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相親
洛陽城,太初宮的黃昏,橘色的太陽斜照著宮闈,空氣裡漂浮著花香與蟲鳴。
幾個議事的大臣走後,武後有片刻的空閑,她在一幅畫前久久佇立,手上拿著一杯茶。
那畫上是一對男女在蕉葉下看書。女孩紮著兩隻小角,男孩穿著青色的袍子。書上不知有什麼有趣的掌故,他講給姑娘,把她給逗笑瞭,細細的手指攪在一起。
他說瞭些什麼呢?
眼下的武後已經不記得瞭。
趙瀾之從外面被宮人引入,下跪請示:啟稟天後,千端閣走私私鹽的事情已經調查完畢。靖王府並無非法收入,所有事情系傢奴薑忍所為。其下制造運輸販賣私鹽的網絡已被我們一網打盡。
武後點點頭:瀾之,你做得好。不枉我一直栽培你,也不愧對你父親對你的殷切希望。我要對你論功行賞。
謝天後。趙瀾之抬起頭來,眼光落在武後久久凝視的那幅畫上,他心裡不免產生疑問,那幅天後最鐘愛的畫,上面的兩人究竟是誰呢?
葉大人府中,那個從來不肯消停的遠安大小姐正要出門,葉夫人從外面進來。
遠安心說糟瞭,晚走一步竟被她趕上瞭,肯定沒有好事兒!嘴裡面應付著:母親,找我?
葉夫人掩不住的高興:遠安呀,天大的好消息!
遠安笑笑:天大的好消息?是您要出門些日子?
葉夫人一愣,這一番倒是沒有理會遠安說話帶刺,
隻說道:不是不是我的事兒,是你。有人傢來提親瞭!有人要娶你!那位公子出身名門,本人又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她的話還沒說完,遠安已經快冒煙瞭,立起眼睛發怒: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日子過得正快活,我才不要嫁人!
葉夫人攤開雙手:可是女大不中留,你又不能一輩子留在你爹爹和我的身邊呀!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要把我給趕出去!我要跟爹爹說話!
她後娘早有準備:你爹爹讓我拿主意瞭!
你!遠安氣得咬牙切齒,忽然轉轉眼睛,計上心頭,母親是看好瞭,非要把我嫁出去瞭?
我是為你好!
遠安道:那要依我一個條件!
你說!
甭管他被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我全都不信。究竟怎樣,須得跟我見上一面!
葉夫人遲疑:這
不行就算瞭!
她後娘急得跳腳:行!見面就見面!看得準成!
遠安心想,要應付這事兒,還得去跟地庫裡的老傢夥借些玩意。
地庫裡,黑衣人在調制藥物,深紅色的湯水汩汩冒泡,他把一隻壁虎扔進去,崩出來一副魚刺。
煉丹爐下的火燒得正旺,黑衣人把槽子打開,幾粒練成的金丹滾。他拾瞭金丹,扒開猴子的嘴巴把金丹推進猴子嘴裡,猴子忽然臉色赤紅,開始騎跨在同一個籠子裡的老鼠身上搞事情。
黑衣人失望地搖瞭
搖頭:這幫動物都是流氓,太不像話瞭!我說瞭,我需要一個真人來試藥!
遠安正撅著屁股趴在他的箱子外面找東西,接話道:放到動物身上總也不好用,我怕你把人再給弄死瞭啊找到瞭。嘿嘿嘿。遠安把一張人皮面具套在臉上,轉身看黑衣人,你看我怎樣?
這是要打劫去嗎姑娘?
我後娘說有人提親,我去見見那位公子。
原來是這樣他心臟還好吧?如果心臟不錯的話,要不要用他來試試我的藥?
遠安不以為意,將他一把推開:老頭兒滾開。我覺得自己還不錯,還要再抹點胭脂。
滅哈哈哈哈
到瞭約定好相親的這一天,洛陽城有名的荷月茶樓裡,盛裝打扮的遠安蹦蹦跳跳地上樓。一男一女兩個客人迎面下來,女人看見瞭遠安的臉大駭,抓住男人的袖子。男人卻忽然伏在一旁嘔吐。
女人問他:這是怎麼瞭?
男人擦擦嘴巴:看到她的臉,不知怎麼就吐瞭。
遠安聽瞭這話,聳肩一笑,看來管用。
上瞭二樓,小二給她掀開簾子,裡面已有瞭數位客人,但見遠安扭頭從左看到右邊,看到她臉的人也都紛紛吐瞭。
左手角落裡坐著一個清秀公子引起瞭遠安的註意,她在心裡合計:後娘說瞭,藍色綸巾,黑袍子,大約是此人沒錯。
她散步上前,主動熱情地:公子是
在等我吧?
公子扭頭終於看清瞭遠安,但見好一張白裡透青的豬肚子臉,野草樣的眉頭,紅瞎瞎的眼,朝天鼻子大嘴叉,每顆牙都像看不起身邊所有同伴一樣各自支棱著。
公子低頭嘔吐,遠安順手抄來痰盂接住,早有準備,非常自然。
公子吐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嬸
別叫那麼客氣,我才十六。
公子擺手:我
遠安道:我知道我跟你想象得不太一樣,隻因我從小就是個急脾氣。什麼事情都不甘於人後,結果一著急就長成瞭大嬸的樣子。
公子還在吐,說話不趕趟:你
你不用擔心。急脾氣有急脾氣的好處。咱們什麼都比別人傢快。
娶我過門,我保證讓你四個月內抱上娃娃!她還信誓旦旦地拍瞭拍肚子,很快!你放心!
公子終於倒上來一口氣:不對,不對,一定是弄錯瞭
遠安上去就要抱住親:有什麼錯?不是商量好瞭嗎?來吧小寶貝兒!
這兩人還沒親上,一個粉裙子的體面小姐掀瞭簾子進來,見此景大吼,手指著那被遠安抱住的苦命公子:孫曉和,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今天居然約瞭我還跟別人見面!看看遠安,小姐下巴直抖,你,你居然找瞭這麼一個,你!你口味還真叼!
名喚孫曉和的公子從遠安懷裡掙紮起來:小蓮你聽我說!
小蓮氣不過,上來就打
那渣男:費什麼話?!
遠安松瞭手,愣住瞭,發覺自己肯定是弄錯瞭什麼:這人不是來跟我相親的嗎?怎麼又來瞭一個女的?
話音沒落,洛陽縣衙捕頭趙瀾之從外面進來。
遠安一見是這位故人,頗為高興,蹦跳著上前招呼,趙瀾之一見就嘔,生生忍住。
遠安連忙把面罩拿下去,眉飛色舞地:趙瀾之,是我呀!
趙瀾之詫異:遠安葉小姐,你怎麼變瞭臉瞭?
嗨!人皮面具!
趙瀾之順手接過來:讓我瞧瞧。
兩人找瞭旁邊一張空桌坐下來,趙瀾之手裡擺弄那人皮面具:這東西江湖上古已有之,隻是要做的精致亂真惟妙惟肖可不容易。我聽說這世上隻有一人能做得出上品。
遠安好奇:誰呀?
趙瀾之緩緩說道:大唐四十年的通緝犯,妖僧陳天樞。
遠安一聽便愣住瞭,一把把趙瀾之手裡的面具搶回來,放在自己手裡擺弄,眼珠子亂轉:什麼亂七八糟地,我這個,我這個是自己手裡的玩意,什麼妖僧啊,通緝犯的,我可不知道。我告訴你,你,你是官場中人,你可不要亂說話呀!
趙瀾之低頭飲茶:如月的案子真相大白,私鹽走私的案子也破獲瞭。可我那天問你的話,你仍是沒有好好地回答我。
什麼呀?
如月被毒藥所殺,這事情連見多識廣的仵作都不知道,你怎麼想想就明白瞭?
你不是殺人犯,又沒什麼江湖經驗,這是不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如果是,那他是誰呢?
遠安低頭飲茶,聽他這話忽然抬頭大笑:趙捕頭,你呀是不是歲數大瞭?記性不好瞭?
這事情很蹊蹺嗎?告訴你,太陽底下沒那麼多新鮮事兒。
我不是殺人犯,也沒什麼經驗,可是我看書!
書上什麼都有!
你說的《東郡民》我翻過瞭,跟這案子哪有什麼幹系。
遠安急瞭,騰地站起來:你在審問誰?我可不是你的犯人!今天倒黴,怎麼碰巧會遇上瞭你!
遠安說罷要走,趙瀾之在她身後慢慢說話:不是倒黴,是你要求的。是你要我們先見個面。
遠安停住腳,扭頭看見旁邊小蓮還拳打腳踢孫公子,孫公子趴在地上叫屈:我真的不認識那個大嬸啊!我就是在這裡等你呀!小蓮,請你相信我呀!
遠安回頭端詳趙瀾之,這才留意到他也是藍色綸巾,黑袍子,她霎時心裡大駭,原來是他!原來我要見的人是他!
遠安氣急敗壞,指著那廝鼻子:好呀,趙瀾之,你敢耍我!
趙瀾之納罕:我誠意來此相見,你卻帶瞭個人皮面具,咱們是誰耍誰?
遠安:哼,那又怎樣?你跟我緣分到此為止,從此再不見面!
她說罷扭頭就往外走,後面的趙瀾之在自己的座椅上沒動,隻說到:一年以前,我也是這麼以為的,我也以為我們
會再不見面
遠安聞聽此言,回過頭來,仔細地,嚴肅地看著趙瀾之,她似乎也想起瞭什麼:一年以前
沒錯,一年以前,我還在塞外軍中,有人說看見瞭妖僧陳天樞的蹤影,我們一路追蹤,卻趕上瞭葉大人傢的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