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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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產買賣契約已於昨日公佈。我的新鄰居姓拉塞爾,男主人叫阿裡斯泰爾,女主人叫簡;他們為這個樸素的新傢花瞭三百四十五萬。谷歌還告訴我,他是一傢中等規模的商業咨詢公司的合夥人,來此之前,他在這傢公司的波士頓分部任職。她的信息太難找瞭——你倒是試試在搜索引擎裡輸入“簡·拉塞爾”的名字啊?

他們選中瞭一個生機勃勃的社區。

從我傢南窗望出去,總共可以看到五戶人傢,其中之一就是對門的米勒傢——如果你搬來這裡,就請對他們傢放棄一切希望吧。最東面是格雷姐妹傢,兩棟房子一模一樣:窗口的空心木板挑簷一模一樣,深綠色的前門也一模一樣。我覺得右邊那戶應該住著格雷姐妹中較孤僻的那一位。再往右就是沃瑟曼傢,亨利和利薩是這裡的老住戶;我們搬進來的時候,沃瑟曼太太就自豪地說他們“已經住瞭四十多年,還要繼續!”她上門(“當面”)告訴我們,她(“和我傢亨利”)有多麼厭惡“又一個雅皮士部族”搬到這個曾經“當之無愧的生活社區”。

埃德氣炸瞭。奧莉薇亞把她的兔子公仔正式命名為“雅皮”。

自從我們給沃瑟曼夫婦起瞭綽號,他們就再也沒跟我說過話,哪怕現在我已脫離部族,獨自生活瞭。他們對格雷姐妹中不太孤僻的那傢人也沒有更友好,那傢人有一對雙胞胎女兒,現在十幾歲瞭;女兒們的父親是古董傢具公司M&A的老板之一,母親熱衷於籌辦讀書俱樂部。本月書目:《無名的裘德》,書名張貼於俱樂部的廣告板上,成員們——八個中年婦女——正聚在格雷傢的前廳裡分享讀後感呢。

我也讀瞭,還假想自己坐在那群婦女中間,嚼著配咖啡的甜點(做起來可費事瞭),喝著紅酒(這事我拿手)。“安娜,你覺得裘德怎麼樣?”克裡斯蒂娜·格雷會這樣問我,我會這樣回答:裘德真的是一文不名。我們就會大笑一番。事實上,她們此刻正在大笑。我想和她們一起笑。我抿瞭一口酒。

米勒傢西邊是武田傢。丈夫是日本人,妻子是白人,他們的兒子美得不可方物。他會拉大提琴;天氣和煦的那幾個月裡,他會在門窗敞開的門廳裡練琴,埃德就會打開我傢的門窗作為回應。很久以前的一個六月仲夏夜裡,我和埃德曾在巴赫組曲的伴奏聲中共舞:對街的男孩拉著大提琴,我倆在廚房裡搖擺,我把頭枕在他肩頭,他的十指緊扣在我背後。

今年夏天,他的琴聲一如往常飄向我傢,在起居室外彬彬有禮地叩響玻璃窗,好像在說:讓我進去。我沒有打開窗戶,沒辦法敞開——我現在根本不開窗,決不——但我仍能聽到琴聲低訴,苦苦哀求: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206-208號是一棟空置的赤砂石雙戶連體別墅,擋在武田傢的隔壁。前年十一月,這棟樓被一傢公司買下瞭,但沒人搬進來,很神秘。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別墅的正面被空中花園般的腳手架整個包起來瞭;但腳手架又在一夜之間全部被撤走——那是埃德和奧莉薇亞離開前幾個月的事——從那以後,什麼動靜都沒有瞭。

以上,就是我的南部帝國及其國民介紹。請註意,這些人都不算我的朋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我頂多隻見過一兩次。我猜想,這就是城郊生活吧。這大概會讓沃瑟曼夫婦有感而發。我懷疑他們是否知道我現在變成這樣瞭。

我們傢往東有一所廢棄的天主教學校,確切地說:聖鄧諾學校就斜靠在我傢外墻上,我們搬來後,學校就關閉瞭。奧莉薇亞表現不好的時候,我們常嚇唬她說:再不聽話就把你送到聖鄧諾去。褐色石磚墻因破損而顯得斑駁,佈滿污垢的玻璃窗黑漆漆的。反正它在我印象中就是這副模樣;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看過它瞭。

正西面就是社區公園——很小,長寬不過兩個地塊,連通我們這條街和北向街道的小徑由磚塊鋪成。公園入口兩側各有一棵懸鈴木,樹葉金燦燦的;鑄鐵小門低低矮矮,圍住瞭左右兩側。用房產經紀人的精辟妙語來說,非常古樸典雅。

再往後,就是公園那邊的房屋:207號。羅德夫婦兩個月前掛牌出售,迅速清空,飛向南部的維羅海灘安度晚年。阿裡斯泰爾和簡·拉塞爾搬瞭進來。

簡·拉塞爾!我的理療師竟然沒聽說過她。“《紳士愛美人》啊!”我告訴她。

“我可從沒遇到過這種好事。”她這麼回答我。比娜很年輕,大概就因為年輕吧。

這都是今天早上的事;我還來不及跟她鬥幾句嘴,她就把我的雙腿相交疊起,將我整個人向右側推壓。痛得我氣都喘不上來瞭。“你的腿筋需要拉伸。”她信誓旦旦地安慰我。

“你個賤人。”我喘著粗氣。

她把我的膝蓋往地板上摁:“你付我錢,可不是為瞭讓我給你好日子過的。”

我畏縮瞭一下。“我可以付你錢讓你走嗎?”

比娜每周來一次,幫助我痛恨生活,順便口頭更新她的性愛冒險記。我要說的是,其刺激程度和我的性生活不相上下,隻不過,比娜太挑剔瞭。“這些App上的男人,有一半都用五年前的照片,”她怨氣沖天,瀑佈般的長發全部攏在一個肩頭,“剩下的一半都結婚瞭。還有另一半呢,他們單身總是有原因的。”

三個一半,但你不會和扭轉你脊椎骨的人爭辯算術問題。

一個月前,我註冊瞭Happn賬號,假惺惺地告訴自己:“就看看而已。”比娜已經跟我解釋過瞭:Happn可以根據你和男性用戶的共同點幫助你速配成功。可是,萬一你和任何人都沒有交集呢?萬一你在方圓四千英尺的空間裡尋尋覓覓直至永遠,依然一無所獲呢?

我不知道。手機上跳出來的第一個男性用戶就是戴維。我立刻把自己的賬號刪除瞭。

從第一次遠遠瞥見簡·拉塞爾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天瞭。她顯然和原版拉塞爾不是同一款,沒有尖聳的豪乳、黃蜂一樣的細腰,不過我也沒有,兩樣都沒有。我也隻見過他們傢的兒子一次,在昨天早上。那位丈夫——有著寬厚的肩膀,微蹙的眉頭,尖利的鼻峰——倒總在他們傢出現:在廚房裡打雞蛋,在客廳裡看書,偶爾朝臥室裡瞥一眼,好像在找什麼人。

《窗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