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博斯走進客廳,然後沿著通向臥室的走廊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必須相當謹慎,不能感情用事。他覺得因為警官失蹤而搜查多克韋勒傢的房子不會遇到法律上的風險。但尋找“割紗工”一案的證據就不一樣瞭。需要搜查證才能在這裡搜索“割紗工”案件的證據。兩者間的矛盾使他走進瞭法律上的困局。他可以在房子裡尋找貝拉或貝拉被藏在哪兒的跡象或證據,但無法更深地挖掘多克韋勒強奸的證據。

同時,他還必須現實一點。新發現的多克韋勒的證據表明,他有偵查處辦公桌抽屜的鑰匙,潛入警察局偷看過調查案卷,無疑就是“割紗工”本人。有瞭這個結論以後。博斯覺得他們找到貝拉時她不太可能還活著,也許永遠不會找到她。現在他必須把“割紗工”的案子放在首位,並確保搜查過程在法庭上不會受到質疑。

他戴上一副橡膠手套,從臥室開始,沿著走廊朝廚房方向進行搜查。房子裡有三間臥室,但隻有一間在用。他先搜查瞭多克韋勒的臥室。臥室裡一團亂,床周圍的地板上胡亂丟著衣服和鞋子,多半是脫下時隨手扔的。床沒鋪,床單灰蒙蒙的。墻壁呈蠟黃色,但並不是有意被漆成這樣。除瞭煙味,臥室裡還有一股汗酸味。在臥室裡走動時,博斯一直拿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捂住嘴。

臥室的衛生間同樣又臟又亂,浴缸裡扔瞭許多衣服,馬桶非常臭。博斯從地上拿起一個衣架,用衣架往散落在各處的臟衣服下面捅,確定臟衣服下面沒有藏著人和物。浴缸裡的衣服看上去和臥室地板上的臟衣服有些不同,博斯覺得上面似乎蒙著一層灰色的塵土顆粒。他心想這可能是多克韋勒在進行違章建築檢查或進行公共建設項目時蒙上的塵土。

淋浴房裡空空如也,白色地磚和床上的床單一樣臟,水管上有更多的混凝土粉末和顆粒。博斯走進衛生間裡的步入式衣帽間,發現這裡很整潔,也沒有幾件衣服,興許他的大多數衣服都扔在臥室地上和浴缸裡瞭。

另兩間臥室是儲物用的。小臥室裡有排帶玻璃門的槍櫃,槍櫃裡陳列著一些手槍和步槍。大多數槍支的扳機護環上都帶有標簽,註明槍支裝的是什麼子彈。大一些的客房儲存維持生命的物資,包括幾個貨板的瓶裝水和能量飲料,幾箱可能早已過期的罐裝及粉末狀食品。

兩個臥室的壁櫥同樣堆放著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房子這邊沒有貝拉的蹤影。走過三間臥室以後,博斯聽見廚房裡傳來低沉的說話聲。他分辨不出他們到底說瞭些什麼,但能聽清誰在說話,又在以何種語氣說話。基本上是特雷維裡奧在說話,他從多克韋勒身上什麼都挖不出來。

博斯在臥室旁走廊裡發現天花板上有個閣樓的進出門。進出門的門框旁有些指紋印,但看不出指紋印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博斯向兩邊看瞭看,發現墻角靠著個四英尺長、末端帶掛鉤的木銷。博斯拿起木銷,把掛鉤扣在閣樓門金屬扣眼上,然後用力一拉把閣樓門打開,發現這個閣樓和奧利維婭·麥克唐納傢的閣樓非常像。他用木銷把帶鉸鏈的扶梯拉下來,開始往扶梯上爬。

博斯找到頭頂燈的拉線,開始審視閣樓。閣樓空間很小,儲存維持生命的物資的盒子一直堆到瞭屋頂椽條處。他爬到扶梯頂端,打量閣樓的各個角度,確認貝拉·盧爾德不在閣樓上。接著他爬下扶梯,但沒收梯子沒關門,拿到搜查證以後他還要到那兒好好搜搜。

博斯走到客廳裡吃飯的區域,這裡能清晰地聽見廚房裡的聲音。多克韋勒還是不肯合作,特雷維裡奧轉而進行威脅式的審問,但博斯知道這一套很難成功。

“朋友,你逃不掉瞭,”特雷維裡奧說,“用DNA就能查明真相。一旦用你的DNA和從受害人身上收集到的DNA做比對,案子就結束瞭,你也徹底完瞭。你會被判很長的刑期,永遠無法從監獄裡出來。要救自己,隻有把貝拉交出來。告訴我們她在何處,我們會幫你求情,在地方檢察官或法官面前求情都可以。”

特雷維裡奧的請求得到的是多克韋勒的沉默。警監的每句話都對,但很難讓“割紗工”這種類型的犯罪嫌疑人開口合作。博斯知道正確的審訊應該讓嫌疑人自我陶醉,恭維他的天賦。如果由他來主持審訊的話,他會讓多克韋勒覺得自己掌握瞭審訊的主導權,然後擠牙膏似的套出多克韋勒的話來。

博斯穿過客廳,走進門廊通道。他看見瓦爾德斯靠在廚房邊拱道的墻上,正關註著對多克韋勒審訊的走向。看到博斯,瓦爾德斯抬起下巴,問他是否有所發現。但博斯搖瞭搖頭。

廚房入口前面有扇通向車庫的門。博斯走進車庫門,打開頂燈,然後關上門。車庫同樣是用來儲存維持生命的物資的。這裡的貨板比臥室更多,混雜地擺放著罐裝食品、水和粉末狀食品。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多克韋勒擁有美軍的野戰口糧[1]。這裡也有非食用物資。門後面的箱子裡裝著電池、提燈、急救包、工具包、二氧化碳凈化器、凈水器,以及用於凈水和化學衛生間的酶制劑。他還找到瞭幾箱熒光棒,幾箱聚維酮碘和碘化鉀之類的醫療物資。當年蘇聯的核威懾看上去確有其事,博斯在軍隊訓練時見過這些東西。聚維酮碘和碘化鉀用於甲狀腺的保護,可以使甲狀腺不受致癌的輻射傷害。多克韋勒似乎做好瞭遭受從恐怖襲擊到核爆炸傷害的準備。

博斯打開門,把頭伸進走廊。引得瓦爾德斯的註意後,他示意瓦爾德斯到車庫來一趟。

局長走進車庫以後,目光被車庫中間成堆的各類物資吸引住瞭。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他問。

“多克韋勒是個怕死鬼,”博斯說,“想必他把所有錢都用於保命瞭。閣樓和兩個臥室裡都是武器和用於危急時刻的給養。他的一個臥室裡有個軍火櫃。如果不介意吃部隊牛肉罐頭的話,他似乎能生存三四個月。”

“希望他別忘瞭備個開罐器。”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許能解釋他的動機。到世界末日時,人們會原形畢露,到外面去搶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對瞭,特雷維裡奧的審訊有收獲瞭沒?”

“沒有,一無所獲,多克韋勒在跟我們兜圈子,什麼都不肯承認。他言辭閃爍,暗示自己也許知道些事情。”

博斯點點頭。他覺得搜索結束後能得到審問多克韋勒的機會。

“我去卡車那兒快速看一看,然後打電話找法官。我想得到合法授權,對這個地方做次徹底的搜查。”

“你覺得貝拉已經不在瞭,是嗎?”

博斯猶豫瞭一會兒,但馬上陰沉地點瞭點頭。

“我是說,他為何要留活口呢?”他說,“局裡的側寫師說,‘割紗工’遲早會從強奸演變成殺人。貝拉能指證他。他怎麼會讓貝拉繼續活著呢?”

瓦爾德斯大驚失色。

“局長,對不起,”博斯說,“我隻是在就事論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瓦爾德斯說,“但不論是死是活,我們都必須找到她。”

“我會繼續全力搜索。”

瓦爾德斯拍瞭拍博斯的肩膀,穿過門走進房子。

博斯穿過堆著的貨物之間的一條狹窄通道走到車道上多克韋勒的卡車前。駕駛室的車門沒有鎖,博斯打開副駕駛座那邊的門,副駕駛座上更有可能找到貝拉是否上過這輛車的線索。副駕駛座上有個麥當勞餐廳的閉合餐包。博斯脫下一隻手套,手指背面抵在餐包上。餐包摸上去有點熱,多克韋勒多半是先去取瞭晚餐再回傢的。

博斯戴上手套,打開餐包。他仍舊帶著前院草坪上撿來的手電筒。他從後側口袋裡拿出手電筒,把光照進餐包,發現裡面有兩個放著三明治的紙盒和兩大袋薯條。

博斯知道多克韋勒這樣的大塊頭完全吃得下這麼多東西,但也可能是兩人份的食物。打從進入多克韋勒傢以後,他第一次燃起瞭貝拉還活著的希望。他考慮著多克韋勒是想把食物帶到關在別處的俘虜,之後再回傢,還是貝拉就在這裡,隻是自己還沒找到。博斯想到多克韋勒傢前面的那道水渠,多克韋勒也許把貝拉藏在水渠的什麼地方瞭。

他把餐包放回副駕駛座,用手電筒燈光照著黑乎乎的地毯和副駕駛座兩側,沒有發現任何能吸引他註意力或表明貝拉坐過這輛車的線索。

他讓手電筒開著,照向卡車後部。手電筒燈光直指卡車車廂的遠端角落和車棚,但還是沒找到任何與貝拉或是“割紗工”有關的痕跡。但局長手機鈴響時,多克韋勒顯然在後門邊做什麼。多克韋勒打開車庫門,但沒想把車停進去。博斯還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卡車後部放著一部翻轉的獨輪車,一輛兩輪推車和幾件長柄工具——三把鏟子、一把鋤頭、一把推式路帚和一把鶴嘴鋤——還有幾塊做工時罩在傢具、地板上的罩單。三把鏟子不是同一型號的,一把有挖地的尖頭,另兩把有不同寬度的直邊。博斯知道後兩把鏟子是用於鏟取灰土碎片的。每把鏟子都很臟——尖頭鏟上沾著深紅色的泥土,直邊鏟上有許多和浴室裡一樣的灰色塵土。

博斯把手電筒照在獨輪車的橡皮輪子上,發現輪軸上有大塊的灰泥。多克韋勒最近多半在搞什麼灰泥工程項目,博斯盡量不去想這是他在掩埋貝拉·盧爾德時留下的痕跡。浴缸裡有很多帶有同樣灰泥的衣物,應該是不同時候換下的,這表明他正在進行一個長期的工程。多克韋勒沒必要在貝拉失蹤的八小時內多次換衣服。

但尖頭鏟上的深紅色泥土卻讓他深思。尖頭鏟在任何時候都可能被弄臟。

博斯把推車推出車後門仔細打量。他覺得多克韋勒搬動傢裡和車庫這麼多箱子可能用的就是這輛車。這時他註意到兩個橡膠輪之間的軸上有塊標貼,標貼上寫著:

聖費爾南多公用財產市政管理局

這輛推車是多克韋勒為瞭私用偷來或借來的。博斯心想如果夠仔細,一定會發現卡車和車庫的絕大部分工具都是從市政管理局工棚裡的工作臺上拿來的。但博斯不知道多克韋勒在車後門幹的事情和推車有什麼關系。

博斯覺得事態到瞭非常緊急的關頭。他從卡車邊後退,從兜裡掏出手機。他把手機上的聯系人列表滑動到字母“J”處,他在這個字母下保存著跟他共事愉快的法官的手機號碼。這些號碼有的是要來的,有的是對方主動給的。

他先打電話給羅伯特·奧尼爾法官。奧尼爾負責過一次長達四個月的謀殺案審判,那起謀殺案是當時作為探長的博斯偵破的。撥通手機後,博斯看瞭看表,發現還沒到晚上十一點,這是法官們的休息時間瞭。過瞭這個點,即便事情再緊急,法官們也會因為撥來的電話而感到生氣。

奧尼爾很快接瞭手機,語氣裡沒有睡覺和醉酒的跡象。博斯得把這點記下來。他碰到過一個案子,辯護律師因為搜查證是法官在凌晨三點被博斯叫醒後簽發的,對搜查證的有效性提出瞭質疑。

“奧尼爾法官,我是哈裡·博斯,希望沒吵醒您。”

“哈裡,我還沒睡,你最近好嗎?最近我上床很晚,睡得就更晚瞭。”

博斯不知道奧尼爾“睡得很晚”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

“先生,您在度假嗎?現在您還能通過電話批準搜查證嗎?我們這兒失蹤瞭一個——”

“哈裡,就此打住。你肯定沒看新聞。我已經離開法院,在三個月前退休瞭。”

博斯感到很羞愧,同時又有幾分吃驚。從洛杉磯警察局退休以後,他很少關心福爾茨刑事司法中心的人員變動情況。

“您退休瞭嗎?”

“我退休瞭,”奧尼爾說,“我上回聽說你也退休瞭。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先生,我沒在跟您開玩笑。現在我在幫聖費爾南多警察局幹活。我必須掛斷手機瞭。這裡的事態很緊急,很抱歉打擾到您。”

博斯很快掛斷手機,這樣奧尼爾就無法問東問西,浪費他的時間。他打開聯系人列表,刪除瞭奧尼爾的手機號,撥打瞭對他友好的第二個法官約翰·霍頓的手機。在洛杉磯的警察和律師中,霍頓法官以“開槍霍頓”而聞名。他有攜帶槍支的許可證,在一次對墨西哥黑幫的審判中,為瞭制止幾個被告人之間的爭吵,維持法庭秩序,他朝法庭的天花板開瞭一槍。事後他受到瞭縣司法委員會和加利福尼亞州律師公會的責難,檢察官辦公室也指控他“非法使用武器”。盡管如此,每次在法官的選舉中他都會以壓倒性的勝利獲得連任。

他的聲音同樣很清晰。

“哈裡·博斯嗎?我以為你退休瞭呢!”

“法官,退休後又返聘瞭。現在我在聖費爾南多警察局做兼職,幫他們處理積案。但我現在打電話來是因為發生瞭調動全員級別的緊急情況——有位警官失蹤瞭——我正在嫌疑人的房子外面,準備對房子進行搜查。我們希望找到女警時她仍然活著。”

“是位女警官嗎?”

“是的,是個警探。我們認為系列強奸案的案犯七八個小時前擄走瞭她。我們按緊急事態下的標準處理辦法粗略地檢查瞭一遍他的房子。現在我們想進行深入搜查,尋找警官以及前面提到的強奸案的有關線索。”

“我明白瞭。”

“事態發展得很快,我沒時間回局裡提交申請書。我能否向你口頭陳述一下相當理由,等明天早上再提交書面申請?”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第一個坎過瞭,博斯用五分鐘時間敘述瞭他們采取的步驟以及他們認為多克韋勒就是“割紗工”的證據。他還陳述瞭些其他信息,這些信息雖然與“割紗工”和貝拉被擄都沒關系,但有助於法官瞭解大致情況從而批準搜查證。比如卡車裡的挖掘工具、兩人份的熱麥當勞餐包、屋裡的臟亂程度。他告訴霍頓,這些情況出現在前警官多克韋勒身上非常可疑。博斯很快說服瞭法官,霍頓批準瞭他對多克韋勒的房子和車輛進行搜查。

博斯熱情地感謝瞭法官,承諾第二天就補上搜查證的書面申請。

“我可不會忘的。”霍頓說。

[1]MRE,即“Meal,Ready-to-Eat”,由美軍開發的一種完備且輕量化的個人野戰口糧,提供給在戰鬥中或沒有提供完善供餐設備場域的成員。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