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二十三章

但白雪嵐此刻,又哪裡在乎那些勝利的歡呼。

他在回來的路上,得到薑傢堡被土匪攻擊的消息,生生嚇出瞭一身冷汗。

為瞭給表姐幫忙,他出門這一趟,把可用的好手,還有大批美國武器都帶瞭出來。

沒想到他前腳一走,土匪後腳就上瞭門,薑傢堡除瞭一個宋壬,就隻剩一群受傷的護兵和薑傢堡那些不成氣候的堡丁,能有什麼防備能力?

要是讓土匪破瞭堡,懷風就危險瞭!

一想到把宣懷風留在薑傢堡,白雪嵐腸子都悔青瞭,心急火燎的往回趕,到瞭山邊,就撞上瞭攻打薑傢堡的土匪逃進林子。

白雪嵐早就急紅瞭眼,見著這些人,還有什麼話可說?亮出武器,就是往死裡打。

殺光瞭土匪,急匆匆地趕到薑傢堡大門前,白雪嵐抬頭一看,心臟驀地被提到瞭最高處。

那站在門樓上的,不正是宣懷風嗎?

那滿頸滿身的刺眼的紅,都是血!

白雪嵐著急地朝門樓上大聲問,「懷風!你受傷瞭嗎?」

宣懷風正看著滿地的屍首發怔,一時沒有回答。

白雪嵐見他沒有言語,心更慌瞭,大門一打開,便把擋在面前的人狠狠一推,直沖瞭進去,蹬蹬地上門樓。

薑傢堡那些人,本來是要迎上去恭維他幾句的,可一看他滿臉殺氣,挪出去的腳都不由縮瞭回來。

白雪嵐上得門樓,眼裡隻有宣懷風一人,幾乎是撲到宣懷風面前問,「可是受傷瞭?怎麼這樣滿身的血?」

手伸到宣懷風身上,小心翼翼地摸索。

宋壬說,「總長,宣副官沒受傷,身上的血是別人的,他今天可救瞭大夥的命。」

宣懷風見瞭白雪嵐,也回過神來,像是吊在空中的人,一雙腳終於踏回地面般,感到一種安心的踏實,對著白雪嵐露出一絲笑容,說,「你別擔心,我很好。」

白雪嵐把他身上,脖子上都摸過,沒發現傷口,才吐出一口氣,又一把拽住宣懷風的手腕,掉頭就走。

宣懷風身不由己,被他拉著下瞭門樓,見他還不停步,忍不住問,「到哪去?」

白雪嵐說,「回房。」

把宣懷風帶回房裡,白雪嵐就一疊聲地要炭爐子,又要熱水,佈置木頭澡桶。

宣懷風正覺得身上一陣陣血腥味,黏濕難受極瞭,見瞭這個,大合心意。等送東西的人一走,忙把房門關上,身上脫得精光,鉆進澡桶裡。

被溫熱的水包圍著,渾身懶洋洋起來,舒服得直想嘆氣。

澡桶邊上,掛瞭一塊巴掌大的毛巾,宣懷風隨手拿起來,卻見白雪嵐走過來,從他手裡取瞭去。

白雪嵐用那塊毛巾沾瞭熱水,幫他把脖子上的血跡,一點一點擦去。

宣懷風見他十分的規矩,又出奇地沉默,反而有些詫異,問他說,「你怎麼不說話?」

白雪嵐說,「魂都嚇沒瞭,等我醒過神來,咱們再說。」

雖有薑傢堡的人送瞭炭爐子來,他還是怕房中太冷,讓宣懷風著涼,大略把身上的血洗幹凈,便要宣懷風趕緊從澡桶裡出來。

宣懷風剛把睡袍套上,白雪嵐就將他一把摟瞭,倒在床上,隨手扯過厚厚的棉被,把兩人連頭帶身子,一起嚴嚴實實地蓋住。

兩人蒙在被子裡,似乎還是不夠,白雪嵐又在被子底下伸出手來,不停地搗騰。

他原本要宣懷風把臉挨在自己左邊肩膀上,可等宣懷風順著他的動作躺好,他又不踏實起來,把宣懷風往外輕輕一推,很快,又拽瞭宣懷風回來,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胸膛上。

然而,還是覺得不滿足,便又挪著手,去搬宣懷風的肩膀。

這舉動,就像一個窮怕瞭的人,拿到一樣很瞭不得的珍寶,藏在哪裡,都覺得被賊惦記上瞭,每隔一刻,就要把已經收藏得很隱秘的東西翻找出來,確認一下它還在,才能安心。

如此反復多次,宣懷風實在將就不得瞭,把棉被掀開一個口子,把兩人的頭都露出來。

宣懷風說,「你半夜出去辦事,現在大約是很累的,雖是白天,你想睡,隻管安安靜靜地睡就是瞭。何苦這樣翻來覆去?」

白雪嵐說,「這床不好,怎麼躺都渾身不自在。」

宣懷風說,「別錯怪瞭床,我教你一個罷。」

扳瞭白雪嵐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肩膀上,低聲問,「這樣如何?」

白雪嵐說,「這就很好。」

閉上眼睛,臉上露出一種心滿意足的愜意,隻一會,就沉沉地睡過去瞭。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依稀是做瞭一個很好的夢,隻是不記得內容是什麼,感覺著像從溫熱的海裡浮起來,神識漸回,很是慵懶舒服。

以為這樣酣暢,大概是睡到深夜瞭,可睜開眼來,見瞭外頭透進屋子裡來的日光,心裡才明白時候還早。

再一打量,又不禁失笑。

原來自己難得的睡得很老實,到現在還保持著睡前枕著宣懷風肩膀的姿勢,可見這一覺裡,連身都沒有轉一下。

眼睛一抬,愛人精致俊逸的臉,就近在咫尺呢。

宣懷風見他睜開眼瞭,像是松瞭一口氣,輕聲問,「怎麼醒瞭,你也就隻睡瞭一個半鐘頭的樣子。」

白雪嵐問,「你就這樣幹陪著嗎?怎麼不一起歇?」

宣懷風唇邊擠出一絲苦笑,拿目光朝肩膀的方向示意,說,「這樣子,叫我怎麼睡?幸虧你醒瞭,不然我真有些挺不住。」

白雪嵐猛然領悟,趕緊起身說,「哎呀,忘瞭你上午打過槍,肩膀受力瞭吧?這可不好受。」

手伸到宣懷風肩上就揉。

宣懷風今日先用勃朗寧,後用雷頓520,肩膀因為開火時的反坐力,已有瞭一番痛楚,後來一時興起,讓白雪嵐枕到自己右肩上,沉甸甸地壓瞭一個多鐘頭,早就從酸痛難忍壓得麻木瞭。

白雪嵐不揉還好,一揉,就是針紮似的劇痛。

宣懷風「呀」瞭一聲,按住白雪嵐的手,溫和地說,「別慌,隻是肌肉一時繃得死緊瞭,慢慢地松泛就行。你別忙瞭,讓我自己緩和緩和。」

白雪嵐也知道這是個道理,隻是看他蹙著眉,很不好受的模樣,卻不能幫忙,兩隻手像沒瞭安放的位置似的,渾身都不得勁。

想瞭想,便說,「你挪一挪,把脊背挨著我,把我當一個靠墊罷。」

宣懷風說,「床頭這裡就有一個靠墊,我用它好瞭,何必勞累你?」

伸手正要拿那靠墊。

白雪嵐橫出一隻手,把靠墊奪瞭去,往地上用力一丟,磨牙道,「不是靠墊的事。連這也不懂嗎?我要和你親近親近。」

宣懷風聽他說出親近二字來,不由臉頰微紅,倒有些心虛似的,往窗外瞥瞭一眼,幸好並不見有人經過,低聲說,「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倒像要和我生氣。」

白雪嵐看著他,目光裡射出兩道英氣來,說,「不錯,我就是要和你生氣。」

說著,也不耐煩等宣懷風動作瞭,自己把宣懷風從後頭摟住,讓他頭肩都挨在自己胸前,摩挲著他的臉,興師問罪,「我問你,我隻不過出門一趟,你就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存心給我好看嗎?」

宣懷風不由一愣。

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語,卻是從何而起。

想瞭一會,才悟過來,大概是指他回到薑傢堡時,瞧見自己在門樓上的樣子。

宣懷風笑道,「我當時的樣子雖然駭人,身上可一點傷也沒有,那都是別人的血。早先洗澡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親眼驗證過瞭,還要審問嗎?」

白雪嵐說,「不是審問,是生氣。」

宣懷風覺得好笑,說,「好大的氣性。我說你這人也奇怪,前頭不言語,都睡過一覺瞭,才來找這倒賬。」

白雪嵐說,「我先前被你嚇著瞭,忙著收拾魂魄呢。睡一睡,找回精神來,才好和你算賬。」

宣懷風這才回憶起來。

這人先前,曾有等醒過神來,咱們再說的話,本以為是隨嘴一句,不料竟是認真的。

但他對著白雪嵐,總不能每次都俯首就擒,回嘴道,「要算賬嗎?那好,大夥一起公公正正地算。你昨晚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就撇下我出門呢?我從孫副官那裡聽說,這危險的勾當,你是主動要去做的。我這邊呢,隻能算個被動。土匪忽然打上門來,難道我不該反擊嗎?難道要伸長瞭脖子,等他們來殺?」

白雪嵐說,「你隻管強。我問你一句,看你能不能答。」

宣懷風說,「你問。」

白雪嵐說,「你在門樓上,要是遠遠看著我渾身是血,是怎樣?」

宣懷風說,「自然是要擔心的。」

白雪嵐牙癢癢道,「擔心?你也有心嗎?知道有土匪朝你在的地方去,我一路趕過來,心就像在火上烤似的。一回來,就瞧見你渾身血淋淋。你是想嚇掉我的三魂七魄嗎?俗話說,事不過三。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二次瞭。你要再敢做第三次,我可不和你開玩笑。」

一邊說著,一邊兩手就勢把宣懷風身前環著,警告似的用力一收。

宣懷風肩膀受到牽連,痛得輕呼一聲。

白雪嵐趕忙松瞭勁,呵著他的脖子問,「真痛嗎?」

宣懷風皺眉道,「你試試,還有不痛的?」

白雪嵐說,「我幫你揉一下。」

宣懷風忙道,「拜托,拜托,請千萬別再忙瞭。」

白雪嵐原本是生氣的,見他叫痛,一心疼,氣就跑瞭大半。此刻香暖滿懷,一時不知怎麼就樂起來瞭,反笑著輕輕擠他一下,湊到耳後邊說,「不揉也行,讓我親親,成不成?」

宣懷風不答他這茬,卻問,「剛才你說已經是第二次。今兒若算第二次,那頭一次,是什麼時候的事?」

白雪嵐默瞭一默,說,「那事就不提瞭。」

宣懷風因他這一沉默,往兩人從前的事上細想,就知道他是指自己喝煙土水那一回瞭。

他二人最初那陣子,情勢實在有些不堪,所以他也就沉默下來。

在這沉默中,似乎窗外有影子一閃。

隔瞭片刻,便有人扣扣地敲瞭兩下門,在外頭咳一聲,「宣副官,是我。總長在裡頭吧?」

其實,也不必他自報傢門。

隻聽那不高不低,恰到好處的敲門聲,便知道是孫副官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