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十章

窗邊有個身影出現。

宣懷風隔著車窗,露齒一笑,問他,「我現在可以出來瞭?」

白雪嵐說,「快出來,我接著你。」

說著伸出手。

宣懷風在他幫助下,很輕松地從車窗出到外頭來,嗅著冷冷的空氣,裡面還是有一股鮮血的腥味。

孫副官在打仗方面是不在行的,剛才不知躲在那裡,現在倒是該他發揮瞭,忙忙地藏身之處出來,指揮著宋壬和剩下的護兵照顧傷員,收拾東西。

有他在,白雪嵐任事不管,隻拉著宣懷風端量。

看他手臂上纏著一塊佈,佈上沾著血,白雪嵐眉頭驀地緊皺,倒像對宣懷風很生氣,「你就不讓人省心。」

宣懷風知道他的脾氣,忙安撫道,「玻璃碎紮的,不嚴重。」

白雪嵐還是不高興,「嚴不嚴重,你說瞭算嗎?」

想叫人拿外敷的藥膏,隻一抬眼看看四周,又沉默下來。

一些好藥,白雪嵐平常都命人整理出一個小箱子,專為宣懷風準備著。這次回山東,這小藥箱子自然也在行李中。

然而如今這亂局,一時又上哪尋去,不說宣懷風這點小傷,就是那些護兵受的嚴重的槍傷,也隻能咬牙忍著。所以白雪嵐隻是沉默,把宣懷風帶到一個角落,和他挨著坐下,問他說,「你那把雷頓五二零,藏哪裡去瞭?」

宣懷風吃驚地看著他。

他趁亂打瞭幾槍,把山坡上的人撂倒,後來見土匪驚退,趕緊把槍放回原處,隻裝沒自己的事。

為的就是怕白雪嵐發覺,又要置氣。

白雪嵐說,「劫美國人那批軍火,和韓小姐分瞭分,博特四型和黎曼步槍,數量還過得去。唯這帶瞄準鏡的雷頓五二零,很是稀罕,我也隻分到五把。這次帶瞭四把,要回傢孝敬我父親和叔伯。你倒是會挑。」

邊說著,便把宣懷風一直試圖藏著的右手掌展開。

那手掌上,正有著連續開槍而被火藥灼傷的痕跡。

宣懷風莫名地赧然,像做瞭私密的事,卻被發現瞭,投向白雪嵐的目光,又帶著一絲警惕,怕他要忽然發起火來。

然而白雪嵐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低著頭,朝他被灼傷的掌心呵一口氣,暖暖的。

白雪嵐說,「要沒有你,今天我就要死在這裡瞭。」

宣懷風聽著他這樣說,不但沒有得意,反因為他提起這死字,想起剛才,不知多少子彈就擦著白雪嵐的肌膚而過,滿心地後怕起來。

白雪嵐問,「我隻奇怪,你那美國同學,什麼時候偷偷送瞭你一把雷頓五二零。你要練槍,為什麼又偷偷瞞著我?剛才那樣的神槍,不是練過許久,斷然打不出來。」

宣懷風的掌心,被他不斷呵著氣,漸漸微癢起來,忍不住把手縮回,低聲說,「練是沒練過。上次和懷特談公務,他向我介紹一些新式武器,其中一樣,就是這雷頓五二零。我受他帶來那專傢的指點,開瞭兩槍,打得也不如何好。今天,隻能說歪打正著。」

白雪嵐極為詫異,「這是真事?歪打正著,一槍大概可能。但這麼遠的距離,你竟是每槍皆中,可說是奇跡瞭。原來你真是上天派來的安琪兒,要守護我的。」

後面一句,倒是很欣慰得意。

宣懷風難為情起來,聲音更低,「也不是每槍皆中,我往坡上放六槍,隻打中瞭四個。剩下兩個很快找瞭掩護,我再要打,已經打不著瞭。」

白雪嵐一愣,爽朗地大笑起來。

附近正收拾殘局的人們,忽然聽見這笑聲,不由把目光投過來。心忖,有宣副官在,總長果然心情總是不錯的。

宋壬身上的軍裝沾著灰和血,臟得不成樣子,雄赳赳的大步走過來,對白雪嵐報告說,「總長,到前頭看過瞭,那群狗娘養的炸瞭鐵軌,火車才出的事。前頭那些車廂,有的成瞭一團爛鐵,裡面的屍首都不能看瞭。乘客死傷很多,壓死的,撞死的,還有那些買的敞頂木皮車廂的票,就更不用說瞭。這些王八蛋,該點天燈!」

宣懷風聽見說這列火車還掛著敞頂車廂,心就往下一沉。

尋常火車,分一二三等車廂,若要更便宜,就是買站票。

但畢竟有的窮人,連站票也買不起,可又為瞭謀生,不得不出遠門。

於是,便有瞭這造價極廉的敞頂木皮車廂的出現。車身舍棄昂貴的金屬鐵皮,采用便宜的木板,甚至連頭頂那塊遮風擋雨的木板都省瞭,美其名曰敞頂。

風和日麗時,大概也算敞亮,隻如今天寒地凍,還下瞭雪,坐在這車廂裡的困寒痛苦,可想而知。

更不幸者,又遇上土匪炸斷鐵軌。

火車脫軌的巨大沖力下,薄薄的木板車廂,如何能保護裡面的血肉之軀?

就在剛才,不知又是多少個傢庭的滔天大禍,生離死別。

白雪嵐輕哼一聲,瞇著眼說,「幾年沒回來,土匪竟猖狂到這地步。連火車都敢炸,還有什麼不敢做?」

又問宋壬,「還查到別的什麼沒有?」

這一問,倒讓宋壬誤會瞭。

宋壬黑紅的臉上,直泛出一股羞愧來,聲音也低瞭,悶鐘似的,「我沒用。派瞭幾個兄弟出去找,也沒找到援軍的影。我估摸著,大概人傢是行俠仗義,隻幫忙,不圖名聲。這種俠士,我聽老輩們說過,咱們山東江湖是有的。」

「援軍?」

白雪嵐略一愣,就明白過來瞭,不由掃瞭身邊的宣懷風一眼,好笑的問宋壬,「你以為山坡上那幾個人,是外頭哪來的援軍打的嗎?」

宋壬反問,「不是外頭打,難道還是我們這邊嗎?那不能,隔著八九百米呢,就算老太爺年輕那會,也沒這樣的準頭。何況也沒打這樣遠的槍。」

白雪嵐便微笑。

宋壬驚疑地問,「怎麼?難道總長覺得,是我們這邊打的?不能呀!」

白雪嵐正要說話,宣懷風搶在前頭,對宋壬說,「現在先別管那什麼俠士,這滿地死的傷的,要趕緊動作起來。你且忙你的去。」

宋壬答應一聲,大步去瞭。

白雪嵐等他走瞭,才問宣懷風,「你這是打算藏拙嗎?」

宣懷風平靜地說,「已經說瞭,這是歪打正著,大概也是老天看你命不該絕。你現在正經說出來,隻怕宋壬要把我看做一個神槍手,然而我心裡明白,自己並不是什麼神槍手。若眼前放一個靶子,隔上四五百米,要我用雷頓五二零打,未必能打中呢。明明沒這樣的本事,你可別讓我擔這樣的虛名。」

白雪嵐想瞭想,便說,「也對,這樣遠的打槍,可不是準頭好就成,聽說還要會計算風向。你既然沒有專門練過,可見今日是上天庇佑瞭。不,是派你來的天上的神,不忍你見我被土匪打死而傷心,所以來瞭這驚喜的一出。」

說著,便又露出微笑來。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