部若無其事地說。

沖野吸瞭口氣,繼續問道:“順便問一下,你和中崎是什麼關系?”

“不過就是個認識的人。”

“不是你的顧客嗎?”沖野皺起眉,“如果沒有生意來往,隻是個認識的人的話,就算做瞭證也跟信用沒關系吧?”

“判斷有沒有關系的人是我。”

“是不是有顧客跟中崎關系比較好?”

“這個嘛,不知道。”諏訪部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聳聳肩膀繼續說,“我說得明白點,中崎會不會因為共犯被判重刑,我根本不在乎。我隻是不想作為證人跟這件事沾上關系。”

真是個難纏的傢夥。

不過還是要想辦法搞定他。

“明白瞭。那先把錄口供的事情放一邊,”沖野做出退步的樣子,從正面突襲,“那天在酒吧裡遇到中崎瞭嗎?”

不過諏訪部輕松避開瞭。“這個嘛,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題,總不能說在這個酒吧裡你跟中崎一次也沒碰到過吧?”

“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限於那天也可以。如果是一次也沒有,應該非常清楚才對。”

“就算在那天之外我跟中崎在酒吧碰過面,你問這個也沒有意義吧?”

“當然有意義,而且我說的不是除瞭那天,而是不限於那天,也就是說包含2月29日。”

“隨便是什麼,我都沒有回答的義務。”

“那是為什麼?不過是聊聊天,這種事情就算是寫進筆錄也沒用處。”沖野把鋼筆和本子往旁邊一挪,向諏訪部兩手一攤,“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肯回答。”

“如果是聊天,我更願意跟旁邊這位小姐姐聊聊。”諏訪部壞笑著朝沙穗下巴一點,把氣勢愈盛的沖野頂瞭回去,“在你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回答之前,我也不清楚我為什麼非要回答。”

“你看你也這把年紀瞭,沒必要這麼較真吧。”沖野語氣緩和下來笑著說,“我調到刑事部不過一個星期左右,正想好好努把力,好不容易碰到個有緣的,結果連聊天都不願意,也太淒慘瞭。”

“是嗎?”諏訪部一臉不快地搖搖頭,“要承認你工作認真也可以,不過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當時酒吧裡還有其他人,你去問問好瞭,總能找到願意回答的人吧。”

“比如說?還有其他你認識的人嗎?”

“我隻是說店裡還有其他人,詳細的事情你去問酒保不就知道瞭。”

沖野翻瞭翻資料,在紙上畫瞭張酒吧的草圖,放到瞭諏訪部的面前。

“你坐在哪裡?”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是不記得瞭,還是不想說?”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也就是說不想回答,是吧?原來如此,比說不記得要好一點。酒保說你每次去基本會坐同一個位置,要是不記得就說不通瞭。”

“既然已經問瞭酒保,就沒必要再問我瞭吧。”

“是這裡。”

沖野向前探瞭探身子,用筆指瞭指吧臺的一個位子。

“其他客人坐在哪裡?”

“不知道。”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沖野指瞭指吧臺入口處和兩個桌位,“酒保的話沒有錯吧?”

“他既然這麼說瞭,那就是吧。”

沖野點頭繼續。

“坐在吧臺的這個人像是上班族,桌位旁的兩個人是情侶。”

說著,沖野用筆點瞭點最裡側的桌子。

“跟這對情侶隔瞭兩個桌子的這個位子,是店裡最適合聊天的好位子。這裡空著很奇怪啊。這對情侶明明可以再進去一些的,為什麼沒去呢?估計是因為最裡面坐著的兩個男人看起來有些危險,想著還是稍微離遠一點好……對吧?”

“不知道。”諏訪部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離這個位子最近的人,坐在這裡,也就是你。在這個位子喝酒,是不可能看不到裡面是誰的。先不說記得是誰,總能記得這裡有人吧?”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啊。裡側位子的某個人,到你旁邊來,跟你打瞭個招呼,你順便請他喝瞭一杯剛開的威士忌。這個你總該記得吧?”

“不知道啊。”

真是個難纏的人,但是從來不說不記得瞭。沖野感覺這是他的特點,是他特有的說話方式。

這是不是可以作為突破口?

“是不記得嗎?”沖野出其不意地試著問瞭問。

諏訪部瞇起眼睛幽幽地盯著沖野。

“你請喝威士忌的人正是中崎。已經說到這裡瞭,總該想起來瞭吧?”

“我剛才已經說過瞭啊。”諏訪部低聲說。

“是不記得,還是不想回答?”

“不想回答。”

沖野感覺快要把他引到關鍵處瞭。

“那天晚上,你請喝酒的人是不是中崎,你說的是不想回答,而不是不記得瞭,這從客觀來看不就等於承認瞭嗎?”

沖野帶著笑意對諏訪部發問。

“如果不是中崎,隻要說不是中崎就可以瞭嘛,還能向中崎賣個人情,不是嗎?”

“不知道。”

諏訪部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不是不知道,事情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你明明可以直接說中崎不在那裡。”

“如果我說不記得呢?”

諏訪部盯著沖野看瞭一會兒,想要弄清楚沖野的套路。

“這個問題不應該來問我。”沖野挑釁似的笑著回答,“如果是真的不記得,就直接說不記得好瞭,當然瞭,如果你笨到連這種事都不記得的話。”

沖野感覺對方有一絲動搖,不過這個感覺隻有一瞬間,諏訪部開始笑瞭起來。

“小哥你真是有意思啊。本來不想把你當回事,不過看著你這張學生臉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真是讓人火大,幹得不錯啊。”

“如果是表揚,我很開心。”沖野回答。

諏訪部不爽地笑瞭笑,手指晃瞭晃指著沖野說:

“不過,你以為憑著這點氣勢就能讓所有人認輸,那你就錯瞭。‘我可是萬裡挑一的精英檢察官,這個趴在地上靠貪婪地尋找值錢的東西過活的膚淺的傢夥,隻要我稍稍動動腦子,就能輕易讓他投降’……NO,NO,這個世界可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這是怎麼瞭,像是拳擊手在倒地之前拼命叫囂耍賴嘛。”沖野絲毫不示弱,“什麼讓你這麼不高興?”

諏訪部一臉可笑的表情,抬起手指向沖野。

“如果不是就說不是,如果不記得就說不記得,你這樣說是沒錯。不過我沒有必要特意說不是,我對中崎沒有那個義務,當然我也沒有笨到必須說出不記得。”

“既然如此,不是很好回答嘛。”

“不過,我也沒有回答的義務。”諏訪部把頭往前一伸,小聲說,“也沒有笨到要上你的當。”

“是嗎,”沖野盡量不讓臉上露出難辦的表情,接著說,“這不已經基本承認瞭嘛。”

“想要拿到口供吧?本來要把我擊倒在地,結果現在鼻青臉腫的是小哥你啊。要是拿不到口供肯定很難辦吧,心裡著急吧?上司是最上檢察官嗎?那個人可是隻要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會把我搞定的。他肯定對你期望很大,心裡想著諏訪部這個人雖然有些怪,不過證人口供還是沒問題的吧。辜負瞭他的期望,估計他會非常失望的。這樣想想,小哥你也怪可憐的。”

諏訪部的這番話撩撥著沖野的神經,一股怒氣沖上心頭,幾乎讓他亂瞭陣腳。沖野強撐著,臉上不動聲色。

“看你可憐,那我也來出道題吧。”

諏訪部的話讓沖野皺起瞭眉頭。

“如果我的問題你答對瞭,我可以在你想要的筆錄上簽字。哪一天的什麼時候,在哪裡跟誰碰瞭面,隻要你寫上瞭,我二話不說就簽字。如果讓我到法庭上做證,我就說稀裡糊塗簽瞭字,反正酒保是這麼說的,我跟中崎也不是不認識,那麼也有可能見過面吧,但是我不認識什麼叫北島的人,也不記得在酒吧裡見過。到時小哥你再旁敲側擊,強調一下審訊的合理性,這樣在法庭上也是可行的吧。”

確實,雖然不提倡,不過形式上是行得通的。隻要在筆錄上簽瞭字,即使以後本人想撤回口供,也會被當作優先證據。

“什麼問題?”

“小哥你打過麻將嗎?”

“……電腦遊戲也算的話。”

“呵,”諏訪部悶聲笑瞭下,“這說法是工作需要?還是代溝……嗯,隨便瞭。小哥你這麼自信,肯定錯不瞭。不過條件必須得公平。如果你贏瞭我就簽字,如果你輸瞭的話……”

諏訪部滿臉堆笑地瞄瞭一眼坐在事務官位子上的沙穗。

“就讓這個小姐姐陪我一天吧。”

“說什麼鬼話!”沖野不自覺地提高瞭聲音。

諏訪部搖搖頭:“從不賣人的我都準備出賣別人瞭,要是沒有這點賭註,就沒必要打賭瞭。”

“這是違法賭博。”

“說什麼呢。”諏訪部哼瞭一聲,“又不是真打麻將。隻不過是出個麻將的問題而已。答案沒有隨機性,隻要好好看就能答得出。解答瞭題目,就能拿到報酬,就是這麼簡單。”

“不行。”

“為什麼不行?不需要口供瞭嗎?”

連什麼問題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答應這麼危險的條件。

“不相信自己?不過從小哥你的口氣來看,倒是對自己信心滿滿的樣子嘛。”

諏訪部再一次朝沖野晃瞭晃食指。

“另外,最上檢察官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可是輕而易舉答對瞭的。”

又開始挑撥離間。沖野心中騰起瞭勝負心,冷靜的判斷力開始動搖。

“我沒關系的。”

沙穗忽然在一旁開瞭口。

“欸?”沖野懷疑自己聽錯瞭,不可思議地盯著沙穗看。

“檢察官,我無所謂的,你答應他吧。”她一臉認真地說。

“說什麼呢!別說傻話。”

諏訪部在一邊開心地笑瞭:“還是小姐姐有膽識,要讓你做檢察官才好。”

“那一天怎麼跟你共處,是我說瞭算吧?”沙穗跟諏訪部確認。

“放心,我不會綁架你的。就用兩個人都能接受的方式度過美好的一天,跟普通男女一樣。”諏訪部把手放到沙穗的桌子上,用膩歪的語氣繼續說,“有想去的地方我會帶你去,想看看不一樣的世界,我也可以帶你見識見識。”

“檢察官,答應他吧。”聽瞭諏訪部的話,沙穗並沒有改變心意。平時文靜老實的樣子,卻出人意料地非常大膽。

“如果不答應他,這個人估計是不會說的。”沙穗又重復瞭一遍。

“喂喂,你看小姐姐都講到這個份兒上瞭,還不同意嗎?”諏訪部在一旁起哄。

“……是什麼樣的問題?”

沖野保留瞭些餘地,還沒有下定決心,卻被諏訪部理解為接受瞭賭註。

“好好看著。”

諏訪部臉上露出笑意,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遊走。

知道賭註已經開始瞭,沖野隻能下定決心。既然打瞭這個賭,就必須贏。他把雜念從腦子裡驅散出去。

“現在開始盲打麻將。”

“你說什麼?”

完全不明白盲打的意思,沖野不由得插瞭句嘴,諏訪部用手制止瞭他。

“當然,我會盡量做得容易理解。今天的問題就是猜猜盲打的是什麼牌。”

諏訪部在空無一物的桌子上用手比畫出四個長方形。

“要保持想象力和註意力。可以按照牌的種類分成不同的顏色。比如萬字是紅色、筒子是藍色、索子是綠色、字牌是黑色。這個是萬字的一組,從一萬到九萬,每四個排成一列。”

好像桌上真的放瞭裝著麻將牌的盒子,諏訪部一個一個地說明,這是筒子,這是索子,這是字牌。

“字牌從左到右按順序是東南西北白發中。把八張不需要的牌拿掉,總共是一百三十六張牌。好瞭,把它們翻過來從盒子裡拿出來。”

諏訪部裝作依次把四個盒子拿起來,扣在桌子上。

然後開始洗牌。

萬字的紅色、筒子的藍色、索子的綠色、字牌的黑色,配合著諏訪部手部的動作,沖野腦中變換著各種形狀。

“看好瞭啊。能不能猜中可關系著你工作的成敗。”

雖然動作很慢,諏訪部的手卻一直沒有停下。

一直這樣盯著看,感覺腦汁都被攪起來瞭。腦子裡拼命追逐的四色大理石紋路,慢慢崩潰瞭。

“就洗到這裡吧。”

諏訪部停住瞭手。沖野對自己腦中浮現的四色花紋能信任到什麼程度,已經完全不知道瞭。

“好戲從現在開始。馬上開始碼牌,一次拿兩張牌。”

諏訪部重復做瞭幾次伸手把牌拿到面前的動作。

“呀,太長瞭……算瞭,就這樣吧,好,碼起來。”諏訪部這樣說著,把排成兩段的其中一排碼到瞭另一排的上面。

“呵,小姐姐你這兒的牌太少。你手小,隻碼瞭這麼一點兒啊。好,我這裡有七堆,放到你那裡,這樣就正好瞭。”

諏訪部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面前右側的一部分牌移到右手邊沙穗的面前。

如此一來,已是完全摸不清楚狀況瞭。

“我是莊傢,擲骰子瞭!是十,就是從小姐姐你這兒開始。”

諏訪部假裝擲出骰子,從沙穗面前拿瞭牌。

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張牌,正好每人三十四張牌,也就是每人十七堆。

沙穗面前原本是十堆,有七堆是諏訪部拿來的,也就是說諏訪部最初拿到手裡的四張配牌,就是諏訪部自己碼起來的最右側的四張。

明白盲打的意思瞭。

不過也隻知道瞭這個而已。

“給你,給我。”

諏訪部裝作把牌配給其他人,把自己的牌也摸到面前,三次之後,從自己面前的牌堆裡摸來瞭十二張牌,最後兩張牌來自左手邊,也就是上傢。

然後,打出瞭其中的一張牌。

“差一張聽牌。”諏訪部這樣說著,目中無人地對沖野笑瞭笑。

差一張聽牌,也就是說最後摸來的兩張牌中,如果有一張能用的話,就聽牌瞭。

“那麼,到底和的是什麼牌?”諏訪部說,“這就是問題瞭。”

怎麼可能知道?

再集中精神也是有限度的。

而且,所謂的答案,不過是諏訪部說瞭算而已。

不管回答什麼,隻要諏訪部堅持說錯瞭,遊戲就結束瞭。

可是,現在到瞭一決勝負的關鍵時刻,忽然說他無理取鬧,沖野覺得又會顯得自己無能。

“答案隻有一個。”諏訪部看出瞭沖野的鬱悶。“其實不難,我再說一遍,最上檢察官當時是一猜就中的。”

掩飾起內心的煩躁,沖野狠狠地瞪瞭他一眼。

隻能硬著頭皮回答瞭。

最右端應該是黑色的字牌。

這不過是心理作用得出的結論,接下來就交給直覺吧。

“大三元。”沖野回答。

諏訪部眉頭稍稍一動。

隨後臉上顯出嘲笑的表情,搖瞭搖頭。

“錯瞭!”

雖然沒有信心答對,不過既然說出瞭答案,心裡就暗自希望是正解。被這麼痛快地否定,沖野一時感到虛脫。

就在這時,沙穗不經意地從一旁插話進來。

“綠色,你把代表索子的綠色都聚到瞭一起。”

“你也玩麻將嗎?”諏訪部看向沙穗,不可思議地發問。

“我不懂麻將,不過看你手上的動作,應該把綠色都拿瞭起來。”

“哦,看得很仔細嘛。不過,不知道胡什麼牌也回答不瞭啊。”諏訪部冷笑道。

“是九蓮寶燈吧。”沙穗居然能看得出,這讓沖野也大吃瞭一驚,不過現在也隻能相信她的眼睛瞭,“一色的和牌就是九蓮寶燈瞭。”

看著替沙穗回答的沖野,諏訪部臉色一僵。

過瞭幾秒鐘,他臉色一變,得意地笑瞭起來。

“錯瞭!”

諏訪部搖晃著肩膀笑著說。

“可惜哦,小姐姐,可惜啊。這位小哥瞎蒙猜不中的,你居然答對瞭一半。看在你如此努力的分兒上,我收回我的條件吧。”

他笑容一斂,長長嘆瞭口氣。

“不過,從你漏看瞭最右邊的發開始,就得不到滿分瞭。”

“綠一色……”

沖野愣愣地嘟囔瞭一句。

如果能看到沙穗的程度,那麼猜中也不是不可能,就看是先想到九蓮寶燈還是綠一色。一邊找答案,一邊懷疑怎麼猜得中,結果不知不覺就看走瞭眼。

“真是太可笑瞭!”沖野賭氣似的甩出一句,心裡充滿瞭挫敗感,已經無話可說瞭。

“哈哈哈!不好意思引得你大動肝火,不過你已經沒有機會反悔瞭。”

諏訪部冷冷地笑著說。

沖野敲開最上辦公室的門。

房間裡,最上坐在辦公桌前正打著電話。

很快電話結束瞭,他往手賬上記著什麼,抬頭問沖野:“怎麼樣?”

“這個諏訪部,有點難辦。”沖野忍辱匯報,“從我的心證來說,在酒吧跟中崎碰瞭面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隻是他不肯明確承認,也不打算配合錄口供。”

以為最上會面露不快,結果他一副淡然的樣子。

“是嗎,那就讓他回去吧。”

“欸?”這麼爽快的反應讓沖野一時不知所措。

“不是沒辦法嗎?”

“倒不是沒辦法……”沖野吞吞吐吐,“如果是嫌疑人還好辦,他又不是嫌疑人,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強硬一點……”

“強硬一點能解決問題嗎?”

被最上這樣一問,沖野一時詞窮。

最上看到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瞭。

“怎麼回事,像拔掉瞭牙齒的老虎一樣。”

“呃……不是的……”

“嗯,不要垂頭喪氣的,你要知道這個世上會有這樣的對手存在。”

“這樣沒關系嗎?”

沖野擔心會影響搜查,可是最上卻毫不介意地點點頭。

“還有其他證人,應該可以彌補。”

即使最上最初是不抱期望地故意把這個工作交給自己,現在的情形也讓沖野沒有立場再多說什麼瞭。

“您當時讓他開口瞭嗎?”

最上沒聽明白,稍稍歪瞭歪頭。

“在空白桌子上裝作打麻將的樣子,他說您當時猜中的。”

“嗯……”最上哭笑不得,“原來跟你也用瞭這一招。”

“您可真能猜啊。”

“你沒猜中嗎?”最上半開玩笑地說,“我猜的時候還挺容易的。不過當時已經清除瞭外圍障礙,可以說是甕中捉鱉瞭。他是嫌疑人,我足足審瞭二十天,他自己也撐不住瞭。苦於沒有臺階下,於是自己出瞭題,說如果猜中就隻好承認瞭。當時大概是這種情形吧。”

在今天的諏訪部身上,沖野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示弱。即使是那種遊戲,也會因為對方心理狀態不同,出現優勢和劣勢的差別嗎?

“當然,我也是覺得隻剩最後一步就能擊潰他,所以很拼命。那時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綠一色。從一開始就隻仔細觀察他移動索子和字牌時的手勢,到後來集中精神看下來,感覺綠色的牌都被他聚到瞭手邊。不是九蓮寶燈就是綠一色,印象裡有他摸到字牌的手勢,於是回答瞭綠一色。那個傢夥就這樣繳械投降瞭。”

最上說著,做出瞭一個雙手投降的姿勢。

為什麼自己沒能看出來呢……沖野想要回憶個究竟,可惜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不由得嘆瞭口氣。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後,按照最上的指示,一份口供都沒有拿到就放瞭諏訪部。

“小哥,這也不是值得喪氣的事情啦。”

諏訪部得意揚揚地說完,腳步輕快地走瞭。

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勝負較量,一旦危機來臨也很難身臨其境,才會在一決勝負的時候漫不經心,失敗之後才回過神來,隻剩下悵然若失。

不過這也算不上真正的較量,頂多是沒得到證人的口供,對搜查也沒有任何影響。司法考試比這復雜多瞭,當初傾註瞭全部的心血,自己才是那場極致的頭腦風暴的勝出者。

沖野心中的懊惱讓他不禁想到這些。不,正因為意識到瞭這些,他的心中才會如此懊惱。

“檢察官……”

沖野想去吃個午飯順便讓自己冷靜一下,剛剛站起身來,聽到沙穗跟他說。

“剛才冒失瞭,實在抱歉。”

她說完乖順地低下瞭頭。

“不,你別往心裡去。”沖野勉強地笑著回答,“再說你看得比我準,果然是聰明人。”

稱贊著出身國立大法學部的沙穗,沖野不自然地聳瞭聳肩膀。

“我之前學過珠算,所以對心算比較拿手。”

沙穗既沒有謙虛,也沒有反駁,而是思考之後認真地回答。

“原來如此。我一直學習法律,從沒嘗試過那種思維方法。也怪我小瞧瞭他,隻把他當成瞭性格不好的小混混,想著刺激一下總能抓到狐貍尾巴,也沒準備其他方案。”

“聽說他以前加入過將棋的新進棋手獎勵會,本想做職業選手的。可惜沒有成功,於是開始拿將棋、麻將賭錢,也因此跟黑道搭上瞭關系。”

貌似在沖野去請求最上指示的時候,諏訪部跟沙穗閑聊瞭這些。跟調查無關的事情倒是說得挺多,沖野哭笑不得。不過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瞭。

“這腦子如果用在正道上該多好,”沖野無奈地說,“真是的,這世上凈是些不好對付的傢夥,真是討厭。”

“不過我感覺您剛剛已經把他逼到懸崖邊瞭。他一開始含含糊糊,中間忽然煩躁不安起來,應該是您的問話逼得他心神不寧瞭。真是太可惜瞭。”

“所以你是為瞭助我一臂之力才要加入那個遊戲的?”沖野嘴角一歪做瞭個鬼臉,“沒能達到你的期望,實在抱歉。不過好在不需要你跟那個傢夥交往一天,真是松瞭口氣。”

“就差最後一步瞭,實在太遺憾瞭。”沙穗還在為沒能拿到口供懊悔,“不過聽說最上檢察官當時也是花瞭很大的功夫,而且這次他不過是個證人,不肯開口也實在沒有辦法瞭。”

“我剛剛聽最上先生說瞭。他說當時諏訪部是嫌疑人,已經排除瞭其他障礙,馬上就要招供瞭。今天原本就處於劣勢,最上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抱希望。”

“真是可惜瞭,沒能‘辜負’最上先生的期望。”

看著真心為自己感到遺憾的沙穗,沖野心裡的煩躁很快平靜瞭下來。

“嗯,沒辦法,等下次好好努力吧。”沖野明快地朝沙穗笑著說,“好瞭,我們去吃午飯吧。”

“好的。”

沙穗也一掃消沉,開心地點頭。

《檢察方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