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前行

晏柯的目光轉向白散行,被束縛在薑艾身後的白散行恨恨地望瞭薑艾一眼,再與晏柯對上目光,冷笑道:“怎麼,你難道還覺得老子會替你保守秘密不成?你自己是賀思慕的殺父仇人,還道貌岸然地站在她那邊,騙她殺我這個唯一的知情者,賀思慕知道瞭不把你挫骨揚灰才怪。”

薑艾笑著向晏柯走近幾步,羅裙搖曳,她悠悠道:“晏大人之前那麼緊張,原來不是怕白散行去找你,而是怕王上見到白散行會知道當年的真相啊。我真是覺得奇怪,你借白散行的勢力除掉瞭前鬼王,又借思慕的手除掉瞭白散行,稱王之路上不就剩思慕這一個絆腳石瞭麼?怎麼這麼多年安安分分當個右丞,果真就不再想那王座瞭?”

她靠近晏柯,伸手放在唇邊,小聲說:“前鬾鬼殿主,那可憐孩子背後是你罷,右丞?你想要思慕的鬼王燈,對不對?”

晏柯冷著臉望著薑艾,一言不發,眼裡的光芒閃爍。

薑艾掩唇而笑後退幾步,笑得風情萬種花枝亂顫,道:“右丞有這麼大一個把柄在我手裡,居然還敢來質問我?白散行他日做瞭指正你的證人,思慕還要感謝我呢。”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知道我對王座毫無興趣,這王座上是你還是思慕對我根本沒區別。不過晏大人,我看你可憐多說幾句,你又想要王座又想要思慕,可別太貪心。”薑艾退到白散行身邊,眼裡含瞭幾分冷意:“世上並無雙全法,你總要和思慕撕破臉。若他日你為王,可別忘瞭今日我幫你隱瞞。”

她伸手指向大門,做瞭個請的姿勢。晏柯看瞭她片刻,冷笑著消失在煙霧之中。

薑艾的笑意淡下去,確認晏柯的氣息完全消失後,她解開瞭白散行的束縛對他說瞭句:“演得不錯啊。”

白散行似乎有些憤憤不平。

然後她走向院子後的房間,把房門打開。房門後赫然是一座華麗的翡翠鑲金屏風,屏風上施加瞭數道隱匿法咒,有個女子端坐在屏風之後捧著一卷書看著,腰間的燈發著幽幽藍光。

薑艾道:“王上,他承認瞭。”

賀思慕合上鬼冊,抬起眼睛穿過屏風雕鏤的縫隙看向薑艾,道:“嗯,我聽到瞭。”

薑艾沉默瞭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思慕……王上,前鬼王的事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猜得七七八八。”賀思慕的手指在鬼冊上漫不經心地敲著,她道:“我爹不會殉情,能害他的人不多。白散行雖然囂張叛逆但是不屑於趁人之危,當時我爹沉溺於亡妻之痛,他不應當挑這個時候對我爹下手。況且若是他做的,早就昭告天下瞭,怎會用殉情這個幌子。”

“那晏柯……”

“晏柯是怎麼死的,你知道麼?”

薑艾愣瞭愣,她搖搖頭。

“他是皇子,封王,造反,被抓,逃跑,再舉兵,再被打敗。起起伏伏三次後,終被車裂棄屍於市。”賀思慕翻著鬼冊,淡淡道:“他的執念是權力,是為至高無上天下之主,怎麼可能屈居人下。”

那些遙遠的過去或許晏柯自己都已經記不清瞭,但是鬼冊上記得明明白白,鬼冊上記載的都是些不會消失和改變的東西。賀思慕時常翻著那記載著所有惡鬼生平和弱點的鬼冊,枯黃的紙頁告訴她,她身邊這些惡鬼的厄運和惡意是什麼,欲壑難填,無止無盡。

其實在這個鬼域裡,她隻相信這本鬼冊和她的鬼王燈。

薑艾隔著那道精致華麗的屏風看著賀思慕,她看著這個姑娘在人世裡長大,又看著她在鬼界裡為王三百年,卻突然覺得看不明白她瞭。

“所以你說不喜歡惡鬼,其實是在折磨晏柯?”

“讓他做我的下屬,得不到王座也得不到我,看得見摸不著,不是很有趣麼。這九宮迷獄之外的迷獄,比灰飛煙滅煎熬得多。”

賀思慕平靜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不過,我是真的不喜歡惡鬼。若我能喜歡惡鬼,像你和白散行似的那也挺好。”

這話讓薑艾想起半年之前,賀思慕突然送給她這個素白綁著鈴鐺的鐲子的時候。

當時她問——這是什麼?

賀思慕淡然地丟出石破天驚之語——白散行的心燭。

她驚詫不已,便見賀思慕說當年她保留瞭白散行的心燭,帶到瞭九宮迷獄外面點著,一直由禾枷一脈保管。第二十代的禾枷是個厲害又手巧的傢夥,將這心燭加以改造,做成瞭能操縱壓制心燭之主的法器。

薑艾便懷疑道——王上,你把這個法器送給我?

——其實你和白散行之間並不是完全沒有情分罷。隻不過他太過自負想要控制你,把你逼得太緊瞭。你以為他死的時候,我見你很難過。

——思慕……

——現在換成你控制他瞭,他在九宮迷獄裡吃瞭許多苦頭,我剛剛把他喚醒帶出來。若你願意便再給他一次機會。薑艾姨,你對我很好,我希望你幸福。

那時和此刻賀思慕除瞭讓薑艾感到陌生之外,還讓她感覺到有些傷心。她想這個孩子早就知道一切真相,知道自己的父親因誰而死,知道貌似親近之人的覬覦,在三百多年的時間裡不動聲色,也沒有試圖告訴過誰,依靠過誰。

可賀思慕也還是個小姑娘啊,總共活瞭四百歲,在人世裡曾嬉笑怒罵,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姑娘,怎麼就成熟到今天這個地步瞭呢。

薑艾走到屏風之後,賀思慕似乎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看見瞭薑艾眼裡的不忍,她擺擺手笑起來道:“薑艾姨,你別這樣。晏柯掌控不瞭你,未免節外生枝他定要加快籌備,盡早起兵反叛。正好讓我看看還有哪些有異心的傢夥,省得我以後一個個去找瞭。到時候還需要你支持我呢。”

“那是自然的。不過……思慕,你為什麼挑這個時候?”薑艾有些不解,賀思慕畢竟已經知道這些事三百多年瞭。

賀思慕想瞭想,道:“其實我等他謀反等瞭很久,一直沒等到,倒也不是很著急。”

或許是因為不知道為父親報完仇之後,她這條路該往哪裡去。原本就在大霧彌漫的路上走著,原本還有一盞復仇的燈,以後就連燈也沒有瞭。

頓瞭頓,賀思慕說:“不過近來我覺得,或許是時候做個瞭結瞭,我該往前走瞭。”

薑艾覺得賀思慕現在的神情很熟悉,她總是在提起人世裡那個小朋友時露出這樣的神情。這句話裡並沒有提到他,不過薑艾卻有種感覺,賀思慕是在說他。

人世裡的段胥得瞭景州,齊州起義軍又肯歸順,便開始琢磨起來要打幽州瞭。正好駐守幽州的丹支大將正是他的老朋友,當年率兵越過關河直下兩州直逼南都的豐萊。

那場讓丹支痛失三州的儲位之爭終於落下帷幕,豐萊支持的六皇子終於坐穩瞭儲位,他得瞭無數封賞成瞭丹支的上柱國大將軍,本不用再親自奔赴前線。不過一聽說這次大梁帶兵的兵馬大元帥是段胥,豐萊立刻跳起來要求出征,帶著十萬精兵直奔幽州,將景州、齊州平叛不力的將軍砍瞭腦袋,儼然是要一雪前恥將段胥趕回去,並要他把占下的地都吐出來的架勢。

段胥不禁替被砍頭的將軍們感到冤枉,景州那位將軍以為唐德全要歸降丹支,平叛自然平得漫不經心,誰知斜裡殺出一個他把這潭水攪渾瞭,再想認真平叛已經來不及瞭。齊州那位將軍倒是盡職盡責,架不住趙傢是根基深厚的大傢族,齊州十個人裡有五個姓趙,都沾著點兒親帶著點兒故,趙傢本傢從前上下打點早把齊州從官府到軍隊吃透瞭,揭竿而起自然一呼百應勢不可擋。

當然最關鍵的因素還是在於幽州,幽州險要,每個關卡均有重兵把手。大梁的軍隊在雲州洛州虎視眈眈,丹支這些兵力就不敢輕易分去平叛。

段胥悠悠抵達瞭齊州,和趙興虛與委蛇一番,搬出蔚州歸順的錢成義的逍遙日子安撫他。趙興明裡暗裡的意思是不想離開齊州去南都受封,段胥知道他心裡盤算什麼,便說趙傢在齊州樹大根深,若趙興在南都出瞭什麼差錯齊州這邊根本沒法交代,大梁自然會竭力保他的安危。再說南都繁華得不行,日子肯定比齊州舒服多瞭。

趙興和段胥都清楚,如果趙興離開瞭齊州,至少二十年之內是回不來瞭。趙興和錢成義不一樣,錢成義是忠肝義膽的綠林好漢,本身在蔚州沒有什麼勢力。趙興則是盤踞齊州的土皇帝,官商軍三路通吃,留在齊州便是管不住的大患,自然要放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看著。

正在此時南都卻傳來消息,說皇上暈厥五日方醒,欽天監算出是北邊破軍星有異象沖撞瞭皇上,而破軍又正好對應齊州一帶。

皇上立刻下詔,要從齊州來的趙興暫緩入南都受封。趙興可高興得不行,而段胥則有些頭疼。好在趙興雖然不聽他的話,但至少也不會在後面搗亂,段胥便暫時也不去管瞭。

“欽天監是怎麼回事?風夷國師怎麼會讓他們算出這麼些東西?”段胥不由嘆道。

給他帶來南都消息的洛羨坐在營帳中,淡淡道:“風夷國師已經離開南都去雲遊,不再是國師瞭。欽天監那些人卯足瞭勁兒要給皇上多呈些帖子,好站穩腳跟。”

“國師離開南都?”段胥有些驚訝。

禾枷風夷為保護王室一般不會離開南都,他此時離去,莫不是鬼界有瞭什麼事情?此前思慕來找他的時候,也提過最近鬼界不太平。

段胥雙手交疊於唇邊,正出神思考,卻聽洛羨繼續說道:“還有最近的消息,方大人那裡出瞭些事情,他被降職瞭。”

《白日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