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冰裂

???

待段胥將這場失敗婚事後續事宜處理得差不多,回到他的院落裡時,沉英和段靜元都在他的皓月居裡圍著賀思慕,看賀思慕畫畫。她已經換瞭一身月白色的對襟蓮花暗紋羅裙,扶著袖子在宣紙上畫工筆。

旁邊攤開一堆深深淺淺五顏六色的顏料,段靜元摟著沉英驚奇地看著賀思慕勾勾描描。待段胥邁步進來時,段靜元小聲對她三哥說:“這位賀姑娘畫工好厲害,我看宮裡那些畫師都比不上她。”

頓瞭頓,她又說道:“不過她怎麼好像不太認識顏色,剛剛我把我有的顏料都拿出來挨個跟她說瞭一遍,這麼厲害的畫師怎麼會不認得顏色呢?”

段胥拍拍段靜元的肩膀,他並不應答反而從背後抱住瞭賀思慕,迫使她停下畫筆,從全神貫註的狀態中抽離註意到他。

“……”段靜元捂住瞭沉英的眼睛,說著我們就不打擾瞭,邊說邊把沉英從房間裡拖出去,沉英還掙紮著喊要多陪陪小小姐姐,而然拗不過段靜元的力氣。

“三哥你收斂點!我跟嫂子和管傢都打過招呼說沉英的姐姐來瞭,但是你們至少要裝得像一點。還有……別帶壞瞭孩子!”

段胥笑出聲來,他放開賀思慕去關門,對著門外的段靜元道:“多謝妹妹照顧瞭。”

等到門外沒瞭動靜,他便回過身來走到賀思慕身後,繼續伸手環住她的腰。

“我還以為我回來的時候你就不在瞭。”

賀思慕的目光仍舊放在畫上,她輕輕一笑道:“你和禾枷風夷合起夥來讓我沒瞭法力,我還能跑到哪裡去?”

“王素藝平安離開南都范圍,抵達順州。”

“你該叫她夫人罷。”

“思慕……”段胥拉長瞭聲音,仿佛是在討饒。賀思慕轉過臉去看他,原本眼裡還帶著笑,卻在看清他的側臉時沉下來。她放下筆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問道:“誰打瞭你?”

段胥有些驚訝,他已經自己冰敷過,這一天下來並沒有誰看出他臉上的指印,惡鬼的眼力果然不一般。

段胥的手覆在她撫摸他的手上,眉眼彎彎:“沒事,我現在沒有觸感,一點兒也不疼。”

賀思慕皺起眉頭,她想瞭想,說道:“是你父親打你?”

“嗯。”

“他當年對你見死不救,現在居然還好意思打你。”

“我父親自然不覺得自己做錯瞭。”頓瞭頓,段胥靠著她的肩膀,道:“我也不能指責他,說當年他就錯瞭。你還記得我當時在眾將軍面前提過的礦物,天洛嗎?”

“記得。”

“當年胡契人威脅我父親,想要得到的正是洛州的天洛礦提煉之法。”

他父親年輕時結交瞭一些江湖朋友,其中便包括行暗殺之事的聞聲閣。他父親發現聞聲閣裡的一名殺手正是洛州有名的工匠世傢之後,並且是世上為數不多掌握高純度天洛提煉方式的人。

於是他父親幫助這殺手從聞聲閣中出來,準備讓其入工部,將天洛提煉方式付諸實踐。然而胡契那邊不知怎麼知道瞭消息,來跟他父親威逼利誘討要這個人,威逼利誘不成便將段胥劫走,然而他父親終究是沒有屈服。

“胡契人這麼快知道消息,父親疑心朝中有人通敵,便暫時將此人和此人的傢傳的手書隱藏起來,以待某日洛州收復,礦場得歸再做計劃。大隱隱於市,那個掌握天洛提取之法的工匠之後當年還是個少女,如今已是玉藻樓的洛羨姑娘。”

賀思慕有些詫異地抬起眼睛看向段胥,段胥便笑起來道:“怎麼樣,聽起來我爹年輕的時候也是英雄豪傑罷?”

他難道能說他父親錯瞭嗎?

他難道能指責他爹當年為瞭保大梁社稷,為瞭國之重器不落入他人之手,為瞭千萬人的生存放棄他麼?

他當然不能。

更何況他父親也並不知道他在丹支遭受的種種,他父親以為他隻是簡單地在丹支流離失所,以拳腳功夫為生,一路尋回南都。既然如此愧疚持續一年半載,也就差不多消失殆盡瞭。

“不過他終究是老瞭,他以為洛羨還是他的心腹耳目,但洛羨早已經是我的人。他從洛羨那裡知道的,不過是我想讓他知道的東西。”

段胥淡淡地說道,卻見賀思慕轉過身來,她坐在桌子上環著他的後頸,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在他唯有黑白的世界裡,她的眼睛裡光影浮動。

“你委不委屈?”她這樣問道,語氣冷靜的,仿佛不是在疑問而是在陳述。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

段胥怔瞭怔,他低下眼眸,笑著搖瞭搖頭:“沒指望什麼,就沒什麼好委屈的。”

賀思慕抬起他的下巴,望著他說道:“就算以前你誰都不指望,但現在你可以指望我,你是我的愛人。”

說罷她便以一個擁抱將他攬在懷裡,在他的耳邊笑起來:“我不輕易給承諾,但是一旦給瞭就不會辜負。你可以相信我。”

段胥沉默瞭許久,伸手摟住她的後背,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他輕輕開口,聲音裡還帶著笑意:“本來是不委屈的,他瞞我我騙他,把一場和睦的戲演好,可能傢人也就是這樣。”

“傢人不是這樣的。”

“是麼。”

“嗯,以後我也是你的傢人。”

段胥便緊緊地抱住她,不再說話瞭。

他從來像是一團火,所到之處將其他的東西與他融為一體卻不改本色。明亮又銳利,是觸不可及的熱烈,深不見底的謎題。

但現在他不是瞭。

賀思慕覺得她抱著一顆地跳動的心臟,脆弱而又堅定,堅定而又脆弱。

那顆小心臟抬起頭來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道:“你說我是你的愛人。”

“沒錯。”

“要不要留下點印記?”

賀思慕有點詫異,段胥指瞭指鋪滿桌子的顏料,笑道:“無所不能的鬼王殿下,你會刺青嗎?要不要在我的身上作畫?”

賀思慕怔瞭怔,她看著一身青衣的段胥許久,才笑起來:“畫什麼呢?”

“雪覆紅梅吧,像你。”段胥這樣答道。

賀思慕不知道雪覆紅梅怎麼就像她瞭,或許是因為紅白的配色像她的常服罷。段胥很自覺地伸手脫去瞭自己的上衣,露出他精壯的上身和滿身的傷痕,賀思慕圍著他轉瞭一圈,便推著他到床邊,讓他在床上趴下來。

“第一次看到你身上這些傷痕的時候,就覺得你像是件冰裂紋的瓷器。”賀思慕在他的背上撫摸著。

段胥趴在床褥裡,悶聲笑起來說道:“沒想到我在你眼裡這麼好看。”

賀思慕的手撫摸到他腰際的燙傷。

“你腰上這處傷是怎麼回事?”

“原本是天知曉的奴印,我給燙平瞭。”

“你不是很怕疼的嗎?”

“其實我對疼很敏感,但是不怕疼。之前一直喊疼隻是為瞭讓你心軟。”

賀思慕拍拍他的後腦,道:“你現在倒是很誠實瞭。”

段胥便輕聲笑起來。

他背後有一道砍傷,傷痕仿佛是一根橫生的枝丫。賀思慕便以顏料和針順著傷痕描繪著,仿佛從他的血肉裡長出一枝生機勃勃的梅花,上面覆蓋一層細雪。

她剛剛認識顏色不久,隻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艷麗得過頭,甚至讓她暈眩。段胥背上的這枝梅花也是,讓她晴日白雪般的少年添上幾分妖冶,這樣看起來也像是鬼魅瞭。

風吹起紗幔,紗幔飄飛隱隱約約間,白皙的少年趴在紅色的床褥間,月白衣裙的姑娘胳膊撐著床面在他的背上作畫,畫面說不出的旖旎。

“我的畫是我父親教的。”賀思慕一邊畫著,一邊說道:“我父親他很擅長這些,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和我不一樣,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凡人,所以對這些東西的把控比我更好。他會通過各種方式讓我想象人世的樣子,而且他一直因為我不能真的體會到而感到內疚。我並不怪罪他,且一直很愛他,在我看來這才是傢人該有的樣子。”

她終於收筆,栩栩如生的梅花在段胥的肩頭綻放。

她低頭在他的肩上落下一吻,段胥轉過頭來,她又親吻他的眼角和唇。於是段胥扯著她將她拉在床上,賀思慕摟著他的脖子道:“當心一會兒花瞭。”

段胥親吻她的手指,他好像總是很喜歡親她的手指,然後再與她十指相扣,纖長的手指糾纏在一起。

“花瞭,就明天接著畫。”

賀思慕仰起頭看著他,笑著說:“今天不許再讓我疼瞭。”

段胥搖搖頭,道:“不會。”

在他俯下身時,賀思慕在他耳邊說道:“你知道冰裂紋的含義是什麼麼?”

“什麼?”

“嚴冬已過,大地回春。”頓瞭頓,她接著說:“你也會這樣的。”

嚴冬已過,噩夢遠去,傷痕痊愈,讓春天來到你的生命裡,你也會這樣。

段胥輕輕笑起來,低頭吻住瞭賀思慕。他覺得以後他會忍不住在她面前軟弱,那時或許會不難過也裝作難過,他太喜歡賀思慕心疼他的樣子瞭。

“思慕。”

“……嗯?”

“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打動瞭你,讓你答應我的。”

“傻子。”

“啊,鬼王殿下這樣心胸寬廣,告訴我嘛……”

段胥的脖子被拉下去,聲音淹沒在一陣纏綿的親吻聲和喘息聲裡。

飛蛾撲火,尾生抱柱,明明這麼聰明的人卻要做這種傻子,讓人放心不下。

作者有話要說:我掐指一算,賀思慕和段胥還能甜好多章,全文高甜無刀糖集中在這幾章

感謝在2021101101:17:002021101301:09: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吃素的貓、瞭知、愛吃魚的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ubs2個;南φ星、ahгeл、sage、整天看小說不學習、囍笑、我老傢村子隔壁有對基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慕葉30瓶;最粗的腿毛20瓶;山山山珊19瓶;777、balfu15瓶;我老傢村子隔壁有對基、禮奈、我和作者比命長10瓶;愛吃草莓的兔紙7瓶;顧此失彼6瓶;teresa、sage、52538838、哆啦佳夢5瓶;票票雨4瓶;名喚白鬼、南方姑娘、我也不知道叫啥、果酒噸噸2瓶;小小南、芒果小丸子裡的芋圓、瞭知、qgq1瓶;

非常感謝大傢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白日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