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為山九仞（中）
村長發話瞭，眾人重打精神，工地上再次熱火朝天。老伍安排第五名先在邊上歇著，挑擔子的功夫回去練不遲，別耽誤瞭工作進程。都挺欣慰，有力氣的幹活，廢人喝茶。
伍魁首趁機湊過來跟第五名匯報，放生池裡的鯉魚都很健康，經過昨晚的驚心動魄，今早竟不影響食欲，投放的飼料一粒不剩。而且最近很困惑：把魚喂得越發壯碩到底好是不好呢？
這就是變相邀功瞭。第五名不反感小和尚的這種自我展現方式。在工作崗位上的盡心盡力很重要，讓領導把自己的努力看在眼裡也很重要。可這會兒領導的關註點在修路上，你在旁邊唧唧歪歪就屬於沒眼色瞭。看著富強拖拉機拉的水泥已經到瞭，以墳包他爸為首的十幾個人背著和好的水泥就被吊下瞭懸崖。
“這麼填行不？”第五名看著高空作業的一群人有點小緊張。
“名娃，咱辦事目的要明確，意志要堅定。”胡支書一邊看著手機裡的圖片琢磨，一邊給第五名上課，“知道水泥標號越高就越堅固不？當年老山前線修出來的工事，炮彈都炸不塌！”
那這還有啥說的！炮彈都奈何不瞭的水泥，鞏固個巖壁定然綽綽有餘瞭。瞭斷大師拍拍兒子，“聽到你胡叔的話瞭沒有？”
“目的明確，意志堅定！”伍魁首最近也開竅瞭，開始琢磨父親的愛好，投其所好的避免自己多受皮肉之苦。
瞭斷大師見兒子漸漸懂得瞭人生真諦，滿意地又從飯盒裡取出一隻蹄子。估摸胡支書來得急，早飯沒吃多少，順手把另外一隻蹄子推到老頭面前。“前蹄，秀娟昨天鹵的，我沒舍得一次吃完。”
胡支書欣慰地笑笑，推卻瞭大師那貢品，招呼富大山他們把和好的水泥吊在桶裡送下去。還大聲朝下面傳話：“咱這路要用好些年呢！別省料，填實在！”
老伍也滿場吆喝，讓眾人細心鋪勻路基，“爭取一遍過！”
大夥都拼瞭啊，第五名也不好再閑著，挑不瞭擔子不代表用不瞭鐵鏟，脫瞭外衣就加入瞭鋪路大軍。瞭斷和尚回頭看瞭看兒子，意思很明瞭，伍魁首不情願的找找瞭把鐵鍁揮舞瞭幾下。這跟與領導合影一個道理，能幹不能幹的，先湊到第五名身旁紮個勢、露個臉再說。
見小和尚手持兵刃，一步三搖的朝自己走來，第五名忍不住笑瞭。“你早上起來喝酒瞭？”
“沒有啊，也不知道咋，頭暈。”伍魁首覺得自己渾身都晃起來。不等第五名說話，胡支書卻大驚失色地站起來，想要朝第五名這邊跑，卻帶翻瞭滾燙的大茶壺。
“都回來，地動！地動！！”胡知書絆倒在地，焦急呼喊。
什麼地洞？第五名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腳下地面突然軟瞭，伴隨著各種驚叫，人忽悠悠地朝下墜。眼前所到之處，連人帶物東倒西歪。深藏不露的瞭斷大師鐵掌水上漂一樣狂奔到伍魁首身邊，一手將小和尚朝他身後拽，一手又來拉第五名。
可就這一兩秒的功夫，隨著山石炸裂的轟隆巨響，路面瞬間斷裂；瞭斷大師的手指將將碰到第五名，可就遲瞭一步，眼睜睜看著第五名所在的路基塌陷下去。露出幽深的崖底。
再看時，路面延續崩塌，手腳快的想攀住巖縫，卻根本沒那個機會，在路基上勞作的無一幸免。燒柏油的一眾盡管離路基遠些，但也受到波及，瞬間形成那漏鬥般的大坡根本就不可能站穩，一個個慘叫著朝山谷滑下。幸運的幾個被斜伸出來的巖石卡住，疼的慘叫；一邊的富大山就沒那麼運氣瞭，以為拽住個繩索就能避免厄運，卻將試圖用繩索救人的潘金桂男人生生給帶下瞭山谷，半個人都被沙石埋住瞭。老伍身上血跡斑斑，掛在半山一棵搖搖欲墜的樹杈上，一條胳膊扭曲成瞭不自然的形狀。
胡支書眼睛瞬間就充瞭血，聲音也一點都不像是自己的瞭，要身先士卒沖到崖下要救人，瞭斷大師手疾眼快的給老胡從後面放倒。僥幸躲過一劫的富強趕緊過來聯合瞭斷大師給剛猛的老胡制服抬走，剛剛腳下踩的那片就塌陷下去。伍魁首都嚇尿瞭，到瞭安全地方還在不斷的跳動，生怕腳下再塌陷。
“要死別帶上別人！”瞭斷和尚不敢輕舉妄動，抓著老胡不放手。
老支書有點失神瞭，“我咋給村裡交代！”
“先想好咋給秀娟交代！”經過剛剛的劫難，瞭斷大師腿肚子都轉筋瞭。索性兒子是救回來瞭，可……回頭看瞭看自傢那修瞭一般的廟，第五名要完瞭，這啥都一場空！
瞭斷大師雖說沒有當村幹部的責任，但畢竟是自己村裡遭災。讓驚魂未定的伍魁首給廟裡的工人都叫出來救人的同時，囑咐富強趕緊撥通田鎮長的電話，趕緊組織救災。自己則拿著電話，找到劉秀娟的名字，猶豫著怎麼說辭。
伍傢溝今天出的都是壯勞力，老弱婦孺們都在傢裡等著男人們回來匯報好消息。潘金桂向來坐不住，又是村幹部，思路活泛，挨傢挨戶叮囑讓給男人們備水備飯，確保後勤工作定要跟上。但這架子到瞭劉秀娟這裡就沒瞭，提起這半條路竣工後的慶祝活動，還請劉秀娟談談看法和要求。
早年當神婆子，劉秀娟的社會活動主要集中在封建迷信方面。自打小叔子回鄉創業，連帶當嫂子的身份水漲船高，飽受各方景仰，如今已經成為石坎鎮社交圈裡不可或缺之人。雖然正式加入玉立公司後，也找到瞭人生新方向，但聽著潘金桂這政府官員連商談帶請教的話，劉秀娟還是難免產生瞭一些特殊的虛榮感。
於是，小錢進屋看到的就是這政商兩界交流的盛況。本來被曹俊挽留在東壩頭吃飯，想到第五名這邊還在修路，堅持要趕回來看看。
曹俊抄小道從後山給小錢送回來瞭。近日聞聽劉秀娟總朝瞭斷大師那邊去，心裡不舒服。可人傢廣緣寺有工程讓劉秀娟監督，東壩頭這邊沒有，不免遺憾。總想著創造一些接近劉秀娟的機會。這會兒借著送小錢，給劉秀娟領瞭東壩頭那邊的一些山珍，還有半掛熏肉，說是受劉母之托。
看到熏肉重量，劉秀娟就知道裡面有貓膩。親媽來，能提二斤雞蛋就不錯瞭。這麼大的血本，她可舍不得。可又不願意把人情心意落在曹俊頭上，假裝就信瞭。拜托曹俊轉告自己母親管好弟弟，往後伍傢溝這邊能不來則不來。
看得潘金桂一陣陣感慨。第五傢這叔嫂倆可真是人尖子。當小叔子的這城裡女朋友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當嫂子的寡婦失業，還有人東壩頭的高官追求，並為此引發過兩村血腥械鬥……禍國殃民的讓人嫉妒的同時還生發瞭無盡的羨慕。這會兒眼見曹村長話裡話外試圖貼近劉秀娟，便也跟著捧場，談談東壩頭發展情況啊，說說曹俊年輕有為啊，又羨慕小錢是城裡高材生，和第五名走到一起那是兩人都有眼光雲雲。
關系有真有假，有遠有近，但漂亮話聽起來總是叫人舒心。一片其樂融融中，瞭斷大師上氣不接下氣打外面跑進來，平日裡莊重的樣子都沒瞭，一身泥水，袈裟都劃爛瞭。
“出事瞭！”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驚得劉秀娟和小錢同時站瞭起來。潘金桂見勢不對，趕緊給他扶住，讓把話說清楚。
“路，塌方瞭……都掉到崖下去瞭……”瞭斷和尚一邊說，一邊扯過潘金桂，“大喇叭快動員，村裡能動彈的都下去救災！”
都掉下去瞭？潘金桂渾身控制不住發抖，自傢那人也在鋪路的隊伍裡啊！大聲叫喚一聲朝門外奔去，都不用大喇叭，就扯著尖嗓子一路警報般的人盡皆知。
“他大師，名娃呢？”劉秀娟用力攥住瞭斷和尚的胳膊，“名娃沒事吧？”
“秀娟，你別急。我已經讓魁首帶著救人瞭……”瞭斷大師這會不敢說的太真實，就怕劉秀娟發瘋，可在場的都聽懂瞭。
名娃……沒瞭？秀娟整個人木呆呆的，忽然眼前就閃過瞭當年丈夫罹難消息傳來時的場景，報信人的身影仿佛跟瞭斷大師的重疊在瞭一起。渾身就軟瞭，整個人直直朝地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