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凱文認為這真是諷刺,相較於尼基和蘇茲合租的房子,利安娜住的學生公寓像屎堆般爛臭。他覺得,有些事顛倒瞭,一對娼妓住在幹凈整潔的地方,而四個研究生擠在一個隻能用骯臟形容的屋子裡。廚房的臺面上堆滿臟的咖啡杯和玻璃杯、外賣餐盒和空酒瓶。很久以前,有些人認為把地毯磚鋪在地上是個好辦法。現在它們滿是污漬,被踩得發亮。一想到有人早上赤腳下床來沖咖啡,凱文內心戰栗起來。

他們到時隻有西沃恩·凱裡在。凱文傳達利安娜死亡的消息,用格裡沙提供的照片讓西沃恩確認瞭身份。凱文原本以為她會崩潰。以他的經驗年輕女士大多會這樣,但是,西沃恩盡管明顯地表示震驚和難過,依然冷靜。沒有歇斯底裡,沒有洪水般的眼淚,沒把東西砸向墻壁。相反,她發信息給室友,她們在十五分鐘內回復瞭短信。“我們能住到這個房子很幸運,”西沃恩邊說邊洗杯子,然後給警探們泡茶,“這裡到大學的圖書館隻有十分鐘的自行車車程。我們主要在那裡學習。冬天裡省暖氣費。”

這是完美的開場。凱文在她背後向薩姆點頭。這是他喜歡的那種證人。西沃恩有著稍微過度努力的年輕女人的樣子。她對普利馬克層搭衣的巧妙搭配,對頭發和妝容的關註,都說明她明白自己不會排在任何名單的前列。她的鼻子太長,雙眼太近,身材過於豐滿。她會感激薩姆這樣好看的傢夥隻註意她一個人。薩姆知道如何把樹上的鳥吸引出來。到瞭凱文退到一邊的時間瞭。

“學業一年比一年難吧,”薩姆說道,聲音就像冷天的熱巧克力,“學費漲瞭,房租漲瞭,他們因為你透支信用卡懲罰你……”

“接著說。”西沃恩說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如何一邊處理這些事情,一邊學習的。”薩姆的心仿佛在為她滴血。

西沃恩轉過身面對他,靠著長桌,水壺沸騰著。她單薄的毛線開衫從一邊肩膀滑下,露出一個不是非常專業的知更鳥文身。“我每周工作四個晚上,堆放超市的貨架,”她說,“周五晚上,我派發免費報紙。每個月,我還得向爸爸要五十英鎊來支付租金。”

“你很幸運,有這樣一個每月會給你五十鎊的父親。許多人找不到這麼多錢撐過這些日子。”薩姆說道。

“他很棒,我的父親。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回報他。”

當他老瞭或病瞭,需要人來喂他並且幫他換衣服,凱文想,那是他希望被回報的時候。但我敢打賭你那時不會這麼熱切,西沃恩。但是他什麼也沒說,讓薩姆繼續說。

“利安娜呢?”薩姆說道,“她做什麼維持生計?”

西沃恩突然轉過臉去,去拿燒開的水壺,避開問題。“您想怎麼喝茶?”她歡快地問。

“我們都加牛奶,不加糖。”薩姆說,不確定凱文怎樣喝茶,但並不在乎。他希望談話繼續下去,因為西沃恩明顯不想繼續談這件事。“所以——利安娜是不是也有一份兼職工作?還是傢人在資助她?”

西沃恩瀝幹茶包,倒瞭茶,加入牛奶,她把杯子放在兩位探員面前,帶著一點炫耀。“給你們,夥計們。現煮的約克郡茶。你們無法抗拒。”她的微笑比茶味淡得多。

“你認識利安娜多久瞭?”薩姆說,不再重復那個似乎比較難回答的問題。他要把圈子兜回來,但現在,要讓西沃恩認為她贏瞭。

“隻有一年半。我們都在現代語系。她學西班牙語,我學意大利語。她在這裡完成瞭學士學位,所以先搶到瞭這個房子,尋找同住的人。她希望同住的是研究生,不是本科生。”西沃恩小口喝著茶,從她的茶杯邊緣看著薩姆。“本科生隻想著喝酒和派對。研究生更加認真。我們花瞭很多錢,我們對於自己正在做的確實非常認真。我在埃克塞特的第一個學期,一個跋扈的上層小子竟然吐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我抱怨時,他說我是工薪階層的蠢妓女。說真的,離那樣的混蛋越遠越好。”

她現在說得太多,試圖不留空檔,讓薩姆無法回到那些讓她為難的問題。“完全同意,”他說,“所以你和利安娜相處挺好?”

西沃恩的臉因沉思皺起來。“我不好說我們是朋友。我們沒有什麼共同點。但是我們相處得還好。當然,我是說,我們在這裡,同住一個屋子快兩年瞭。”

“另外兩個人怎麼樣?他們在這裡的時間和你一樣長嗎?”

“傑米和塔拉?嗯,塔拉是在我搬進來時搬來的。然後,大概六個月後,她問傑米是否可以來和她一起住。他們在一起大概有三年瞭,他並不喜歡當時和他一起住的那些人。此外,現實點說,四個人分攤賬單總比三個人分攤要明智。當然他們要共用一間臥室,但是傑米需要地方學習時優先使用客廳。”

“他不介意當滿屋子女人裡唯一的男人嗎?”

西沃恩哼瞭一聲。“介意什麼?”

薩姆露出柔和的笑容。“我猜一定是利大大多於弊吧。”

西沃恩還沒來得及回應他的調侃,前門砰的一聲關上。客廳裡傳來自行車的咔嗒聲,兩個穿著萊卡騎行服和雨衣的人沖進來,解著頭盔。他們進來時立刻同時開口,隻關註著西沃恩,隻瞟瞭一眼坐在他們廚房餐桌旁的兩個陌生男子。“親愛的,這太可怕瞭。”女人的聲音。“你確定是利安娜?”男人的聲音。都是南方口音,聽起來像BBC廣播四臺的主持人。他們仨抱在一起低語,然後剛到的兩位才轉向凱文和薩姆。

他們卸下頭盔後,看起來出奇的相像。兩人個子都高,都是肩膀寬,臀部窄,金黃色的頭發蓬松且發亮,狹長的臉和尖尖的下巴。乍一看,兩個人更像是兄妹而不是情侶。要細看才能看出關鍵的不同。塔拉有著棕色的眸子,傑米的是藍色的。塔拉的頭發更長更細,顴骨更高更寬,嘴巴更寬更飽滿。西沃恩替雙方做瞭介紹,他們圍坐在小小的廚房餐桌邊。傑米看起來更關心塔拉而對利安娜的消息無動於衷。在他們三個人中,塔拉似乎最受影響。她的雙眼閃著淚光,不停地抬手碰嘴,咬指關節,凱文盡可能少透露案件信息。

三人都穩定下來後,凱文重起話頭:“顯然,我們查這種案子時,首先要弄清受害者的行動。我們認為利安娜死於前天晚上。所以,你們還記得周二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嗎?”

他們互相看著,尋求幫助。很難說他們是在努力回憶,還是在達成默契。但他們說的話表明他們沒有串通。西沃恩在午餐時間見過利安娜——她們分享瞭一頓過瞭保質期的特殊炒飯,炒飯是西沃恩從工作的地方帶回來的。西沃恩下午給一個研討班授課。然後她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去工作。傑米一直在傢學習到五點半,然後步行去當地的酒吧,在那裡工作到午夜。利安娜那會兒依然在傢中。塔拉強忍住淚水,說她整個下午都在當地的呼叫中心工作,她一周在那裡上六次班。她晚上七點回來時,利安娜已經離開瞭。三個朋友在八點剛過時帶著比薩來訪,四個人玩著橋牌直到傑米回來。完美的不在場說辭,都有待驗證,但這些說辭沒有一丁點可疑。沒有遊移的目光,沒有糟糕的肢體語言,毫不猶豫地提供姓名和電話。

所以,這不是讓西沃恩感到不安的原因。

“我很驚訝你們能找時間學習,”凱文用聊天的語氣說,“我看著我的孩子長大,他的學業讓我害怕,我覺得他能讀到大學就不錯瞭。”

傑米聳瞭聳一邊的肩膀。“全是噩夢。但是你能做什麼?就像我父親說的,‘生活就是一個婊子。’我們這代人學到這課更早一些,就是這樣。”

凱文俯身向前,好像要與他們密謀什麼事情。“那麼,利安娜靠做什麼來維持生計?”

薩姆認為西沃恩不想涉足這個話題。現在看來,另外兩個室友同樣不情願。“我不確定。”傑米說,眼睛看著茶杯。

“我們不想談這個,”塔拉說道,聲音有些猶豫,表情充滿希望。她明顯又非常想談。

薩姆往後推瞭推椅子,故意打斷他們。“這是我這麼久以來聽到最胡扯的話。相信我,我這輩子都在聽罪犯對我說大話,”他看著他們震驚的表情,繼續道,“你們跟一個女人合租房子一年半,不知道她靠什麼為生?真是胡扯。”

傑米挺直肩膀。“你沒有權利這樣和我們說話。我們剛剛失去一個親愛的朋友,仍處於震驚之中。我的父親如果——”

“饒瞭我吧,”薩姆諷刺地說,“你的朋友剛剛被謀殺瞭。被殘忍地謀殺瞭。我不瞭解她,但是我看到兇手對她做瞭什麼,我他媽決定抓住兇手,把他關進監獄。現在,如果這對你來說不重要,那你直說。”他撇瞭撇嘴,帶著一種“你自便”的表情。“在這樣的案子中,媒體喜歡在我們實施逮捕時,突然訪問一些人。”

“你不敢。”傑米說,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強硬,但失敗瞭。

“我們隻是試圖保護對她的記憶,”西沃恩脫口而出。另外兩個人瞪著她。“這事遲早會公開的,夥計們,”她說,博得同情,並一語中的,“我們告訴他們,結束這一切,這樣更好。”

“她跳脫衣舞。”塔拉斷然言道。

“還有其他的。”傑米補充道。他試圖顯得像個經驗老到的男人,其實連起跑線都沒有跨出。

“你是怎麼知道的,傑米?”凱文和氣地說,“你難道是她的顧客?”

“別這麼惡心,”塔拉說道,“我們都知道,因為她告訴瞭我們。我們知道她在機場旁邊的一傢脫衣舞俱樂部工作。起初,她企圖假裝自己在吧臺做事,但是陪酒明顯掙不瞭那麼多錢。一天晚上,我們都有些生氣,然後我直接問她是否……你知道的,為男人脫去衣服。她說她跳脫衣舞,也承認和一些男人發生關系。在店外,她說。她在下班後和他們見面,在車裡做。”塔拉回憶起這些時嘴唇噘瞭起來。

“這對你們大傢一定是個打擊。”凱文輕柔地說道。

傑米呼吸沉重,鼓起嘴巴。“不要開玩笑!沒人會想跟妓女合住。”

“性工作者,”西沃恩正經地糾正道,“這是利安娜的選擇——而且她從來沒有把工作帶回傢。她如果沒有和我們說她在那樣的酒吧工作,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不會從她在傢裡的言行中得知。我們是很震驚,但隨後差不多忘瞭這件事。就當從來不知道。就像我說的,我們住在一起,但是並不親近。我們各自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

薩姆觀察著傑米,想看看他是否有異乎尋常的反應。但是他和女朋友看上去坦然接受瞭西沃恩的描述。“她有男朋友嗎?”

“她說她從來都沒有,”西沃恩說,“我知道這聽上去很怪,但是她說她在工作中認識的男人都是失敗者和廢物。我們說起遇見合適的人多麼困難,更不要說要經營一段關系。她說她記不得上次遇到一個讓她想共飲一杯的男人是什麼時候瞭。”

又一個死胡同。“她工作的俱樂部叫什麼?”凱文問。

他們看上去都很困惑。“我從沒問過,”塔拉說,“我們不可能去那裡喝一杯。”

“你呢,傑米?男人可能對這種事情更感興趣。”薩姆說。

“不要用你的標準判斷我。”傑米說道,面色和聲音都陰冷。

薩姆輕笑。“我沒有,所以我想你或許會知道。塔拉,你說俱樂部在機場旁邊。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得知這一點的嗎?”

塔拉皺著眉頭,用手指揉著臉頰。大傢期待地等瞭一會之後,她說:“她問我機場是否有自行車停車場。她弄到一張去馬德裡的廉價機票,但要很早驗票登機。她說她下班後過去很方便,她騎自行車到機場隻要十五分鐘。”薩姆看到塔拉在傑米眼中笑。她整張臉都發光,她到目前為止第一次表現出不尋常的跡象。“所以,她工作的地方距離機場最多幾英裡遠。”

“謝謝你,我們會核實的,你還能想到有什麼人和利安娜關系特別好嗎?她西班牙語系的同學?老師?”

他們又一次交換眼神。“她很會交際,但沒有什麼空餘時間,和我們一樣,”塔拉悲傷地說,“我想不到什麼特別的人,但是她經常上臉書網站,在西班牙有許多好友。”

“我知道她的密碼,”西沃恩說,“她有一次在西班牙時上不瞭網,發短信讓我發佈一些東西在她的臉書主頁上。密碼是LCQuixote。”

“你能寫下來給我嗎?”薩姆把筆記本推過桌子,“我們也希望拿到一些照片,如果你們有的話。”

傑米站起來。“我電腦裡有一些,我打印給你?”幾分鐘後,他帶著一疊A4打印紙回來瞭。在一張照片裡,利安娜穿著一件帶亮片的上衣,對著相機舉起玻璃杯,笑著,頭向後仰。她好像正和一大群人興高采烈在參加派對。傑米指著這張。“我去年辦瞭一個生日會,在這房子裡。”有幾張明顯是在廚房拍的,她穿著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靠著冰箱。在其中一張裡,她正向攝影師吐舌頭。在最後一張裡,她靠著自行車,手上拿著頭盔,頭發松散,咧嘴笑著。“這一張是幾周前拍的,”他說,“她剛從圖書館回來。我正好想試試我新手機的攝像頭。這些可以嗎?”

凱文點點頭。“請再把照片用郵件發給我們。”他從這些室友身上得到的信息和預期的一樣多。他拿出名片,遞給他們。“我的郵箱地址在上面。我們可能還會過來和你們談談,”他說,“你們想起任何事情,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們。”他沒指望他們會打。

他們走回車旁時,薩姆咯咯笑起來。“什麼這麼好笑?”凱文說。

“隻是在想斯賓塞督察那樣的傻瓜會如何處理這樣的采訪。主流之外的人,努力讀博士學位的妓女,他們會慌瞭手腳。”

凱文皺瞭皺眉。“他完全是個娘們兒。”

薩姆聳聳肩。“他隻是大聲說出許多人的想法。我有時情願對付斯賓塞這類人。對付有立場的人好過對付那些假裝怎麼都行的偽君子。那些偽君子在內心深處鄙視你。你知道我有多愛跳舞嗎?”

凱文知道。這是薩姆的一個神奇之處。這個愛好與無情的野心和幾乎超越自我的忠誠並存,真是奇妙。“是的。”他說,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薩姆坐在客座上,拉起褲子以防膝部的褲管松垂。“有時,我邀請女人跳舞——白種女人,她隻會上下打量我,然後直接走開,說一句‘我不和黑人跳舞’。我有時會愣住,因為大部分人不再說這樣的話瞭。但是這很公平,你知道。更讓我憤怒的是,我邀請的白種女人盡找借口,比如她太熱、太累或在等東西喝。而五分鐘後,我看到她跟某個木偶一樣的人跳舞。我想沖過去臭罵她一頓,讓她一路哭回傢。”

“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大傻蛋斯賓塞說的話?”

薩姆摸著山羊胡。“我介意,但是不會為此失眠。你也不應該失眠。活力十足的兄弟,我們向他們展示什麼叫謀殺案調查吧。這是最好的報復,我的朋友。”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