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一章 為劍谷畔 相遇階前

彌漫著血腥氣的山谷中,點點搖曳的光芒。眾人此時所能看到的,便是山坡上那道黑色的身影,她就那樣出現、前行,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斬殺瞭裘孟堂,速度之快,手段之凌厲,令人完全反應不過來。唯有那在戰鬥中忽然矮瞭一截的屍體觸目驚心,當血瀑升騰而起,那前行的身影邁過裘孟堂時,才經歷一場大敗幾乎崩潰的山匪們根本就沒有沖上來的意念,隻是為著小響馬的死亡所震懾,下意識地後退。

那道身影沒有停下,隻是在殺瞭裘孟堂與他的三名手下之後,步伐稍微慢瞭下來,隨後繼續朝著前方踏出腳步。於玉麟握緊瞭鋼槍,然而那道黑影卻並非沖他而來。那人的步伐似慢實快,轉眼間,已經走過數丈,然後速度變得更快起來,踏過山谷間的草地、屍首,猶如縮地成寸般地朝著遠處過去。隻在快到山谷邊緣的時候,一名可能是受瞭裘孟堂恩惠的山匪持刀陡然沖上:“我為寨主報仇……”

人影在瞬間接觸,便是撲的一聲,持刀迎上的山匪身體倒飛而出,舉刀的雙手、人頭飛上夜空。那身影的速度絲毫未停,如同一隻不祥的黑鳥,去往瞭夜色中的遠方。

直到那身影消失,山谷之中還在沉默著,隨後才有人低聲地說瞭出來。

“血……血菩薩啊……”

附近有山匪被嚇到脫力,癱倒在草地上。

呂梁山中這一兩年,最出位的名字便是青木寨主血菩薩,縱然與她打過照面的人不算多,但在眼下忽然出現,做出這等事情的,顯然就是她瞭。她這樣出手殺人,明顯是對小響馬很不滿,這才出手殺人。小響馬雖然死瞭,但山谷之中,嘍囉還有數百,誰知道這樣的狀況下,青木寨還會不會展開大規模的報復,畢竟兵對兵、王對王,她出手殺死裘孟堂,就已經是一個明顯的信號瞭。

於玉麟收起瞭鋼槍,到得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地發抖。

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第一時間直接斬殺眾人眼中最強的人,將整個山谷壓得喘不過氣來,之後從容離去。雖然江湖之上對於宗師級高手的定義多有隨意,但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顯然也就是當之無愧的武道宗師瞭。

他在武人之中,也已經算是強者,而且領兵打仗,見慣殺伐,也是見識過大世面的。然而一夜之間,先是遇上覆滅梁山的心魔,而後又直面血菩薩這樣的高手,一時之間,連他都覺得有些心悸和後怕起來。什麼時候,呂梁山已經變成這等兇地瞭?

……

“……她是在立威!”

山谷間騷動瞭一陣,又稍稍安靜瞭些,山匪在收斂小響馬的屍首,無措而惶然。篝火前方,樓舒婉臉色冰冷,斬釘截鐵地說道。

“裘孟堂動的,本身是青木寨要護送的人,她可能就在附近,知道瞭這件事情,因此出手殺人!隻看她出現和離開時的方向就知道,她沒有動於將軍,這次專為殺裘孟堂而來,實際上可能是有其他事情的。”

站在一旁看夜景的田實聽著這話,轉過身來:“也可能是她不敢纏鬥,山谷裡這麼多人,若真是打起來,就算是周侗那樣的大宗師,都討不瞭好去。她殺人就走,反正威懾已經夠瞭。或許接下來,青木寨的人就要吞瞭小響馬的山頭。這次我們已經卷進來瞭,你憑什麼認為我們還不算撕破臉?”

“就憑根本沒有必要。”樓舒婉道,“權威本身就是很脆弱的,尤其她是女人,小響馬本就不怎麼尊重她。我先前就說瞭不要節外生枝,可是……呼,無論如何,小響馬已經死瞭,她的權威就回去瞭,她何必遠遠地要跟虎王開戰!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打架的!”

於玉麟朝著篝火裡仍進一截柴枝:“但是那心魔寧毅是打著她的名號過來的,也可能兩人有私交,我們就算得罪這位血菩薩瞭。”

“要說私交,那也分是哪種。”樓舒婉仍舊冷著臉,“點頭之交也是私交,青木寨的關系雖然不亂放,但是……以他那個什麼心魔的名頭,真要找個過路的關系,當然問題也不大,他們既然是綠林間頂尖的人物,往日見過面,那也沒什麼出奇的。可生意還是生意,她是一寨之主,打開門做生意,那就有的談。最重要的是,我們才進山,難道出瞭這種事,就要回去?”

“樓姑娘說得有理,不過,三太子這邊之所以擔心,也是有道理的。總是謹慎小心些,把所有可能看清楚瞭才好。”

樓舒婉沒有反駁:“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為立威而來,裘孟堂既然殺瞭,她的目的也就達到瞭。接下來我們最該做的,就是立刻回去,接收裘孟堂的寨子。”

她頓瞭頓:“裘孟堂已經死瞭,他的人一定會亂起來,我們是打著虎王旗號過來的,要接手很容易,先把局勢穩下來。手上有人瞭,我們就有籌碼,青木寨我們照常過去。我知道你們是大英雄,拉不下臉子,跟她道歉、談判的事情,全都由我來,就算要死,我死第一個,你們說呢?”

樓舒婉話語幹脆直接,田實道:“倒也不是這樣說……”先前大傢是因為要在樓舒婉面前表現踢上瞭鐵板,要說心裡很好過,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樓舒婉平素就有機智在身,此時田實與於玉麟也能看出她已經恢復瞭冷靜,說的這些,也確實是有道理的,便不再反駁。

“倒是那心魔寧毅,他到底是個什麼底細?樓姑娘,你跟他到底有些什麼過節,能不能解決,這些事情,你可以說一說嗎?若是往青木寨去,說不定我們就還要跟他打交道……”

樓舒婉臉上紅瞭紅,又白瞭白,沉默瞭片刻,終於開口出聲:“我……我不清楚他破梁山是借瞭什麼力。我跟他認識,是在杭州,他是我一位姐妹的夫婿,是入贅的,他們夫妻到杭州遊玩……我知道他是有些本領……後來遇上地震,方臘趁機取杭州,我傢被留在瞭杭州城裡,隻得投靠聖公,再遇上他時,他是方臘手下抓來的囚徒,聽說在逃亡的路上,他讓聖公的手下吃瞭很大的虧……”

女子組織著語言,語速不快,但盡量清楚地說起對寧毅的印象。這一努力對她而言也是艱難的事情。田實與於玉麟聽著,火光中的臉色卻是各自變幻。他們先前才吃瞭癟,此時聽著樓舒婉的陳述,卻是頗有些將信將疑,看著女子似乎有些灰敗的臉色,心道:心魔就是這種人?你他媽唬我吧……

又想:人傢武林大豪,可能表面上是文質彬彬的,你一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又怎能看得出來。這心魔與朝廷有關系,想是在杭州時與聖公作對,被聖公方臘或是方七佛等人抓住瞭想要招降。如此想來,聖公或是方七佛在杭州時,與這心魔竟有過交手?這類宗師交手,多半驚天地泣鬼神,可惜未能有幸一見,聖公起事敗北之後,竟連傳都未曾傳出來……

兩人如此想著,對這類武林盛事的湮滅,不勝遺憾。

事實上,有關於心魔滅梁山的理由,江湖之上還是有著一些清晰的傳聞的,至少當初寧毅自己就安排人在宣傳,說理由是梁山匪眾殺瞭自己妻子傢一半的人。隻是這類傳聞在當時還能保持個囫圇形狀,到得江湖上傳啊傳的多半就變瞭樣。

田虎一方與梁山一方往來不多,聽這些江湖軼聞時,多半也就不在乎真實。類似於心魔大戰梁山群豪,甚至於他以一人之力殺入梁山聚義堂,與宋江、盧俊義等人戰得昏天暗地的說法也有不少。甚至於會有人出來添油加醋:“我告訴你們,宋江此人,我是認識的,他雖然義氣,武藝卻不是頂高。能與心魔大戰的,乃是盧俊義、關勝、秦明、林沖這些高手。梁山義氣,講的是江湖道義,聚義堂裡,不做圍攻,但那心魔武藝也實在高強,就那樣一對一的殺過一輪哪……”

也不知他們到底有何過節,但在這件事上,對這女子,隻能信個一小半……

田實與於玉麟聽著樓舒婉的說話,如此想道。

……

“阿嚏,阿——嚏……”

夜風之中,寧毅揉瞭揉鼻子:“嘖,是被煙熏的,真不舒服……後面的跟上來瞭嗎?”

一路前行,祝彪點頭道:“已經歸隊瞭。”

“畢竟人生地不熟,不要再落單……再說榆木炮吧,還是覺得目前的威力,實在是不怎麼大,不過,裝的火藥偏向於發光,在晚上的威懾力還是夠用的。再加上聲音,遇上馬隊是一定會驚,剛才我們自己的馬都被嚇跑瞭兩匹,呵,也好。”寧毅低聲說著,“畢竟大晚上的,這麼大聲音,誰受得瞭啊,呵呵……”

那片山坳之中的戰鬥,在於玉麟等人潰敗之後,並沒有持續太久。寧毅等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殺人,不過殺戮停下來之後,他們還是在原地呆瞭好一陣子,方才啟程。

戰後的事情,最主要的還是治療傷者,收斂手下人的屍體。這場大戰當中,己方雖然都是高手,但仍舊有幾個人戰死或是失蹤。雖然寧毅本身是個不擇手段的資本傢、吸血鬼,但對於自己人的死亡,終究還是有一定的心理障礙,打勝之後,也談不上太過愉悅。

當然,自去年以來,寧傢受到的刺殺太多,看傢護院者的傷亡,也不是第一次瞭。盡量安置好能找到的幾具屍體的同時,他也分瞭一隊人到周圍找馬。裘孟堂與於玉麟的那次沖鋒中,前方的騎士足有七八十人,如今大炮一響,馬全跑瞭。武朝產馬甚少,有的也多是駑馬,這一次將那些跑掉的馬匹找回來大部分,以竹記不缺錢的狀況,也算是賺瞭一大筆。

地雷的威力有瞭實戰的驗證,榆木炮已經變得更加穩定,但即便發射不多,仍舊炸開瞭一架。這些事情,寧毅也讓身邊的人盡量記下瞭數據,由哪個角度打的,怎麼打的,真實殺傷力有多少,到底是光和響聲嚇人,還是真炸死瞭多少人等等等等。

稍作休息之後,眾人拔營啟程,準備去往前方一個山谷之中再做歇息。趙四眼下已經知道瞭寧毅的厲害,甚至隱隱知道瞭對方“心魔”的外號——這個據說殺人如麻的名字他是聽說過的——便再也不敢將那“罩得住”的架勢擺出來瞭。

前方山谷中的地勢,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天然營地。寧毅等人過去時,山腰上竟還有一間小屋,雖然破舊,但大體還算完整。

“……這條路我們回寨子常走,前面是個打獵的屋子,有時候住獵戶,我們經過時也住一住,雖然簡陋,但至少能擋風遮雨,寧公子今晚可以在那裡休息,總比在野地裡好些。”

“那就謝謝趙四爺瞭。”

“哎,寧公子叫我趙四就行。趙四爺擔不起,擔不起……”

如此的對話之中,眾人走到瞭那小屋的前方,卻見屋子裡有人點起瞭燈光,破舊的窗戶上映出瞭那人的剪影。

“有人先到瞭啊……”

那燈火移動片刻,在窗前的桌上放下瞭,祝彪、趙四等人無聲靠前,護住寧毅。房間裡,那人影似乎放下瞭鬥篷上的頭罩,片刻,舊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在眾人面前緩緩打開瞭。

一道身影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她走出門來。趙四靠近瞭一步,然後陡然跪下瞭:“大、大當傢的……這位……”

他偏過頭想要提醒旁人一些什麼,寧毅已經從他身邊走瞭過去,唇間輕輕發出嘆息:“唉……”

夜晚昏黃的光芒中,寧毅走到對方的身前,相隔一節階梯,一步距離,方才停下。趙四聽見他說道:“血菩薩。”語氣之中,竟似有些許戲謔。

“寧人屠。”

令趙四不由自主跪下的女子,在夜色中的屋簷下如此回答道。由於趙四是在青木寨擴大之後才加入的,他往日裡也曾見過“大當傢”廝殺時的情景,發怒時的情景。隻是在此時抬起頭來,他才第一次看到,那武藝高到令人生畏的女子臉上,有著如此清澈的、喜悅的笑容……

那一刻,周圍溫暖的光芒,都聚在對視的兩人身上瞭。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