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們看!”丹德裡恩突然叫道,“有耗子!”
傑洛特毫無反應。他瞭解詩人,知道後者經常為司空見慣的東西害怕或狂喜,然後湧出不著邊際的感動。
“有耗子!”丹德裡恩沒有放棄,“啊,又一隻!第三隻!第四隻!活見鬼!傑洛特,瞧啊。”
傑洛特嘆瞭口氣,抬眼望去。
露臺下方是片斷崖,崖下擠滿瞭老鼠。巴爾米拉區與小山之間的地面仿佛活瞭過來,蠕動不休,高低起伏,吱吱亂叫。數百隻——不,或許幾千隻——嚙齒動物正在逃離碼頭與河口,爬向山腳,沿著尖樁柵欄湧上山坡,鉆進樹林。路人也註意到瞭,驚訝與恐懼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耗子正在逃離巴爾米拉區和碼頭,它們嚇壞瞭!”丹德裡恩大聲道,“我知道發生瞭什麼。多半有條裝滿捕鼠人的船在碼頭靠岸瞭。”
沒人有心情評論。傑洛特擦去眼皮上的汗水。天氣熱得難以忍受,熾烈的空氣讓人呼吸困難。他抬頭看向天空,上方萬裡無雲。
“暴風雨要來瞭。”麗塔道出瞭他腦海中的想法,“一場猛烈的風暴。耗子感覺到瞭。我也是,我能在空氣中感覺到。”
還有我,獵魔人心想。
“暴風雨。”珊瑚重復道,“暴風雨要從海上過來瞭。”
“什麼暴風雨?”丹德裡恩用軟帽扇著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天氣好得跟畫一樣,晴空萬裡無雲,沒有一絲微風。真可惜,這麼熱的天,有點風倒也挺好。隻要一陣海風……”
話音未落,風就吹瞭起來。一陣微風帶來海水的氣息,令人精神煥發,神清氣爽。風勢迅速增強,不久前還懶洋洋的三角旗呼啦啦飄動,在風中拍打。
海平面那邊,天色迅速轉暗。風聲越來越大,微弱的低吟變成呼嘯,呼嘯又變成咆吼。
旗桿上的三角旗劇烈飛舞。屋頂和塔樓上的風向標嘎吱作響,錫制煙囪頂帽發出嘩啦和叮當聲。窗板砰砰響動。一團團塵埃盤旋直上。
丹德裡恩的軟帽差點被風吹跑,幸好他及時用雙手按住。
瑪賽珂按住裙子,勁風突如其來,幾乎將她的雪紡綢裙掀到腰際。在她按下隨風飄舞的裙擺之前,傑洛特有幸欣賞到她的美腿。她註意到他的眼神,與他四目相對。
“暴風雨……”珊瑚必須轉過身才能開口說話,強風已經蓋過瞭她的聲音,“暴風雨!一場大風暴就要來瞭!”
“諸神啊!”丹德裡恩大喊,雖然他沒信過任何神,“諸神啊!出什麼事瞭?”
天空迅速昏暗下來。海平面由深藍轉為灰黑。
風勢愈發猛烈,咆哮聲仿佛來自地獄。
在岬角那邊的停泊處,海面波濤起伏,浪花拍打在防波堤上,白色泡沫四下飛濺。浪濤聲越來越大,天色漆黑如夜。
停在碼頭的船隻搖擺騷動。幾艘大船匆忙升帆,準備趕往遠海避難,其中包括郵政快船“回聲號”,來自諾維格瑞的雙桅縱帆船“潘多拉·帕維號”。其他船則降下船帆,停留在原地。傑洛特認出瞭幾艘,當初他在珊瑚別墅的露臺上看到過它們。比如“阿爾克號”,來自希達裡斯的單桅橫帆船;“燈籠海棠號”,不記得來自哪兒瞭;大型三桅帆船,掛著藍色十字旗的“辛特拉的驕傲號”;來自朗·愛塞特的三桅帆船“眩暈號”;瑞達尼亞船“信天翁號”,三根桅桿,從船首到船尾足有一百二十尺長;以及另外幾艘,包括懸掛黑帆的三帆艦“鬼面天蛾號”。
這時風聲不再呼嘯,而是改成怒號。傑洛特看到,巴爾米拉區第一塊茅草屋頂被風吹起,在半空中四分五裂。沒多久是第二塊、第三塊,然後是第四塊。風勢越來越強。三角旗持續甩動,窗欞砰砰拍打,瓷磚和排水槽如冰雹般墜落,煙囪倒塌,花盆砸碎在卵石路面上。鐘樓裡的大鐘被狂風吹得搖頭晃腦,斷斷續續奏響急切而不祥的悲鳴。
風繼續刮,勢頭絲毫不減,將越來越高的浪頭推向岸邊。怒濤愈發兇猛也愈發響亮,很快就不隻是嘩啦聲,而是變成單調而低沉的隆隆聲,好似某種地獄機器發出的悶響。海面波濤洶湧,掀起白色巨浪拍打上海岸。地面在人們腳下顫抖。狂風怒號不休。
“回聲號”和“潘多拉·帕維號”沒能及時逃走,隻好返回碼頭,拋下瞭船錨。
露臺上的人們發出敬畏而恐懼的叫喊聲,抬起胳膊指向海面。
大海化作滔天巨浪,升起一面巨大的水墻,足有大型三桅帆船的桅桿那麼高。
珊瑚抓住獵魔人的手臂,說瞭些什麼,或者想說什麼,因為風聲蓋過瞭她的大半話語。
“……走!傑洛特!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巨浪撲進港口。眾人放聲尖叫。大量海水當頭砸下,木制碼頭應聲碎裂,木桿與木板四下紛飛。棧橋垮塌,吊塔傾覆。停在碼頭邊的小艇飛上半空,活像孩童的玩具,比如街頭小孩用樹皮做成、放進陰溝漂流的小船一樣。靠近海灘的木屋與棚屋直接被海浪沖走,不留一絲痕跡。海浪湧進河口,河水瞬間化作魔鬼般的漩渦。巴爾米拉區的街道被水淹沒,眾人成群結隊逃離。大部分跑向瞭望塔與上城區,他們活瞭下來。另一些人沿著河岸逃跑,傑洛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洪水吞沒。
“又一道浪!”丹德裡恩喊道,“又一道!”
的確,又一道海浪。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以及第六道。海水的高墻接連湧入港口和碼頭。
無與倫比的浪濤猛烈擊中停泊的船隻,令其劇烈搖晃。傑洛特看到有船員從甲板墜落。
船隻紛紛調轉船首,迎向狂風,與之正面對抗,但沒多久就一根接一根折斷瞭桅桿。海浪漫過船身。隻見船體被浪花吞沒,復又出現,再被吞沒,再度出現。
第一艘不再現身的是郵政快船“回聲號”,它就這麼消失瞭。片刻後,同樣的命運降臨到“燈籠海棠號”身上,這艘槳帆船直接散瞭架。繃緊的錨鏈撕裂瞭“阿爾克號”的船身,這艘單桅橫帆船眨眼間就墜進瞭深淵。“信天翁號”的船頭和前甲板在重壓下斷裂、脫落,剩下的部分像石頭一樣沉底。“眩暈號”錨鏈斷裂,這艘大型三桅帆船在浪尖上舞動,轉瞭個圈,隨後在防波堤上撞得粉碎。
“鬼面天蛾號”“辛特拉的驕傲號”“潘多拉·帕維號”,還有傑洛特不認識的兩艘大型三桅帆船收起船錨,被海浪推到岸邊。這個策略更像走投無路下的自殺行為。不過船長們隻能做出選擇:要麼在海灣裡迎來必然的毀滅,要麼冒著風險設法駛進河口。
兩艘不知名的大型三桅帆船失去機會。它們沒能調整到正確方向,雙雙撞碎在碼頭上。
“辛特拉的驕傲號”與“鬼面天蛾號”也失敗瞭。它們相撞後糾纏在一起,被海浪拋上碼頭,摔成碎片,殘骸被水沖走。
“潘多拉·帕維號”在波濤間起舞跳躍,仿佛一條海豚。它保持住方向,不偏不倚地駛入愛達拉特河口,雖然那裡的水面如燉鍋般翻騰起伏。傑洛特聽到眾人為船長喝彩歡呼。
珊瑚大叫著指向前方。
第七道大浪即將來襲。
按傑洛特估算,之前的海浪高度與船桅齊平,大概有五到六尋,也就是三四十尺高。正在接近的巨浪卻是之前的兩倍,幾乎遮住瞭天空。
逃出巴爾米拉區、擠在瞭望塔旁邊的人群開始尖叫。強風蓋住他們的哭喊,將他們拍到地上,或是緊緊地推向尖樁柵欄。
巨浪傾瀉在巴爾米拉區,毫不留情地粉碎一切,將整片城區從大地表面直接抹除。海水瞬間抵達尖樁柵欄,吞沒瞭蜂擁在那裡的人群。水中卷來大量木料,拍砸在柵欄上,折斷瞭尖樁。瞭望塔轟然倒塌,順水漂走。
海水形成的攻城槌無情撞擊山崖。小山劇烈搖晃,令丹德裡恩和瑪賽珂摔倒在地,傑洛特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
“快跑!”珊瑚抓住欄桿,尖叫道,“傑洛特!我們得離開這裡!又有大浪要來瞭!”
下一道海浪奔湧而來,澆在他們頭上。留在露臺尚未離去的人們開始逃亡。他們一邊逃竄一邊尖叫,往高處奔逃,希望爬上山頭,躲進王宮。隻有幾個人留在原地,傑洛特發現其中有拉文加和安緹雅·德瑞斯。
人們尖叫著指向某處。在他們左邊,巨浪沖垮瞭別墅區下方的山崖。第一棟別墅像紙牌屋一樣垮塌,沿坡滑落,徑直落入洶湧的漩渦。然後是第二棟、第三棟和第四棟。
“城市正在分崩離析!”丹德裡恩哀號道,“它在四分五裂!”
麗塔·尼德抬起雙臂,念出一道咒語,然後消失瞭。
瑪賽珂抱住傑洛特的胳膊。丹德裡恩放聲尖叫。
水面已升到他們腳下,直抵露臺下方。水裡有好些人,另一些朝他們伸出木桿和艇篙,拋出繩索,將他們拖離海水。就在不遠處,一個魁梧的男人跳進渦流,前去營救一個落水女子。
瑪賽珂叫出瞭聲。
她看到一大塊木頭屋頂碎片漂瞭過去。幾個孩子緊緊抓著它。有三個。傑洛特摘下背後的劍。
“拿著,丹德裡恩!”
傑洛特脫掉夾克,縱身躍入水中。
這不是正常意義下的遊泳,正常的遊泳技巧也派不上用場。海浪將他抬起、壓下、拋向左右,在渦流中打轉的橫梁、木板和傢具不斷撞到他身上。巨大的木材堆朝他壓來,險些將他砸成碎肉。等他終於遊過這段,抓住那塊屋頂時,身上已傷痕累累。屋頂在波濤中搖晃、打轉,仿佛旋轉的陀螺。孩子們用大小不一的嗓門號啕大哭。
三個,他心想。我沒法把三個都帶走。
他感到旁邊多出一隻肩膀。
“兩個!”安緹雅·德瑞斯吐掉一口水,抓住一個孩子,“你帶兩個!”
說著容易做著難。他從屋頂扯下一個小男孩,夾到腋下。另一個小女孩不顧一切想抓住椽子,傑洛特費瞭好長時間也沒掰開她的手指。幸好困住他們的海水出瞭份力,一道浪花迎面打來,把小女孩嗆得夠戧,終於讓她放開瞭屋椽,傑洛特趕緊把她夾到另一邊腋下。緊接著,三人一起下沉。兩個孩子開始嗆水,漸漸不動瞭。傑洛特奮力蹬水。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但他遊到瞭水面。一道波浪將他拋向露臺邊緣的墻壁,令他無法呼吸。但他沒放開兩個孩子。頭頂的人群呼喊著幫忙,將手邊所有東西朝他伸來。可惜沒用。渦流將他們吸入,卷走。傑洛特撞到一個人,正是安緹雅·德瑞斯,她懷裡還抱著那個小女孩。她努力對抗水流,但他看出她已筋疲力盡,隻能掙紮著讓自己和孩子的頭露出水面。
旁邊傳來水花潑濺和顫抖的呼吸聲。是瑪賽珂。她從傑洛特手中搶過一個孩子,遊向一旁。傑洛特看到海水裹挾一條橫梁撞上瞭她。瑪賽珂一聲尖叫,但沒放開孩子。
波浪再次將他們甩向露臺邊緣的墻壁。這一次,上面的人群做好瞭準備。他們甚至搬來一架梯子,攀在上面,朝他們伸長手臂,將孩子拖瞭上去。獵魔人看到丹德裡恩抓住瑪賽珂,將她拉上露臺。
安緹雅·德瑞斯看著他。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她笑瞭一下。
海水沖來幾根木料,當頭撞上他們——那是從柵欄上扯下的沉重的木樁。
其中一根猛然戳中安緹雅·德瑞斯,將她釘到墻上。她咳出鮮血,好多血,然後腦袋垂向胸口,消失在波浪之間。
兩根木樁擊中傑洛特,一根在肩膀,一根在臀部。沖擊令他麻木,一時動彈不得。他嗆瞭口水,開始下沉。
有人用鐵鉗般的雙手牢牢抓住他,將他拖向上方的水面和光線。他抬手反抓,碰到一塊硬如巖石的二頭肌。壯漢用雙腳踩水,像男人魚一樣向前遊動,推開四處漂浮的木頭和在渦流中打轉的溺斃屍體。傑洛特在露臺旁浮出水面。上方傳來叫喊和歡呼聲,一條條手臂伸瞭過來。
片刻後,獵魔人趴在水窪裡連聲咳嗽,吐出肚裡的水,同時不停幹嘔。丹德裡恩跪在他身旁,臉色白得像紙。瑪賽珂跪在另一邊,同樣面色蒼白,雙手顫抖。傑洛特費力地坐起身。
“安緹雅呢?”
丹德裡恩搖搖頭,移開視線。瑪賽珂把臉埋進膝蓋,他看到她的雙肩因啜泣而發抖。
救他的人坐在旁邊。那條壯漢,不對,是個壯女子,光頭上發茬凌亂,腹肌仿佛網套裡的待烤豬肉,肩膀寬如摔跤手,腿肚堪比擲鐵餅運動員。
“我欠你一條命。”
“別婆婆媽媽的……”女隊長不屑地揮揮手,“別放心上。說起來你就是個混球,隻會到處添亂,我和姑娘們一看你氣就不打一處來,所以你最好離我們遠點兒,不然有你的好看。聽懂沒有?”
“懂瞭。”
“但我必須承認,”女隊長用力清清嗓子,摳摳耳朵眼裡的水,“你是個勇敢的混球。真有你的,利維亞的傑洛特。”
“你呢?你叫什麼?”
“維奧萊塔。”女隊長的臉色突然一沉,“她呢?那一個……”
“安緹雅·德瑞斯。”
“安緹雅·德瑞斯。”她皺著眉頭重復一遍,“可惜。”
“是挺可惜。”
更多人來到露臺上,這裡變得擁擠。危險已經過去,天色明亮起來,狂風已然止息,三角旗無力地垂下。海面漸平,大水退去,隻留下毀滅與失序的廢墟,不時有螃蟹爬過一具具屍體。
傑洛特費力地站起身。他每個動作,每下呼吸,都讓體側傳來悸動不已的抽痛。他的膝蓋疼得要命。襯衣兩條袖子扯沒瞭,他都不知道是怎麼弄壞的。他的左肘、右肩,或許還有肩胛的皮膚都磨破瞭,身上好多淺淺的傷口仍在流血。不過總體來說沒什麼大礙,沒必要特別擔心。
太陽破開雲層,逐漸平靜的海面倒映著陽光。岬角盡頭的燈塔頂端閃閃發亮。它用白色和紅色磚塊砌成,是精靈時代留下的古老遺物,已然經歷過多次類似的風暴,看起來還能承受很多次。
河水恢復平靜,但被眾多殘骸堵得滿滿當當。成功駛入河口的雙桅縱帆船“潘多拉·帕維號”在滿帆情況下拋下船錨,像在參加賽船會。人群歡呼起來。
傑洛特扶起瑪賽珂,她身上的衣物已所剩無幾。丹德裡恩脫下鬥篷,披到她身上,意有所指地清瞭清嗓子。
麗塔·尼德站在他們面前,肩上挎著她的醫療包。
“我回來瞭。”她看著獵魔人說。
“不,恰恰相反。”他反駁道,“你離開瞭。”
她看著他,眼神冰冷而疏遠。片刻後,她的視線移向獵魔人右肩後方,定格在某個異常遙遠的位置。
“所以你想演這麼一出,”她冷冷地說,“給我留下這樣的回憶。好吧,這是你的想法,你的選擇。其實你沒必要選擇這麼高冷的方式。那就再會吧。我還要幫助傷者和有需要的人呢。而你,顯然不需要我的幫助,也不需要我。瑪賽珂!”
瑪賽珂搖搖頭,抱住傑洛特的手臂。珊瑚哼瞭一聲。
“就這樣,對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就像這樣?好吧,這也是你的想法,你的選擇。再會。”
她轉身走開。
菲巴斯·拉文加出現在聚集於露臺的人潮中。他肯定也參與瞭救援,因為他濕漉漉的衣服搭在身上,破爛不堪。一個殷勤的雜役走過來,把帽子遞給他,或者說,帽子剩下的部分。
“現在呢?”人群中有個聲音問道,“議員先生,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我們該做什麼?”
拉文加看瞭他們好一會兒,隨後挺直脊梁,擰幹帽子,戴在頭上。
“埋葬死人,”他說,“照看活人。然後開始重建。”
鐘樓裡響起鐘聲,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幸存。盡管物是人非,但有些事仍保持不變。
“走吧。”傑洛特挑起領子上潮濕的海草,“丹德裡恩?我的劍呢?”
丹德裡恩憤怒地指著空無一物的墻根。
“剛才……剛才還在呢!你的劍和你的外套,現在卻被人偷瞭!該死的狗雜種!被人偷走瞭!嘿,那邊的!剛才這裡有把劍!還回來!快點!啊,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都他媽去死吧!”
獵魔人突然一陣無力,瑪賽珂趕緊扶住他。我的情況一定很糟,他心想。一定很糟,否則也不用一位姑娘扶著瞭。
“我受夠這個城市瞭。”他說,“受夠瞭它的一切。還有它所代表的一切。我們走吧。越快越好,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