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交易

一個留著兩撇小胡須的瘦個兒中年男子應的門。

季英英帶著綾兒進去的時候,阿晟正跪在案幾前撥算盤。木珠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隨著他手指的撥動,極有韻律。

他略停瞭停,頭也沒抬地說道:“靳師爺,上茶。”

靳師爺請瞭季英英在下首圈椅坐瞭,親自端瞭茶來。

季英英端莊地坐著,難以克制心裡的好奇,眼神悄悄瞟瞭過去。在趙傢見到晟郎君,她便認定瞭他是個遊俠兒。他自己也說過那天去趙傢,是想趁大喜之日賓客眾多,混水摸魚。今天,她卻覺得自己想錯瞭。

他穿瞭件黑色的寬袍深衣。衣襟和袖口都繡著精致地萬字不斷頭紋飾。莊重大氣。黑色的衣料隨著他的動作擺動,表面像珠光流泄。隻有錦,才有這種質感與光澤。她還沒聽說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遊俠兒穿價值不菲的錦衣。還有垂手站立在他身後的靳師爺。哪個遊俠兒還用師爺?可他不是遊俠兒,為何要穿著夜行衣潛入趙傢?

想到那株百年參,季英英突然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求得他低價割讓。

修長的手指噼裡啪啦拔完,阿晟將帳本一合,朝靳師爺點瞭點頭。靳師爺飛快地將帳本收齊打成一個包袱,行禮告退。

阿晟抬臉看上季英英,深邃的眼神裡噙滿瞭笑意:“昨天府上的管事已帶來禮物道過謝瞭。”

為瞭母親的病,季英英將所有的疑惑壓在瞭心底。她跪坐在案幾後,俯身行禮:“再次謝過晟郎君相救之恩。我來,除瞭相謝,還有一事相求。”

阿晟神色有些不愉:“季二娘,那晚帶你離開趙傢,你就當我是突發善心。我沒有索取報酬,並不等於你可以得寸進尺。求我做每一件事,都是要付報酬的。這是我的規矩。”

季英英的臉被他說得發燙。她鼓足勇氣道:“我明白。我來,是因傢母病重。益州城買不到藥方裡的足年份人參。聽說晟郎君正巧有。是以想請問郎君,多少價肯割愛相讓。”

“參?”阿晟明知故問,微微一笑道,“我手中的確有枝百年成形人參。打算獻給節度使。不過,換件禮物也未嘗不可。關健是你能出什麼價?”

“六百貫。”

這是季傢帳上最大限度能拿出來的錢。隻要能治好母親。抵瞭染坊宅子與鋪子裡的存貨,季傢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季英英相信憑自己的手藝,兩三個月內一定能湊齊還聚彩閣的貨錢。

阿晟失笑地搖瞭搖頭:“季二娘,仁和堂離此不遠,信譽極好。你要不要先去打聽打聽?”

她知道,百年參可遇不可求,拿三五千貫買也值得。她吶吶說道:“我隻有這麼多錢。母親……治病要緊。”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憑什麼要將送給節度使的禮物折瞭低價賣給自己?她心知這是奢望。心裡仍盼著他像在趙傢一樣,再一次不計酬勞地幫自己一回。

阿晟沒有說話,手指輕叩著案幾。

無聲的叩動,像擊打著她的心臟。他在思考,他沒有直接拒絕。季英英感覺到瞭希望。

隔瞭會兒,阿晟終於開口說道:“我是生意人。什麼生意都做。但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我知道那晚浣花染坊失瞭火,你母親因此氣病瞭。季傢損失慘重,六百貫銀錢已經是筆大數目。看在救人要緊的份上,我可以賒給你。但你得拿東西做保才行。畢竟這是百年的參。”

聽到一個賒字,季英英像被蛇咬瞭一口似的。趙傢收羅的欠條是賒的素綢。聚彩閣索要的銀錢是賒欠的染料。如今晟郎君說,可以賒給自己一支百年人參。難道他也是沖著季傢的秘方而來?她警惕地搖頭:“不,我不能再賒瞭。”

阿晟一臉不在意:“我不可能把百年參切成幾段賣與你。你既無銀錢,又無物可抵押做保。更不想賒欠於我。季二娘,究竟想怎樣?”

是啊,她難不成還能勉強人傢白送給自己不成?母親氣得嘔血,病情拖不得。季英英一咬牙,顫聲說道:“晟郎君想必也知道,我傢染坊失瞭火,庫裡的貨毀與一旦。如今能抵押做保的隻有一座空染坊與傢裡的二進宅院一間當街鋪面。您想要哪一個?”

阿晟看瞭眼綾兒,沒有說話。

季英英懂瞭,吩咐道:“你去門外等侯。”

等到綾兒出去,阿晟起身離座,走到瞭季英英面前。他彎下腰,手撐在案幾上,靠近瞭她:“那些我都不要。”

俯視的感覺帶來山一樣的壓力。黑色的寬袖灑開,像一團黑雲將她籠罩在其中。季英英緊張地往後仰瞭仰:“季傢隻有這些……”

“還有你。”

季英英像被雷劈過的木頭,呆愣愣地沒有瞭反應。

他的眼瞳像他身上的黑色錦衣,漆黑的雙瞳閃爍著珍珠般的光芒。他離得這樣近,近到額頭都快抵住她的。

季英英緊張的快要喘不過氣來:“我?”

阿晟站直瞭,唇邊綻開淺淺的笑容:“我要季傢的染坊宅院鋪子做什麼?我隻認識你。不過是賒給你一支參,求個擔保罷瞭。怎麼,你沒有信心還我錢?”

季英英眼睛亮瞭。她怎麼會把他和趙修緣木掌櫃相提並論。隻要不是沖著季傢秘方而來,隻要說個期限,她就一定還得起。

“一年,連本帶息兩千貫。還不上,我就隻能登門討人瞭。”阿晟半天玩笑說道。

一年!季英英暗暗攥緊瞭拳頭。她突然想起聚彩閣的賒欠條件,趕緊說道:“一年便是一年,沒到期前,不能提前向我傢討債。”

“依你。”

仔細看過契約,季英英提筆簽字,印瞭手印,拿著百年參拜謝離開。

靳師爺從隔壁房間過來,看清瞭契約內容,不覺詫異:“主子討的不是季傢秘方?”

阿晟淡淡說道:“打草驚蛇,季二娘又不懂秘方,焉能答應?能助趙傢奪回失瞭二十多年的錦王,季二娘的價值不比季傢秘方低。長安義川男爵府的人動身瞭?”

靳師爺恭聲答道:“鏢局來信,已經過瞭劍門關,明後兩天就到益州府。”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