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對流 第二十五章

話說廖傢那邊,卻處於最緊繃的狀態。各地負責廖傢軍隊的高級軍官們遠途趕來,一大早給老議長拜年。說是拜年,其實最要緊的是商量來年的軍隊預算,這就像過年分大蛋糕一樣,誰都想多吃一口,因此眾人路上早打瞭一肚皮的腹稿。不承望一到廖傢大宅外,隻見十步一哨五步一崗,完全是戰時般的戒備,再一看,門上高高掛著的,不是新年吉慶的紅燈籠,而是白森森的燈籠。一打聽,才知道廖翰飛竟然被殺瞭。

接下來的事,也不必細表,無非是廖議長如何悲痛,如何咒罵白傢毒辣,如何發誓報仇。軍官們跟著廖啟方打瞭許多年仗,都知道廖白兩傢雖簽瞭和平協議,底下卻明爭暗鬥,翻臉是遲早的事,何況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誰敢勸自己的大老板息事寧人?於是對白傢動手這個決定,幾乎是很短的會議上就敲定下來。

眾人開完會,又寬慰廖啟方一番,便散會去忙著做各種佈置。

米英從廖啟方的書房裡出來,心裡琢磨,白傢殺廖翰飛,自然打定瞭主意和廖傢生死相搏,怎麼事前竟不給自己一個提醒?這局勢變化,真是又古怪又突然。如果自己未入城前得到消息,尚可和白總督進行一下聯系,如今人已身在這銅墻壁壘般的廖傢大宅裡,再要通氣可就難瞭。

消息不通,如何策應?

正在躊躇,忽見一個聽差端著一杯茶,縮頭縮腦地過來放在桌上說,「米師長,您喝茶。」

然後打量一下四下無人,低聲說瞭一個暗號。

米英聽他說出這隻有白老爺子知道的暗號,知道是白傢派來接頭的,心想來得正好,壓低聲問,「那邊是怎麼個意思?」

那聽差自然就是曾被白雪嵐抓住,現在又偷偷放出來的萬光,他畢竟曾是廖翰飛信得過的人,不知覓瞭什麼途徑,竟在廖傢戒備森嚴的時候也能偷溜瞭進來。更妙的是廖翰飛已死,廖傢裡知道萬光曾失蹤瞭一段日子的人並不多,何況現在這兵荒馬亂的節骨眼上,個個都隻顧著自己的事,因此這個混進來的小角色,竟是沒有引起一點懷疑。

萬光低著聲音,把白雪嵐的話轉達出來。

米英聽完說,「知道瞭,你告訴那邊,我會看著情況來辦。」

萬光苦笑道,「我怎麼告訴那邊?這般光景,我能進來已經千難萬難,再要出去也不可能。傳完瞭話,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這大宅我很熟,也有幾個老熟人,總不叫別人找到我。」

說著就走瞭。

米英沉吟瞭一會,便往電話間去。還未進去,撞見劉師長從電話間裡出來,看見他就說,「不必進去,我剛剛要打一個長途電話到我那隊伍上,叫他們做點準備,半日也打不瞭。不知電話局那邊出瞭什麼事故,要不就是電話線斷瞭。大過年的,總有促狹鬼不管不顧地放大炮竹,迸到電話線上引起幾場火。」

米英說,「往年倒是常有的事。不過現在和白傢眼看又要開戰,也許是白傢暗中弄的鬼也說不定。依我看,今年隻怕不好過。」

劉師長嘆道,「何嘗不是。這該死的世道,舒服日子沒過幾天,又要把腦袋栓在褲頭上沖鋒陷陣。你瞧我這大肚子,還能沖到前線去嗎?真他娘的。要說不打吧,老東傢死瞭兒子,沒有退縮的道理。沒奈何,隻好硬著頭皮上。要把白傢給打垮瞭,總能分一筆大的。東傢雖沒瞭兒子,銀子卻還是有大把。」

米英把他拉到角落,看看左右無人,壓低瞭聲音說,「我聽到一個消息,也不知真不真。東傢的財政出現瞭一個大問題,銀根恐怕有所動搖。」

劉師長笑道,「老弟,你怎麼也信這些謠言?我其實也有所耳聞,說萬金銀行出現瞭擠兌,不過他們倒很硬朗地應付過去瞭,並沒有出現拿不出銀錢給存戶的事。這足以反證東傢銀根堅固。」

米英說,「我當然願意這隻是謠言。說句心裡話,兄弟們拿槍打仗,不就為掙幾個錢嗎?要是拼瞭命,贏不瞭富貴,那真是最虧本的買賣。隻是我依稀聽這裡的聽差漏瞭一兩句話,像是為著什麼事,東傢把壓艙銀也動用瞭。」

劉師長斷然道,「絕不可能。東傢知道我們大過年的往這奔,就是沖著壓艙銀來的,拿不到錢,我們回去怎麼給底下士兵發過年餉銀,許多人一整春的白面都指望在這上頭,就算不吃飯,白面也是必須天天吸的。這是動搖軍心的事,東傢再有什麼大事,也不會動這項銀子。」

兩人正說著,孫師長因要和自己的隊伍聯絡,也往電話間這頭來,見瞭他們問,「老劉,老米,你們在這做什麼?」

米英說,「我們說又要打仗瞭,今年恐怕不好過。」

孫師長嘆瞭口氣,臉上帶著一絲悲容說,「老話說得好,人有旦夕禍福。旦夕都說不準,何況一年?大傢夥也就照東傢的意思,該如何就如何罷。我隻剩這一條老命,僥幸沒拼掉,繼續大魚大肉地過,若是倒楣拼掉瞭,也不過到地下和我那兄弟聚頭。」

兩人和孫師長多年同僚,都知道他和被殺的那位孫旅長,兄弟之情甚為深厚。

劉師長便勸他說,「老孫,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傷懷。孫旅長是條好漢,真是可惜,日後我們在戰場上多殺幾個白傢人,給你弟弟報仇。」

米英也著實寬慰瞭孫師長幾句,又說,「不過也怪,孫旅長與廖翰飛並不和睦,怎麼那天偏跟著他到城外去?要是沒有去,孫師長也不會痛失手足。」

孫師長說,「這倒奇瞭。我弟弟如何與廖翰飛不和睦,我一點不知曉。」

米英擺手說,「罷,罷。死者為大,還是別提瞭。」

說著便要走。

孫師長一把拉著他說,「老米,你很不夠意思。我弟弟的事情,難道我當哥哥的還沒有資格問嗎?」

米英見他臉上有些憤憤的樣子,知道他失瞭手足,很受瞭一點刺激,現在想事是不能如往常般沉著的,便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孫,你誤會我瞭。我不肯說,是因為這些話空穴來風,裡頭有我一些不成熟的猜測。要是貿然說出來,不但與你無益,反而增加你心裡一些不必要的負擔,那是很不負責任的作為。」

他越這樣故意的推搪,孫師長就越是想知道。

孫師長語氣更加強烈地說,「得瞭,既然你讓我知道你有猜測,這猜測又和我弟弟有幹系,你就別想把葫蘆掩回去。你老實說罷,別讓我罵你。快說!」

劉師長也說,「老米,大傢自己人,有話就說,不要藏著掖著。你再這樣,我看老孫真要揍人瞭。」

米英故意裝作躊躇瞭好一會,才壓低瞭聲音說,「廖翰飛去年下半年新討的一個姨太太,好像是姓鮑,你們知不知道?」

劉師長笑起來說,「怎麼不知道?我剛好來濟南城向老東傢報告一下事務,還順便喝瞭他們一杯喜酒。那位新姨太太當真水靈,也就不過十五六歲,眼神倒把人勾得銷魂。」

孫師長不耐煩地說,「忽然提人傢的姨太太幹什麼?我問的是我那弟弟。」

話才說完,忽然想起自己這位兄弟別的尚好,卻獨在女色上頭是個節制不住的,臉色變瞭變,問,「難道老二居然把廖翰飛的新姨太太給……」

劉師長嘿瞭一聲,搖頭說,「這可夠糊塗。東傢這位大少爺,不去搶別人的就不錯瞭,豈能容別人到他窩裡搶食。這要是讓他知道孫旅長的作為,一準會狠狠報復。哎,他那日秘密地去城外,特意把孫旅長也帶過去,不會和這事有什麼關系吧?你說呢,老米。」

米英觀察孫師長陰沉沉的臉,知道他已經動疑,也就恰到好處地收住,反而說,「不至於吧,就算廖翰飛吃醋報復,也不至於要孫旅長的命。他知道東傢是最看重孫師長的,就算看在孫師長的面上,也不該這樣下狠手。何況都說郊外那一場是白傢設的埋伏,連廖翰飛本人也死瞭,和孫旅長的屍首一道送回來的,帳隻能算在白傢身上。」

孫師長不知心裡在想什麼,沉默瞭一會,說,「你們先忙,我去辦點事。」

說完就快步走瞭。

劉師長搖搖頭說,「老孫死瞭弟弟,恐怕做事要有些沖動。我倒有點懊悔,大開戰之前,不該說剛才那番話。就是管不住這嘴。」

舉手往自己臉上輕輕打瞭一嘴巴。

米英笑道,「你這是拿話罵我瞭。其實我也正懊悔,不該提起這話頭,其實不過是風月小事,何必認真。隻是剛才壓艙銀的事,你怎麼不問問孫師長的看法?」

劉師長叫道,「哎呀!我怎麼忘瞭這茬。都是被那位孫旅長的風流事鬧的。」

這時廖傢一個聽差走過來,向他們二人說,「電話局那邊派人來,說電話線路已經修好瞭,兩位師長如果要打電話,隻管請便。」

劉師長等那聽差走瞭,卻不急著去打電話傳遞命令給隊伍瞭,隻說,「還是先把事情打聽清楚。不然這頭叫底下準備開戰,那頭我空著兩手回去,那些兵痞子不見銀錢,急紅瞭眼,倒要把老子當成開戰的對象瞭。」

說著就往外頭匆匆去瞭,估計是找人去打聽情況。

米英倒是走進電話間,打瞭一個長途電話給自己留在隊伍上的心腹,至於具體吩咐瞭些什麼,那就不足以對外人道也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