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貨車上路緊緊張張躲躲藏藏,火車反而一路暢通無阻——司藤和顏福瑞並不比秦放他們遲到囊謙,隻是囊謙雖小,人海也算茫茫,想轉角就碰到,無異癡人說夢,更何況還是被“綁架”呢?

為什麼是囊謙呢,囊謙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入住之後,司藤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顏福瑞辦好瞭入住手續,呼哧著氣拎包進來,抱怨說:“藏族人事真多,不準吸煙不準燒火不準用大功率電器,說一遍還不夠,叨叨瞭八遍!”

司藤說:“他這被燒過,當然要多加小心瞭。”

顏福瑞奇怪:“你怎麼知道?”

“我燒的。”

縱火?顏福瑞嚇瞭一跳,想再問,見司藤臉色不大好看,也就訕訕地住嘴瞭——這一路上,就算再遲鈍,他也知道司藤對他挺嫌棄。

那有什麼辦法呢,幹嘛拿他跟秦放比呢,秦放年輕,人長的帥,又有錢,聽說還有過女朋友未婚妻的,當然會照顧人瞭,他顏福瑞也有自己的優點啊,他的串串香每次出攤,都被一搶而空,誰讓司藤小姐你不愛吃串串香呢?

司藤吩咐顏福瑞出去找秦放,顏福瑞體會不到這隻是個嫌棄他在房間裡待著礙眼的借口,還較瞭真瞭,鼓起勇氣提出反對意見:“司藤小姐,我想瞭一下,覺得這樣不合適。”

他生怕司藤下一刻勒令他“閉嘴滾出去”,自己就再沒說話的份兒瞭,趕緊搶在司藤之前開口:“司藤小姐,你想啊,秦放是被綁架的,綁架他的人肯定很小心,我看電視上,都要關在地下室啊山洞啊什麼的,怎麼可能放他在大街上走呢?所以我出去找,也隻是白費力氣。”

司藤面無表情地嗯瞭一聲,也懶得再跟他說。

於是同處一室。

顏福瑞很快就不自在瞭,他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雙腿並的攏攏——跟司藤獨處簡直是考驗人的耐性,她冷著臉,不跟你說話,你哪怕有再微小的動作她也會皺眉或者不悅,那意思是:你給我閉嘴!你給我別動!

真不知道秦放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過,顏福瑞如果熬得住,也就不叫顏福瑞瞭。

他又吞吞吐吐地開口瞭:“司藤小姐,秦放被綁架瞭,危不危險啊,你說,咱們要報警嗎?”

司藤冷冷地瞥瞭他一眼,顏福瑞趕緊解釋:“我也不是懷疑司藤小姐的能力,不過俗話說的好,人多力量大,眾人拾柴火焰高,多個人總是多一份力量……當然瞭,司藤小姐是妖怪,肯定有辦法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司藤現在的情形其實挺尷尬,她全盤接收瞭沈銀燈的妖力,卻在使用時處處掣肘,像什麼呢,像老舊的電線負荷不瞭強勁的電流,每次使用,奏效是還能勉強奏效,但總會把自己燒的火花四濺。

殺人一萬,自損八千,所以現在,她極力避免再去大幅度使用妖力,一次兩次,她都出現瞭異常反應,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把電線給燒斷?果真如此,豈非得不償失?

至於根結在哪裡,如何解決,她自己也清楚的很。

不過顏福瑞近乎溜須拍馬的那句“肯定有辦法的”,呵呵,一時之間,她還真沒想出什麼辦法,隻不過一貫的車到山前必有路,循跡而來,好過待在原地坐等。

早知道,應該給秦放下藤殺的,那鉆入人體的根根藤絲,都是她的藤條末梢,靜心感應的話,大致能知道天南地北,距離遠近。

隻是,藤殺若想存活,必然吸人血髓耗人元氣,中瞭藤殺的人,各項身體機能都弱於常人,下給秦放,還是算瞭……那天晚上,她倒是很想下藤殺給綁架秦放的人,這樣也便於追蹤,隻是那時身體虛弱到已經現瞭本形,到底是有心無力。

入夜之後,顏福瑞躺在外間的沙發上呼哈大睡,司藤原本倚在裡間的床頭看書,這一晚精神很好,耳聰目明,偶爾屏息靜聽,連隔得很遠的房間絮語聲都能聽到,先還以為是經過這一兩日休整,妖力終於得以恢復,頓瞭頓,驀地心頭一動,擱書下床,輕輕拉開瞭窗簾。

果然,藏藍色夜空之上,斜掛一輪半月,清晰的似乎伸手可觸。

若沒有記錯,她就是在下弦半月之時重生的。

世上萬物,自知或不自知,都受月相影響。人體約80%是液體,月球引力也能像引起海洋潮汐一樣對人的體液產生作用,造成人體的生物高潮和低潮。據說滿月的時候,人容易激動,情緒最不穩定,所以滿月時警察局的案件會增多,精神病院的發病率也會上升,很多傳說中也有類似的文化暗示,比如月圓之夜的狼人,或者吸血鬼。

狼人抑或吸血鬼,司藤是從未見過,但妖怪有與生俱來的本能,很多事情,都會避開月圓之夜,當然,也不可以完全沒有月亮,月光對植物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很多時候,藤木受損,日光照射會出現大疤痕,月光卻能消除死亡組織。

所以1910年的精變,丘山特意選擇瞭一個下弦半月的晚上,還有七十七年後的重生,巧合似的也是下弦半月。

傳說中的妖怪修煉,也會選擇在這樣的晚上吐納精氣秉承月華,司藤是從來沒有修煉過,不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大致的吐納法門她是懂的。

時候已經是夜半,周圍安靜至極,藏區的供電儉省,晚上也不大燈火通明,放眼出去漆黑一片,司藤關掉屋裡的燈,緩緩推開瞭窗戶。

略帶寒意的夜氣撲面而來,月色在夜氣中宛轉流瀉,司藤深吸一口氣,雙目輕闔,雙臂上托。

原身顯形,甚至,能聽到藤條抽長的聲音。

巨大而綿延的無數藤條自旅館的窗口沖天而起,極盡肆意伸展之能事,從遠處看,像是驟然長出的影綽巨樹,把二層樓高的旅館映襯的無比矮小。

她當然可以化作人形,極盡嬌妍之能事,也習慣瞭華裳美衣,對鏡妝點描抹,但是任何時候,都沒有拋卻掩飾,做回本真的自己來的最舒服自在。

人可以接受大山大河,千奇物種,卻接受不瞭一株活的藤,當年面對的一張張嫌惡、憎恨、驚恐的臉,即便隔瞭七十七年,依然清晰地毫帛可見。

明明就是妖,為什麼要變成人?你為瞭得到邵琰寬的愛,不惜要脫去妖骨做人,連自己的本身都要厭惡和背叛,即便得到他的愛,又有什麼意思?

如果真的愛我,先接受我是藤。

司藤的眉頭忽然微微蹙起,不對,藤殺的感應似乎有點……不對。

幾乎是與此同時,遠處響起緊急剎車聲,司藤眸光一冷,無數藤條瞬間回收,頓成人身。

屏息細聽,是在幾條街之外?夜行車子的引擎響動聲,劇烈的喘息聲,擰開瓶蓋喝水的聲音,有人納悶地說話:“我真的看見瞭,那邊,屋頂上,好大好高,一晃眼就不見瞭。”

同伴笑他:“開夜路看花眼瞭吧,要麼休息一下吧。”

……

無關緊要的過路人罷瞭,司藤關上窗戶,鎖扣閉合的剎那,臉色沉瞭下來。

奇怪,就在這囊謙城裡,居然有一道她可以感應到的藤殺,不是蒼鴻觀主,不是白金教授,不是那一幹道門的人,甚至也根本不是她下的。

不是她下的藤殺,她怎麼會感應到呢?

周萬東這一路極其小心,多年經驗使然,越到最後關頭就越是要小心謹慎,功敗垂成比起步潰敗更要叫人扼腕。

除瞭偶爾的補充補給和例行檢查,他盡量避免停車,入夜就把車停在荒郊野外,蜷縮瞌睡一晚瞭事,賈桂芝雖然沒受過這種罪,也知道事情分輕重緩急,分外配合。

隻有秦放分外焦慮。

他倒不擔心自己,隻要司藤沒事,他還不至於性命攸關;而且那天晚上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司藤在要襲殺周萬東的當口收回瞭藤條,證明她已經另外有瞭考慮。

進一步推想,司藤或許也該在來囊謙的路上瞭,隻是,囊謙之大,司藤該怎麼找到他呢?如果能給司藤留個線索就好瞭。

但是怎麼留呢?隻要出瞭後車廂,周萬東就對他看的死緊,反正都是男人,方便時也不怎麼回避,有時候還特意過去檢查,生怕他在洗手間墻上留瞭什麼暗示。

車子再一次停下,周萬東不耐煩地打開瞭後車廂門:“要方便不要?接下來不停車瞭。”

秦放嗯瞭一聲,磨磨蹭蹭著下車,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四周。

是片在建的工地,晨曦未起,還不到上工時間,秦放心裡一緊,囊謙縣城已經被甩到後面瞭,這一片是去下轄鄉的方向,當時,他為瞭測試司藤對他的控制,曾經買瞭鏡子,一路向這個方向走,甚至對這個工地還有印象,那時隻是打地基,現在都已經建瞭差不多一半瞭。

周萬東一路都看著他,見他這麼磨嘰,抬腿就踹瞭他一腳:“他媽的拉開褲襠你就尿,荒郊野外的,你還講究上瞭,是不是還得給你現搭個洗手間啊?”

秦放在一片扔滿白色盒飯飯盒的墻角停下來,真是奇怪,一般而言,工地上都有夥頭師傅做飯,很少從外頭叫盒飯的。

見秦放停下來,周萬東罵罵咧咧轉瞭個身,低頭點著瞭一支煙。

秦放很快地回頭看瞭周萬東一眼,迅速抓瞭一塊碎磚在手裡,往墻面上寫時,緊張的手臂都在發抖。

周萬東吸瞭一會之後,下意識回頭,正看到秦放慌慌張張站起來,說:“好瞭。”

好瞭?周萬東心生疑竇,他掏出屁股後兜裡插著的手電,往墻上仔細掃瞭掃,隻有兩個送盒飯的外賣電話,又往靠近地面的地方掃瞭掃,白色的盒飯飯盒堆的老高,幾乎遮住瞭小半面墻。

周萬東陰沉著臉過來,看看飯盒堆,又看看秦放:“好瞭?這地上濕都沒濕,你剛蹲在這,是劃圈圈來的?”

話未說完,一腳把堆起的飯盒堆給踢開瞭。

秦放的臉色有些發白,周萬東俯身去看,那裡用小紅碎磚寫著:“白車,心連心,SOS。秦放。”

心連心是小貨車上油漆的那個基金會的名字。

最後是座機號,杭州的號碼,看著眼熟,周萬東掏出手機撥瞭一遍,那頭是公司的語音答錄機,秦放的公司。

周萬東的臉色猙獰起來:“你找死呢!”

……

賈桂芝找過來的時候,秦放已經被打的幾乎爬不起來瞭,周萬東指著墻上的字罵:“媽的一路上裝的老老實實的,險些被他騙過去瞭……”

說完瞭過去,氣咻咻拿起磚頭磨掉秦放寫下的字,賈桂芝挺煩這樣的節外生枝:“趕緊走吧,還有正事幹呢。”

中午時分,顏福瑞接到個莫名奇妙的電話,這邊信號不是很穩定,他走到窗邊對著那頭喊:“什麼?什麼什麼?我不賣盒飯,我賣串串香啊,什麼五塊錢一份?你打錯瞭吧,找誰?姓司?我不姓司!”

掛掉之後,當笑話一樣講給司藤聽:“要訂盒飯,打錯瞭,我又不姓司。”

忽然又想到什麼:“咦,司藤小姐,你不是姓司嗎?這也真巧,打給我,找姓司的,哈哈哈……”

笑著笑著,他就不笑瞭,司藤一直看著他,直到把他看的惶恐瞭,才問瞭句:“號碼是當地的?還是青城的?”

顏福瑞愣愣的:“這個……手機號碼,我看不出來啊。”

“看不出來,不會打回去問嗎?”

顏福瑞隻好又回撥回去,對方挺不高興的,絮絮叨叨抱怨瞭一通,大意是:你們自己過來攬生意的,不送外賣你在墻上留號碼幹什麼,我們打過去瞭,生意上門,你還挺拽的,拽什麼拽啊。

掛瞭電話,他老老實實過來匯報:“號碼是囊謙的,說是在一個建築工地上,讓我送盒飯呢。”

兩個小時後,司藤站到瞭建築工地一堵廢水泥墻前頭,這裡應該是建築工日常聚頭吃飯的地方,廢棄的飯盒隔幾天才會收拾,墻上醒目的大字寫瞭兩排盒飯外賣的電話。

一個建築工歪戴著安全帽扯著嗓子跟顏福瑞說話:“夥夫上個月被水泥板給砸瞭,沒人管飯瞭,我們聯系就近的人傢做飯,一個工地也幾十號人呢,現在是一份八塊錢,你們是五塊,價錢是便宜,但是要保證有肉,還要有湯……”

墻上原本已經有一傢外賣電話瞭,下頭一行,仿著上一行的格式形制。

“合飯,5塊,電:135xxxx3476,司。”

《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