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養胎的日子是悠閑又無趣的。四爺本想讓李傢的人來陪陪她,說見見娘傢人心情會好點兒。可覺爾察氏不在傢,李薇要見隻能見見弟媳和侄子侄女,想瞭半天還是搖頭說:“不見瞭……”

不是哪個娘傢人都是娘傢人的。

話是繞瞭點,但意思是真心的。她本來就是帶著記憶到的李傢,對李傢感情好是一回事,可弟弟的媳婦和侄子侄女就差瞭那麼幾分瞭。如果說侄子侄女們還能想著是弟弟的血脈,愛屋及烏,跟弟媳有什麼好聊的呢?

兩邊都是陌生人。她們誠惶誠恐,她也覺得不是滋味。

四爺看她還是情緒低落,就叫府戲多排瞭幾出戲給她看。她就天天沉浸在八點檔狗血劇裡打發時間,多數都是薄情郎和棒打鴛鴦。

等他晚上回來,聽素素給他說戲。她嘰嘰呱呱的說,他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洗漱、更衣等等。

隔著一道屏風,她在這邊聽著裡面馬桶裡的水聲,說:“……那宋郎真是太蠢瞭,他娘那麼討厭他媳婦,結果他除瞭回屋抱著媳婦哭就什麼都不敢做。其實隻要他強硬起來,他娘肯定不敢再折騰他媳婦瞭。”

四爺聽得直發笑,出來跟她說:“這個宋郎是孝順。”

“他那叫愚孝。”她跟著他出來,像個小尾巴似的:“就像故事裡說的,父親要吃自己的兒子,他就把兒子煮給父親吃。”

四爺聽瞭先想瞭想,說:“你說的這是易牙烹子?吃他兒子的是齊桓公。不是易牙的父親。”

李薇的腦袋一時轉不過彎瞭,堅持道:“反正太蠢。”

四爺順著她說:“是很蠢。”拉著她的手,“過來坐下,今天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她倚在他懷裡,說她今天聽瞭戲,櫻桃草莓和酸奶很搭,西瓜汁隻喝瞭一杯,酸梅湯溫熱的也很好喝,酸酸的很生津。

說得四爺也想喝瞭,道:“這麼好?叫他們送兩碗上來。”

正是三伏天,就算是晚上也熱得像蒸籠。一碗溫熱的酸梅湯下肚,激出一身痛汗來反倒爽快多瞭。

四爺穿著大褂躺在竹榻上,手裡拿著把蒲扇扇著,看她怎麼躺都不舒服,伸手摟過來:“靠著我。”

她不敢靠:“那多熱啊。我現在都是燙的。”他特別怕熱。

“不熱,過來。”他把她按到懷裡,蒲扇舉高,緩緩扇風,讓她也能被扇到。“爺身上是涼的,對吧?”

他怕熱,身上卻常年是涼的,大夏天手都是涼的。李薇最喜歡大夏天的時候靠著他瞭,以前都是悄悄靠一會兒,他聽她這麼說以後,就總愛在大熱天的時候摟著她。

“你會熱啊……”她有些猶豫,躺也不敢躺實瞭。

他按著她的腰,叫她別在腰上使勁,說:“不熱,熱一會兒就不熱瞭。”

因為跟她在一起,現在連冰山都不敢用,兩人靠在一起沒多久他就滿頭滿臉的汗,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子順著下巴往下掉。

李薇趕緊起來,拿毛巾和涼茶給他,說:“這麼能出汗可不行,叫白大夫來看看吧。”

白大夫過來一號脈,說四爺這是氣虛,正氣不固。大筆一揮又開瞭兩張方子。

等藥湯端上來,四爺邊喝邊笑:“回來看你一次就要喝點東西。”上次也是她說他這裡哪裡不好,叫白大夫過來開藥,盯著他喝瞭有三個月吧,這又來瞭。

她輕輕瞪瞭他一眼,鐵面無私的盯著他喝完藥,把漱口水捧給他,說:“你現在天天在外面跑,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說起這個,她問起瞭給太子準備的鄭傢莊。

太子被廢後,仍然住在毓慶宮裡。等鄭傢莊蓋好後再遷過去。

“差不多瞭,外面的房子都蓋好瞭,裡面還有些小地方需要修整修整。”他道。

就算身在圓明園中,她也聽說瞭外面轟轟烈烈的選太子。大概國有明君都會有異相出來,最近就有個道士一見八爺就驚呼,說他有太子之相(?)。

四爺聽她這麼說,笑瞭:“你都聽到瞭?”

李薇呵呵笑,這話是外頭小太監說的,然後玉瓶她們聽說瞭當笑話說給她玩。都知道她在園子裡養胎養得無聊瞭,就拿這些市井故事來逗她開心。

不過這個可不能跟四爺提,不然玉瓶和幾個說閑話的小太監就要挨板子瞭。

四爺倒沒追問她從哪兒聽來的,說:“不過是沽名吊譽之徒罷瞭。這種事最近多得很,各地都說有異相,吉物送上來。我是一個也沒見過。”

不但如此,戴鐸最近也抽起瞭瘋,言之鑿鑿的說他早近在山野之中遊歷,見過一個道士名為賈士芳,有異人之相。

可見戴鐸此人雖然在書房之中常有驚人之語,但到外頭卻容易被亂花迷眼,把他那份難得的清醒和精明都丟瞭。

這樣也好,要真是個事事精明的人,他反倒不敢用瞭。如此不過是個紙上談兵之輩。

“那相師說的是老八有‘貴人’之相。他本是皇阿哥,這個貴人也算說得過去。結果就叫人傳得沸沸揚揚。”四爺說起這個來不由得想發笑,誰知道是哪個兄弟看老八不順眼給他設的絆子?

說瞭半天原來是以訛傳訛。

其實李薇也沒當真,不過她還以為古代人都會信這個,沒想到四爺還挺清醒。

一夜過去,早上天剛蒙蒙亮時,四爺就悄悄起身瞭。趿拉著鞋走到外頭來更衣,蘇培盛帶著人輕手輕腳的,一個小太監放銅盆時聲音略大瞭點,被他蘇爺爺回來殺雞抹脖子般瞪瞭一眼,嚇得險些沒跪下。

他現在最大的事就是去城外鄭傢莊督工,雖然是個蓋房子的差事,叫他一個親王來做這個實在有些丟份。但此時京裡亂七八糟,群魔亂舞。所以四爺是寧可去蓋房子也不想扯進來的。

他就不信瞭,皇上真的會因為誰的呼聲最高就選誰當太子?

雖然他也能明白這些兄弟們在想什麼。太子當年襁褓中被立,靠的是他的嫡出身份。拼身份是沒人能拼得過他的,那就拼賢名。誰最賢,誰就能當太子。

四爺心裡也有幾分焦慮,看老八上躥下跳的,他怕自己會不會就在這裡落後他一步,就永遠攆不上瞭。

每當他忍不住的時候,他就回來看看素素和孩子們。素素這裡的生活就是一成不變的,不管外面是什麼樣,她一直按自己的步調生活。每次看到她,他的步調也被她給帶得緩慢瞭。心裡也就靜瞭。

洗漱後稍稍用過一點早膳,他叮囑蘇培盛:“府戲唱得好。賞他們。”

蘇培盛恭敬道:“是。”

“她要是嫌這戲看得無聊瞭,就叫說書來的給她講書。”

“是。”

四爺最後說瞭句:“好好看著你李主子。”盯瞭蘇培盛一眼。

蘇培盛渾身一激,馬上說:“奴才再不敢有一絲疏忽。”

牡丹臺的大姑姑第二天就給送回傢瞭,這麼草草離開,主子一點賞賜都沒給她,外面人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瞭。

至於那個談琴,蒙古大夫幾碗藥下去,人是無礙瞭,就是藥力太大有些傷身。

蘇培盛索性把那幾個侍候過皇上的丫頭全都挪出瞭牡丹臺。以前還想給她們留幾分面子,容她們繼續住在那裡,結果倒把她們的心都養大瞭。

如今不過是無寵無品的丫頭,侍候過皇上是金貴瞭,撥人去侍候著,還有什麼可求的?

這事不算完。

蘇培盛心裡有數著呢。王爺身邊的人隻會越來越多,李主子現在有身子是貴重,可她也不年輕瞭,王爺還能再寵她幾年呢?

他回頭看向重重紗簾後的內室,蟠龍雕花的床上高臥的那位還睡得香著呢。

蘇培盛暗自發笑,他這時捧著這位主子,不過是因為王爺如今撩不開她。等王爺變瞭心,看她還有幾天好日子過。隻怕那時,就該她來捧他蘇爺爺瞭。

李薇醒來時,四爺已經走瞭有一個時辰瞭。

懷孕後她早上就睡得沉瞭,八點多才起得來。慢騰騰的洗漱穿衣吃早膳,又花瞭一個時辰。然後就出去散步,散完回來用午膳,午膳完瞭午睡,午睡起來聽戲。聽完,四爺就差不多該回來瞭。

戲子們剛下去,李薇還哼著過門,看瞭眼外頭的天色,對玉瓶道:“爺快該回來瞭吧?去問問膳房,今天有什麼好東西?”

剛才她看戲看入迷的時候,玉瓶就叫人問過瞭,此時把菜名一報,李薇挑瞭其中幾樣說:“就這幾個吧,其他讓他們看著上。”

她去換衣服重新梳頭,梳妝臺上擺著一籃新剪下來的鮮花,有幾朵一枝上開瞭三朵的粉薔薇,攢成瞭一個手掌大小的花球。

她拿起聞瞭聞,笑道:“正合瞭我的名字。”

玉瓶就接過來給她簪在發髻上。

另有幾個小的看著也好看,她怕這花剪下來就活不久瞭,叫人用杯子盛上清水,把花養在裡頭。

“至少多開幾天也是好的。”她道,親手拿著放到炕桌上。小小的白瓷茶杯裡斜倚著一枝嫩粉的薔薇花,三朵花都開得正好。

玉瓶剪瞭花籃裡兩隻花的葉子放進去,鮮花綠葉更襯瞭。

她就看著這花,想等四爺回來給他看。可是從六點一直等到八點,天都暗瞭還不見他回來。

“怎麼回事?叫人去問問?”她道。

玉瓶去找蘇培盛,“蘇爺爺,這個點王爺還沒回來,您看是不是去問問?”

蘇培盛也是一臉著急的樣子,聽她來問就說:“是啊,我也擔心著呢。隻是剛才叫人去問過瞭,說是王爺還在暢春園呢。”

還在暢春園?

玉瓶匆匆回來告訴她,道:“王爺現在還在皇上那裡,要不主子就先用膳吧?”

四爺到現在還在暢春園,李薇這膳用得也不香,忍不住想暢春園是不是又出事瞭?皇上這幾年幾乎年年都有事,而且每次都是壞事。有太子和直郡王的例子在,她不免擔心這次是不是四爺踩地雷瞭。

雖然明知四爺最後當皇帝瞭,可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是沒人知道的。

他到底是一路順風,還是一路逆風,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取瞭真經,這都說不好。

吃到最後菜都涼瞭,她的米飯才下去半碗。

“收瞭吧。”她道。

反正也沒胃口。

玉瓶隻好叫人先撤膳,灶上留著人和火,等主子什麼時候想吃再現做。

回來就看到李薇在屋裡轉圈。

她上前扶著她道:“主子是嫌坐累瞭?”

李薇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扶腰,隨便應瞭聲:“嗯。”她一直不停的看著門外,從正屋的三扇門到九洲清晏的大門是一條大道,道旁點著兩溜燈。把這條路照得清清楚楚的,隻要有人回來,從屋裡就一定能看到。

最後,她幹脆站在門口看著大門那裡。

玉瓶陪著她站瞭一會兒,怕她累就說:“主子,要不要搬個椅子?”

“不用。”她坐不住。

從八點站到九點,玉瓶不肯再叫她站瞭。連蘇培盛都過來勸她先回屋躺著去,她再不肯依,這些人直接跪瞭一地來求,求得她隻好回屋去瞭。

玉瓶趕緊叫人過來給她捏腳,怕她站這一會兒再把腿站腫瞭,一邊輕聲安慰她:“主子別急,四爺一定沒事的。蘇培盛說叫人去暢春園那裡接王爺,一會兒就有消息瞭。”

叫太監捏著腳,不知不覺間她就睡著瞭。

可睡得並不安穩,好像是剛聽到外頭的動靜,她就猛得睜開眼坐起來,問:“是不是爺回來瞭?”

玉瓶不在床前,玉盞看她就要翻身下床,趕緊按住她:“主子別急……”

話音未落,四爺掀簾子進來瞭,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換。

他剛剛進來,這時已經快到子時瞭,以為素素一定睡著瞭,就想在外面換瞭衣服再進來。結果就聽到她在屋裡的聲音。

他過來扶她躺下,彎下腰說:“我回來瞭,等我換瞭衣服過來陪你。”

等他去換衣服瞭,李薇這時才看到時間,原來已經十二點瞭。

裡屋這裡因為她睡瞭,所以隻留瞭一盞小燈。

“點燈。”她道。

玉瓶領人進來把燈都點瞭,屋裡就亮堂多瞭。

李薇偏身下床,玉瓶過來給她穿鞋披衣,道:“主子起來幹什麼?”

四爺換好衣服出來,聽到就說:“你接著睡吧。”

李薇問他:“你吃晚膳瞭嗎?”

“……沒呢。一會兒用碗粥就行瞭。”四爺笑道,暗嘆今天出瞭這麼多事,他早忘瞭吃飯瞭。這會兒想起來,胃餓過勁,反倒不餓瞭。

“我也沒吃,咱倆一塊吃點。”她道。

兩位主子都要用膳,那就不能是一碗粥就打發的瞭的。

不多時,膳桌上就擺上瞭各種小菜和面點。李薇就著肉松喝大米粥,掰開饅頭沾臭豆腐鹵吃,把四爺的饞蟲也勾起來瞭,學著她的吃法兩碗粥兩個饅頭下肚,肚子裡才舒服多瞭。

重新洗漱上床,已經一點多瞭。

李薇毫無睡意,四爺雖然閉目養神,心裡也是一堆事睡不著。

兩人躺在一會兒,她就翻身往他那邊靠。他伸臂摟住她,長長的嘆瞭口氣。

“怎麼瞭?”她輕聲問。

暢春園裡一定有事發生,他能平安回來,看神色也沒問題,那就不是他出事瞭。李薇問這句更多的還是想讓他把心事說出來能輕松點。

四爺半天沒吭,在她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他淡淡道:“皇阿瑪……說八弟是‘辛者庫賤婦之子’……”

胤祀當時就跪下瞭,不,應該說他是癱下來的瞭。

今天在暢春園,幾位大人又說起立太子的事。皇上問李光地,李光地說此應由聖上乾綱獨斷。後來越吵越厲害,很多人都認為應該順應民意,立賢不立長。直郡王不合適,八爺最好雲雲。

皇上冷冷的說:“老三是郡王,老四是親王,都比不過老八一個貝勒?”

跟著他就說:“胤祀,辛者庫賤婦之子。柔奸成性,固結黨羽,妄蓄大志。今,廢其多羅貝勒。”

胤祀哀哭道:“皇阿瑪!兒子絕無此意!”然後求兄弟們替他說話。

四爺當然也跪下來瞭,但隻有十四跳出去喊瞭句:“皇阿瑪!兒臣敢保!八哥絕無此意!!”

……

想起當時,四爺用力閉瞭閉眼。

十三暫時出不來,他還想拉十四一把。結果今天他就來瞭這一出。

不成器的東西!

李薇此時睡意已經上來瞭,嗯瞭一聲。

四爺看她眼皮開始打架,讓她躺好,替她掖瞭掖被角,說:“睡吧。”

李薇回神,掙紮著想起他剛才說的話,道:“八爺一定很傷心吧……”

傷心?不。四爺看得很清楚,當時老八不是傷心。而是驚怒。

難不成……今天這場風波不是他主導的?

也對,他蓄力以久,怎麼會不準備萬全就陡然發力?

鬧成這樣,皇上一句話廢瞭他的貝勒。叫他做瞭無用功,他自然要驚怒的。

是誰呢?

直郡王府裡,胤褆默默斟瞭兩杯酒,一杯敬瞭下窗外的月色,然後灑到地上,一杯自飲瞭。

“婉華,”他含笑道,“今天陪我醉一場吧。”

另一邊的空座位上仿佛坐著一個端莊溫雅的女子正沖他微笑點頭。

《清川日常(卿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