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吳桐是真的要陷進他的眸光裡瞭,低一低視線,看他微啟薄唇,慢慢吐著字。

“那你知不知道……”

一陣手機的振動聲突兀響起,打斷瞭他。

聲音正從她的包裡傳出。

厲仲謀有一絲失落滑過眼角,被她捕捉到,吳桐在手機和這個男人之間權衡片刻,他已經抿著薄唇退後一步,回到專屬於他的陰暗處。

她摸出手機,看到號碼就愣住瞭。猶豫著,終究是捏著手機走出巷尾才接聽。

聽筒裡傳出的卻是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遲疑問道:“桐?”

“……”

“真的是你?”

思琪的聲音,三分瞭然,卻是七分的越發茫然,聽得吳桐心直顫:“思琪你怎麼用他的電話……”

“先不說這個,本來不想打擾你約會,可……我們在和賣場談判的時候起瞭沖突,事態有點嚴重,你能不能盡快趕到普裡斯比特裡醫院?”

思琪似乎已整理好瞭紛亂的情緒,說得很快,但已恢復瞭一貫的平穩有度,吳桐聽得卻是心尖驟縮,咽下瞭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隻問:“情況很嚴重?”

“兩邊都有人受傷,”頓一頓,“向律師也被牽連瞭進來,現在我們的人都在急癥室。”

一句話醍醐灌頂而來,不消吳桐問,思琪已經給瞭她答案。

厲仲謀不知何時已走過來,原本悄無聲息的,突然就輕聲問:“怎麼回事?”

她手一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把電話給按瞭。

有些鄙夷這樣的自己,她撥瞭撥鬢邊的發,理清瞭情緒,對他說:“我得去一趟普裡斯比特裡醫院。”

他就這麼緘默著看著她,臉一沉,頭一點,率先走出瞭這窄巷。

“我送你過去。”

坐在車裡,吳桐做好瞭足夠的心裡建設,深呼吸幾次後才開口:“向佐也在醫院。”

“……”

“他大概受傷瞭。”

厲仲謀幾乎是料到瞭一般,並不詫異,隻有些惋惜:“早知如此,不如讓他們把你的包搶瞭去。”

她笑一下,為他難得的幽默感。

車子到瞭醫院,還沒停穩,吳桐扭身拿包,抬眸見厲仲謀正在解安全帶,一頓,吳桐為難:“我一個人進去吧。”

厲仲謀表情一滯。

這個男人真是難以應付,一點違背他意願的事都做不得,他下瞭車,快步走到她這邊,拉瞭車門等她下車。

她坐在車上,沒動,手攥緊安全帶:“我的同事都在,你出現在那裡,恐怕……”

“和我在一起就這麼見不得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下車。”

被他盯著,吳桐惱得咬牙,他翻臉比翻書更快,柔情蜜意早就沒瞭蹤影。

她不甘不願地下瞭車,朝醫院內走去。

進瞭急癥室卻不見顧思琪。再看看周圍,該安置的都安置好瞭。聽見動靜,有人回頭看門邊,“桐你來啦?”

轉眼又見吳桐身旁這個男人,神情倏然變得嚴肅:“厲總。”

吳桐攤著手站在一邊,瞟一眼厲仲謀。厲仲謀回視她,隻覺她的目光仿佛在說:看吧,你一來,誰都尷尬。

事故還在協商中,媒體那邊暫時壓瞭下來,不多時,指揮部下們擺平瞭這一切的顧思琪端著杯速溶咖啡回到急癥室。

顧思琪見到這兩個人的反應,和剛才那個同事如出一轍。恭敬地喚瞭一聲“厲總”後,她轉向吳桐後,卸瞭偽裝的顧思琪對著吳桐,面部表情幾近沉鬱,臉上似乎寫著:他怎麼會在這裡?!

吳桐極窘,貝齒咬著唇,看著厲仲謀:“你……”

他這回終於有瞭點善解人意,“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朝思琪微微頷首致意,轉身走瞭。

身影一消失在門後,顧思琪就拉過吳桐:“向律師頭上縫瞭幾針,沒什麼大礙。我聯絡不到他的傢屬,不過有個女人剛才來瞭醫院,還把他轉到瞭高級病房,估計是他母親。你現在趕去見見伯母應該還來得及。”

吳桐卻恍若有更棘手的事情:“思琪……”

“嗯?”

“其實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溫吞地說著,聽得思琪急不可耐:“你就瞞著我吧,我下午就看出你和他之間有問題瞭,童童說的那個律師男友,就是他吧?”

吳桐幾乎要嘆氣。

可如若把前因後果都對思琪和盤托出,她這個好友怕是會十分鄙夷這樣的她吧。那真是要顏面掃地瞭。

生生憋下話語,吳桐頓一頓,聽思琪問:“厲總什麼時候來的?”

按理這種小事故,厲氏的企管經理出面足夠瞭,厲仲謀親臨,未免勞師動眾。

吳桐為掐斷她話頭,趕緊說:“向佐在哪間病房,我去看看他。”

思琪瞭解她,一看便知她不願多談,心裡雖是不勝唏噓的,實際上思琪也隻是推瞭推她肩,報上病房號後補上一句:“祝你好運。”

吳桐在好友滿含深意的目送下走出急癥室,不多時便見厲仲謀立在不遠處的墻邊。

這個男人個子傾長,此刻脫瞭西裝外套便顯得有些精瘦,角落不算昏暗,但因他是低著頭,吳桐看不大清他的動作。

他似乎正卷著袖口,低頭查看自己的小臂。

吳桐躡著手腳走過去,在這空曠的走廊內盡量不發出聲音,可還未近厲仲謀的身,就被他發覺。

厲仲謀把胳膊往背後一放,換一隻手拿外套。

他臉色並不好,吳桐考慮要不要問,他已先開口:“現在去哪?”

“我去看看向佐。”

“一起。”

“……你手怎麼瞭?”

他沒說話。

吳桐的手繞到他背後,扯過他的胳膊。

細條紋的藍襯衫上已有血跡,他小臂的傷口不知何時開裂,紗佈上也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她一直就覺得童童和他像,原來不止是樣貌上的相似。

童童踢球磨破瞭膝蓋,也是遮遮掩掩的,寧願找校醫也不願讓她知道。

她想到剛才窄巷中的那場搏鬥,忽然慌瞭起來,他太高,她不得不踮著腳仔仔細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其他傷。

沒多久就被他攬住架開瞭,他將唇貼在她的耳翼輕笑:“你在做什麼?大庭廣眾之下扒我衣服麼?”

他還笑!還笑!“快去醫生那裡包紮一下。”

“……”

真是要急瘋瞭她,“你快去,乖,啊。”

這一幕真是有趣,厲仲謀唇角揚得越發的高,咬她耳垂。這個女人的耳垂真是極有趣的地方,將她這個部位咬在牙關中輕輕廝磨,她再氣憤,再怎樣,都會一下子沒瞭力氣、軟瞭身子。

這回她倒是在他面前首次強勢,攬過他另一隻手臂,不由分說拖著他的手走。

可惜這個男人偏就有這樣的能力,明明是她拉著他七拐八拐地走,最後卻是被他帶到瞭病房門口。

“進去看一眼,確定他沒死就夠瞭,”厲仲謀將她拉停在病房門口,“然後再陪我去看醫生。”

吳桐一仰頭就看到門旁的號碼。

確實是向佐所在的病房。

吳桐低頭瞅瞅他的手臂,沒再說什麼。

她抬手正欲敲門,門“吱呀”一聲自內開啟。

與吳桐正面相對的人她竟是認識的。是個皮膚略深的白人,說流利的國語,吳桐在長島住的幾天,總能見到她下午3點準時推著厲伯母出屋曬太陽。

吳桐一時之間叫不出她的名字,聲音就這麼卡在喉中,倒是吳桐一旁的厲仲謀,臉已經冷的至底,聲音亦是冷的:“瑪麗安?”

“少爺。”

吳桐一時還在狀況外,而當輪椅滑過地面的細微聲響傳到吳桐耳邊時,瑪麗安身後出現一張輪椅,自然,坐在輪椅中的女人吳桐也是認識的。

厲芷寧淡淡的:“吳小姐。”

吳桐悄無聲息地把手從厲仲謀掌心抽出,恭恭敬敬地叫人:“伯母。”

厲芷寧沒再多言,劃著輪椅向前。

吳桐避身讓路,就聽厲仲謀低聲對她說:“你先進去吧,就在這裡呆著,別再走動瞭,等會兒我來找你。”

她點瞭點頭,朝裡邁瞭一步,頓住腳,回身看厲仲謀,有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厲仲謀一手覆到輪椅手柄上,另一手拉住門把,不由分說地替吳桐關上門。

病房裡悄然無聲,窗外的月光是唯一光源。吳桐摸黑走進,差一點被絆倒,禁不住脫口而出的一聲低叫。

幸而向佐睡得很熟,並未被吵醒。

內室倒是亮瞭盞壁燈,向佐靜靜躺在那兒,額上的紗佈繞過整個後腦。周圍很靜,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

室內的冷氣有些涼,吳桐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索性坐進窗旁的沙發中等候。

冷氣吹得她身心沁涼,酒氣和混沌的思維也漸漸的吹散瞭,吳桐試著理清頭緒。

來看望向佐的不是他自己的母親,而是厲仲謀的母親——

世界真奇妙。

向佐最受不瞭的就是黑暗,從黑暗中猛地醒來,睜開眼睛,看見瞭壁燈的光,才略微安心。

眼珠轉轉,看看周圍,老太婆終於走瞭,取而代之坐在沙發上的卻是這個年輕女人。

向佐坐起來的時候腦袋一陣發嗡,摸瞭摸自己頭上的紗佈,再輕嗅自己的指尖。

有血腥的味道。

吳桐耐不住困,瞇著眼睛就這麼睡著瞭,心心念念的兩件事——向佐何時醒,厲仲謀何時回——在困意下也漸漸被淡忘。

向佐見她抱著臂膀蜷在那裡,知道她冷,她睡的地方正對冷氣風口,也難怪她要打冷顫。

下瞭病床,赤腳踩在地毯上有些紮人,他拎著被毯過去,為她蓋好。

向佐傾著的身子還沒直起,她嚯地就睜開眼睛。

她看瞭他幾秒,竟然問他:“你醒啦?”

向佐沒說話,怕一開口就會牽連到所有痛覺神經。

他指指嘴,指指腦袋,擺擺手,告訴她,不能說話。

吳桐拿起被子坐直身體,要攙扶他:“別亂走動,快躺回床上去。”

向佐連笑都疼,偏偏見到她,往死裡疼的笑瞭笑。

他不想說話,吳桐欲言又止,一時之間病房被冷與空寂同時籠罩。

向佐取紙筆寫字:“你想說什麼?”

這樣的男人立在面前,吳桐十分慚愧,三個字就要沖口而出,他迅速連筆寫瞭幾個字給她看:“別說對不起。”

除瞭對不起,她還能說什麼?“那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

他點頭。

“能不能告訴我,你和厲仲謀是什麼關系?”

他沒有任何表情。

吳桐自知失言,面色慘然:“是我問的過分瞭,你如果覺得為難,可以不說。”

向佐猶豫片刻:“讓厲仲謀告訴你說吧,我多事的話,他會——”

拇指逆向滑過喉結,向佐比瞭個割喉的動作。

她眉一頓,片刻後才無奈地笑瞭出來。

趁她笑開,向佐傾身在她身側嗅瞭嗅:“喝酒瞭?”

她點頭。

“今晚玩得很開心?”

她一怔。

又點瞭點頭。

向佐笑瞇瞇地收瞭紙筆,不再同她交談。

吳桐小心翼翼扶他躺好,未免壓迫傷口,他背對她側睡,閉上眼睛便沒瞭笑容。

她抬腕看表,不知不覺間她竟睡瞭這麼久。

厲仲謀還未出現。她向向佐告別,他背對她“嗯”瞭一聲。

穿堂的風涼爽中夾雜著濕氣,吳桐到自動販賣機那兒買瞭杯咖啡,呷著咖啡到院區外撥打兒子的手機。

聽筒裡響起的是童童自己錄制的彩鈴。

“吳小姐,找你兒子幹嘛呢?你是不是又要晚歸瞭?吳童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哦……”

彩鈴響瞭幾遍,醒腦作用一流,卻始終沒人接聽。吳桐不知不覺已走到空寂的醫院綠化中,此時已困意全無,她掛瞭機,改撥給管傢。

立刻就通瞭,管傢說:“小少爺正在場上踢球,暫時沒有空接電話。”

室外的空氣帶著夜間青草特有的清香,吳桐不知不覺踱得越來越遠:“你們在哪裡?這麼晚瞭還在踢球?”

“小少爺一整天都呆在貝……”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聲冷嘲傳進吳桐耳中。

她聽覺神經一繃緊,錯過瞭管傢的聲音,卻沒有錯過厲芷寧的聲音:“你們兩個倒好,隻顧得約會,把兒子丟給誰去照顧瞭?”

聽筒裡:“吳小姐?吳小姐?您在聽嗎?”

吳桐神智一凜:“對不起,我先掛瞭,待會兒在聯系你。”

收瞭電話的她徑直向前幾步,原本被綠蔭遮掩住的場景收入眼底。

日間供病人休憩的外接長廊上站著的那人,不是厲仲謀是誰?

“厲小姐,”連吳桐都要好奇,厲仲謀怎能把這三個字說的這麼極盡諷刺,“你管的太寬瞭。”

厲芷寧坐在輪椅中,樣貌被長廊扶手擋住,看不清表情,但吳桐清楚聽見她的聲音:“如果不是我在管,不是我叫你的那什麼酒店管傢好好看著,你是不是準備讓她再懷一個你的孩子,好名正言順嫁進厲傢?”

吳桐隔得這麼遠都看得到厲仲謀臉上分明寫著愕然,他卻偏還要笑著回:“你真是瞭解你的兒子啊,什麼都替我想好瞭。真當我是古代的皇帝,臨幸瞭誰,還要勞煩你送上藏紅花?”

吳桐腳下無端的一趔趄,她站在這個無人註目的死角,死死咬住自己的拇指。

過於震驚,反而腦中徒留一片空白,聽力也似乎飄得極遠瞭。

“我不是皇帝,而厲小姐您,卻是實實在在的棄妃。”

吳桐從不知有人會去劍拔弩張的去傷害自己的母親。更不知,這個母親一臉平靜的受之泰然。

厲芷寧說的最後一句,順著風,一字一句刮進吳桐的耳膜:“我倒要看看這個吳桐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迷得你們兄弟倆都找不著北。”

這麼利刃般傷及彼此的場面瑪麗安似乎早已見慣,談話告一段落,瑪麗安見怪不怪地上前,推著厲芷寧的輪椅走下長廊。

吳桐第一反應就是要閃身躲開,無奈的是雙腳生瞭根,挪不瞭半步的她,生生迎來瑪麗安和厲芷寧。

厲芷寧打量一下她。年輕女人的臉沒有一點血色,眼中有震驚,更多的則是茫然。她回頭瞥瞭眼,正過臉後,隻對吳桐說瞭一句話:“下次記住瞭,偷聽不是好習慣。”

輪椅碾過青草與落葉,碾過吳桐的心臟,離開瞭。

夏日裡的風,即使在夜裡,也是生機勃勃的。吳桐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踏上瞭長廊的最後一級臺階。

厲仲謀背對它而站,身姿挺得筆直,如她之前所見的厲仲謀一樣,屹立不倒。

他的西裝外套遮住瞭手臂,這樣一個男人,強勢到會讓人遺忘他也是有傷在身。

身體上的傷痕都不被人察覺瞭,更何況是心上的傷?

吳桐走上前,自後擁抱他。

雙手環在他腰桿上,臉側貼著他的背脊。

他明顯一顫,回過身來,要拉開她的手,她不肯,抱的更加緊。

厲仲謀似乎也沒有力氣瞭,手改而覆在她的手上:“什麼時候來的?”

聲音不見一絲慟然,一如往常的波瀾不驚。

“你疼不疼?”吳桐突然開口問。

“什麼?”

“……”

“手嗎?不疼。”

“騙人。”她的手移到瞭他的左胸口,“告訴我,很疼是不是?”

他不肯說。

她的臉頰感受著他背脊的溫良:“那你告訴我,你愛不愛我?”

吳桐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厲仲謀終是掰開瞭她的手,扳過瞭她的肩,他以他習慣的、可以自我保護的角度俯視她:“你記不記得,你在香港也問過我一次這個問題?”

她重重點頭。

厲仲謀的目光頓時變幻莫測。

突然拉起她的手奔下長廊,跑得很快,吳桐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隻能倔強地拉緊他的手。

他們很快上瞭車,厲仲謀啟動車子,二話不說,駛出醫院。

厲仲謀看表,算瞭算時間,下一秒撥瞭車載電話,一接通,隻說一句:“準備直升機。”

他一手按下結束通話鍵,吳桐在一旁問:“去哪?”

“結婚。”

《無愛承歡(戀戀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