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暗流

客廳裡的熱鬧被一道玻璃門隔著,變成遙遠的背景音。

季瑛和陳煜方在黑夜中默默地對峙,香煙的煙霧幽幽地隨風飄散,無聲地消失在黑暗裡。

“抽完這根煙我就進去瞭,有話快點說吧。”季瑛淡淡地說。

陳煜方默默地看著她,他穿著白色的襯衫,眉目俊朗,仿佛學校裡玉樹臨風的學長。她一向知道他非常好看,無可挑剔地標致的好看。他專註地望著她時,她就希望他永遠這樣看著她,隻看著她一個人。

以前她是這樣希望的,人不能被自己的願望欺騙太久。

“阿瑛。”

他用這種熟悉的稱呼喊她,季瑛拿煙的手輕微地顫瞭顫。

她移開目光,輕輕地笑瞭一聲道:“既然想要擺脫我,就別這麼叫我瞭吧。你再多喊幾句,說不定我就動搖瞭。”

“你決定要放棄瞭?”

“嗯,是不是松瞭一口氣?”

季瑛抽瞭一口煙,煙霧從她的眼前裊裊地升起。客廳裡夏儀紫色長裙的身影在煙霧裡朦朦朧朧,她從鋼琴上收回手,目光穿越人們在客廳裡巡視著,視線在某個地方多停瞭一會兒。

季瑛順著她停留的視線看過去,半個客廳的距離之外,聶清舟果然在那視線的盡頭,他坐在沙發上,撐著側臉無聲地說著什麼。

她看不懂聶清舟在說什麼。

但顯然夏儀看得懂。

她說什麼聶清舟和夏儀並不相配,其實她不過是嫉妒他們的堅不可摧罷瞭。

季瑛淡淡地說:“我還以為我們倆和聶清舟夏儀很像,都是從高中就認識的,性格一冷一熱,現在看來完全不是。我沒法像聶清舟愛夏儀那樣愛你,你也遠沒有夏儀那樣堅定。不過陳煜方,我也盡力瞭。”

從客廳裡傳來周溫文爽朗的聲音,他的身影出現在客廳裡,他把手放在嘴邊呼喊道:“季小公主人呢?您要的零食給您買來瞭,還不快來吃?”

季瑛掐瞭香煙,大聲回應道:“我在陽臺!”

“怎麼著還要我去接你?”

“那當然瞭,不然你讓我蹦到客廳嗎?”

“你真是……”周溫文一拉陽臺門,就看到瞭站在季瑛身邊的陳煜方。他原本用食指勾著零食袋子背在肩膀後,看到他們兩個人後,他就把零食袋子放瞭下來。

“既然煜方在這裡,讓他把你扶出去不就行瞭嗎?”周溫文望向季瑛。

季瑛瞪著眼睛,向他伸出手:“你害我摔跤崴腳的,怎麼好意思麻煩別人?”

周溫文於是跟陳煜方打瞭個招呼,熟練地接過季瑛的手,季瑛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架著穩穩地移動到客廳裡去瞭。

季瑛打開零食袋子,挑挑眉毛:“我要牛奶巧克力,你怎麼買的黑巧克力?”

“牛奶巧克力那麼甜,牙還要不要瞭。這種黑巧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你嘗嘗,肯定會喜歡。”

季瑛勉強地嘗瞭一塊,然後別扭地給瞭個好評。周溫文露出勝利的笑容,然後變魔術似的從衛衣帽子裡拿出季瑛要的牛奶巧克力,說:“難得我們意見一致,這個巧克力是獎勵你的。”

季瑛覺得自己落瞭下風,跟周溫文鬧成一團,周溫文哈哈大笑起來。陳煜方默默地在陽臺裡看著一人爭執,他想起來很多年以前,他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季瑛也是天天找他吵架的。她有時候也不是真的要和他爭,隻是吵著玩兒,想讓他讓著她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季瑛就再也不跟他吵架瞭呢?

從他傢裡出事開始,從他退學開始,從他簽約出道越來越忙開始,還是從他第一次嫌她煩開始?

說話的間隙,周溫文轉頭正好和陽臺上的陳煜方對上目光,陳煜方的神情沉鬱。周溫文眼裡的笑意也淡瞭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瑛。

季瑛瞪瞭他一眼:“看我幹嘛?”

周溫文若無其事地向右挪瞭兩步,站在季瑛和陳煜方的連線間,他擋住季瑛的視線,讓她看不到陳煜方。

“沒幹嘛,我還不能看你瞭?”周溫文面上毫無風波。

這些細小的波瀾盡收聶清舟的眼底,他默默地端起咖啡喝瞭一口,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著。

哎咦哎咦:b神,你去錄個節目怎麼就跟失蹤瞭一樣,你回復我兩句呀!

哎咦哎咦:怎麼樣,好不好玩?我看到你和夏儀去蹦床樂園的路透瞭,太配瞭!你再給我透一點糖吧,孩子要餓瘋瞭!

聶清舟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他看一眼時不時還嗆兩句的周溫文和季瑛,又瞥瞭瞥陽臺上的陳煜方,繼而悠然地回復江雨倩。

boat: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的感受瞭。

哎咦哎咦:!!什麼?什麼感受?

boat:磕cp真是快樂啊。

哎咦哎咦:?

boat:還有你說過的那什麼,前任現任遇到一塊的……

哎咦哎咦:修羅場?

boat:對,修羅場,真有意思啊。

江雨倩開始在微信裡哀嚎,求他多說一點。聶清舟隻說讓她等播出瞭自己看,惹得江雨倩一堆表情包轟炸。

聶清舟覺得自己在他表妹的培訓下,以及幾個月混跡各個cp聚集地的過程中,他已經具有瞭磕糖的一些初步技能。但是顯然很多人是不會磕的,有的人連自己的糖都不會磕。

幾次約會日過後,某天季瑛把聶清舟喊到別墅外僻靜無人處,夾著煙認真道:“清舟老師,你說陳煜方和周溫文,他們兩個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聶清舟淡然道:“你是圈裡人我是圈外人,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可是你很會看人啊,這不是很明顯嗎?都多少次瞭,陳煜方能指定約會的時候選我,周溫文能指定約會的時候也選我。我就奇瞭怪瞭,他們一個人煩我煩得不行,一個天天跟我吵架,怎麼就都要跟我約會?他們是都急著拆影視cp?那他們倆之間的火藥味兒也不至於這麼足吧。想來想去,隻可能是他們之間有過節。”

季瑛指瞭指自己,仿佛找到瞭問題的答案所在,篤定道:“就拿我當他們爭鬥的工具瞭唄,誰能爭到我誰就勝利?”

聶清舟端著咖啡看瞭季瑛半天,搖頭嘆息。

“你不用管他們之間有沒有過節。你就想想,等下次你有機會指定約會的時候,你要選誰?”聶清舟的回答一針見血。

季瑛抽瞭一口煙,沉默半天,悠悠地說道:“我選你。”

聶清舟一口咖啡噴瞭出來。

他咳嗽道:“我和原野這邊還亂著呢,你就別攪和瞭行嗎?”

“原野哪裡搶得過你哦,他也就是有幾次運氣好拿瞭選擇權。夏儀姐能選的時候,不還是選你的嗎?你和夏儀姐都約會這麼多次瞭,仗義支援一下我不行嗎?”

季瑛嘖嘖感嘆,她往別墅裡一指,說:“你不答應我就去求夏儀姐,夏儀姐心軟,肯定會讓著我。”

“……你選原野不行嗎?”

“我和他也不熟,感覺沒什麼話可說。”

聶清舟收斂神色,站起身來:“我和你也不熟。”

說著他轉身就要走,被季瑛拉回來。季瑛終於說她也很頭疼這個問題,陳煜方和周溫文她都看不懂,甚至不想要選擇權瞭。

“我真不明白你和夏儀姐。”季瑛懶散地撐著路邊的欄桿,看向聶清舟:“你們倆上這個節目幹嘛?撒狗糧嗎?”

聶清舟晃晃最後一點咖啡底,慢悠悠地說:“她說想要試試,可能是想找個不那麼正式的方式,和我交往一下看看。”

“試試?怎麼試不好還能退貨嗎?不是……就你們倆這個兩情相悅心靈相通的狀態,下瞭節目就去領證我都信,還要試什麼試?”季瑛難以置信。

聶清舟回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別墅,沉默瞭一會兒,然後說道:“我們畢竟分開瞭八年。關於這八年,她應該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我說。她的心裡可能也有很多東西,還沒有完全釋懷。”

頓瞭頓,聶清舟說:“我知道她也愛我,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愛我,她也不會那麼痛苦。我們之間的事情有些復雜……我已經全部解釋過,她也都看到瞭。可能她也不確定是否能夠接受我,所以想要試試看吧。”

季瑛悠然道:“呦,當年你腳踩兩隻船瞭?”

“……沒有。”

季瑛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她吐出一口煙霧,試圖化繁為簡地理解這個問題:“假如,我說假如啊。等節目結束瞭,夏儀姐覺得這次嘗試不行,她不能和你在一起,要和你一刀兩斷。你怎麼辦?”

聶清舟轉過頭來看季瑛,幽幽道:“你是自己不痛快非要我也不痛快嗎?”

季瑛彈彈煙灰:“是。”

聶清舟思索片刻,把已經喝完的罐裝咖啡丟出去,鐵皮罐頭飛出一個飽滿的拋物線,落在垃圾箱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也沒什麼。”

他吸瞭一口氣,仿佛要說服自己般說道:“我希望她能對我釋懷,這樣就可以放下很多負擔,將來也可以像愛我一樣地愛別人。就算我不在她身邊,她自己也能幸福地生活。”

“我沒剩多少時間瞭,以後還不知道會怎樣,在這時候和她有點距離,也是好事。”

季瑛聞言愣瞭愣,她搭住聶清舟的肩膀,正色道:“我真沒想到……清舟老師你得什麼絕癥瞭?需不需要我給你介紹醫生?”

“……謝謝,我沒病,不需要。”

“那你沒剩多少時間是什麼意思?”

“我掐指一算,過不瞭多久我就要遭遇命中大劫。”

季瑛嗤笑一聲:“不是吧,你還真信這個?你要真信這個還跟夏儀上什麼節目,你本來可以和她表白,在一起享受最後的時光啊。”

“你知道幸福生活的大敵是什麼嗎?”聶清舟的手機發出嗡嗡的聲音,他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淡淡地說:“就是總想著‘本可以’。”

季瑛吐出一口煙:“清舟老師,我覺得你不該出道,你該出傢。”

聶清舟笑瞭一聲,沖她擺擺手道:“咨詢到此結束,我進去瞭。”

他擺手的時候,手中的手機屏幕亮亮的,微信對話的字跡一晃而過,然後那瘦高修長的身影就朝著光亮的別墅方向走去。

季瑛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聶清舟心裡穩妥地放著一個人的緣故,無論他說出怎樣不安的話,內裡仿佛都有一根持久燃燒的燭芯,不會有比他更穩定的人。

她想起剛剛看到的聊天對話。

——夏夏:在哪裡呢?

——清舟:就回去瞭。

明明是非常普通的交談,卻讓人心生羨慕啊。

季瑛的手機歡快地響瞭起來,她看瞭一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

“你是不是在路旁邊站著呢?”周溫文的聲音傳過來。

“你怎麼知道?”

“從窗戶裡看見的唄,腳沒好利索,跑得倒是很遠。”

“幹嘛,我自己蹦過來的不行嗎?”

“回程需要代駕服務嗎?”

“好啊,快過來啊,超時我要投訴的。”

季瑛掛瞭電話,發現微信有一個未接來電,就在她剛剛和周溫文打電話的時候打過來的。

那是陳煜方的電話。

從開始到結束,這麼漫長的歲月裡,他們的時機總是對不上。

季瑛看瞭一會兒屏幕,默默把屏幕熄滅,沒有撥回去。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