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起初,看到安蔓他們出酒店,單志剛隻是想跟過去看看。

秦放給他打電話,讓他查趙江龍,又不肯明說原因,他也就那麼知趣的不問——不是他沒有好奇心,而是因為他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都是源於自己的私下推波助瀾。

他幾乎可以推測出發生瞭什麼事:自己的那條截圖私信發過去之後,正在囊謙附近的趙江龍暴跳如雷,設法找到瞭當初在他落難時翻臉無情的安蔓,兩相遭遇之後撕破臉皮真相大白,被欺騙的秦放惱羞成怒,與安蔓反目,安蔓丟盡臉面,當即出走。

事情到這本來應該告一段落瞭,秦放怎麼又委托他查趙江龍瞭呢?嗯,要麼是反應過來之後覺得不該聽信趙江龍一面之詞,還是要查個水落石出,要麼是覺得太便宜瞭這兩個人,必須來日清算。

自始至終,單志剛都堅信揭露安蔓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但對秦放,他還是抱有愧疚的,所以即便秦放不讓他再查下去,他還是忍不住想多做點事情。

就當是彌補瞭,他對自己說。

安蔓他們的車停在趙江龍住傢小區的外頭,一直沒什麼動靜,偶爾那兩個男人會下車抽煙,然後仰頭看小區的居民樓,間或低頭說著什麼。

沒差瞭,是來找趙江龍的,醫院裡人多眼雜,回瞭傢就方便瞭,安蔓帶這兩個人來是為什麼呢?惱恨趙江龍戳穿瞭她,蓄意上門報復?那自己要不要報警呢?

單志剛決定先上樓等,如果到時候真的狗咬狗,他就報警——雙方都被抓去蹲號子最好不過瞭,也算是為秦放出瞭口氣。

他借著有住戶刷卡上樓的空檔跟瞭進去,出電梯之後在趙江龍傢所在的12樓走廊裡走瞭一圈,傢傢大門緊閉,很符合現代社會左鄰右舍老死不相往來的風范,之前趙江龍還風光的時候,住可不是這樣的房子,後來出事,好久恢復不瞭元氣,也就搬到普通的小區來瞭。

也不知道趙江龍在不在傢,如果在傢,屋裡應該有動靜吧,單志剛耳朵貼在門上聽,裡頭似乎有走動聲,然後門鎖響,他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開瞭,是個四十來歲穿瞭傢居服的女人,應該是趙江龍的老婆,拎著個垃圾袋,可能是要扔到盡頭的垃圾間。

這也太背運瞭,單志剛傻瞭一兩秒,居然反應出奇的快,幹笑瞭兩聲說:“我正要敲門。”

又說:“我住樓下,你傢馬桶是不是漏瞭,天花板滲水啊。”

趙江龍的老婆叫賈桂芝,她打量瞭一下單志剛,回頭吩咐屋裡:“老趙,看一下馬桶。”

裡屋傳來趙江龍的聲音:“好像前段日子一直有問題,時好時不好,說瞭要找人修,一直住院。是樓下的鄰居嗎?不好意思啊。”

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瞭,他們傢馬桶居然真有問題,單志剛心裡大呼走運,搓著手說:“那我找物業吧,就是上來確認一下。”

他轉身想走,趙江龍又出來瞭,還挺客氣的,生意人特有的熱絡,如果不是瞭解他的過去,真還會被他謙恭熱情的一面給唬住。

趙江龍笑呵呵地給單志剛道歉,問天花板是不是臟的厲害,又說改天一定帶禮物登門拜訪,一邊說一邊出來,像是要送送他,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電梯門叮的一聲,趙江龍先還笑著,門縫開啟的剎那,目光忽然觸到一個高個子低著頭的鴨舌帽,臉色剎那間就變瞭。

單志剛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趙江龍一把拽進瞭門內,他踉蹌著扶住墻,還沒站定,就聽到大門撞上的聲響。

賈桂芝幾乎也是同時被趙江龍拉住胳膊拽進來的,她搓著胳膊皺眉頭:“神經病啊你。”

趙江龍明顯是慌瞭,一直推賈桂芝:“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說完瞭又六神無主看單志剛:“你,你怎麼進來的?”

他語氣這麼慌,單志剛又是好笑又是發瘆:“不是你拽我進來的嗎?”

趙江龍有些緊張過度,居然已經不記得瞭,嘴唇囁嚅瞭兩下之後,同時推單志剛和賈桂芝:“快,找地方躲起來,快點。”

不對,事情好像比想的嚴重,怎麼有點警匪片裡要殺人放火的感覺瞭,單志剛腿都軟瞭,腦子裡轟轟的,機械跑進屋裡,看瞭一圈之後,拉開衣櫥的大門就鉆進去瞭,沒過兩秒,另一邊的大門拉開,賈桂芝也鉆進來瞭,兩人對視瞭一眼,不約而同都往裡縮,呼吸都還沒勻,門鈴響瞭,單志剛在這一刻清醒過來,低聲對賈桂芝說:“報警啊。”

賈桂芝沒帶手機,也是,她剛剛是準備出門倒垃圾的,哪會把手機帶在身上呢。

單志剛趕緊掏出手機,先調靜音,然後給公司同事編輯短信,剛輸入“快,幫報警,地址是”幾個字,聽到外頭傳來開門聲,還有趙江龍的聲音:“是什麼風把周哥還有齊哥吹來瞭啊……”

這好像是……認識啊,單志剛手上的動作停瞭一下,屏息去聽,沒有聽到周哥齊哥的回答,反而是安蔓的聲音:“趙老板,真巧啊,又遇到瞭。”

片刻的沉默之後,響起瞭一個男人冷冷的聲音:“趙江龍,到瞭這份上,敞開天窗說亮話吧,那顆九眼天珠哪呢?”

“周哥,真的是被她搶……搶……”

“姓趙的,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這個時候瞭,還要冤枉我!”砰的一聲,花瓶碎裂的聲音,應該是安蔓拿花瓶砸瞭趙江龍,賈桂芝的渾身都瑟縮瞭一下,完瞭完瞭,打起來瞭,單志剛沖她做瞭個噓的手勢,趕緊繼續編輯短信,心裡說不出的納悶:什麼九眼天珠?說的不應該是情感糾紛的事嗎?

“那天晚上,我有拿刀子捅過你嗎?我一直被你打,你中瞭刀,屋子裡又沒第三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是我幹的……我後來才想明白,這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對吧?你把我打到神智不清,然後故意捅瞭自己一刀,又裝出那副樣子。我也是昏瞭頭,還真以為是自己捅的。”

“後來我問瞭周哥,他說他們搜瞭房子,搜瞭你的身,連你的嘴巴都掰開看瞭,都沒找到——可是有一個地方他們忘瞭,你中刀子的地方。”

趙江龍囁嚅著沒說話,倒是周萬東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兩聲:“來,老趙,別趴著啊,坐下,坐下說話。”

單志剛的短信終於編輯好瞭,發送。

周萬東說:“老趙啊,知道你前一陣子不順,賠瞭傢產,又欠瞭外債,急需要用錢,所以帶著你一起發財,錢是好東西,但你的胃口太大,就不太好瞭。”

“那顆九眼天珠,你知道值多少錢嗎,這麼著跟你說吧,去年,對,就是2013年,一對太極圖八眼天珠,成交價1800萬。這幾年,天珠的價格是水漲船高啊,據說這世上的九眼天珠,隻有兩顆是真的,一顆鑲在西藏大昭寺釋迦牟尼12歲等身佛像的佛冠正中心,另一顆也在西藏的佛寺,但是下落不明。”

“有個德國老頭去西藏,偶然在山南的寺廟看到一顆,他願意出大價錢,輾轉通過中人聯系上我們,兄弟是跑單幫的,一顆腦袋拴褲腰帶上,自己幹,跟你齊哥兩個在附近踩瞭兩年的底才得手,你知道冒多大風險?讓當地人抓住,那得活剮生吞啊。”

“你腦子夠靈光,監守自盜,給我們唱這一出苦肉計,兄弟開始可真被你蒙住瞭,一點也沒懷疑你,安蔓說不出天珠的位置,差點被我們打死,後來她一句話點醒我們瞭,她說,為什麼不能是趙江龍自己搞的鬼呢?”

“越想越對,安蔓就要結婚瞭,放著好日子不過來搶天珠,這不是找死嗎?後來我們去醫院問瞭,醫生說,你被送去的時候,血流瞭一地,看著是挺嚇人,但是實際上,中刀的位置巧,別說致命瞭,傷著肺腑都難。”

“老趙啊,你一來拿我們兄弟當猴耍,二來欺負我們是跑單幫,以為捅自己一刀子自己就安全瞭。這道理咱們以後再論,我現在就問你一句,那顆九眼天珠呢?”

死一樣的沉默,單志剛開始慌瞭:雙方的對話他越來越聽不懂,但是怎麼越來越沒法善終的樣子?

同事的短信終於回過來瞭。

——老板,你是不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啊,110不能隨便打啊,要坐牢的。

他媽的誰這個時候跟你玩真心話大冒險,單志剛差點氣暈瞭,回瞭句:馬上!立刻!要出人命瞭!

“嘴塞上,打!”

重重的踢打聲,沉悶的被壓制的痛呻,那個姓齊的說瞭句:“人為財死,看來是撬不開他的嘴瞭。”

周萬東冷冷說瞭句:“撬不開就弄死瞭算瞭,他不是還有老婆嗎,他老婆、他身邊的人,咱們一個個追過去,什麼時候把天珠找出來瞭,什麼時候停手。”

聽到“弄死瞭”三個字,賈桂芝渾身一顫,下意識就去開櫥櫃的門,單志剛嚇瞭一跳,迅速把她鉗住,眼神幾乎是在求她瞭,賈桂芝很快反應過來,含著眼淚又不動瞭,就在這當口,聽到安蔓冷冷的聲音:“讓我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接下來的這一分多鐘,安蔓極度壓抑的但明顯帶著哭音的嘶聲,還有刀子紮進肉裡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單志剛腦子都木瞭,有腳步聲往櫥櫃這邊,然後櫃門往裡微微一傾——兩個男人走到這邊,倚著櫥櫃抽煙。

那個齊哥的聲音壓的很低。

“周哥,這個女人……你看著辦吧,看她的樣子,我的汗毛都豎起來瞭。她要為她未婚夫報仇,對趙江龍都這麼狠,你別忘瞭,當初可是我踹車子下崖的,這下一個得是我瞭吧。”

周萬東輕笑瞭兩聲:“你還真當我被她迷住瞭?放心吧,我有分寸。”

咣啷一聲,似乎是刀子落地,外頭靜瞭好一會兒,姓齊的忽然問瞭一句:“他老婆呢?不是應該在傢的嗎?”

“有見到出去嗎?”

“沒有啊,出去瞭也是在小區裡,肯定沒出大門。”

安蔓冷冷說瞭句:“要麼就屋裡找找,要麼就在這等,遲早回來的。”

屋裡找找?單志剛一下子慌瞭:屋裡不就這麼點地方嗎?

外頭傳來推拉門的聲音,應該是在查廚房和洗手間,頓瞭一頓,櫥櫃門嘩啦一聲拉開,單志剛的腦子轟一聲炸開瞭,他顫抖著抬頭去看,是安蔓。

目光相觸的剎那,安蔓也傻瞭,她嘴唇翕動瞭兩下,但又很快回過神來,手臂帶著輕微的顫栗,又把門給拉上,說瞭句:“這裡沒有。”

姓齊的搜完外頭也進來瞭:“找到兩個手機,其中一個是女式,應該是他老婆的。門口有個垃圾袋,要說他老婆出去倒垃圾瞭,怎麼袋子沒拎走,還有啊,鞋架上隻有女式便鞋,沒有他老婆的拖鞋——不會穿著拖鞋出去逛吧,櫥櫃裡真沒有?”

安蔓很不自在:“看過瞭。”

姓齊的冷笑一聲,還是搡開她走過來,隨手拉開瞭門,另一邊的門。

賈桂芝顯然已經瀕臨崩潰瞭,門剛一拉開,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聲嘶力竭著一頭撞瞭出去,姓齊的猝不及防,居然被撞瞭個後頂,不過他很快忍痛爬起來,怒不可遏地追瞭出去,賈桂芝的出逃似乎很順利,因為單志剛甚至聽到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和呼救瞭,但是過瞭一會,又沒瞭動靜。

周萬東對自己的搭檔很有信心,他原地沒有動,慢慢地又點上一支煙:“安蔓,不是說裡頭沒有嗎?”

安蔓有點發抖,強撐著說瞭句:“我剛剛真沒看到。”

“那麼大一個人,沒看到,眼瞎瞭?“

周萬東嘿嘿幹笑瞭兩聲,突然就爆發瞭:“你個賤人,安的什麼心啊嗯?你那點心思,真以為我是傻子啊!”

安蔓尖叫,似乎是被周萬東拽著頭發撞墻,又有左右開弓抽巴掌的聲音,單志剛的腿一直在抖,腦子裡天人交戰:沖出去嗎,現在外頭隻有一個男人,我和安蔓是兩個人,可以對付他的,可是萬一另一個男人回來怎麼辦?他們像是黑道的人,我打不過他的,還是不要沖動,也許警察就在路上瞭,也許鄰居聽見動靜會出來看的……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安蔓極其淒厲的一聲慘叫。

單志剛全身的血一下子凝住瞭,透過另一側打開的推拉門,他看到安蔓慢慢倒下來,臉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勉強用胳膊撐住地,艱難往櫥櫃這裡爬瞭兩下,然後扒住推拉門,像是終於不支倒地,借著這最後一絲力氣,順勢又將推拉門關上瞭一些。

單志剛的眼淚一下子糊住瞭眼睛:安蔓在幫他關門!在幫他關門!

……

遠處隱隱傳來警車的聲音,單志剛終於全身顫抖著從櫥櫃裡爬出來,房門大敞著,周萬東已經不見瞭,安蔓背上插瞭把刀,身上另有兩個刀傷創口血流不止,單志剛含著眼淚拽被單給她捂住傷口,又拿手機撥120急救,打完電話,看到安蔓的眼睛一直散神,嚇的趕緊拍她的臉:“安蔓,安蔓,你撐住啊。”

安蔓虛弱的笑瞭一下,嘴唇翕動著,像是輕聲說著什麼,單志剛附耳過去,聽到她說:“是我……報應,我害死秦放,我對不起他……我就是想幫他……報仇……”

單志剛流著眼淚語無倫次:“安蔓,安蔓你撐住,我叫秦放來見你,他沒事的,他沒死,他還活著!”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