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厲仲謀斜倚桌沿,一如往常的冷峻。

吳桐沒有接話。

他看見這個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不禁嘆惋: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商業談判對手,她還不懂如何掩飾情緒。

這樣的對手,隻會想讓人往死裡整,而不是憐憫。

“你開個條件,你要什麼?我盡量滿足。”

吳桐握緊拳頭,在他一點一點進逼的勢頭下強自鎮靜,松開一直緊咬的唇,“我要兒子。”

厲仲謀表情未變,眼裡卻一黯,“這不可能。除此之外。”

“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吳桐轉身走,卻不及他腿長步子快,還沒到門邊就被他拉住。

他聲音都不見起伏,“吳小姐。”

“時間不早瞭,童童還得回去做作業。”

她拿對付童童那一套對付他,顯然是腦筋還沒轉過彎。厲仲謀眼裡晦暗不明,不再跟她繞彎子,“我其實很好奇,這麼多年你都不曾找過我,怎麼突然間就想通瞭……”

“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哦?是嗎?”他終於笑瞭,隻是低笑,說不清,道不明,他的眼睛是極深的褐色,望進她眼裡,“那你為什麼要讓孩子去找Mandy?”

吳桐恍惚覺得自己明白他話裡的深意,她想要笑,無奈嘴角僵硬。

他把她想的這麼不堪,她卻不知要不要解釋。

解釋?他會相信?!

“你利用孩子的行徑,說實話,我不敢茍同。”

他像陳述一個堅固到任何東西也辯駁不瞭的真理,輕巧地安一個罪名給她,沒給她一點翻身餘地。

“也辛苦你瞭,還要在我、還有媒體面前演這麼一場戲。”厲仲謀始終語氣平和,近乎贊許,“事到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你應該很滿意。”

演戲?

滿城風雨?

滿意?

她確實該滿意,他這麼多頂帽子扣下來,他把她想的這麼聰明,她是不是該感謝他?

他以為她想要什麼?錢?她如果隻是稀罕他的錢,就不會,就不會……

厲仲謀起身往書桌後走,拉開抽屜取出支票夾。

他簽支票的動作,她無比熟悉,熟悉到有生之年,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親眼目睹一次。

他卻已將支票遞給她:“之前建嶽和你談,你拒絕瞭,也許你對金額不滿意,所以這次數額由你來填。”

“……”

“就我所知,你哥哥的公司資金周轉出瞭問題,有瞭這筆錢,幫他,綽綽有餘……”

厲仲謀沒有能夠說完——

“撕——”

紙片無聲掉落入地毯。

吳桐當著他的面撕毀瞭支票,再抬起臉來時,已粉飾好所有情緒。

甚至學著他的樣子,輕蔑地,淡淡嘲弄地笑:“是,我是別有企圖,我是利用瞭孩子。你想要兒子?可以,拿你全部傢產來換!”

厲仲謀怔瞭一下,這個女人如此強悍的一面令他不禁蹙緊瞭眉心。

他也無話可說瞭吧?吳桐冷哼:“你不是說條件隨我開麼?這就是我要的,怕隻怕……厲先生你給不起。”

說完,吳桐開門出去。

這一次他沒有阻攔。

厲仲謀在原地駐足片刻,盯著支票碎片看瞭好一會兒,也走出去。

他倚靠著長廊向下看。環形走道沒有擋住他的視線,他見這個女人一步一步的下樓,沒瞭魂魄一般。

矛盾的女人,被他質問時的羞憤,撕支票時的咄咄逼人,此時下樓時的失魂落魄……哪個是真實的她?

他請私傢偵探調查過她的資料。她工作業績很好,但並不受大的重用。因為孩子的緣故,她升職慢,和傢裡的關系也不好。

當年她考取香港C大,南下就讀,拿的是全額獎學金。她的教授曾經很看好她,認為她會在業界站穩腳跟。

半月前在醫院,這個女人滿額血跡撞上他,之後甚至暈在他懷中,童童那張入院詳單,輕飄飄落進他的視線范圍。

他當時心臟處被撞的生疼。而他的目光,久久定格在那張入院單上,無法轉移……

此刻想來,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註定的,逃都逃不掉。

厲仲謀不止一次試過回想她20歲時的模樣,偏偏腦中一點映象都沒有。然而她20歲時,已經在為他孕育一個孩子。

有些諷刺。厲仲謀輕笑,捏著眉心搖搖頭。

可是,要他娶她?

不可能。

他明確自己的目標。

他隻要兒子。

他聘請的是最精良的律師團,他能給孩子一切。而她,與身在南京的父母關系緊張,甚至產後一度患上抑鬱癥,律師完全有理由懷疑她現在的精神狀況。

她鬥不過他的……

吳桐腳下不穩,扶著冰冷的金屬扶手下樓梯。

童童正在廚房,幾個傭人圍繞著他,佈上滿桌精美的甜點。

孩子挑花瞭眼,眼仁兒明亮中帶著笑。

是吃曲奇還是吃慕斯?杏仁味道的還是草莓味道的?似乎巧克力的也不錯……

吳桐走過去,“童童,走吧。”

她給不起他這樣優渥的生活,但她現在伸出手,要童童自己選擇。

留在這裡,或者,跟她回傢。

童童目光暗瞭暗,扭頭偷瞄瞭下二樓才跳下椅子拉住吳桐。

傭人見他蛋糕一口都沒吃就要走,請吳桐等等,等她們把蛋糕打包,讓孩子帶回去。

吳桐把孩子柔柔嫩嫩的手收進掌心,他依依不舍的抬頭看瞭一眼,然後揚起腦袋,望向吳桐。

她不願相信兒子這是在等厲仲謀,她蹲下身,視線與兒子平視:“媽咪回去給你買好不好?”

厲仲謀不知何時已經現身,就站在兩人身後,沉默看著。

孩子“哦!”瞭一聲,抬頭又看一眼,終於看見厲仲謀身影。

童童還小,面對一直陪伴的母親和突然出現的男人,無異於面對人生中最大的難題。厲仲謀眼見這一幕,心中柔軟,聲音柔和但不自知:“陳媽,把這些都放到車上去,待會兒叫司機送小少爺回去。”

童童的到來打亂一切,也打亂瞭這個男人冷情的面具。陳媽很少見厲仲謀這副樣子,難免愕然,半天才找回聲音:“是,少爺。”

隻是身處這一派其樂融融中央的吳桐,臉色還是不好。

童童看看媽媽,眼珠子轉瞭轉,回過頭仰視厲仲謀,聲音細細的,如甜蜜巧克力絲:“謝謝叔叔。”

厲仲謀臉色一滯,但很快恢復。他也蹲下身,輕輕巧巧從吳桐手中得到兒子的小手,握在手裡。

他撥一撥兒子額前柔軟的碎發,“不用謝。”

吳桐僵在一邊,手心空空如也。

卻,仍留著這個男人的手剛才無意擦過時那微涼的觸感。

他蹲在那裡哄著兒子,語氣寵溺,吳桐再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父親。

她也從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他。他歷來高高在上,可他現在蹲在那裡,側臉暈著陰影。難得的慈父。

對著她的側臉,下顎線比擬犀利的刀鋒。可對著童童的正面,卻是英俊的、柔和的,一派令人癡迷的景致。

吳桐也曾想過,自己不能這麼自私,她該給孩子一個父親,可是……

厲仲謀似是被她的目光打攪,有所察覺地抬起頭來回望。

吳桐來不及收回目光,與他視線碰撞。“滋滋”有聲的電流竄過身體,她有些慌張的轉過臉去。

《無愛承歡(戀戀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