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送走沉穎一傢已經八點半瞭。

門一關,馬慧敏立刻興致勃勃地問周涯:“怎麼樣怎麼樣?合眼緣嗎?”

周涯臉上沒什麼情緒:“不合。”

“隻吃一頓飯,時間確實太短瞭,所以你們私下要多些聯系啊。”

馬慧敏清楚兒子的脾氣,跟在他身後繼續勸,“我覺得她挺好的,你這傢夥脾氣硬邦邦,得像小穎這樣溫柔似水的姑娘,才能包容你,一軟一硬,兩人多配啊。”

周涯沒出聲,往臥室走,準備拿衣服洗澡。

馬慧敏跟在他身後繼續勸:“我私底下跟她媽媽聊過,這姑娘特別單純,傢裡也保護得好,所以到這歲數瞭還沒交過男朋友。就從朋友開始做起嘛,我看姑娘對你倒是有些好感,總對著你笑……”

見周涯還是油鹽不進,馬慧敏態度終於強硬起來:“我不管,周涯,你今年怎麼也得談個女朋友回來。”

周涯有些無奈,終於開口:“媽,你最近怎麼那麼著急?”

馬慧敏仰頭看著高她許多的兒子,忽的眼眶又紅瞭。

“媽是真不知道還能看著你多久……”

馬慧敏聲音哽咽,“周涯,媽隻是希望,在那天之前能看到你有屬於自己的傢。”

不能生育的她,在那個年代簡直比惡人更“十惡不赦”。

婆傢嫌棄她,當著她的面說她是“下不瞭蛋的母雞”,還不停慫恿她丈夫休妻另娶。

但她丈夫對她一直一心一意,還不惜為此與傢裡鬧翻。

其實夫妻倆心裡還是希望傢裡多個小孩的,討論思考後,兩人決定去隔壁縣城的福利院領養個小孩。

那會兒有個小男孩總坐在角落,不爭不搶,不吵不鬧。

個頭小小,但眼睛很亮,看著人的時候顯得格外真摯誠懇。

福利院負責人介紹,那男孩五歲,來福利院挺長時間瞭,因為喉嚨有些問題,說不瞭話,性格也不夠活潑討喜,所以一直沒被領養傢庭挑中。

“小啞巴”是在附近國道旁的河邊被村民撿到的,裹在臟兮兮的襁褓內,滿臉都是泥巴。

也不知餓瞭多久,快沒氣瞭,還呼哧呼哧地掉眼淚。

——因為哭起來隻有氣音,所以他才一直沒讓人發現。

福利院有其他身體無任何缺陷、且年齡更小的孩子,但馬慧敏和丈夫回傢考慮瞭一個禮拜,最終決定領養那“小啞巴”。

學丈夫的話來說,就是單純覺得和那孩子有些說不清的緣分。

兩人也是第一次當“父母”,領瞭孩子回傢後,三人一開始的相處多少難免尷尬。

夫妻倆考慮再三,決定給孩子重新起個名字。

周父在紙上寫瞭「周涯」二字,溫柔地問男孩喜不喜歡這個新名字,如果喜歡的話就點點頭,不喜歡就搖搖頭,他們另外再起一個。

他們希望孩子的人生能像大海那般,看不到盡頭。

男孩不僅點頭,竟還開口說瞭話。

聲音沙啞,發音奇怪,但馬慧敏能明白他在說“喜歡”。

還有“謝謝你們”。

……

周涯明白母親擔心的事。

她在擔心,當她也駕鶴西遊時,世上又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所以希望他早點兒成傢。

周涯認真瞭語氣:“媽,我知道的,我會好好考慮,但你也別總瞎想,方瓏說你會長命百歲。”

馬慧敏破涕為笑:“那小妞油嘴滑舌你也跟著信?不過我會努力的,沒當上奶奶之前我可不走。”

周涯淺提嘴角:“那你再加把勁,一直到當上太奶奶那天吧。”

安撫完母親,周涯拎衣進瞭浴室。

雖然下午已經洗過一次澡,但傍晚做飯時多少沾瞭些味道,他打算簡單淋一淋身子。

淋浴間的地磚還有水漬,是方瓏留下的。

和平日相比,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但周涯沒多想,開水洗澡。

正準備拿香皂洗頭時,他頓瞭頓。

香皂上也有水漬。

他這才發現,淋浴間裡少瞭那股甜膩果香,反而殘留著淡淡皂香。

周涯眉心微蹙,方瓏用他香皂瞭?

用他香皂幹嘛?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他已經洗完澡。

回房間拿起手機,發現有一條新短信。

是沉穎發來的。

先誇他做飯好吃,再問下回能不能去他店裡吃飯。

周涯沒回她,而是打瞭個電話給方瓏。

“帶我走——就算我的愛,你的自由,都將成為泡沫——帶我走——*”

迷你包廂隻有方瓏一人,就算她唱得破音都沒人噓她。

包裡的手機安安靜靜,因為她關機瞭。

她跟大姨說“和朋友約瞭唱歌”不過是臨時編的謊話,但做戲得做全套,洗完澡她還是出瞭門。

節假日的“88”連大堂都站滿等包廂的客人,但多的是一群朋友來唱歌的,很少像方瓏這樣一個人來。

有客人提前離開,臨時清瞭個迷你包出來,方瓏一個人正好排到瞭。

她拿周涯給的那大紅包來消費,芝華士一支,配康師傅綠茶半打,再討瞭不少免費花生。

飲歌一首接一首唱,唱到喉嚨都沙啞,才能暫時忽略,胸腔裡忽上忽下的悸動。

在浴室用周涯的香皂幹那檔子事,並沒有讓她更舒服。

皂液褪去後,隻留下幹澀。

唱著唱著,方瓏忽然反應過來,這個迷你包,是之前她和前男友打架的包廂。

“真是晦氣……”

她頓時沒瞭興致,拋下話筒,按瞭原唱模式,打算把酒喝完、歌單聽完就回傢。

她不怎麼喜歡兌太多綠茶,別人三分之一酒兌三分之二綠茶,她是反過來。

水喝多瞭尿急,她背著包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洗手的時候打瞭個嗝,全是酒味。

她想,該回傢瞭。

一踏出洗手間,方瓏頓住。

走廊站著一熟面孔。

江堯斜斜倚著墻,臉上有不大正常的潮紅,見方瓏出來瞭,提起嘴角打招呼:“哈嘍,好久不見。”

以前方瓏覺得他是小鎮“鎮草”,如今隻覺得他面目可憎。

她翻瞭個白眼,徑直從他旁邊經過,不忘罵一句:“大過年的真晦氣。”

江堯兩步追上來,擋在她面前,聲音懶懶散散:“你和誰一起來的?朋友?還是新男友啊?”

男人說話時噴出濃烈酒味,方瓏捂住鼻子,不耐煩起來:“我跟誰來的關你鳥事?”

江堯笑笑:“說話別這麼沖啊……好歹我們也算恩愛過。”

他晚飯後就和朋友來“88”唱歌,沒想到會遇見方瓏。

看著她走進洗手間,裹在緊身牛仔褲的桃臀一晃一晃,他莫名心癢癢,上完廁所後就在這裡等她。

眼前的姑娘就算橫眉冷眼也漂亮,皮膚吹彈可破,雙頰蕩著薄粉。

江堯又問:“我是認真想知道的,你交男朋友沒啊?”

方瓏怒極反笑,抱臂問道:“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

“有的話就算瞭。”

江堯聳聳肩,“沒有的話……如果你實在太寂寞瞭,可以來找我的。”

胸口喉嚨都在燒,方瓏忍住惡心,冷聲問:“那吳丹純她怎麼辦啊?”

江堯嘆瞭口氣,滿臉不爽:“丹純她哪哪都好,就是總端著,和你完全不一樣,一起這麼久瞭還不讓我全壘打。都是成年人瞭,不知道她在裝什麼矜持。”

他忽然笑瞭一聲,眼神迷離咸濕:“老實說,我偶爾還是會想著你……”

他沒有說得明白,可方瓏清楚他的意思。

冷意從腳板底直直往上竄,她氣得牙齒都上下發抖。

可她今晚不想動手打人。

她不想又把事情鬧大,大過年的還要周涯去派出所撈她。

腦子裡全是任建白上次在警車裡說過的話。

動手之前要多想想,那些對自己重要的人。

指甲深嵌進掌心肉,方瓏用痛意壓制沖動。

隻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罵:“江堯,你真臟。”

江堯斂瞭幾分笑意,語氣輕蔑:“我臟?寶貝,你和我半斤八兩,誰都別說誰。”

他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快蓋過走廊裡的音樂聲:“你一雙被人穿爛的破鞋,有什麼資格——”

話沒說完,一隻手從江堯背後伸過來,扯住他領子,直接把人掄到旁邊墻上!

砰一聲悶響,江堯背脊硬磕上墻壁,疼得眼前冒金星。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方瓏嚇得連退幾步。

很快看清,把江堯從地上硬拽起來、又喂瞭一拳到他肚子上的人,是周涯。

江堯苦水都要吐出來,邊幹嘔邊罵:“你……你他媽——唔!!”

周涯不想聽他說多一句話,一拳招呼到他臉上,直接把人打趴在地。

“周涯、周涯,夠瞭,別打瞭!”

方瓏有些慌,看到有ktv服務生匆忙跑去前臺,就隱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她皺眉大聲喊:“哥!!”

可周涯人在氣頭上,根本冷靜不下來。

他蹲下身,扯起江堯的領子:“小子,我上次就忘瞭給你留句話。”

江堯鼻血口水混在一塊,含含糊糊地求饒:“別打……大哥,別打我臉……”

周涯冷著眸,手指沒怎麼用力地扇瞭兩下江堯的臉,聲音啞得像猛火燒過:“你真他媽不是個男人。”

《裝聾作啞(月下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