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二十章

徐頭兒領著尋來的幾個人手,急急地往前面走,宣懷風也摻在裡頭。越靠近大門,槍聲越是震耳欲聾。

到瞭門樓下,已聞到濃濃的刺鼻的火藥味,十分嗆人。

宣懷風正走著,忽然腦袋上一疼,暗道不好,難道中瞭流彈?隨手一撈,卻撈到一個發燙的光滑的小東西。

原來是一個彈殼,從門樓上掉下來,砸在他頭上。他抬頭往上看,又見幾個黑點從上頭掉下來,趕緊一偏身躲開瞭,再往地上一看,果然又是彈殼。

可見戰況很是激烈瞭。

徐頭兒不知從哪弄瞭幾桿長槍來,一人發一桿。

宣懷風說,「不必給我,我身上帶著槍。」

把外面的大衣一掀,露出裡頭軍裝上的武裝帶,左右別著兩個手槍套,插著兩把鋥亮的勃朗寧。

在首都和廣東軍對上後,他就常常被白雪嵐叮囑要隨身帶槍。

經過昨日火車一戰,更是不敢托大,早上起床時就把手槍帶上瞭。

徐頭兒看他英氣勃勃地露出腰上兩把手槍來,還是將信將疑,心忖,倒有幾分模樣,就不知道是不是繡花枕頭,隻外頭好看,且等一下見分曉。

徐頭兒領眾人上門樓。

那叫王七的廚子叫道,「徐頭兒,這東西我不會用,你連教也不教一下嗎?」

徐頭兒說,「到瞭上面,你看別人怎麼用,你就怎麼用。都什麼時候瞭,我還請個夫子來給你上私塾嗎?」

王七還很猶豫,無奈上門樓的木梯很狹窄,後面的人嫌他擋道,把他一推,也就推搡著上去瞭。

上到門樓,子彈滿天的亂飛。一個男人在王七前頭,大約也是個生手,竟不知彎腰躲避,直挺挺站著,一顆子彈射過來,把他的頭炸去半邊,血濺瞭王七滿脖子。

宣懷風看王七嚇得魂飛魄散,兩手捧著槍,站得直挺挺的,簡直成瞭一個活靶子,猛地上前把他給撲倒瞭,對他扯著嗓子喊,「你留在這也是送死,我派你個差事,到白少爺昨晚住的房子裡,角落一個大箱子裡,有幾個紙盒的子彈,你去給我拿來!快去!」

王七這才驚醒,連滾帶爬的逃下梯子去瞭。

徐頭兒見他擅自讓王七走瞭,心裡不大滿意,一邊朝著下面堡外的土匪打槍,一邊大聲說,「你是白傢少爺的副官吧?」

宣懷風如今對兇險場面,也不像從前那樣生疏瞭,自己找瞭個土包把身形藏好,嘴裡答說,「是的。」

眼睛盯著下方,拔出腰上的勃朗寧,居高臨下,砰砰兩槍,場中頓時倒下兩個土匪。

徐頭兒集中目力一看。

好傢夥!

兩個竟都是一槍正中眉心!

徐頭兒看得又驚又喜,激動得幾乎打起哆嗦來,早把剛才丁點的不滿意拋在腦後,眉飛色舞道,「白傢少爺是個很有膽色的人,我就知道,他看中的副官,絕不會是孬貨。」

宣懷風聽他誇白雪嵐,哪怕在槍林彈雨之中,心情也好得很。砰砰兩槍,又倒瞭兩個。

別人都是長槍單發,獨他是左右雙手用槍,速度上無人能比,準頭上也無人可及。

一旦發威,那真令人動容。

連打四槍,下面便連著四個土匪倒下。

徐頭兒看得眼都直瞭,急吼吼地叫道,「我的好祖宗!你是個神槍手,怎麼不早給我個響呢!白傢少爺是個活神仙,手底下的都是能人!」

宣懷風仔細瞧那徐頭兒的槍法,似乎也不弱,打三槍大約也能中兩個,不禁問,「像你這樣的,薑傢堡有幾個?」

徐頭兒驕傲地笑道,「這十裡八鄉,也就我一個。若薑傢堡能找出幾個來,土匪還敢來冒犯嗎?薑老太太花瞭重金請我,我又看她一個老婦人,支撐傢業艱難,這才應允瞭。大少爺上縣城那日,我說我陪他同去,他說不必。要不然,何至於被人綁瞭票?」

宣懷風打瞭一陣,槍中子彈已打光瞭,雙手靈活地一抖,兩個空彈夾落到面前土磚上,再往腰後一摸一拍,兩個備用彈夾微微往上一竄。

他把手槍迎著彈夾竄起的方向,對著腰側略一借力,咔咔兩聲,彈夾就變魔術般的換上瞭。

徐頭兒唉呦一聲,贊嘆道,「這一手可是真功夫!」

語氣中很是艷羨。

宣懷風淡淡一笑。

當初看白雪嵐這一手玩得行雲流水,非常瀟灑,下瞭決心自己也要學,為此暗中不知練過多少次。

想不到如今派上用場,瀟灑是很瀟灑的,但沒讓白雪嵐親眼看見,卻有些可惜。

宣懷風說,「好漢也難為無米之炊,我貼身隻帶兩個備用彈夾。那廚子再不回來,我可要撐不住瞭。他不會嚇得跑瞭吧?」

徐頭兒瞪起眼睛說,「他敢?再跑,還能跑出薑傢堡去?要是他不回來,耽誤瞭大事,等這邊事瞭,我活活抽死他!」

偏偏這時,王七竟真的回來瞭。

一手拿著一盒子彈,縮頭縮腦地挨著墻,蹭到宣懷風身邊,喘著氣說,「您瞧,是這東西不是。」

宣懷風說,「就是這個,辛苦你瞭。」

剛好他手槍裡子彈又打孔瞭,匆匆地低頭裝彈夾。

王七說,「哪裡是辛苦,我竟是拼著小命來的,剛才過來,一個槍子擦著我胳膊過去呢。我事情也辦瞭,容我先下去罷。」

徐頭兒哪肯放他去,兇狠地吼著他說,「大傢都拼命,就你矜貴嗎?你留下,給宣副官打下手!敢跑,先給你後背心來顆槍子嘗嘗!」

宣懷風本想說不用,但轉念一想,正是需要一個人來幫忙裝彈夾,他好騰出手去,因此對王七道,「你的差事不難,就學我這樣罷。」

給他示范瞭動作,又安慰他說,「你蹲著低頭裝,有土包擋著,子彈打不到你。」

王七無奈,隻好苦著臉蹲著裝起彈夾來。

宣懷風換上裝好的彈夾,透過土包之間的縫隙看外面的土匪,凝神屏息,一扣扳機,又有戰績。

不經意一回頭,見到門樓的狹梯上露出一個斑白的頭,像是梳著女人的發髻,不禁一愕,心忖,這薑傢堡連老婦人也要派上來打槍嗎?

再一看,果然那邊露出一張老婦人的臉來,正慢慢地往上登門樓。

徐頭兒見他回頭看,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忙把老婦人請到土包後面問,「老太太,你上來做什麼?這可是要命的地方。」

宣懷風聽這稱呼,雖未見過,心裡也猜到是薑傢堡的老主母。

薑老太太剛上來時,還勉強保得住鎮定,但一看下面兇神惡煞的土匪,神色就變得很是惶惶瞭,沙啞著嗓子說,「怎麼我看這陣勢,很是兇險?往常土匪上門,都要先下帖子,好歹讓我們知道要孝敬多少銀錢,怎麼這回倒直接打起來瞭?」

徐頭兒說,「一來就開槍瞭,沒有一點索要銀錢的意思,我看那兇狠氣味,倒像來尋仇似的。」

薑老太太便含淚懊悔,拍著膝道,「我老糊塗瞭,不該舍不得那箱銀元,讓白傢十三少去和土匪打對臺。如今殺虎不成,虎倒上門尋仇瞭。」

徐頭兒卻搖頭說,「我看這些人,不是老虎山綁瞭大少爺票的那一夥。老虎山那一撮,哪有這樣的人數和槍火?如今也管不得他們是什麼路數,隻管打罷。真要讓他們闖進來,血洗薑傢堡,那才叫糟。」

薑老太太一驚,顫巍巍地問,「怎麼?他們還要血洗,要絕我們薑傢?哪來這樣大的仇?皇天菩薩呀……」

徐頭兒看老太太嚇得魂不附體似的,忙安慰說,「您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叫土匪進這裡一步。告訴您,白傢少爺的這位副官是個活寶貝,槍法如神,百發百中。有他在,薑傢堡今天走大運瞭!」

他用手指著宣懷風,薑老太太的目光自然落在宣懷風身上。

宣懷風一直不曾松懈,還是兩把勃朗寧瞄準瞭打,因薑老太太瞧他,他便對著薑老太太微一點頭。

薑老太太隻怕他少打一槍,土匪就要破門而入,看他扣扳機的動作停頓瞭一下,緊張地道,「你忙你忙,用不著理會老婆子。」

其實宣懷風心裡,本就沒打算和她多寒暄。聽她這樣說,自然知道她心裡是很害怕的,便好脾氣地一笑,轉過頭去,專心致志地繼續對付土匪。

有瞭王七給他當幫手,換彈夾方便,宣懷風更自在瞭,仿佛有神助似的,越打越快,神準得很。

尤其是靠近他正下方的薑傢堡大門這一片,誰踏進來,就應聲而倒。這方圓十來米的地方,竟成瞭一個死亡之地,倒瞭許多眉心中槍的屍體。

宣懷風左右開弓,又把子彈打空瞭,正低頭去拿裝好的彈夾,忽然聽見門樓上的人大叫,「退瞭!退瞭!」

他往外一看。

可不是!

土匪竟真的不再進攻,反而後退瞭。

薑傢堡門樓上一陣激動歡呼,忽又砰地一聲槍聲,驚得眾人一怔。後退的土匪裡,又倒下一個身影。

徐頭兒臉都變瞭,破口大罵,「誰開的槍?直娘賊!眼看都退瞭,還打死他們一個人,要是激起土匪的兇性,又殺過來,可不是找死嗎?」

薑老太太原是劫後餘生般,驚喜交加的,聽徐頭兒這一說,嚇得氣都差點閉過去。

往下一看,幸虧,土匪們拖著受傷的同夥,耷拉著槍,還在匆匆往遠處去,並不曾有要再次攻擊的跡象。

薑老太太一顆心總算放下來,對徐頭兒說,「這一次你功勞很大,等著罷,我絕不叫人白辛苦。」

轉過身去,對著宣懷風,更是滿眼的感激,說,「後生,我們薑傢堡這些人命,是你救的啦!你叫什麼名字?」

宣懷風對著老婦人,覺得拿著手槍不恭敬,也不管兩把勃朗寧的槍口還在發燙,就穩穩地插回瞭槍套,矜持地笑道,「救不救的話,實在不敢當。我叫宣懷風,白傢的十三少白雪嵐,是我的上司。」

話說宋壬領著幾個白雪嵐留下的,尚能拿得起槍的傷兵,也一直在門樓上拼殺。

前時土匪攻擊得兇猛,他一心隻顧著殺土匪,倒沒關註門樓上究竟來瞭什麼幫手。

後來見下面土匪死傷驚人,也曾有點吃驚。心忖,這哪裡來的援兵,這樣威勇?

也想瞧瞧真神,無奈面前一堆土包高高壘起,正好擋在他和宣懷風之間,若說特意繞開土包,冒著吃槍子的風險去瞧一瞧人傢是什麼模樣,也沒那麼大的意思。

故此,雖在同一個門樓上,宋壬竟是不知道宣懷風成瞭自己的戰友。

此時土匪退去,宋壬拿著槍口冒著煙的長槍從土包後繞出來,赫然瞧見宣懷風正把手槍插回槍套呢,猛地愣住。

再一想,已經明白過來,更是後怕得渾身冒冷汗。

宋壬大步走上去,沖著宣懷風就喊,「活祖宗!我的活祖宗!滿天飛槍子的地方,你就這樣大喇喇的跑上來,讓總長知道瞭,我還活不活?我真是……什麼也別說瞭,快跟我下去!」

他是真急瞭,也不顧薑老太太還在眼前,拉著宣懷風就要往木梯去。

宣懷風因有薑傢堡的人在場,一手架著宋壬的手,窘迫地說,「土匪都退瞭,你不要大驚小怪。要著急,也不在這一時。主人傢正看著呢,快放手罷。」

宋壬犯瞭牛脾氣,死活不依,定要宣懷風現在就跟自己下門樓去。

正在糾纏中,徐頭兒猛地拔高瞭嗓子吆瞭一聲,「不好!那些雜碎沒完呢!」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土匪退到山腳處,竟不再退瞭,現在又吭吭哧哧地抬瞭兩個重東西出來,架在地上。

宋壬瞇起眼睛看瞭看,眼睛忽得瞪圓瞭,失聲叫道,「直娘賊!別是搬瞭炮來吧?」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