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放又回到瞭賓館。

電視開著,沙發上卻沒有人,盥洗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司藤應該是在洗澡,走近瞭看,茶幾上擱著一桶泡面,封皮掀著,也不知道泡瞭多久,大半桶都脹成瞭一桶,叫人胃口全無。

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想來是吃膩瞭。

秦放坐在沙發上等她,順便組織一下待會的對話,因為洛絨爾甲的話,他火蹭蹭地燒全身,特別想上來踹門掀桌子,誰知道第一回合的照面就沒打上,蓄勢待發的火隻好先收回來吞著。

盥洗室門響,司藤出來瞭。

她穿賓館的白色毛巾浴袍,腰帶那麼一綰,顯得腰線極細,頭發濕漉漉的,一直長到半腰,黑色的發梢還滴著水,正拿毛巾擦,脖頸那麼微微一偏,露出雪白的肩線,極雅致的。

什麼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秦放騰一下就站起來瞭:“司藤……”

“噓!”

司藤忽然示意他別說話,過來拿瞭電視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大。

四川臺,旅遊景區天氣預報,播音員的語氣抑揚頓挫的:“風光無限,氣象萬千,歡迎收看旅遊風景區天氣預報……峨眉山,晴轉多雲,零下2到7度,樂山,多雲,4到8度,都江堰,晴,2到9度……”

幾次想說話,司藤都是勿擾的手勢,良好的教育使得秦放沒有粗暴打斷人的習慣,他耐著性子聽播音員把省內旅遊景區的溫度報瞭個遍,直到司藤撳掉電視,低聲說瞭句天氣還不錯。

“司藤……”

“回來啦。”

司藤示意他讓一讓,坐到沙發上擦拭頭發,隨手把桶面推落進邊上的垃圾桶裡,一桶子湯面,落下去的聲音挺悶,秦放下意識問瞭句:“不吃嗎?”

“我用不著吃東西。”

秦放愣瞭一下:“你不會餓?”

“不會。”

“那你……”

他指著垃圾桶裡的面不知道該怎麼說,那你還買瞭一桶又一桶,還有餅幹?

司藤居然明白瞭:“不然呢,從來都不吃飯不是更奇怪?身邊都是人,我總得讓別人覺得我是個人吧。”

明白瞭,她隻是假裝會餓,會渴,細致模仿,惟妙惟肖,久而久之,別人就隻當她是身邊的甲乙丙丁,沒人會盯著她說:“看,這是個不用吃飯的妖怪。”

用不著再跟她寒暄瞭,秦放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早就知道我會回來?”

“嗯。”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司藤把擦拭頭發的毛巾往茶幾上一扔,順勢就倚到瞭沙發後背上,明明她才是坐著的那個,但是目光那麼冷冷一瞥,周圍的氣壓都似乎低瞭幾度。

“有什麼能比親歷親為來的更印象深刻嗎?”

印象深刻?

秦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去的幾天他是怎麼過的?惶恐驚怖如喪傢之犬,歇斯底裡像個瘋子,就是為瞭“印象深刻”?

秦放哈哈大笑:“深刻,當然深刻,我特麼太深刻瞭!”

豁出去瞭,什麼尊重女性,紳士風度,那都建立在與“人”對話的基礎上,眼前這根本就不是個人,還跟她客氣什麼?

“司藤,你還真別把自己當棵蔥,妖怪瞭不起啊,我告訴你,哪怕全世界都怕你,我也不怕,橫豎就是個死,又不是沒死過,你玩兒的挺開心是吧,印象深刻是吧,我還真不伺候瞭!”

秦放一腳就把茶幾踹挪瞭地兒,恨恨剜瞭眼司藤扭頭就走,司藤在背後鼓掌,啪,啪,啪,不多不少,三下。

又說:“挺有骨氣啊,不過,我這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拆人骨頭。”

秦放咬牙,這叫人話嗎。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秦放用瞭足有兩秒鐘才意識到司藤是在跟他說話,搞瞭半天連他名字都沒記住,秦放氣急反笑,想嗆她一句狠的,又覺得人類語言實在極其遜色。

“秦放。”

“哦,秦放。那麼我告訴你,如果還想跟著我,我要給你做做規矩。”

秦放盯著她看,這女人是聾瞭嗎,他剛剛擲地有聲那麼一長串,她都沒聽見嗎?跟著你?誰想跟著你瞭?

“第一是,現在,是你離不開我,不是我離不開你。”

“是你需要我的一口妖氣續你的命,在你說出不想跟著我之前,先想一想我願不願意讓你跟著。我讓你活命,這是我對你的價值。你對我有什麼價值?給狗吃肉,狗都還知道搖尾巴呢,至少,不會討我的嫌。”

秦放想說什麼,司藤拿手指點瞭點自己的額角:“給你五分鐘,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想好瞭再繼續。”

說完瞭也不理他,徑直回盥洗室吹頭發,小電器嗡嗡的聲音,像是很多小翅膀在耳朵邊扇,秦放愣愣站著,忽然覺得司藤說的不無道理。

他離不開司藤這件事,並不是司藤人為操控,而是死而復生後的既定事實,當時當地,他的血和司藤的妖氣交互促成瞭雙方的各自復活,但是時過境遷,現時、現下,他對司藤的確毫無價值。

秦放的後背隱隱有些發冷,司藤出來時,不知為什麼,他把目光移開瞭去。

“想明白瞭?那好,我繼續說。”

“第二是,你有兩個選擇,跟著我,或者不跟。”

“想跟著我的話,就要聽我差遣。我脾氣不好,喜歡別人對我恭敬客氣,喜歡人機警伶俐,一個眼色你就要知道怎麼做,明白瞭?”

明白,怎麼不明白,秦放壓住氣:“不跟著會怎麼樣?”

“不跟的話,你現在出門,任選一個方向隨便走,不能走瞭就地挖個坑往裡一躺,大傢好合好散,我很多事要做,就不去給你上香瞭。”

秦放在心裡默默回瞭句:不用你上香,臟瞭爺輪回的路。

“第三是……”

“第二還沒想好。”秦放很不客氣地打斷,“剛不是還給五分鐘嗎?”

“用敬語,要說,司藤小姐,我還沒想好,請多給五分鐘。”

秦放盯著司藤足足有一分鐘,人的眼睛是不能那麼持續盯的,撐不瞭多久就得閉闔一下休息,反倒是司藤,真像一個蠟像,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到他眼底裡去。

再跟她對看下去估計自己是要瞎瞭,秦放捂著眼睛長籲一口氣:“司藤小姐,您請繼續。”

司藤伸出手:“給支煙。”

“我不抽煙。”

司藤還是看他,手也沒有放下去的意思,秦放想起那句“一個眼色你就要知道怎麼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這一時,他咬牙切齒:“司藤小姐,不好意思,我這就去買。”

旅館隻有雜牌煙,司藤既然抽煙,又提過上海,那年代,估計是抽洋煙雪茄的主,還以為她會挑剔,誰知道她接過來看瞭看:“我不能吸煙。”

秦放火機剛撳著:“不能?那你還買?”

司藤諱莫如深地笑,她把煙頭湊過去點著,凝視半晌,湊到唇邊深吸一口。

秦放先還看她,看著看著,臉色就變瞭。

司藤身上火苗漸漸泛起,焰頭貼著肌膚躍動,頭發,眼眸,雙手,到最後幾乎隻能在火頭掩映間看到她的輪廓,地毯漸漸變焦,刺鼻的燒臭味泛開,蓽撥的幹裂聲次第響起,秦放被火勢迫的連退幾步,大叫:“停下,這樣會起火的!”

沒有回答,火舌倏忽竄起,沙發傢具無一幸免,不多時窗戶砰一聲迸裂,樓道裡傳來驚惶的人聲,秦放嗆咳著往門邊走,門把手燙的要命,他扯過衣領掩住口鼻,狠狠踹瞭幾下房門,外頭有人聽到裡頭的聲響,大叫:“裡頭有人,還有人!”

門被外頭的人一腳踹開,秦放踉蹌著沖出去,濃煙幾乎是同他一道掀出,迫得外頭的人連退幾步不住咳嗽,濃煙彌漫間隱約看見洛絨爾甲拎瞭滅火器,掰開噴嘴一通狂噴,一邊噴一邊扯著嗓子大叫:“樓上還有沒有人!趕緊下去!下去!”

火勢不息,越燒越烈,真像是有火龍在樓層外圍舔舐盤卷,消防水車終於到瞭,吵嚷尖叫聲中,兩道水柱在夜色裡壓往大火的焰頭。

秦放這才覺得手腳發軟,他被看熱鬧的人群推搡到外圍,無意間抬頭,突然看到瞭司藤。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下來的,一個人,站在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裡,在這嘈雜慌亂的火場,安靜的有些格格不入。

秦放的腦子轟一聲炸開瞭,他幾乎是沖過去的,壓低聲音吼她:“你有病啊,會出人命的!”

“第三……”

秦放難以置信,這個時候,她還在跟他提第三?

“第三,請你記住,我是妖,不受任何道德規范和法律制約。”司藤的嘴角漸漸泛起冷笑,“過分嗎?這本來就是妖做的事。在你們眼裡,妖怪不就是讓人來怕來罵的嗎?我不需要被人喜歡或者尊敬,隻要怕我,就可以瞭。”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