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零章 樓書望

“這麼說起來,和錦行是不同意幫我們做西線,要自己做……是王仁那邊的關系,是吧。”

“也未說要自己做,隻是他們要七成。”

“那就差不多瞭,另外黃山那邊,消息已經回來瞭,木料沒有關系,但這一路上十室九空,流民太多,運回來的時候,陳伯你要去看一下。這還得祖相那邊給我們一些人,明天陳伯你與我去祖相府上拜會一下。”

“是……祖士遠,已成相爺瞭?”

“還有幾天,但若沒有意外,聽說當是右相無誤……”

風吹過寬大的茶樓廂房,外界廣場上有些雜亂的聲音自窗口傳進來,將廂房裡的對話聲籠在這片喧囂之中。房間一邊其實有好幾人,為首的是一名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的貴公子,打扮並不張揚,但一眼可以看出衣著的華貴,氣質沉穩,說話聲也顯得簡單利落。

幾人說話之間,另一邊的窗口處也有一男兩女三名年輕人正在坐著,看起來則相對不正經一點。兩名女子年輕貌美,但打扮過分鮮麗,顯然是青樓女子的出身,坐在她們中間的年輕公子我們卻有印象,他叫樓書恒,此時笑容有些輕浮,指指點點,正在對外面廣場上的人群說著些什麼。

已是八月上旬,聖公方臘稱帝便在臨近的幾日。城內的各種喜慶氣氛已經烘托起來,而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牢房中開始清人,順便也要給新建的朝堂添加一些人手,幾天以來,位於杭州城東的這個廣場上,每日午時都要演出殺頭的戲碼。

被殺的這些人與那些草草殺掉的普通人不同,在往日的杭州,他們多半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或為官員,或為望族,或為大儒。既然要建新朝,方臘也明白自己手下務實的文臣以及真正有名望的擁護者不夠,杭州城破之後,雖然大多數這類人都被殺瞭,但總也留下瞭一批。

自七月到八月之間,有的人已經被說服招降,也有許多人,仍舊硬著脖子。據說最近的一段時間,那些牢房裡,每日都是遊說的陣仗,但每個人也有個期限,若是過期說不通的,便拉出這廣場來砍瞭腦袋,不做多想瞭。

杭州城破的那段時間,城裡殺得血流成河,樓書恒原本是怕見血的,躲在瞭傢裡。但最近不會瞭,他錯過瞭當時,這幾日便很感興趣地過來看殺頭。杭州如今雖說是淪陷的城市,但由於殺的基本是大戶,有朋友便有敵人,特別是在方臘“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宣傳下,每日裡殺官、殺豪族也會有不少人過來圍觀、叫好。當一排排的腦袋掉下,鮮血肆流,他便在這茶樓廂房裡與女子胡天胡帝,感覺極好。

當然,今天有一些不一樣。

因為傢中兄長約瞭幾名管事過來說話,順便占用瞭他半邊的房間。

樓傢的長子——樓書望今天來得有點突兀,樓書恒也有些摸不清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麼。小時候他們兄妹三人的感情還是不錯,但自從樓書望讀書未成掌瞭傢業,樓書恒對這兄長的感覺便淡瞭些,一個註定經商,操持傢業,一個是可以當官的,總感覺有一層隔閡。當然,盡管樓書望一年之中總有許多時間不在傢中,無論在樓書恒與樓舒婉的眼中,還是有著這個兄長非常厲害的映像,在他們心目中,可能是僅次於父親樓近臨的。

由於兄長在,樓書恒心中多少有些猜疑和拘束,而感受到身邊男子故作輕松的不自然,兩名美麗女子似乎也有些緊張。那邊圓桌旁,樓書望一五一十地做好瞭吩咐,然後溫和地揮揮手,讓那些管事人出去。他站瞭起來,走到這邊窗前,找瞭張椅子坐下:“書恒。”

“大哥!”摟著兩名女子,樓書恒燦爛地笑起來,有幾分故作的張揚。樓書望便也笑瞭笑:“回來這麼久,可惜一直太忙,難得聚幾次……不錯嘛。”他看瞭看窗外,隨後又看瞭看樓書恒身邊的兩名女子。

樓書恒笑道:“哈哈,大哥也認識她們吧,管心兒跟陳彤,你知道的,一個是珠翠樓的,一個是華屏閣,兩個人從來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你看現在,都服服帖帖的瞭。對不對……”他用力摟瞭摟那兩名女子,這兩人原本也是大青樓的頭牌,此時卻隻是附和著笑起來,樓書恒壓低瞭聲音道:“不過大哥,你別說,兩個人一塊兒的時候,還真有種不一樣的刺激,大哥……”

他話沒說完,樓書望溫和地開瞭口,打斷瞭他:“不說這個,最近的形勢,小弟你也看到瞭。新朝初建,百廢待興,傢裡銀子一箱一箱地進,所有的管事都派出去瞭。你可以……可以這樣、那樣,怎麼樣都行,隻要傢裡好瞭,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小弟你知道的,就連妹妹最近也在管事,你難道就打算這樣下去嗎?”

“呃,大哥,反正你跟父親……”

“不是說不行,要有度,你知道的。”樓書望笑著。

“我是知道,但是……”樓書恒有些嬉皮笑臉的,雙手不規矩地動瞭動,旁邊的管心兒“嚶嚀”一笑,身體往樓書恒這邊靠瞭靠,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輕聲道:“討厭。”

樓書望拿起瞭手上的茶杯,然後看瞭看,像是沒有水。樓書恒道:“阿彤,你幫我大哥……”話音未落,猛然一聲暴喝響起在廂房裡:“給我滾開!”樓書恒還未反應過來,茶杯便和著茶水在管心兒臉上爆綻開來,下一刻,那管心兒小腹被猛然站起的樓書望一腳踹上,整個人都慘叫著飛瞭出去。名叫陳彤的女子瞪大眼睛站瞭起來,樓書望已經掄起瞭身邊的椅子,朝她頭上砸下,陳彤伸手一擋,隨即連同那椅子一道摔出。房屋地板砰砰砰地響。

樓書望面色陰沉地站在瞭那兒:“你明白瞭?”

女子的哭聲與叫聲這才持續響起。樓書恒整個都被嚇呆瞭,他這兄長最近幾年雖然在外面跑,但也不是脾氣兇戾之人,由於讀過書,基本上還是溫文爾雅,何曾見過他這等面貌,這時候隻是下意識地答:“什、什麼……”

“現在的杭州城,你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樓書望說著,伸手指瞭指外面的廣場,隨後轉身走向門外,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現在來看這個,是沒看過二十多天以前,你在這房間裡,有人守著,外面怎麼殺都行,很好看。二十多天以前,你如果站在外面看,那些被開膛的、被活埋的……我看過……”

他頓瞭頓:“小弟你知道嗎?杭州現在還是一樣的,如果是以前,我不敢在這樓上打人,不敢跟人動手。現在怎麼樣都行,我知道你搶瞭幾個女人回去,有幾個死瞭,沒關系。男子漢大丈夫,可以玩,但要有節制……我們以前做生意,輸瞭,傢裡人頂多餓肚子,現在要是輸瞭,我們跟他們一樣的,小弟你知道嗎?現在隻有兩步,往前一步,我們現在這樣的,那是天堂,往後一步……咻,就掉下去瞭。”

他打開瞭門,門外是守著的護衛,樓書望抽瞭抽對方的刀,但隨即放瞭進去,轉過身時,手上拔瞭一把匕首,徑直朝地上的管心兒走過去:“你不明白,我讓你看清楚一點。”

樓書恒幾乎驚呆瞭:“哥!你你你……你幹什麼……”

求饒聲、尖叫聲在房間裡響起來,樓書望揪起那女子,猛地一刀,又是一刀,慘叫聲中一連捅瞭八刀,才將那女子放開。房間裡一片血污,樓書望的手上、身上,甚至於半邊臉上都已經是鮮血,他側著身子,眨瞭眨眼睛:“你明白瞭?你如果不明白,也沒關系,就像是這樣……”

他說著話,朝另一側地上已經爬到墻角的陳彤走瞭過去,這女子方才被椅子砸瞭一下,雖然伸手擋瞭,但頭上還是被砸出瞭鮮血,這時候爬不起來,哭叫著拼命求饒。樓書恒在窗邊喊起來:“我知道瞭!哥,我知道瞭!”

樓書望此時已經蹲下去瞭,這時候頓瞭頓,伸出雙手,那陳彤尖叫著,以為會死,下一刻,被樓書望輕輕抱住瞭。

男子輕聲說著:“沒事瞭、沒事瞭,別哭瞭……對不起,嚇到你瞭。”

過得片刻,樓書望從地上站起來,扔掉瞭匕首,看著弟弟:“現在就是這樣,一動手就可能死人,死瞭也沒人管。你如果怕,就隻能往前走,讓別人殺不瞭我們……別再這樣瞭。你想一想,過幾天開始幫忙傢裡吧……我去洗一下。”

他將話說完,離開瞭房間,讓護衛收拾屍體,自己去樓下一個人換瞭衣服,洗瞭手和頭臉,整個過程裡,手上也有些顫抖,但他終於做完一切,又回去房間。弟弟還在靠窗的椅子上坐著,但目光總算能動瞭,他走過去,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兄弟倆沒有說話。但他的存在還是安撫瞭樓書恒,過得片刻,樓書恒終於大致恢復瞭自然,這幾天裡,他終究是見過死人的,隻是這次震撼瞭一點而已。

距離午時還有一點時間,但廣場聚集的人倒是越來越多瞭。樓書恒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遊弋著,某一刻,忽然看見瞭一道身影。他的心神原本還被管心兒的死震撼著,但這道身影卻讓他有些無法忽視,看瞭幾眼,又看幾眼,皺起眉頭來,過不多時,看瞭看兄長,隨後站起身子在窗前。

樓書望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那邊都是人:“怎麼瞭?”

“那個、那個……”樓書恒皺著眉頭,“那個像是寧立恒……不,確實是他,怎麼可能,那邊……快不見瞭。他跟他的丫鬟小嬋。”

關於寧毅,樓書望隻在寧毅與蘇檀兒初到杭州時見過一面,其後便離瞭杭州經營生意。他在杭州被圍時匆匆趕回,城破之後,知道傢中投靠瞭方臘,便故意被亂軍抓回來,其間便見過不少死人。但回想當初的見面,由於寧毅是贅婿,他自然連看都不曾正經看過。這次回來,也隱約聽人提過一兩句蘇傢與自傢鬧得不愉快,但正事太多,對這事自然拋諸腦後。這時候看看弟弟,卻似乎有些耿耿於懷。

當初的一些小矛盾,到這時基本可以看成浮雲一般,樓書望對蘇傢人毫不上心,他坐在那兒看著。弟弟隨後便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起一些寧立恒已經逃出的傳言,還有什麼湖州打仗的事情,他順手斟瞭一杯茶遞過去。

“你確定是他……那也不用多想瞭。人多,你現在下去也找不到,但隻要在杭州,就總能找到人的。寧立恒……這裡有幾個人,你要找人,可能有好處。婁相的兒子婁靜之,我認識,他最近對我們的生意有興趣,你是會玩的人,這幾天瞭解一下,去找找他……有一個叫刑政的,關系很廣,我們有兩筆生意要通過他,你給他送些東西,順便可以讓他給你打聽,另外還有……你確定那個是寧立恒?”

“確定……而且他身邊有個叫小嬋的婢女,方才也跟著呢……”

“那就沒別的瞭。你要知道,以你的聰明,現在在杭州,什麼事情都做得到,你想要做,就自己去做它,我不幹涉……”他說完,又想瞭想,“哦,你喜歡那個蘇檀兒?”

樓書恒愣瞭愣:“那、那個賤人……”

他沒有把話說完,似是找不到多少的形容詞,當初杭州城破,以為對方已經跑掉瞭,現在忽然發現人還在,樓書恒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做,但可以做的事情肯定很多。樓書望看著他,半晌,點瞭點頭:“知道瞭……”

……

外面的廣場之上人已經很多瞭,嘈雜的聲音傳過來,寧毅走過瞭一段相對較長的通道。

說是被抓來的身份,但霸刀營一方給他的禁制不是很多,出門也可以,走動也行,當然遠一點就得有人跟著,但他並不是過來看殺頭熱鬧的。

不久之後,他見到瞭一位熟人,錢傢傢主,原本以為在破城之初就已經隨船逃走瞭的老人——錢希文。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