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潛熱 第四十章

「白雪嵐,你想他死在你面前?」展露昭的聲音遠遠傳來。

白雪嵐看著他匕首橫在那人喉嚨上,反射一縷森然寒光,憶起自己昔日在戰場上奪人性命,何等輕巧,多強壯的人,刀刃往頸側動脈上輕松一拉,鮮血濺到半空,一條命就送到閻羅殿瞭。是以他越發知道,展露昭要是想下手讓這人死,是最簡單不過的事,越發地恐懼起來。

任誰見自己愛人的性命控制在仇傢一念之間,都會如白雪嵐此刻般渾身發寒。

白雪嵐正要對展露昭說話,忽見右下方的黃泥路上,一輛印著白傢字型大小的轎車開著刺眼的大燈,從遠處飛沙走石地過來,吱地尖聲停下。車門一開,竟是跳出瞭一串司令,白傢大司令、三司令、五司令都來瞭。三位司令急匆匆地往坡上跑,到瞭白雪嵐跟前,一打量他好歹還是全須全尾,都松瞭一口氣。

三司令氣喘籲籲,累得一隻手撐著老腰,嘴上上氣不接下氣地罵,「小兔崽子,你還沒死啊!」

五司令跳著腳說,「我們正等吃晚飯呢,大哥那邊眼線來消息,說廖傢帶人出城打你埋伏。我們趕緊去調武裝連,誰知武裝連竟被人調走瞭。唬得我們差點以為三哥這根獨苗要被人拔瞭,哎呀!嚇走半條老命!」

大司令比兩個兄弟沉穩些,問道,「現在是怎麼一個情況?」

蔣副連長站在白雪嵐身邊,聞言答道,「連長在另一邊對付姓廖的,情況應該不錯。這邊十三少已把姓展的圍住瞭,隻是他那位宣副官落在敵人手上,恐怕要進行一番談判。」

三位司令一愣。

他們前兩天才見識過宣懷風對白雪嵐的影響,好不容易雨過天晴,又收幹兒又送禮物,怎麼轉眼就成對方的人質瞭?

這可非常不妙。

展露昭在土墻那邊早等得不耐煩,又喊道,「白雪嵐,宣懷風你還要不要?你不要,就讓他黃泉路上陪著老子啦!」

手裡匕首對著手裡人質的脖子,上下比劃兩下。

白雪嵐看得眼角狂跳,趕緊應道,「展軍長,有話好說!你要怎麼著?」

展露昭說,「我也就是想和兄弟們活命,你過來,用你換他。」

三司令一聽,忙喝住兒子,「雪嵐,你別犯傻!你落到人傢手裡,死活就是人傢一句話的事。」

白雪嵐說,「父親放心,我沒那麼傻。」

他便對展露昭說,「天這麼黑,誰知道你手上的是懷風還是別人?你點個火,把他的臉照清楚。」

展露昭冷笑,「作夢吧!我現在點火,不就成明晃晃的現成靶子瞭?別人都誇你白雪嵐比鬼還精,你的人,自己還認不出嗎?你怕認錯,行,給你一個憑證!」

說完,剝瞭手底那人身上的大裘,往土墻前面一扔。

那大裘落下的位置,是雙方火力都能到達之處,白雪嵐自然不能輕易出去當靶子。蔣副連長派瞭一個小兵從密叢中閃出去,把大裘撿回來,交給白雪嵐。

白雪嵐一把大裘拿在手裡,心裡就狠狠一顫,這樣的猞猁毛料子,世上絕找不出第二件一模一樣的。若不是展露昭抓到瞭懷風,從哪得到這件大裘?原本他就懷疑懷風在展露昭手上,現在更是信瞭八成。

偏這件猞猁大裘,三司令也是見過的,驚訝道,「這不是你母親那……她今天一大早收拾出這件東西,說要送人,難道送給瞭宣副官?」

白雪嵐沉重地點瞭點頭。

三司令嘆道,「唉,看來他是真落到人傢手上瞭。」

展露昭在土墻那邊喊著白雪嵐的名字問,「可瞧清楚瞭?你要還是不信,我可以再從他身上剝一件下來。隻這見鬼的天氣,怕要把他凍成冰瞭。他要是死瞭,你心疼不心疼?」

白雪嵐望過去,見展露昭控制的那人,仿佛受瞭傷的脆弱姿態,頭往旁邊歪斜著低垂,短發蓋住小半邊臉,而那露出一部分的臉頰線條,在月光下怎麼看怎麼像懷風。

他壓抑地沉默著,輕輕摩挲大裘。

今天早上,他才親手給懷風披上這件,現在大裘上已血跡斑斑,這些凝固的血,自然是懷風身上流下的。

展露昭說,「咱們爽快點。到底換不換,你給一句話。」

大司令冷眼瞅著白雪嵐的神色,心下一驚,攔著不許白雪嵐開口,語重心長地說,「雪嵐,你父親就你一個兒子,白傢將來全指望你瞭。想想你的身分,哪怕他把玉皇大帝攥在手裡,也不值得你冒這個險。」

白雪嵐淡淡道,「大伯父放心,我不至於白送瞭自己的命。」

展露昭那邊,還在叫著白雪嵐的名字,要他給個決定。

白雪嵐在叢中露出一張臉,向展露昭說,「要換可以。咱們一起行動,我走到這塊空地中間,你把懷風放出來,讓他也走到空地中間。」

三司令臉上的肉一哆嗦,忙說,「換不得!不許換!」

展露昭說,「不行。你們人多,我們人少。你到我這,我瞧清楚你沒使詐,就把他放回去。」

五司令聽著這樣不公平的換法,罵道,「去你娘的!這個過去瞭,你不放那個,手上不就有兩個人質瞭?我們又不是傻子,能這樣讓你耍著玩。」

展露昭那邊,也正一手把匕首抵在宣懷抿喉嚨上,一邊和他低聲商量,「兩個都到空地上不行。姓白的眼力賊好,稍走近一點,準能看穿。要想個什麼辦法,逼他發瘋才行。」

宣懷抿想瞭想,露出一種毅然的神色,說,「軍長,你讓我見紅,大概他就急瞭。」

展露昭愕然,「你不怕?」

宣懷抿說,「軍長為瞭我能三刀六洞,我為軍長流點血算什麼?不要疼惜我,演得像些,咱們才有活命的機會。」

那邊,白雪嵐的聲音傳過來,「展軍長,你的辦法不公平。還是照我說的,我和他都走到空地上,一人走一半的路。有我在手上,你還怕我們白傢不給你和你的兄弟們一條活路?不過,一件衣服做不得準,你讓懷風和我說兩句話,我要知道他是好好的。」

「行,我成全你。」展露昭毫不猶豫地答應瞭,拿匕首抵著那懷風,命令著說,「你相好的要聽你說話,你快求他兩句,要他救你。」

白雪嵐關切地眺望著。

然而那懷風並不願意配合著開口,把頭狠狠一扭,仿佛不屑和展露昭說話似的。

展露昭氣道,「叫你說話,好叫姓白的知道你,怎麼忽然變啞巴瞭?你說不說?」

說著,用力抓住他的下巴。

白雪嵐遠遠見展露昭那樣粗魯對待自己的心肝,已睜目欲裂。不料那懷風大概是不堪展露昭的暴力,更加掙紮起來。

展露昭頓時被激怒瞭,把懷風制住,罵道,「想死啊!」

反手就一個耳光。

這耳光打得極用力,夜裡山中寂靜,巴掌著肉聲仿佛響徹瞭半空。

白雪嵐聽得心窩上戳瞭一刀似的,忙對展露昭喝道,「別碰他!他不肯說,那就不說罷。」

他知道宣懷風的性情外圓內方,面上看著和緩,內裡自有一種剛強,遇上邪惡之輩是寧折不彎的,大概是不想自己被用來要挾白雪嵐,所以寧死不願發聲。

白雪嵐想到愛人這樣為自己吃苦,心疼至極,又叫,「懷風,我一定救你出來!你不要逞強!」

他這樣說,那「懷風」越發逞強起來,在展露昭手底下掙紮不休。便有兩個展露昭的手下從土墻邊冒出來,把那「懷風」給控制住,展露昭怒氣沖沖地說,「白雪嵐,要和我談判,你瞧著!」

提起匕首,一刀紮進「懷風」肩上,「懷風」痛得發出一聲慘叫。

白雪嵐經驗老道,當然看出這動作和被紮者的反應,是貨真價實的紮到肉裡。那慘叫,也是貨真價實的淒厲。

人在痛楚時的叫聲,往往不成調,要憑一聲短促的慘叫,認出一個人來,那是千難萬難。而且宣懷抿和宣懷風是兄弟,兩人聲音本就有些相似。

白雪嵐聽著「懷風」慘叫,渾身肌肉驀然抽緊,五臟六腑都痛碎瞭,嘶啞喊道,「展露昭,你不就要我嗎?別傷他!」

展露昭說,「姓白的,你還不來嗎?我當著你的面,零切瞭他!」

說話之間,匕首又紮下去。「懷風」又傳來一聲慘叫。

白雪嵐腦裡的弦錚地一下斷瞭,狂嘶一聲,「住手!我來!」

三司令一聽,大叫不好!張開手往他身上一撲,要攔著他發瘋。不料白雪嵐心痛欲狂,那動作和力氣更勝往常,聲音未落地,人已閃電般地動瞭。三司令撲到他身前,撲瞭一個空。

五司令和大司令大驚失色,齊齊伸手去拉,都隻摸到白雪嵐一個衣角,大叫,「攔住他!」

蔣副連長忙帶著幾個兵追在白雪嵐身後,但一出掩護身形的密叢,就被展露昭的手下十幾梭子彈逼瞭回去。白雪嵐是展露昭急需的籌碼,所以他們子彈都不打白雪嵐,等著白雪嵐自投羅網。

白雪嵐既已豁出去,也就沒有一絲猶豫,直奔展露昭那截土墻而來。展露昭怕他走近瞭看穿宣懷抿,要掉頭逃走,早把宣懷抿按回瞭土墻下面,不讓白雪嵐瞧見。

白雪嵐到瞭跟前,往土墻裡縱身一翻,展露昭幾個手下早等候著,一起撲上來,卸槍的卸槍,縛手的縛手。白雪嵐是存著用自己性命保住懷風的念頭而來,這時也不做反抗,任他們制住,目光關切地盯著展露昭身後,狠狠地吐一口氣,「我已經來瞭。你若是個人,就把他給放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