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介入 第36章

周三早上八點十五分,博斯就到瞭聯合車站。他把車停在車站前的短時停車場,然後進入車站等自己的女兒。她所乘坐的火車隻晚點瞭十分鐘,等他們在寬敞的中央等候區會合時,博斯發現她並沒有帶行李,手裡隻拿瞭本書。她解釋說,她計劃在庭審結束後搭乘火車返回聖迭戈,除非博斯需要她留下。按照她的選擇,他們在車站吃瞭油煎薄餅當早餐,然後穿過阿拉梅達,走過洛杉磯古城廣場,向市中心走去。在那裡,龐大的刑事法庭大樓就像一座聳立在山丘之上的墓碑一樣。

在大樓入口處,他們分頭進入。因為帶著武器,博斯需要從執法人員通道進入。他出示瞭自己的警徽,比麥迪進入大樓快瞭整整十分鐘。麥迪則需要在公共入口排長隊,慢慢移動著通過金屬檢測儀。他們搭上一架員工專用電梯,直達九樓的107號廳,彌補瞭一些浪費掉的時間。這間法庭位於走廊盡頭,由約翰·霍頓法官執掌。

根據安排,普雷斯頓·博德斯案要等到早上十點才會開庭,不過米基·哈勒告訴博斯要提前一小時到達現場,這樣的話,他們可以先見個面,討論下最後的細節和策略。看起來,博斯是自己隊伍裡最先到達的人。他和女兒坐在旁聽席後排,看著正在進行的活動。霍頓是一位資深法學傢,留著一頭蓬亂的銀發,正坐在法官席上對自己負責的備審案件目錄表中登記的其他案件進行日程表宣讀,對日程安排進行更新並安排之後的庭審。在陪審團席,還有一個錄像團隊正在安裝攝像機。哈勒之前已經告訴博斯,在《時報》的報道之後,由於請求參與庭審的當地新聞電臺數量太多,霍頓決定由隨機篩選的一個團隊負責拍攝庭審情況,並在之後將視頻文件分享給其他隊伍。

“他會來這裡嗎?”麥迪小聲問。

“誰?”博斯問。

“普雷斯頓·博德斯。”

“是的,他會來這兒。”

他指瞭指法警所在的桌子後面的鐵門。

“現在他或許正在後面的一個拘留室裡。”

她的第一個問題讓博斯意識到她對博德斯這一冥頑不化的死囚有一種著迷。他有些後悔讓女兒一起過來瞭。

博斯四處看瞭看。盡管霍頓並不是博德斯案的原審法官,107廳卻是當年的法庭。在博斯看來,過去三十年,這裡似乎一直沒有變過。裡面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設計,和縣裡大多數法院一樣。墻上覆蓋著明亮的木質鑲板,與法官席、證人席和書記員座席一樣,都采用瞭線條尖銳的人造板材。加利福尼亞州的巨大標志被固定在法庭正面的墻上,高出法官頭頂三英尺左右。

法庭內很涼爽,博斯卻感到西裝衣領下有些發燙。他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為庭審做好準備。事實卻是他感到很無助。他的事業和聲譽基本要交到米基·哈勒的手裡,而他們的命運將在幾小時後被決定。雖說他很信任自己的同父異母兄弟,但光是讓其他人來承擔自己的責任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在這涼爽的房間裡冒出汗來。

第一個進入審判室的熟人是西斯科·沃伊切霍夫斯基。博斯和他女兒挪瞭下位置,這個大塊頭在旁邊坐下瞭。他的裝束和博斯一直以來見到的別無二致:幹凈的黑色牛仔褲和配套的靴子,沒有紮進褲腰的白領襯衫,以及帶有風格化銀色線飾的黑色背心。博斯介紹瞭自己的女兒。他女兒打過招呼後繼續低頭看起書來,那是B. J.諾瓦克寫的一本散文集。

“你感覺怎麼樣?”西斯科問。

“不管是哪種結果,幾小時後也就都結束瞭,”博斯說,“伊麗莎白怎麼樣?”

“她昨天晚上過得很痛苦,但是她快成功瞭。我讓我的一個夥計幫忙盯著她。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過來看看她,給她些鼓勵,或許能幫上忙。”

“好的。但是昨天我在那裡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要拿我腦袋當攻城槌去砸門。”

“一個周,人是會變的。今天就已經不一樣瞭。我覺得她差不多要到山頂瞭。這就像是一場登山戰,到達頂點之後,你就會突然朝山的另一邊走去。”

博斯點點頭。

“問題是,這周結束後怎麼辦?”西斯科說,“我們是要直接撒手不管,把她隨便送到什麼地方嗎?她需要有個長遠的規劃,否則是沒辦法完全戒掉的。”

“我來想想辦法,”博斯說,“你隻管讓她撐過這周,之後我來接手。”

“你確定?”

“我確定。”

“關於她女兒,你有查到什麼東西嗎?她還是不願意談她女兒的事。”“有,我查到瞭。黛西,是個離傢出走的孩子。初中時染上毒品,從傢裡跑瞭出去。在好萊塢的街頭流浪,結果有天晚上上瞭一輛不該上的車。”

“媽的。”

“她被……”

博斯若無其事地轉瞭下身子,假裝是在伸左手去整理右腿的褲腳。他背對著自己的女兒繼續說:“說得委婉一點,被折磨致死,然後丟在瞭卡漢加旁一個小巷的垃圾箱裡。”

西斯科搖瞭搖頭。

“我覺得如果任何人有任何理由……”

“沒錯。”

“他們抓住那個狗娘養的瞭沒?”

“沒有。目前還沒有。”

西斯科毫無風趣地笑起來。

“目前還沒有?”他說,“再過十年才能破案嗎?”

博斯看著他,過瞭很長時間才回答。

“那也說不定呀。”他說。

這時,哈勒走進瞭法庭,看到他的調查員和當事人坐在一起,朝著外面走廊的方向指瞭指。麥迪被兩個大男人擋在身後,因此哈勒沒有看到她。博斯輕聲告訴麥迪待在原地別動,然後就要從位子上站起身。麥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攔住瞭他。

“你們剛才說的是誰?”

“嗯,是一個案子裡的女當事人。她需要幫助,所以我請瞭西斯科幫忙。”

“她需要什麼幫助?黛西是誰?”

“這個之後說。我現在得出去跟我——跟你叔叔說說聽證會的事情。在這兒等我,我一會兒回來。”

博斯起身跟在西斯科後面往外走。法院的走廊狹長,但人主要集中在走廊中間部位的零食店、衛生間和電梯附近。博斯團隊三人在107號廳的門邊找瞭一個僻靜些的長椅坐下,哈勒坐在中間。

“好瞭,兄弟們,都準備好瞭吧?”律師問道,“證人都怎麼樣瞭?證人在哪兒呢?”

“萬事俱備。”西斯科說。

“斯潘塞的情況怎麼樣?”哈勒說,“你的人一直跟著他,對吧?”

“沒錯,”西斯科說,“二十分鐘前,他還在他新雇的律師的辦公室,在佈拉德伯裡。”

哈勒轉向博斯。

“還有你,我跟你說讓你多休息,”他說,“結果今天,你氣色還是這麼差,西裝肩膀上還有灰塵。”

哈勒伸手輕輕撣瞭撣博斯那件掛在衣櫃裡兩年多沒穿的外套。

“不用我再提醒你瞭吧,這個案子的勝負可能全要靠你,”哈勒說,“打起精神來,單刀直入。這幫傢夥可是在故意整你呢。”

“我知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定罪證據真實性調查組這時從走廊盡頭的樓梯間走瞭過來,顯然是從樓上的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下來的。肯尼迪、索托、塔普斯科特三人走在前面,他們直奔107號廳而去。後面跟著一個女人,雙手抱著一個硬紙板文件盒,應該是肯尼迪的助理。

與此同時,克羅寧夫婦從定罪證據真實性調查組一行身後的電梯間裡走瞭出來。蘭斯·克羅寧戴著一副金屬邊框眼鏡,烏黑的大背頭明顯是染的。他身穿一套細條紋的黑色正裝,戴著一條亮藍色的領帶。為瞭顯得年輕,他似乎花瞭很多工夫,而這無非是為瞭緊跟在他身旁的那個美人。凱瑟琳·克羅寧至少比蘭斯·克羅寧年輕二十歲。她長發飄飄,一條齊腿肚長的藍色短裙緊緊包在身上,上身著雪紡衫和與短裙搭配的外套,凸顯出她豐腴動人的身姿。

“他們都來瞭。”博斯說。

正低頭看著一本黃色法律信箋簿的哈勒聽到此話抬起瞭頭,看到對手一一走來。

“不過是待宰的羔羊。”他說。這話既滿懷信心,又有一些給自己鼓勁的意味。

博斯團隊坐在原地,看著他們走向法庭。肯尼迪的目光一直看向別處,仿佛距他十五英尺遠的長椅上空無一人。但是索托不僅一直盯著博斯,還走到他身邊。她似乎並不介意哈勒和沃伊切霍夫斯基在場。

“哈裡,你怎麼沒給我回電話?”她問道,“我給你留瞭好幾條信息。”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露西婭,”博斯說,“你們相信博德斯的說辭,卻不相信我的,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相信的是法醫檢驗證據,哈裡,但這並不意味著我相信你栽贓博德斯。報告裡的那些東西不是我寫的。”

“那我找到的證據為什麼出現在那裡,露西婭?丹妮·斯凱勒的吊墜又是怎樣到瞭嫌疑人的公寓?”

“我不知道,但你也不是一個人進去的。”

“所以你還是想把鍋甩給死人。”

“我可沒這麼說。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博斯站起身,與她面對面。

“是啊,問題是我沒辦法接受這樣,露西婭。除非你相信另外一件證物也是有人栽贓,藏到博德斯公寓的,否則你就沒辦法相信法醫檢驗的結論。而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沒有打電話給你。”

她傷心地搖搖頭,然後轉身離開。塔普斯科特為她開門。索托從博斯身邊走過時,死死地盯著他。博斯一直看著塔普斯科特關上法庭的門。

“瞧瞧這個。”哈勒說。

博斯向走廊遠處望去,看到兩位女士走瞭過來。二人都是一身夜店裝束,短裙剛剛蓋住一半大腿,還穿著帶圖案的黑色長筒襪——一人襪子的圖案是骷髏,另一人的是十字架。

“骨肉皮,”西斯科說,“如果博德斯今天逃出生天,這種妞他能一天換一個玩一年。”

這二人身後又走進來三個,都是類似的穿著,外加滿身的刺青和穿孔,然後從電梯間的方向走來一個穿淡黃色長裙的女士。她的金發梳在腦後,步伐有些遲疑,似乎很久沒有進過法庭瞭。

“是迪娜嗎?”哈勒問道。

“就是她。”博斯說。

周一晚上,博斯登門拜訪瞭迪娜·魯索。她的美貌讓博斯看到瞭她姐姐的影子。姐姐去世後,迪娜跟電影公司的一位高管結瞭婚,放棄瞭演藝生涯。她告訴博斯自己非常確信博德斯就是殺害她姐姐的兇手,她願意出庭做證,哪怕隻是到場聲援博斯也好。

這時迪娜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博斯上前引見,哈勒和西斯科趕忙站起身。

“您今天能到場做證,我們非常感謝。”哈勒說。

“如果我不來,我是無法原諒自己的。”她說。

“我不知道博斯警探是不是和您說過,魯索太太,博德斯今天會出庭。法警已經將他從聖昆廷監獄押解到這裡參加聽證會。希望這不會給您帶來不必要的傷害。”

“傷害當然會有。但是博斯警探已經對我說明瞭這一點,我也做好瞭準備。隻需要給我指指我應該去的地方。”

“西斯科,帶魯索太太進法庭,陪她坐一會兒。離開庭還有幾分鐘時間,我要等最後一位證人。”

西斯科按照哈勒的指令帶著迪娜離開瞭,隻剩下博斯和哈勒站在走廊裡。博斯拿起手機看瞭一眼時間。距離聽證會正式開始還有十分鐘。

“快點啊,斯潘塞,你上哪兒去瞭?”哈勒說。

二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走廊的盡頭。整點將至,人們紛紛走進各自的法庭參加陪審或者聽證會,走廊裡的人流逐漸稀少起來,顯得空蕩蕩的。

五分鐘過去瞭,斯潘塞還是沒有出現。

“好吧,”哈勒說,“我們不需要他瞭。我們可以利用他沒到場這個情況做文章——違抗合法傳喚。我們進去吧。”

說著,哈勒朝法庭大門走去。博斯在後面跟著,進屋之前又回頭朝電梯間的方向掃瞭一眼,還是沒有看到斯潘塞的影子。

法庭第一排坐著幾個新聞記者。西斯科陪著迪娜坐在最後一排,旁邊就是博斯的女兒。迪娜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臉上表現出越來越強烈的驚恐神色。博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普雷斯頓·博德斯正穿過通往法庭拘押室的鐵門,走進法庭。

博德斯在兩邊和身後法警的陪同下,緩步走向被告席。他戴著手銬和腳鐐,一條沉重的鐵鏈穿過雙腿把他手腳上的束縛連在一起。他身穿橙色囚服——監獄裡隻有重犯才穿這個顏色。

博德斯抬眼掃瞭一下旁聽席。站在中間的幾個骨肉皮在座位上雀躍著,極力控制自己才沒有叫出聲來。博德斯看到這一幕,朝她們微微一笑。

接著,他就看到跟哈勒一起站在後排的博斯,他那深陷的黑色雙眸立刻像夜晚小巷裡著火的垃圾桶一樣亮瞭起來。

那是仇恨的火光。

《兩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