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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四個在古道上走著的人

被抓進來的和尚全身形同枯木,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可惜他也被點瞭穴道,絲毫動彈不得。

龔殺反手扣住瞭這和尚,敖殺拔刀。

刀短,一尺五寸長,但寒光熠熠,抵在和尚的脖子上,刀鋒已入肉,兩邊一片緊白,刀鋒處鮮血滲出。

那和尚卻很鎮定,淡淡地招呼:“方丈。”

天正合十。

兩人看瞭一眼,眼神充滿瞭瞭解,神色都很安詳。

餘殺冷笑:“你當然知道他就是你們少林的誦經堂主持木蝶大師吧?”

天正大師沒有回答。

餘殺卻看得出天正並不似他外表那麼平靜,因為天正的眼神已有瞭感情,那一股厭世的,而又專註的神采,變成瞭焦切和悲憐。

餘殺知道已擊中瞭對方要害。他還要得戳下去,於是他道:“他是你師弟,既是人命,也不是叛徒,你要保蕭秋水的一手一腳,還是要救他一命?”

木蝶大師是少林高僧,而且也是維持少林宗主命脈的數名要僧之一。

少林寺既是佛廟,也是個組織;事實上,少林勢力威望如此龐大,不組織起來,也絕對不行,而少林的組織,也有些似外面幫會的組織,設有外圍、內圍、子弟、弟子、分舵、分堂、統領、香主、旗主等之分。維持這組織的最重要成分當然是人材。最重要當然是這組織與行動的運作和指揮。木蝶無疑跟天正一樣,都屬於少林寺內決策高峰的要將。

木蝶大師也深諳四種少林絕技,卻不知怎地,今日他竟落到朱大天王部下的手裡。

餘殺目中有狡猾的笑意:“怎麼樣?大師是要令師弟的性命,還是蕭秋水的一手一腳?”

蕭秋水大步踏前,道:“不必大師為難,蕭某人一隻手一隻腳,過來剁去便是!”

餘殺一點頭,巫殺掠近,一反手,拔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刀,就要動手,曲暮霜不覺驚呼一聲,蕭秋水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巫殺獰笑道:“你不怕死?”

蕭秋水道:“怕。”

巫殺道:“既怕,為何不逃?”

蕭秋水冷然道:“我怕,但是不逃。”他斷然道:“何必要逃?”

巫殺大笑道:“好小子,你有種,不過有種也得死!”說著挺刀便刺。

餘殺忽道:“不可殺。”

巫殺奇道:“為什麼?”他一面說著,一面回首。

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

苗殺、蘇殺都倒下瞭,餘殺退在一旁,臉都白瞭,龔殺、敖殺兩個人都傻住瞭。

木蝶大師正慢慢起身,天正大師正好解開他的穴道。

巫殺怔怔地看著天正,不敢相信天下有武功那麼高的人。

“回去跟天王說,”天正和緩地道:“就說這事天正管瞭,找老衲就好。”

然後又註目向木蝶,一臉關懷之色,問:“可好?”

木蝶倦意地合十道:“謝謝大師兄出手相救。”

天正笑道:“何必言謝。”

巫殺還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更拒絕相信。

所以他還是出手。

他一刀向天正斫去,刀劃空射出。

更利害的是他的掌。

掌後發,但掌風已蓋過瞭刀嘯。

就在這時,那高大的僧人動瞭。

一動就是一聲大吼,如同半空打瞭個霹靂,那刀“兵”地碎瞭,竟被吼聲震碎瞭。

然後他也一拳打出去。

龍虎大師碩大的身體變成擋在天正的前面。

巫殺的雙掌也變得向龍虎大師沖去。

可是龍虎一出拳,手長臂闊,就在巫殺差半尺要擊中他的時候,他的拳已擊殺瞭巫殺。

然後巫殺就飛瞭出去。

徹底地“飛”瞭出去。

因為他飛出去時,身輕如鴦,全身已沒有一塊骨骼是連接在一起的。

六殺剩下瞭五掌。

五殺瞳孔已收縮,驚恐已取代瞭震訝。

隻聽天正喟嘆,搖首道:“六師弟出手,還是太辣瞭一些。”

龍虎本氣勢如龍,忽又乖馴如綿羊,垂手而立道:“是。”

天正道:“這種出手不留活口,已不是一個出傢人所為。”

龍虎惶然道:“是。”

天正向其他五殺道:“你們可以回去瞭。”

沒有一個人敢說“不”字。

龍虎大師的“少林神拳”,開碑裂石,聞者膽碎,更可怕的是天正大師的“拈花指”。

他們根本看不清他的出手。

他們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竟擒得住少林最高一輩中排行第四的木蝶大師!

餘殺長嘆道:“即然大師要插手,我們隻好走瞭。”

其他四殺也把拳道:“告辭瞭。”

忽聽一個聲音道:“告辭不得。”

那四個人還在古道上走著。

他們已進入瞭成都。

說“告辭不得”四個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那是四個人同時說的。

走進來的卻不隻四個人。

一共七個人。

天正笑道:“十位好。”

十位?蕭秋水匯在納悶其間,門外才走入兩個人。

落地無聲,但每一步似一口釘子,尖銳沉宏。

這人卻不是馬竟終,馬竟終外號“釘子”每一步如一隻鐵釘。而這人卻不是鐵釘。

棺材釘!

這人腰間一柄劍,劍身烏,劍無鞘。

他身邊的人,也是踏地無聲。

這人一身白衣,寶相莊嚴,乍看有些似畫像裡的觀音。卻手拿佛塵,臉含笑意。

那高人威猛的僧人,一見這兩人,橫踏一步,低頭合十,讓天正大師與這兩人面對而立。

蕭秋水一看,便知道這兩人至少也是一派掌門的身份。

誰知齊公子低聲向他和曲傢姊妹道:“那四個矮腳錦衣人,便是‘王虎彭復’的彭門四虎將,卻都不姓彭,一個叫“快刀斬’皮堂、“無頭斬’古同同、‘斷肚斬’倫走、“七旋斬’許郭柳。”

“五虎彭門”,原來是彭傢絕學,但彭礴死後,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好賭,一個好嫖,一個好煙,都成瞭廢人。彭礴的胞弟彭天敬,又是庸材,所以彭傢原來的地位就被這四名彭門的弟子皮,古、倫,許四人所奪。

梁鬥接著說,“另外那少左目、斷左手、缺右足,沒有耳朵、臉上一個大疤的人,便是‘天殘幫’幫主司空血,穿烏衣的老人,不是丐幫,而是烏衣幫的總瓢把子單奇傷。還有那精悍的黃衣中年漢子,便是‘螳螂門’的第一高手“千手螳螂’郎一朗。”

烏衣幫兇殘惡毒,聞者驚心,司空血的殘傷絕狠,更是天下聞名:烏衣幫是黑道上人馬不多,但最精銳、亦最歹毒的一批。他們的頭子就是單奇傷,外號“一劍飛騎”,曾把天山劍派的掌門宮八斬殺於騎下,並曾擊敗終南劍派的公認第一劍客白無然,劍術之高,據說已不在海南鄧玉平之下。千手螳螂郎一朗,更是有名。近年來“螳螂門”聲名鵲起,就是郎一郎一手紮起的基業。

這些人忽然都來瞭,來到浣花,莫非是為救浣花而來的?還是不然?

那另外兩人呢?這兩人的排場,顯然比郎一朗、司空血、單奇傷、皮棠、古同同、倫走、許郭柳七人加起來都大。

而且大得多瞭。

隻聽許郭柳道:“朱大天王的人。是放不得的。”

倫走接道:“對!放虎歸山!”

古同同也道:“斬草要除根!”

皮棠跟著便道:“免留禍患!”

這四人不但武功搭配得天衣無縫,連講話也銜接得十分緊密。

他們一說完就拔刀。

刀一在手,己到瞭五掌身前。

一到瞭五掌身前,立即出刀。

四柄不同的刀,同樣的速度。

忽聽“岡朗”一聲,一柄精鋼劍,架住瞭四柄刀。

出劍的人是單奇傷,他道:

“就算你們要出手,也得先問問應大哥和莫姑娘的意思。”

他說著,眼睛望向那鐵衣男子和白衣女子。

蕭秋水立即明白瞭著一男一女是誰瞭。

武林中姓應的高手並不多,姓莫的女子也更少,像這樣連單奇傷都畏忌的高手,正好隻有兩人。

男的就是鐵衣劍派少掌門應欺天。

女的必是恒山派首徒莫艷霞。

莫艷霞,外號“白衣觀音”,但見過她在血符門一役的,都改口稱她為“血衣觀音”。

她殺人,殺得一身都是血。

恒山一脈,自從柳蔭神尼病逝後,藕斷師太閉關不出後,恒山派無論大小事,都可說已掌握在這莫艷霞手裡,據說她的劍法,已絕不在她師父之下。

應欺天就更可怕。

他能當上鐵衣劍派的掌門人,就是手刃他父親所得來的。

那時候他父親正要考慮加盟朱大天王那邊去。

應欺天與蕭西樓、鄧玉平並列三大劍派中的代表,劍法之精,絕不在蕭西樓之下,而且劍法之狠,猶在鄧玉平之上。

莫艷霞這時說話瞭,她的人很美,粉臉紅唇,一雙鳳目,但聲音卻很粗嘎:“我們麼?

我們不要緊,要問,就要問天正大師。”

單奇傷望向天正,天正合十道:“他們也沒有傷人,何必再造殺孽,請看在老衲的薄面上,放瞭便是。”

莫艷霞笑得花枝亂顫,道:“大師既說放瞭,那隻好放瞭。”

應欺天卻忽然開口,開口即道:“不可。”

天正大師就算未當上少林方丈,也是知名高僧。

他在江湖上,有相當的影響力,在武林中,更有極大的號召力。

他說的話,就算不是聖旨,也很少人敢違抗,連不是和尚的,也不敢違反。

可是應欺天現在說“不可”。

每個人都望向應欺天,——連天正也望向應欺天,不過他隻是怪有趣地望向他,一點生氣之色也沒有。

應欺天卻不在乎。

早在他敢弒父之前,他就什麼都不在乎瞭。

莫艷霞看瞭一陣,故意問道:“為什麼不可?”

應欺天道:“朱大天王就是另一個燕狂徒的雛型,我們應先剪除他的羽翼,不讓他有機會成形。”

天正嘆道:“能不殺人,還是不要殺人的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應欺天冷笑道:“佛法也無邊,大師難道以為放他們回去,他們就會改過?”

天正無言。

應欺天道:“大師既無把握,又何必把禍患留待江湖,讓我們殺瞭便是。”

莫艷霞嬌笑:“總不成大師也為瞭朱大天王的人,寧願以身代剮。”

單奇傷也加瞭一句:“雖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但若大師常常入獄,隨便入地獄,喜歡入地獄,一個人,可沒幾次活的!”

天正嘆瞭一聲,還是沒有說話。

五掌聽得勃然大怒,心忖:隻要天正不出手,我們總不成怕瞭你們!當下惡向膽邊生,餘殺虎地跳出來,一擺雙掌,叱道:

“我們兄弟,今日失利,被困這裡,可也不是任人擺佈的,要殺要剮,就放馬過來吧!”

五人十掌交錯,四道刀光一閃,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宛若四道閃電,交錯擊到!

開始十招,掌影與刀光交集,完全分不開來。

十招之後,掌影大盛。

五虎彭門的四個高手,顯然已漸漸招架不來。

就在這時,又加入瞭一道劍光。

劍光急閃,如毒蛇吐信,連同四把刀光,又漸漸把掌勢迫瞭回去。

但五十招一過,刀風、劍法,都換作瞭掌風。

掌風大盛。

這時隻聽一聲冷哼,一人隻手空拳,闖入瞭刀光劍影掌圈內。

這人伸展一雙長臂,格、砸、拿、打,居然一時間隻聽到他雙臂舞動,如舞長鞭鐵柱一般的厲風。

百招開外,形勢又變。

那加入戰團的人當然就是“螳螂門”的朗一朗。百招之內,他與單奇傷的一柄利劍,的確壓制住苗殺的雙掌和龔殺的雙掌。

餘殺還不時過來攻擊單奇傷和他自己。

就在他感到有些吃力時,又突地多瞭一人。

這人全身上下,無一不傷。無一不缺,無一不殘,走起路來,蹌蹌踉踉,打起架來。也搖搖擺擺。可是他一加入戰團,五掌五殺的劣勢,便再也無法扳回!

隻聽一聲斷喝,人影倏分。

單奇傷、郎一朗以及彭門四虎。以及剛加入戰局的司空血,無一不喘氣啾啾。

餘殺、龔殺、苗殺、敖殺、蘇殺卻巍巍顫顫,一齊吐出瞭血。

不傷則已,一傷則五人齊傷。戰局之兇,可見一斑。

餘殺苦笑道:“我們今日落入你們包圍,要殺就殺,無須多言。”

隻聽司空血“赫赫”笑道:“殺你們還真用不著多說。”說著便出瞭手,他隻有一隻手,可是出手時,連斷手都成為武器。

忽然人影一閃,隻覺一種沉宏的勁氣,迫得司空血一窒。幾乎仆跌,原來是天正飛掠而至,落在餘殺面前,合十道:“阿彌陀佛,手下留情。”

司空血獰笑道:“我外號可叫”刀不留人’。”一揚手,多瞭一柄緬刀。刀一揚。竟向天正迎頭劈下。

隻聽兩聲怒叱,”叮”地一聲,飛劍刺來。刀斷為二,一揚袖。司空血被打飛丈外。

出劍的人是應欺天,他和他的劍一般冷靜、歹毒。

揚袖的人是莫艷霞,她依然帶著淒辣的笑容,她叱道:“不可對大師無禮。”回首對天正大師笑笑。道:“大師見責。”

天正平靜地道:“何有!”

莫艷霞冷笑道:“你們五個人,也看清楚瞭,是誰救你們的。”

五掌愕然,但知道此主厲害,不得不答。蘇殺沉聲道:“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天正大師。

莫艷霞立即替他說瞭出來:“是天正大師救瞭你們。你們也該感恩圖報吧?”

餘殺十分聰明,倒明白瞭七分,道:“姑娘可否說白瞭一點。”

莫艷霞冷笑道:“好。那我就更說明白一點。梵經、血影,理應交回少林,物歸原主,大師救你們,也算救得不冤瞭。”

天正忙道:“救人是應當的事,而且手下留情的是姑娘等,不是老衲,怎可施恩望報!”

莫艷霞板著臉孔道:“我不管。就算大師肯放你們,你們如不將物歸少林,本姑娘我是萬萬不答應的。”

天正大師本要阻止這等威脅,但知莫艷霞這番話是為瞭少林,處處替他著想,如他阻礙,反而是不顧少林利益,隻好嘆瞭一聲,不再言語。

五人看瞭看天正,又看瞭看血衣觀音等,思索瞭很久,交換瞭眼色,心知今番如不妥協,隻怕勢難活出浣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不但搏不得蕭秋水的一條胳膊一條腿,還失瞭梵經和血經,也隻好忍瞭,再回去稟告天王,希能減輕刑罰。

於是五人心下都有瞭決定。

苗殺雙手端上瞭錦盒,遞給天正大師,蘇殺把血影一推,推到天正大師處。

兩人都沒有說話。

餘殺卻說話,一直都是由他說話的。他說:

“好。人和梵經,交回少林,我們……可以走瞭吧?”

他立刻問,且想立刻走,怕走慢一步,莫艷霞等會反口不認,改變決定。

朱大天王的人——盡可能避免出手,一出手就要斬草除根;這當然不包括別人對他們自己也這樣。

誰不想保住一條命?

天正一手接過錦盒,一手挾住血影,“五掌五殺”也正想離去,蕭秋水、齊公子、梁鬥、曲傢姊妹等暗自舒瞭一口氣。

以聽莫艷霞笑道:“你可以走瞭。”

蕭秋水奇怪為何是“你”而個是“你們”時,遽變就發生瞭!