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展轉

天有些微亮,我扭頭就走。赤足踩在遍佈石子的路上有著說不出的刺骨疼痛。

杜戰沉默不語,早已將劍別於腰間,攔住瞭我。

我回頭,冷眉橫對,我已決定去拿自己換靈犀瞭,他還有什麼要說?

揚手,兩塊青佈赫然出現在我眼前。

他破爛飛揚的前襟掃過我的視線。

咬瞭下唇,顫抖的接過。

弓腰將雙腳纏住,淚卻一直在流。

起身定定看他,長嘆一聲:“走吧,晚瞭就真來不及瞭。”

昨夜一路狂奔至此,並未註意許多,今早借著晨光才看出,原來已經到瞭城墻邊,這裡離城中心的陳相府邸甚遠,若是一步步挪到哪裡,不知又是何時。

順著墻直線看去,不遠處就是城門,天色蒙蒙,已經有早起市集販賣的人零星走過,如果再不趕快去,我這一身裝扮也會引來圍觀。

杜戰攔瞭一輛剛剛進城的馬車,以一貫錢相許,送我們趕往陳相府邸。

那趕車的的老者神情倒是還算自若,隻看見眼前的銅錢,並未註意我們的穿著。

鞭子一響,馬車調轉瞭頭,朝北方駛去。

杜戰蜷縮著身子坐在我的面前,這樣的小車讓身形魁梧的他動彈不得。

我看著他,沉思不語。

說靈犀此刻尚在人世,其實我也隻是猜測。若是以陳平為人,他應該不會殺瞭靈犀與代國為敵。至於朱虛侯我倒是不敢保證,畢竟此時是盟友,來日就有可能是敵,提前撕破瞭臉都是無妨。

該怎麼去斡旋,我有些發愁,以我相換是最笨的方法,不僅救不出靈犀還會枉搭進去我。

昨日的許諾隻是安慰杜戰,我怎麼會真去相換?

馬車停在巷口拐角處,我拉過杜戰,“還有錢麼?”

他見我並不下車,有些怒意:“娘娘可是後悔瞭?”

不理會他所說的話,執意探手相要。

杜戰伸手,從懷裡又摸索出五貫錢,扔在我懷中。

我用力扯下瞭自己的裙擺,咬破手指,在上用鮮血勾勾點點,寫上幾個字。

笑著拍打趕車的那個老者,“你幫我進陳相府邸,傳個話。”

他一臉的不樂意,“姑娘有事自己去便是,我還要上集市上拉腳,沒那閑空。”

五貫錢用力摔過去,頓時他的臉也笑開瞭花,忙改口說:“您說,您說,要找相府哪位阿?”

“你就說,小四讓你找陳少卿。自然會有人引你進去。見到他時給他這個就行。”我笑著慢慢講給他聽,並再次叮囑:“那人三十左右年紀。”

“哦,知曉瞭,那我現在就去。”說罷他跳下馬車,將韁繩纏好。

避過杜戰探究的目光,我掀開車門擋得佈簾,從那絲縫隙中觀察陳府門外的動靜。

此時已近卯時,天也亮起來。明晃晃的光透過佈簾將昨日的陰霾曬去。

那農夫與門子爭執瞭半天,隨後咣當一聲,大門緊鎖。老者無奈的回頭張望我們這裡。

杜戰冷笑出聲,我的臉也變得灰暗起來。

按理說此時陳平應該去上朝瞭才對,為什麼彭謖定不理我的求援?

還來不及再想,門又咣當一聲開瞭,裡面急匆匆出來一人。

那人黑色冠袍,面色溫潤,隻看見他的衣色我的眼淚就險些出來。

他接過那老頭的白佈,草草看過,急忙收進袖子。

低聲詢問一句,那老頭回頭一指,杜戰與此同時身體一震,劍已經冰涼出鞘。

我也有些緊繃,如果……,我隻能束手就擒。

彭謖定抬頭,順那一指望來,隔的遙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悄悄地將手伸出,亮出慘白衣袖,晃晃,又晃瞭晃。

他直直的佇立,許久。

這一刻久到十三年那麼長,前塵過往一一浮現。

低頭將佈簾放下,手也輕輕收回,等著那老者的答復。

既然他已欠我一次,就不怕再欠第二次。

蹬蹬的腳步聲,我緊閉雙眼。

“姑娘,姑娘,陳公讓我給你帶話來瞭。”那老者笑的得意。

強笑瞭,“說什麼?”他雖沒派人擒我,卻未必肯再幫忙。

“他說姑娘要的東西,在城門外西郊!”那老者還想再說,我立刻接聲催趕著:“趕快,快去。”

杜戰也彎腰起身,將那老者推到一旁,起身駕馬。

馬車之急,顛簸得幾乎散瞭架子。那老者在旁邊心疼的直咂嘴,撫摸著懷中的六貫錢,苦笑不已。

城門外,西郊,我四處尋找著靈犀的蹤跡,卻隻在遠處看見一輛馬車。

杜戰攔住我探望的視線,憑劍摸索過去。

那車一動不動,似是無人。

佈簾掀開,靈犀赫然躺臥在內,裡面還有一些包袱。

杜戰一躍,跳上馬車,攬過靈犀,呼喚不醒,又探鼻息,還好,隻是昏睡。

老者一看,無奈的說:“這兒我就不知道瞭,馬車還我吧,姑娘!”

我不語,跳下馬車,奔到杜戰面前,他的神色還好,似乎靈犀並不嚴重。

我爬上馬車,翻開那包袱,有一件女人的長衣外衫,不是靈犀搶走那件,還有一雙精巧的繡鞋。

杜戰見靈犀仍是不醒,隻得先去駕馬,離開這危險之地。

這個馬車東西還算齊全,我拉過靈犀,枕在我的腿上,扶起頭,喂些水。

咳咳,一陣嗆咳,她悠然緩醒。

“靈犀,靈犀,你嚇死我瞭。”我抱住她的頭,一夜的擔憂化作眼淚流瞭出來。

早已習慣瞭靈犀的陪伴,將她看作自傢的親人,偶爾有時會傷害到她,卻總是無心。若她去真這麼去瞭,我會用一生來愧疚。

“娘娘,莫哭,靈犀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她的笑有些蒼白,身上雖然沒傷,卻是被一夜的驚嚇擾瞭心神,瘦弱的她承擔瞭我本該我承擔的一切,想到這裡我又有些哽咽。

“對瞭,你怎麼會到這裡?”我拭去淚水,連聲問道。

她直直的看著我,輕聲說:“陳公放我出來的,原本昨日被陳相抓住後發現奴婢不是娘娘,就將奴婢關在府內的地牢。後來陳公以為被抓住的是娘娘,冒險潛入地牢,想要相救,發現是奴婢後,他還是等陳相上朝後將奴婢用馬車運出城門,為瞭不讓我出聲,他還給奴婢喂食瞭些迷魂散。”

“那鞋和衣服是怎麼回事?”明明知道,卻抖著顫音相問。

“他說他去房間察看過,發現娘娘沒有著鞋,衣衫也被奴婢穿出來瞭,怕你還要連夜趕路著涼,讓我隨身帶的。”靈犀的一番話,讓我有些怔然。

他終於還瞭十三年前的心願,那時救不得我,此時拼命奮力一搏也要相救。

而我絕塵離去時竟不曾多看他一眼。

想著他蕭索佇立的身影,慘然苦笑,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卻甘心如此。就像那白佈上的字一樣,惟秋千二字,他便神傷。人世終是無常,再見亦是枉然。不過是段舊情,因為愧疚念念不忘。既然已經錯過,何必再想,再耿耿介懷?

陳平會怎麼處置他我不知道,我隻是可以想著,他在那時是否也是會笑著迎接處罰。

心中無憾瞭,對我,對他。再見恐怕就是仇人瞭。

摘掉雙腳纏裹的佈條,套上那雙鞋兒,笑意有些淒惶。

一路無話,杜戰在靈犀醒後也恢復瞭從前的模樣,靈犀也不知道當她做出那樣的駭人舉動時杜戰的瘋狂。我不想說,情結留予他們自己來結,旁人相助恐怕適得其反。

連夜趕路,擔憂著代國的處境。如果說那日我撞破瞭什麼,我想一定是他們密謀起兵罷,畢竟隻有此事才能讓朱虛侯深夜前往,陳平反常理接待。

正因為這樣,我更猜想太皇太後怕是捱不瞭幾天,才讓他們如此急切的想先下手為強。

杜戰知道此事重大,車也駕得飛快。不過六日,已見代國城門。

心猛地收緊,那日走時他不肯見我,如今我回來瞭,他會如何?

車馬順利的進入城門,駢過西行,橫穿宮門,直奔乾元殿。

我心中有些空空的茫然,阻攔下準備通稟的內侍,躊躇揚起素手,輕輕推開殿門。

空曠的大殿,他黑色冠冕,面色肅冷,緊蹙的眉心,掛著深深的思慮,

駐足門口,我靜靜的望著他,怔怔不能言語。

他聽得門聲作響,卻不抬頭相看,孤削得身影寂寥冷清,他又瘦瞭。

咽下哭意,柔聲道:“如今臣妾回來瞭,代王還是不看麼?”

劉恒驀然抬頭,定定的看著我,兩人默然相視,都是無語。

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淡淡的說:“怎麼才回來?”

心中陡然一酸,笑著答:“遇上瞭一些麻煩。”

突然他繞過龍案,冷硬如他竟是踉蹌著。雙臂伸出將我環住,用盡全身力氣。

含瞭許久的淚終於還是落瞭,他是想我的。

肩頭緊貼在他的胸口,紊亂的跳動讓我僵死半月的心也跟著活瞭起來。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常常一聲嘆息,推開瞭。他的深眸滿是思念,帶著暖意看著我,我踮起腳尖,將唇印上他的,一絲一寸,仔仔細細。

也許隻有失去過才知道珍惜,他於我心已是最為沉重那塊,逃也逃不掉。

他有些慌亂,婚後八年,此次是我第一次如此婉柔迎合。

呼吸越來越急促,吻也變得輾轉纏綿。猛地劉恒將我攔腰抱起,沉重的呼吸噴在我的耳畔帶來陣陣熱氣,我羞澀的將頭埋於他的懷中,吸允著他的味道。

內殿的床榻是他一人的,無人來過。

我有些動容。

他將我輕放在床榻上,那柔軟將我包圍,唇邊不由自主的笑著,引誘著他的沉淪。

他的身體炙熱,雙手探進我的衣衫遊走,滑過腰肢,移至胸前。我躬起身,不自覺的滴吟。他的唇再次落下,從頸項至下,帶有害怕,帶有欣喜,帶有失而復得的快慰。那吻燒著我,不知該如何去安撫他。

劉恒的長驅直入讓我有些久違的真實,原來我還活著。

那熱燒透瞭我的臉龐,灌湧著,顫動。

“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想你?”他用力的撞擊,訴說著他的思念。

我緊閉雙眼,任由那疼痛遍佈全身。我又何嘗不是。

就讓我忘記一切,暫時享受著他的寵愛吧,至少此刻他的心中全都是我。

“起兵?”他赤裸著上身輕輕拂弄我的發絲,聞聲還是有些吃驚。

我肅意,“是,臣妾回來的六天也許他們已經行動瞭,不如我們也起兵,隻是名號卻是支援齊王。”

他沉吟不語,一雙劍眉又蹙瞭起來。

這樣一來,便是違背瞭我們的初衷,與虎同行瞭。

“如果劉襄過河拆橋該怎麼辦?”劉恒的擔憂也是我的擔憂。

“拆橋總好過現在就死。”我意已決。

我敢說,如果我們此時不協助劉襄,他更會拿我們當後患,隻有先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能存活。

我俯在他的胸前,逗弄著他,“如果此次臣妾死於朱虛王手,代王該如何?”

他撇瞭一眼凌亂於地上的衣物,我被撕去大塊裙擺的內衫讓他的神情變得陰狠,冷冷道:“若是你死瞭,本王定平瞭齊國。”

我伸手捂住瞭他的削唇,夠瞭。八年前那個中秋之夜,他還沒有能力為我如此,今日他已是可以供我依靠的蒼天大樹。

等待雖然漫長,卻是值得。

劉恒見我如此,翻身將我壓住,惡狠狠地說:“你還沒說,那日為何要去!”

我笑而不語,隻是輕啄他唇,惹得他神色大變才停手。

又是一番熱浪,吻住瞭我的心,也鎖住瞭他的人。

七月二十八,代國鎮國將軍杜戰奉旨率領五萬兵馬趕往齊國,至此齊代聯手,呂傢開始焦慮,也驚動瞭最後時刻的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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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翻身貌。多形容臥不安席

(2)經過許多人的手或經過許多環節的地方

《未央·沉浮(美人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